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聽人說,某甲很有涵養,某乙缺乏涵養,如此等等,議論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但是,實際上卻往往沒有一定的標準。
究竟什麼是涵養?符合什麼樣的標準,纔算有涵養呢?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和古人當然有不同的看法。
宋代的大理學家朱熹,提倡人們要學習孔子的涵養功夫。打開《朱子大全》就可以看到,他在好幾處主張“平日操持,莊敬誠實,涵養內心,戒矜躁,去嗜慾”。這種主張,一般地說並沒有什麼錯誤,不過從他的根本思想上以及後人對這種觀點的解釋和運用上看來,就都變成了消極的對一切採取無條件容忍的態度,甚至有人主張“逆來順受”,就更加荒謬了。
我們的看法和古人的這種看法有根本的不同。我們所說的涵養,主要是從政治上着眼,也就是要強調政治上的鍛鍊和修養。比如,處理任何事情都要有鮮明的立場、堅定的原則、正確的態度,但是不排斥靈活的方式方法。對於那些喪失革命立場、採取無原則遷就的任何做法,我們絕對不能容忍。有一班人八面討好,誰也不得罪,自以爲很有涵養,其實在我們看來乃是典型的“鄉愿”,多麼卑鄙可恥啊!
然而,這並不是說,對於古人的涵養功夫,我們可以一筆加以抹煞。問題完全不是這樣簡單。古人有各種各樣的涵養功夫,應該加以分析,做出恰當的判斷,然後分別對待,有所取捨。
舉例來說,宋代林昉的《田間書》寫道:
木可雕,而病于越度;金可鑄,而病於躍冶。木越度、金躍冶,雖有良工,巧將安施?是故君子養質以成器。
這個道理自然是對的。雕壞了的木頭和沒有煉成的金子,確實是不能用的,即便你的手藝再好,恐怕也沒有法子把它們製成什麼好東西。林昉說的“養質以成器”,如果翻譯爲現時的口語,那麼,我們說培養優良的品質,造就有用的人才,難道不正是這個意思嗎?
至於有許多古代學者片面地反對性急,一味地讚揚忍耐,簡直毫無道理。明代江盈科的《雪濤小說》中寫了一個故事說:
一仕宦將之官,其厚友送之,囑曰:公居官無他難,只要耐煩。仕者唯唯而已。再囑,三囑,猶唯唯。及於四、五,其人忿然怒曰:君以我爲呆子乎?只此二字,奈何言之數四?!厚友曰:我纔多說兩次,爾遂發惱,輒謂能耐煩可乎?
接着作者加了幾句評論說:“此知耐煩之當然,及遇小不可耐,而遂不能耐者也。餘所以信忍與耐煩爲難能也。”作者的用意非常明顯,就是一味地主張忍耐而已。
假若每個人果真都是無條件地對一切事情采取忍耐的態度,那一定只有害處,決無好處。正如明代劉元卿的《應諧錄》中曾經諷刺的於嘽子,便是一例。這個故事寫道:
於嘽子與友連牀,圍爐而坐。其友據案閱書,而裳曳於火,甚熾。於嘽子從容起,向友前拱立,作禮而致詞曰:適有一事,欲以奉告,諗君天性躁急,恐激君怒;欲不以告,則與人非忠。惟君寬假,能忘其怒,而後敢言。友曰:君有何陳,當謹奉教。於嘽子復謙讓如初,至再至三,乃始逡巡言曰:時火燃君裳也。友起視之,則毀甚矣。友作色曰:奈何不急以告?而迂緩如是!於嘽子曰:人謂君性急,今果然耶?
像於嘽子這樣慢吞吞地處理火燒的急事,簡直是荒唐至極,誰也不應該贊成他的這種態度。
那麼,一個人的涵養如何,到底應該從哪裏下判斷呢?明代朱袞的《觀微子》中說:“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處人所不能處。”這裏只要加上一定的條件,就是要看什麼性質的問題,而不是無條件地籠統對待,意思就比較周全。照這樣的意思來談涵養的功夫,則不但無可非議,而且完全應該加以倡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