一首詩的好壞能不能評出分數來呢?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然而,這個問題是可以解答的,也應該加以解答。
以前蘇東坡曾經解答過這個問題。據宋代周密的《齊東野語》載稱:
昔有以詩投東坡者,朗誦之,而請曰:此詩有分數否?坡曰:十分。其人大喜。坡徐曰:三分詩七分讀耳。
這幾句對話很有意思。看來那個人寫的詩很不好,所以要靠朗誦的聲調,去影響別人的視聽,掩蓋詩句本身的缺陷。蘇東坡卻以幽默的含蓄的評語,當面揭了他的底子。
我們現在談這個問題,應該從蘇東坡的評語中得到什麼啓發呢?我覺得蘇東坡的這個評語,似乎仍然適用於現在的某些詩詞作品。
先說新詩吧。我們不是常常見到有一些新詩,幾乎全憑朗誦的聲調以取勝嗎?那些詩本身有的內容十分貧乏,沒有什麼感情,詩的意境非常淺薄,字句也未經過錘鍊;有的簡直是把本來就不大好的散文,一句一句地拆開來寫,排列成新詩的形式,讀起來實在乏味。可是,你如果拿着這樣的詩,去請一位高明的演員或播音員,把它朗誦一遍,最好再帶上一些表情,那就很可能還會博得一部分聽衆的掌聲。可惜現在沒有蘇東坡對這種現象當面給以批評。
這裏必須說明,我近年來還是讀到了許多好的新詩,像上邊說的很不好的新詩當然不佔重要地位。而且,蘇東坡的評語本來是針對着中國的舊體詩來說的,他無法預見我們的新詩是什麼樣子,所以,我也還應該更多地從舊體詩詞方面來觀察這個問題。
那麼,我們現在的舊體詩詞水平如何呢?除了幾位領導同志的作品以外,一般說來情況也很不妙。最突出的現象是有些人的舊體詩詞往往不合格律。這就很成問題。而且,詩意也往往是很淺薄的。這就越發成問題了。按照蘇東坡的評語,如果沒有什麼詩意,就連三分詩也不像了;再加上不合格律,當然很難讀上口,那就連七分讀都不可能了。這正如宋代的黃庭堅讀王觀復的詩,讀不順口,嘆氣說:“詩生硬,不諧律呂,此病自是讀書未精博耳。”由此可見舊詩詞是很講究格律的。
也許有人認爲舊詩詞的格律,對思想的束縛太厲害了,必須打破它,創造符合於我們現代要求的新格律。這個主張我不反對,並且我同樣主張要建立新的格律詩。但是,要不要建立新的格律,如何建立它,這是另外的問題。現在既然還沒有新格律,而你又喜歡寫舊詩詞,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看還是老老實實按照舊格律比較好。因爲舊格律畢竟有了長期的歷史,經過了許多發展變化,成了定型。這在一方面固然說明它已經凝固起來了,變成了死框框,終究要否定它自己;而在另一方面,它又證明作爲一種格律本身,在一定的程度上的確反映了人在詠歎抒情的時候聲調變化的自然規律。你不按照這種規律,寫的詩詞就讀不順口。這總是事實吧!
當然,我這樣說,並非企圖充當舊格律的保護者;更不打算說服別人勉強都來接受舊格律。不是這樣。我認爲誰都可以自由地創造新的格律,但是,你最好不要採用舊的律詩、絕句和各種詞牌。例如,你用了《滿江紅》的詞牌,而又不是按照它的格律,那麼,最好就另外起一個詞牌的名字,如《滿江黑》或其他,以便與《滿江紅》相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