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談了書法問題之後,剛巧孩子從學校回來,叫嚷着要買字帖,要練習寫字。做父母的當然很高興。
選什麼帖子呢?孩子轉述教師的話,說要顏體的《多寶塔》。孩子問:這個字帖好不好?這一下可難住了大人。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只好含糊其詞了。
說心裏話,我是不大喜歡顏體的,可能還有人不大喜歡,連古代的人也有不喜歡顏體的。宋代魏泰的《東軒筆錄》中,就有一段文字寫道:
江南李後主善書,嘗與近臣語書。有言顏魯公端勁有法者,後主鄙之曰:真卿書有楷法,而無佳外,正如扠手並腳田舍漢耳。
在這裏,他用田舍漢做比喻雖然不妥當,但是,由此可見顏魯公的字,作爲書法藝術來說,確實不算好。
明代楊升庵的《墨池瑣錄》中,也有一段批評顏魯公書法的文字。他寫道:
書法之壞,自顏真卿始。自顏而下,終晚唐無晉韻矣。至五代,李後主始知病之,謂顏書有楷法,而無佳處,正如扠手並腳田舍翁耳。李之論一出,至宋米元章評之曰:顏書筆頭如蒸餅大,醜惡可厭。又曰:顏行書可觀,真便入俗品。米之言雖近風,不爲無理。
那麼,爲什麼歷來傳授書法的,常常先用顏體字帖,當做學習的入門呢?這大概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由於顏魯公的書法仍有可觀之處;又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由於古人公認顏真卿爲忠臣。因爲敬仰他的爲人,所以也重視他的墨跡。這是很自然的。楊升庵在《丹鉛總錄》中另有一段文字寫道:
朱文公書,人皆謂出於曹操。……劉恭文學顏公鹿脯帖,文公以時代久近誚之。劉雲:我所學者唐之忠臣,公所學者漢之篡賊耳。
當時還有陳繼儒在《妮古錄》中也寫道:
歐公嘗雲,……古之人皆能書,惟其人之賢者傳。使顏公書不佳,見之者必寶也。
這是從政治上來看問題。儘管他們當時是從封建政治立場出發,然而,這個原則是無可非議的。
同樣從政治上看問題,我們現在既不提倡封建的政治主張,而是爲了學習我們祖國的書法藝術,那又何必硬要孩子們去臨顏魯公的字帖呢!
也許有人會說,我們這裏除了顏體以外,還印了另一種字帖—柳公權的《玄祕塔》,你看如何?殊不知柳體並不比顏體好多少。初學者如果就臨摹柳體的字帖,也沒有什麼好處。柳公權的字雖然也是好字;但是,古來也有人對柳公權的書法做了批評。米南宮就曾批評過柳體。據楊升庵的《墨池瑣錄》記載:“米元章目柳公權書爲惡札。如玄祕塔銘,誠中其譏。”這個例子進一步證明,選字帖要求各方面都滿意,實在很困難。
可以斷定,從書法學習的一般要求來說,死抱住一種字帖,臨之摹之,並不是好辦法。唐代北海太守李邕,擅長書法,當時名滿天下,許多人士都學他的字體,而李邕自己卻不以爲然。他勸人們不要死板地學他的書法,後來明代的陳繼儒在《巖棲幽事》一書中,曾經把李邕的話記載下來。他寫道:
李北海書,當時便多法之。北海笑雲:學我者拙,似我者死。
像李邕這樣的態度,我以爲是正確的。他沒有驕傲自滿,好爲人師,把自己的書法當做了不起的典範,叫別人都來學習。相反的,他表現比較謙虛,同時也是嚴肅負責地對待向他學習的人們。
從這裏,我們應該得到啓發。要知道,無論學習哪一種字帖,對於初學者都未必適宜。最好在開始學字的時候,只教一些最基本的筆法,然後練習普通的大小楷。等到筆法完全學會,能夠運用自如的時候,隨着各個人的喜愛,自己選擇一種字體,同時儘量多看各種法帖墨跡,融會貫通,就能寫一手好字。
當然,要想寫出好字,必須用心練習。古人學書法,每日臨池,非常勤奮。比如晉代的王羲之,便是一個典型例子。許多古人的筆記都描寫他“臨池學書,池水盡黑”。這種精神是令人敬佩的。但是,人人不必都做書法家,究竟怎樣用功,可以隨各個人的需要和愛好而定。所以,臨池之法,也不必過於拘泥。
《南史·陶弘景傳》描寫他“以荻爲筆,畫灰中”。宋代米芾的《書史》也寫了許多古人學字的故事。比如鍾繇,“居則畫地,……臥則畫被,穿過表”。這些也可以說明,臨池的方法應該靈活運用,同樣不必拘於一格。
爲了節約起見,我想向大家介紹一個老方法。你可以隨便找到一塊方磚,用一束麻綁成一枝筆,放一盆水在旁邊。每天早起或者睡前,用麻筆蘸水在磚上寫字,隨寫隨幹,極爲方便,又可以省去筆墨紙張的消耗。如果你願意,就請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