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二十回 紙醉金迷華堂舞魅影 水流花謝情海詠歸槎

  原來這門口的電燈通亮,沿門的兩邊,排列了許多馬車、汽車、人力車。想了一想,既然來了,且照着洪俊生的話,當真一直便往裏走,也沒有誰去攔阻他。走到第三個院子裏,彷彿聽見許多人爭吵的嘈雜聲音,像是許多人相罵,又像是什麼會場上,有許多人在那裏辯論什麼似的,只是聽不出來,是一種什麼聲浪。忽然一陣檐風,由牆的犄角邊吹了過來,只覺得一種很濃厚的氣味,沖人的腦子。仔細聞一聞,卻是鴉片煙味。他想俱樂部裏有鴉片煙,這也是一種極普通的事情,但是像這種濃厚的氣味,好像在燒煙土一般,卻很奇怪。他正在這裏想,忽然洪俊生在身後邊叫道:“在這裏,在這裏。”楊杏園迴轉頭來一看,洪俊生站在廂房門口招手。他走了進去,房子裏並無別人,小圓桌子上,卻擺了兩個菜碟子一碗湯,有半碗蛋炒飯放在一邊。洪俊生笑着問道:“你可吃飯?我請你。”楊杏園道:“我剛吃的稀飯,不能再吃。但是你怎樣一個人在這裏吃起飯來了?”洪俊生道:“我有個朋友,剛纔中了一寶,贏了三百多塊,我說着好玩,要吃紅,誰知他真順手給了我一張五元的鈔票。我正肚子裏餓了,就拿了這個錢,吩咐廚房開一客飯來吃,帶着在這裏等候你。”楊杏園聽了這話,一看桌上的菜,一碟花椒雞,一碟燒冬筍,一大碗雪筍湯,並不像隨便的菜。便問這是怎麼算法?洪俊生道:“照規矩,是半塊錢一客。他菜弄得好些,大概總是給一塊錢。若要點菜吃,那就貴一點。”楊杏園道:“還能點菜吃,那不成了小館子嗎?”洪俊生笑道:“小館子的菜,未必還有這樣齊備。”楊杏園道:“這樣說,未央俱樂部裏的人,都成了老饕了。”洪俊生坐下去吃飯,笑着把飯吃完,放下筷子,抽出手絹,揩了一揩嘴。笑着對楊杏園道:“你以爲這個俱樂部的人,也像九號俱樂部一樣嗎?這裏面的藝員,不一定是兩院的分子。所謂藝員,乃是手藝的藝,不是會議。上中下三級,每天來來去去,也不知有多少人。三個人裏頭,有一個人吃飯,這小廚房的生意就很好了。”說時一個穿了圍裙的廚子,拿着一隻托盤進來收碗。對洪俊生道:“四爺今天怎樣?”洪俊生道:“我沒有動手。”廚子道:“今天好熱鬧的場面!聽說有一萬多的輸贏。剛纔齊子雪撿了一個便宜,一句話,得了一千塊錢,這不是點得着火的運氣嗎?難怪人家新升局長哩?”洪俊生道:“怎麼一句話撿一千塊錢呢?”廚子道:“今天來了一位新冤桶,不知道是哪部一個僉事,帶來了三千塊錢,一定要作莊,不到幾寶就輸了兩千。他急了,說:‘還有一千塊錢,我要雙,作一寶賣了出去。’齊子雪正揹着兩隻手,站在桌子橫頭看寶路,正在等機會啦。聽了他這句話,隨口答應一句,說:‘我買。’這位僉事不等人家說第二句話,往上一跳,擡起手來,使力叫了一句雙,一下就把寶盒揭開,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單。他搖了兩搖頭,嘆了一口氣,把面前堆的十疊鈔票,雙手往齊子雪面前一推,說道:‘你拿去,你拿去。’一聲不響,紅着臉,就走。你想齊子雪的話,是隨嘴說的,本來成心討他的巧,揭開來是個雙,他掉轉身就走,你奈他怎樣?這位僉事當時就是不叫他拿出錢來比一比,至少也應該重問一句,問他算話不算話呀?等到自己一揭開,你輸了,你的錢擺在桌上,還收得轉去嗎?”廚子指手畫腳,正說得高興,外面有人喊道:“老劉,你收碗怎樣收這半天?還不快來。”廚子聽見叫,便將碗收着走了。楊杏園問洪俊生道:“這樣說來,你們這裏,竟是一座很大的賭局了。”洪俊生道:“也不算大,不過有人保險,辦得很熱鬧。”楊杏園道:“不賭錢,也可以去觀場嗎?”洪俊生道:“可以,賭場上,是沒有階級的。”

  說着洪俊生就把他引進一重院子,上面正房裏面,電燈通亮,人聲吵得一塌糊塗。揭開簾子進去一看,只看屋子中間,有兩張大餐桌子,併攏在一處,足有三丈來長,圍桌子四周,坐了一排人,座的後面又站了一層人。桌子正面,有一個人將寶盒搖了一搖,放了下來,袖着兩隻手,在那裏抽菸卷。這四圍的人,就都拿出銀元鈔票來,也有放在裏面的,也有放在外面的。楊杏園看見有些人,拿出鈔票來,搖了幾搖頭。有些人拿出錢來,使力的在桌上一丟,罵了一句之後,接上又說道:“我偏要押老寶。”有些人拿錢在手上數來數去,卻回過頭同旁邊的人說話。有些人把錢放在面前,卻抽着菸捲,在那裏想心事。一會兒,那人把寶盒子一揭開,就是人聲大譁:也有亂罵的,也有嘆氣的,也有冷笑的,也有哈哈大笑的,也有笑着和旁觀人說話的,也有埋怨人的,鬧成一片。那開寶的對面,就有一個人,把一邊的銀元鈔票,留着不動,把一邊的銀元鈔票,攏在一處,就往懷裏一掃,再拿出錢來,照着那邊存留錢的數目,一份一份賠了出去。頓時滿桌子都是人手,許多長袍馬褂的闊佬,也是一樣。裏面鬧的這個時候,只見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歪戴着皮帽,穿着嗶嘰皮袍,外套青緞子坎肩,口袋上掛了一串金鍊子,左手胳膊上搭着一件大衣,右手拿着一根手杖,七搠八搠,口裏銜着半截雪茄,挺着胸脯子走了進來。那邊賭場上的人,看見這人進來,紛紛的對他打招呼,早有人過來,和他接了大衣和帽子,圍着看的人,也就閃開了一條路,讓出一張椅子來,請他坐下。他就將衫袖一捲,用兩隻手按着桌子,對桌面上的錢,望了一望,笑道:“今天的局面,也不算大,我歇一會兒再來。”楊杏園看這人架子這樣大,好像有點來頭,便輕輕問洪俊生道:“這是個什麼人?”洪俊生道:“是個木匠。”楊杏園道:“你瞎說,天下哪有這樣的木匠?”洪俊生道:“你不信嗎?我再指兩個人給你看看。”便私下問道:“這桌上有兩個議員,你認識不認識?”楊杏園道:“有一個小鬍子穿藍緞袍子的,我認得,他是衆議員宋秋風。”洪俊生道:“你再瞧瞧他身邊坐的兩個人。”楊杏園看時,上手坐一個胖子,漆黑的一張臉,一張闊嘴,露出四五粒黃燦燦的金牙齒,一顆冬瓜似的大腦袋,額角上直冒黃豆大的汗珠子。身上穿一件灰緞袍子,胸襟上幾個鈕釦全沒有扣上,敞着半邊胸脯,露出一卷狐皮來。看他面前,倒擺了許多的銀錢。下手坐的一個人,白淨的臉皮,養着兩撇鬍子,穿着青呢馬褂,架着玳瑁細邊眼鏡,左手上還戴着一隻鑽石戒指,那鑽石足有蠶豆那樣大。洪俊生道:“你看這兩人,像什麼角色?”楊杏園道:“也無非小官僚、小政客之流。”洪俊生聽了這話,對他笑了一笑,便把他拉到一邊說道:“你這個人,難道也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道:“這話怎說?”洪俊生道:“這兩個人,胖子是開窯子的龜奴,鬍子是私販煙土的小流氓。你看見他穿得很闊,你說他是官僚政客。你專憑衣衫取人,還不是一副勢利眼嗎?”楊杏園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卻也有些像。便道:“既然有這些人在內,爲什麼議員也坐在一處?”洪俊生道:“我不是說了麼,賭博場上是沒有社會階級的。”楊杏園道:“只顧看賭博,正事都忘了。白天你不是約我來看宋版書嗎,書呢?”洪俊生道:“這個賣主,剛纔還在這裏,怎樣一刻兒會不見了。大概是過癮去了,我帶你上裏面去找他。”說着,引着楊杏園又進了一個院子。那鴉片煙的氣味,十分濃厚。上面屋子,掛了一層厚厚的青布棉簾子,洪俊生將簾子一掀,只覺一陣熱氣,夾着汗臭、油味、鴉片煙香,由裏面直竄出來。楊杏園猛然的衝着這一陣熱氣,一陣噁心,由不得要吐出來。一看洪俊生已經鑽進裏面去了,他猶豫一陣,心想:“外面已經站不住,裏面還去得嗎?”便站在院子裏,沒有進去。這時洪俊生掀起半截簾子,探出腦袋來,直和他招呼。他心想,進去看看也好,看裏面到底是怎麼個樣子,便鼓着勇氣走了進去。

  一看,這屋子是三個大上房打通了,成一個大敞間。房門邊擺了一張小條桌,桌上也放了幾樣筆墨賬簿之類。有一個老頭兒,戴着一頂放油光的小瓜皮帽,戴着一副單腳的大眼鏡,那隻斷了的腳,卻是用一根粗線來替它,絆在耳朵上,滿嘴的花白鬍子,沾滿稀鼻涕。他把眼鏡擱在額頂,坐在桌子旁,正在打瞌睡呢。屋子的四周,沿牆搭着二十來張小鋪,鋪上只有一牀灰白的毯子,兩個油膩的藍布枕頭,正中放了個洋磁盤子,裏面放着一盞小煙燈,旁邊放着一支菸槍。這些小鋪,頭尾相接,一大半躺着有人。那些人,有在抽菸的,也有對着那隻綠豆似的煙燈,睡着了的。抽菸聲,打呼聲,咳嗽聲,摔鼻涕聲,喁喁細語聲,倒很熱鬧。楊杏園剛走進來,便覺得腳底下又溼又粘,鞋子很不自在。低頭一看,原來滿地都是鼻涕濃痰,此外還有許多瓜子殼,菸捲頭,一片一片的水,簡直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楊杏園看見這個樣子,連腳也不敢移,抽身便走了出去。洪俊生跟着出來問道:“你怎樣就走?”楊杏園道:“罷了罷了。我站在裏面,直翻噁心,實在禁不住。夜深了,我也要回去了。宋版書,你明天送到我家裏來罷。”說畢,仍舊轉到前面院子來。一看天上,夜黑如漆,院子上面的一塊天,佈滿了青光閃閃的繁星,一陣霜風,從屋上吹下來,臉上凍得生痛。遠遠卻聽見幾聲雞叫,不是五更天,也是四更天了。匆匆的便回家去了。

  這晚睡得太晏,次日一直到十二點鐘還沒有醒。正睡得很甜的時候,只覺有一個人搖他的身體,睜開眼來一看,卻是吳碧波。楊杏園道:“怎麼你一清早就來了。”吳碧波道:“快到一點鐘了,還是清早嗎?”說着便催楊杏園起來。楊杏園一面起牀洗臉,一面和吳碧波談話。吳碧波笑道:“我昨天留在鏡報館的信,你收到了嗎?”楊杏園淡淡地答道:“收到了。”吳碧波道:“好好的,怎樣鬧起風波來了。”楊杏園道:“一千年也是要散的宴席,就此散了,倒也乾淨。”吳碧波笑道:“你這話,好像是解脫話,其實不然,你正是解脫不得。願散不願散,我都不管。我問你,到底爲什麼緣由而起?”這時,楊杏園坐在臨窗的一張安樂椅上,窗外的太陽,正有一道陽光,射在他的面前,照着飛塵,憑空好像一條白練。他手上端着一杯熱茶,熱騰騰的出氣,那氣繞着小圈兒由杯子裏騰空而上。楊杏園端着杯子,眼睛望了茶杯的熱氣,穿過那道陽光,越上去越淡,就沒有了。心裏想着吳碧波說的話,拿着茶杯只出神。吳碧波道:“你心裏打算些什麼?”楊杏園聽見他問,方醒了過來,笑着呷了一口茶,說道:“你昨日見她,她對你怎麼說?”吳碧波笑道:“你既然丟開了,還問她做什麼?”楊杏園道:“我沒有別的意思,看她還怎樣措辭。”吳碧波笑道:“管她怎樣措辭呢,反正沒有關係了,不是多此一問嗎?”楊杏園道:“你告訴我,她到底怎樣說?”吳碧波道:“告訴你可以,你先說爲什麼和她惱了。”楊杏園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說起來太長,也不能完全怪她,不過我很灰心罷了。”吳碧波道:“你且說一個大概。”楊杏園道:“我在老七那裏,雖不能多花錢,但是小應酬,決不躲避,想你也是知道的。那無錫老三,卻處處以不屑之心待我,我要坐在屋子裏,無論如何,她抵着面前,死人也不肯離開一步,簡直比防賊犯還要厲害。”吳碧波笑道:“你這句話,就居心叵測了。你爲什麼不願意她抵在你面前?”楊杏園道:“我們逢場作戲,原是尋點樂趣,這些惡鴇,已經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偏偏她老是借題發揮,想大大敲我一筆,我真不高興。最近索性有兩回梨雲不見面,全是老三陪着道些不相干的話,我便猜出了二三分,但是我還疑心是偶然的事情。這次冬至,我到她那裏去,碰見有人做花頭,場面很大,內容可知,梨雲含含糊糊,拿話一味敷衍我,我就完全看出來了。”吳碧波用手指着楊杏園鼻子笑道:“嗤!你就爲了這個事啊!你真不自量,她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管得着嗎?”楊杏園道:“我自然管不着。但是我也並不是爲這樁事怪她。”吳碧波道:“你既不怪她,那又說什麼?”楊杏園道:“自冬至以後,那無錫老三,就專門在我面前哭窮,說年關不得過,我已經聽得有些煩了。有一天,我到何劍塵那裏去,他不在家,是他的太太出來招呼。”吳碧波插口道:“花君當真換一個人了。前幾天我曾到何劍塵家裏去,只見她穿着灰布皮襖,黑布裙子,很像個當家人,劍塵正在教她讀千字課哩。”楊杏園道:“可不是嗎,就是有一層,熟人來了,喜歡留着說閒話。這天蒙她的盛意,親自煮了一碗年糕留着我吃,她坐在一邊打毛繩衣服,就說起閒話來了。她笑着問我:‘老七那裏,還常去嗎?’我說:‘久不去了。’花君笑着搖頭說:‘我不相信。’我便將近來的話,略略告訴她一點。花君笑說:‘你還聽見別的話沒有?’我說:‘沒有。’說着,我看花君低頭在那裏結繩子,卻微微一笑,我料這裏面,一定還有文章,便問她聽見什麼沒有?花君說:‘我久已不和她們見面了,我知道什麼呢?’我說:‘也許劍塵聽見,轉告訴嫂子了。’花君說,這些話,哪會傳到他耳朵裏去。我越聽她的話越有意思,便說反正不去了,告訴我也不要緊。花君說:‘告訴你,你還要氣死呢!回頭劍塵知道了,又說我多事。我還是不告訴你。’我想請她說既然不肯,不如用激將法激她一激。便說:‘我知道了,你們總有點姊妹的交情,慢說我沒有吃虧,就是吃了虧,還要說應該,哪能把話告訴我呢。’花君說:‘豈有此理,存着這樣的心眼,那還是什麼人呢。’我說:‘那麼,爲什麼不告訴我呢?’她才說,有一天去逛遊藝園,碰見梨雲同班子的白海棠,說起生意上,因問梨雲老七,還是賣清倌人嗎?白海棠說,是的。她說有一個姓楊的還去不去?白海棠說是常去,不過他去了,完全是面子賬,梨雲的娘是不高興敷衍他。有一天姓楊的坐得晏一點才走,老七的娘,抹下面皮來,就把老七一頓臭罵,說仔細一點,當心捱打。老七是膽小不過的,嚇得哪裏敢作聲。從此以後,對姓楊的也就常給他冰吃了。只是姓楊的,倒好壽頭碼子,一點兒不知道。花君學着說到這裏,又笑着對我說:‘不要見怪,這是她說的,不是我罵你壽頭。’我說,我本來有些像壽頭,說的很對。就追問後來的事,她又不肯告訴我。經我再三地問,她才說,老七的娘指明我是個窮客人,丟了也算不了什麼,以後決不用好臉待我,免得提心吊膽來防備。以前我還靜靜的聽,聽到這裏,不由得我臉上發紅。她看見,就死人也不肯再說了。以上這是花君告訴我的,後來我打聽一番,一點兒不錯。你想,我還去做什麼?”吳碧波見楊杏園這樣說,也覺得梨雲有許多不是。便對楊杏園笑道:“欲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因緣莫羨人。”也就不再往下說了。

  這天晚上,楊杏園吃過晚飯之後,一看時間還早,不必就上報館,隨手在書架子上抽了一本書就着燈看。翻開來卻是一本《疑雨集》,隨手翻了兩頁,有一張一寸多長的硬皮紙,覆在書頁上,是一個小照的背面。上面歪歪斜斜,行書帶草的寫了幾行字:

微睇憨笑可憐生!垂手拈衣總有情。


欲把阿儂比新月,照人只是半分明。


  自己一想,是了,這還是上半年害病,梨雲私自送的一張小照,不要去看它了。把書一掩,將小照夾在裏面,把書往旁邊一推,便站起來,揹着手,在房間裏走了幾個圈子。不知不覺想起當日初次見梨雲的情境,覺得她那個時候,純粹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她當時穿了月白色的袷襖袷褲,配上那一條漆黑的辮子,真是玲瓏可愛。只這幾個月的工夫,就有許多青樓習氣,實在出乎意料之外。轉身一想,卻也情有可原。她住的那個地方,耳聞目見,怎樣能夠不變?她無論如何,是個聰明相,要是在良民家裏,真是一塊美玉。楊杏園想到這裏,他把一隻手腕靠在茶几上,伏着身子,用手託着臉,靜心靜意的,望着桌上這盞瓷罩油燈。想着梨雲瓜子臉兒,彎彎的覆發,覆到眉毛,烏溜溜的眼睛,笑的時候,那微微的眯着一轉,真是非言語所能形容。這時,他彷彿聞着一股清香襲人,好像有一次梨雲在那裏擦胰子洗臉,他在旁邊站着,聞着那股香味。站起身子來一看,原來茶几上放着一盆梅花,他身子一動,那盆開到十足的梅花,靜悄悄地落下一陣花瓣,茶杯子裏,茶几上都是。楊杏園無意的將茶杯子裏的冷茶,倒在花盆裏,望着梅花癡立許久。忽然坐到桌子邊去,仍舊把《疑雨集》翻開,重新把相片翻出來看了一看。這張相片,是梨雲攝的一個半身像,側着身子,露出一節辮髮,辮髮上插了一大朵綢結子。一隻手按着一本書,上面有“紅樓夢”三個字,一隻手靠在椅子背上,把一個食指比着嘴脣,回過頭來眼珠凝視在一邊,好像在想什麼。像的旁邊有楊杏園自己題的幾行字:

嘗見美女畫一張,雙手支頤凝想,案上攤《紅樓夢》數本,字彷彿可睹。意竊好之,謂當題爲“索夢圖”。某夕,過梨雲,因告之。梨曰:是何難?依亦能之。越七日,以此見示,傳神阿堵,令人驚喜,只此足夠相如一秋病也。


  楊杏園看看相片,又看看題的跋語,嘆道:“咳!當時經過渾無賴,事後相思儘可憐。”把相片看了又看,猛然聽見壁上的鐘,噹噹的敲了九下,辦事的時間到了,只得去上報館。半夜一點鐘回來,那本《疑雨集》還攤在桌上,又把相片拿起看了一會,睡覺的時候,就塞在枕頭底下。第二日起來,也就忘了。

  吃過午飯,吳碧波又來了。他一眼看見枕頭底下露出一角相片,說道:“這是誰的相片?放在枕頭底下。”說着,一手就抽出來,他一看是梨雲的,像上面又有楊杏園的題跋,笑道:“哈哈!你今日說丟開,明日說散場,你還幹這個玩意,好做作,我佩服你。”楊杏園道:“你也看看那上頭墨跡,是不是現在寫的字。”吳碧波道:“我沒有那好的眼力,我只知道今日今時,在你枕頭底下拿出來,和最近總有點關係。”楊杏園道:“實在是從前的相片,我何必瞞你。”就把昨夜在書裏翻出來的情形,告訴了他一遍。吳碧波道:“這就對了,還不是你戀戀有所不捨嗎?大概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轉圜,我來替你做個和事佬,請你兩位吃飯,好不好?”楊杏園道:“這有什麼不好轉圜?我今天高興去,今天就去,明天高興去,明天就去。我去了,難道他們還將我轟出來嗎?”吳碧波道:“好極了,既然如此,我們今天就去。你若是心裏沒有什麼牽掛,去這一回,只當走馬看花,以後依舊可以丟得下,一點關係沒有。”楊杏園道:“白去走一回,有什麼意思。有那個錢,我還去聽戲呢!”楊杏園嘴裏雖然這樣說着,心想何妨去走一趟,看她到底是什麼態度,以後去不去,有我自己做主,那什麼要緊呢?吳碧波也看着他似乎有點留戀,越發在旁邊言三語四地說道:“管他呢!何妨去看看。要是她真給你冰吃,這一回就算是永訣,若是她還好好的,那完全是你的誤會,越發要證明一番。總而言之,這一回去了,真相如何,可以水落石出。你一個人去,或者有點不好意思,你和我一路去,我就說和你在一處吃飯,把你拉去的。那麼,你可以轉圜了。”楊杏園靠在睡椅上,兩隻腳支着,搖曳不定,眼睛望着天花板,半天不作聲。忽搖搖頭微笑道:“我還是不去。”吳碧波道:“你想了半天,忽然說不去,有什麼理由?”楊杏園道:“沒有什麼理由,我覺得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吳碧波一聽他的口音,分明是軟化了,便道:“要說有意思沒意思的話,那麼,這一條路就可以永不去。不過,那天我在奇園碰見老七,據她所說,她是十分對得住你,完全是你發脾氣。所以我說要去看一看,弄個水落石出。”楊杏園笑着坐了起來,問道:“她那天對你說些什麼?”吳碧波笑道:“你不要假惺惺了,同我去就是了。她對我說些什麼,你當面去問一問她,自然明白。”楊杏園微微笑着,一聲不言語。吳碧波道:“要去就去,你又不是去相什麼親,有什麼不好意思。”楊杏園道:“不是那樣說,先是斬釘截鐵的斷了關係,而今又去,那不是無聊嗎?”吳碧波道:“咦!你剛纔不是說高興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嗎?怎樣又說無聊的話?”楊杏園本來有些眷眷,禁不得吳碧波一再鼓動,只得含着笑答應着去。

  這時也只有三點多鐘,他們走到松竹班,那大門虛掩着,裏面反而是暗黑黑的,沒有晚上那樣光亮。靜悄悄的,也沒有什麼聲息。外面院子裏,有人提高嗓子,劈頭劈腦,喊了一句七小姐。梨雲的孃姨,將門簾一掀,探出半截身子,一看是楊杏園,笑着點了一點頭,又縮回去了。楊杏園在前走,正要進門,只見梨雲穿一件水紅絨緊身兒,散着一綹黑髮,搭在胸面前,她一隻手扭着頭髮,一隻手掀起門簾,正和楊杏園頂頭相遇。楊杏園笑笑,梨雲笑笑,都沒有說什麼。走進屋去,只見桌上擺着梳頭匣,旁邊放着臉盆、手巾、雪花膏、香粉、胭脂精、香胰子、玻璃瓶子、瓷缸,簡直堆了一桌子。梨雲對吳碧波道:“對不住!請你坐一坐,我先梳辮子。”吳碧波道:“你儘管梳,我們最愛看人梳頭。”梨雲道:“梳頭有什麼好看?”吳碧波道:“梳頭的好看,那就難說了。我們最講究是偷着看呢。”梨雲正坐在椅子上,對着鏡子抿前頭的覆發。楊杏園揹着手,走到椅子後面。梨雲對着鏡子說道:“你過去點呀,等阿毛給我梳辮子。”楊杏園便笑着讓開,一邊說道:“我以爲你不和我說話了,怎樣卻又開起口來哩?”梨雲笑着沒有作聲,孃姨便走到椅子後面,給她梳辮子。梨雲對鏡子笑着問道:“今天外面好大的風?”孃姨道:“很好的天氣,沒有風。”楊杏園笑道:“怎麼沒有風,連人都吹得動,我們不是被風颳來的嗎?”這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一會兒,梨雲將辮子梳完,換了衣服,孃姨把桌子拾落乾淨,大家坐着閒談。楊杏園一歪身躺在沙發椅上,回過頭去,看見椅子後面,立着衣架,衣架上一件團花青緞絨馬褂,香氣撲人。他眼睛一轉,心裏恍然大悟,不知不覺的冷笑一聲,臉上一陣發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不平之氣,恨不得要跳腳發泄出來。梨雲倒了大半杯茶,走過來送給楊杏園,他且不去接茶,先看看梨雲的臉。梨雲道:“做什麼?不認得我嗎?”楊杏園一面接茶杯,一面笑道:“恭喜,恭喜!”梨雲臉一紅道:“恭喜什麼?”楊杏園笑道:“你心裏還不明白嗎?”梨雲道:“我不明白,楊老爺本來不要來的,今天是專門來挑眼來了。”楊杏園哪裏受得住這一句話,臉都氣紫了,站起來,戴着帽子就要走。這時梨雲坐在一邊,過來攔住不好,不攔住也不好,回過臉去對着壁子,在鈕釦上抽出手絹來,只擦眼淚。阿毛先還以爲鬧着玩呢,後來越看越真,就攔住楊杏園道:“喲!她是小孩子脾氣,您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只一兩句玩話就惱了,那不是笑話嗎?”吳碧波也笑着攔住道:“坐下罷,你們這小兩口兒,不見又想,見了又鬧,真是豈有此理!”孃姨早把楊杏園的帽子奪了過去,讓他坐下。這時,恰好無錫老三來了。她穿着黑呢的大皮襖,越發顯得白胖。她一看楊杏園,把那雙肉眼笑成着一條縫,一路走了進來,口裏不住地說道:“稀客!稀客!”楊杏園看見她進來,心裏越發不痛快,只略微點了一點頭。無錫老三一看雙方的情形,心裏已猜着八九分,便笑着對楊杏園道:“楊老爺不來,老七是天天口裏念個不休。楊老爺來了,少不得又要囉唆兩句。我早就這樣猜,哈哈,誰知今天見了面,果然一點不錯呢。她還對我說一件事哩,她說有人親眼看見楊老爺買了一對珠花,送到笑紅那裏去了。我想不至於呀!”說到這裏,眯着兩隻肉眼又笑了一笑。說道:“老七和你這樣的交情,前回問你要幾件冬衣料子,雖然答應着,也還沒有辦來咧,怎樣對新交情的,就會送一對珠花去呢!”無錫老三夾七夾八這樣的說着,引起了梨雲一肚皮的委屈,對着壁子,聳着肩膀越發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吳碧波插嘴道:“那真冤枉了。這一對珠花是笑紅送給別人,別人不要,託楊送回去的。這與他一點不相干。”無錫老三道:“我也是這樣想着呢,這裏頭一定還有別的緣故。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楊杏園憑她怎樣說,一句也不理,坐在一邊,勉強燃着一根菸卷,只是吸着。大家僵着,鬧得都沒有話說,屋子裏反而靜悄悄的。到底還是無錫老三,帶說帶笑,把梨雲拉了過來,坐在楊杏園一處。說道:“再別要鬧小孩子脾氣了。”說時,板着臉,對梨雲看了一眼,梨雲低着眼皮,不敢再看她的臉,回過臉去,只望着楊杏園的衣服。過了一會兒,回頭一看,無錫老三走了,她才擡起頭來對楊杏園一看,禁不住卻先笑了。平時楊杏園見梨雲一笑,說不盡的愉快,今天見梨雲這一笑,便覺得她這笑是十二分勉強笑出來的,也就淡淡的回了一笑,回過頭看見那件青緞團花駝絨的馬褂,又昂頭冷笑一聲。梨雲見阿毛也不在屋裏,用腳踢着地下的地毯,低聲說道:“你今天發脾氣的原因我明白了。我也沒有別的什麼話說,天知道。”說到這裏,阿毛進來了,對梨雲使了一個眼色,梨雲便跟着她一路到屋子外邊去了。一會兒梨雲回來,滿臉都是不快活的樣子,依舊坐在楊杏園旁邊。楊杏園看見那個樣子,知道這裏又有槍花,故意裝作不知。吳碧波到底於此道見識淺些,便問道:“老七,我看你又有什麼心事似的,這是怎麼了?”梨雲道:“有人叫條子,我要出去一趟。”吳碧波道:“這是極平常的事,值得又鼓着小臉蛋兒嗎?”梨雲道:“這戶客人,討厭極了,我是不願做的,他偏偏來歪纏,真是膩死了。”楊杏園笑道:“難道說比我們討厭嗎?”梨雲道:“幹嗎呀?老說這樣的俏皮話。”楊杏園笑道:“我這是真話,怎麼是俏皮話?你想,你要出去,我們老坐着不走。你把我們扔下,既不好意思,讓我們坐下,又耽誤了事情,這不是討厭嗎?”說着戴了帽子又要走。阿毛攔住道:“忙什麼呀?”楊杏園道:“我們不走,老七走了,教我們和她守屋子嗎?”阿毛卻沒有得話說。楊杏園便和吳碧波走出來了。走到門口,只見一輛轎式的灰色汽車,停在那裏。楊杏園笑着對吳碧波道:“不要笑我們早,也有同樣的呢。”兩個人帶說帶笑,一路走着,剛出陝西巷口,只見那輛灰色汽車挨身而過,上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梨雲。另外還有一個男人,有四十來歲的年紀,嘴上留着兩撇小鬍子,很像一個時髦政客,坐在汽車上和梨雲有說有笑。楊杏園拐一拐吳碧波的胳膊教他看,但是等到吳碧波擡頭看時,汽車已經走過去了。楊杏園問道:“你看見沒有?”吳碧波道:“我略微看見一眼,好像是老七和一個人坐在車上。”楊杏園道:“我所說的話如何?現在可以把這一件事來證實了吧?”吳碧波道:“你這人真不解脫,這個紙老虎本不可以戳破的。戳破了,就沒有意思了。”楊杏園也沒有說什麼,嘆了一口氣,就和吳碧波作別回家去了。

  一別三天,吳碧波爲了一點小事,又來找他。走到院子裏,只聽見楊杏園的屋內,一陣吟哦之聲,卻不是楊杏園的聲音。走進去一看,楊杏園不在,那裏卻是何劍塵。吳碧波便說道:“怎麼你在這裏吟起詩來了,主人翁呢?”何劍塵道:“這門也沒有關,我一進來,主人翁就不在這裏。我因爲看見他和清人張問陶八首梅花詩的本事詩,很有點意思,我就念起來了。”吳碧波一看桌上,果然有張詩稿,那上頭寫道:“讀花月痕,見韋癡珠本事詩,和張問陶梅花詩原韻,心竊好之,亦次其韻。”這下面就是詩。吳碧波看了一看,也就念起來:

辜負鷗盟悵落霞,量珠無計願終賒。


卻疑眉黛春前瘦,記得腰肢醉後斜。


  吳碧波道:“押斜字韻,頗有所指呢。”又大聲念道:

經過情場增閱歷,換來愁緒益詞華。


金鈴願化渾多事,桃李生成薄命花。


  吳碧波道:“何怨之深也!”何劍塵道:“你不要批評,且往後看。”吳碧波又念道:

休從鏡石證前生,因果誰能徹底清?


煉石補天原是幻,落花隨水不關情。


一身浪欠風流債,九死難辭薄倖名。


無福敢嗟人負我,押衙慢作不平聲。


  吳碧波道:“張問陶的梅花原韻,很不好和,看他以上這兩首,倒不牽強。若教我來,就要退避三舍了。”又念道:

拈花一笑覺來遲,海上蜃樓幻可知。


遮莫因緣關性命,從無藥餌治相思。


  何劍塵道:“這樣和韻,真便宜了他。”吳碧波又念道:

天教飛絮隨流水,風捲殘蟬過別枝。


怪底江郎才力盡,畫眉都不合時宜。


軟語吳儂話舊村,燈前嘗與伴琴樽。


戲教月下迎紅拂,約與江南隱白門。


小別化身留倩影,長宵把臂拭啼痕。


而今回首皆成恨,羞說傾城唾咳恩。


  何劍塵道:“這都是事實,難爲他硬嵌進去,卻無痕跡。杏園還告訴我,要在清涼山傍隨園故址去讀書種菜,這不是夢話?”吳碧波念道:

水流花謝淚珠緣,情海歸槎又一年。


寒苦詩懷消病骨,惺忪春夢感遊仙。


精禽填石渾無奈,小鳥依人劇可憐。


悽絕臨歧無一語,翠螺雙斂怨先傳。


揚州一覺倦遊蹤,淚債還清第幾重。


此日何須真解脫,他生未必再相逢。


空留鈿盒藏紅豆,願賣琴書訪赤松。


檢得青羅前日贈,粉香還似去年濃。


搓將瑞雪不成團,一曲箜篌掩淚彈。


風絮因緣隨處轉,桃花年命白頭難。


夕陽芳草增時怨,明鏡青燈覺夢寒。


畫得真真能喚出,幾回擱置又重看。


鳳凰最愛碧梧枝,相惜惺惺詎有私?


目似含青爲我瘦,心終不白許天知。


還珠休說今生事,題葉空傳舊日詩。


惆悵紙窗風雪裏,孤吟正是夜長時。


  吳碧波看了一遍,嘆道:“杏園這個人,滿口看破世情,這一點兒事,還老放在心裏,真是何苦?”何劍塵道:“這話也難說,人非經過這種境地,是不會知道的。”吳碧波笑道:“這樣說,你這斫輪老手,也曾經過這種境地的了。”何劍塵一面和他說話,一面翻桌上的稿子,只見有一張水紅信箋,上面圈圈點點寫了一闋詞,何劍塵禁不住吟起來道:“十年湖海,剩軟紅塵外,一肩風月……”一句未了,楊杏園夾着一大卷書走了進來。他走過來把稿子一卷,扯開抽屜,塞了進去。吳碧波道:“這又有什麼不可公開的,你何必藏起來呢?”楊杏園道:“我的稿件,向來是散漫的,這裏面雖說沒有祕密的文件,怎樣可以公開?”說着把手裏那一卷書,也往抽屜裏塞。吳碧波道:“難道這也是祕密文件嗎?”楊杏園道:“這卻是一樣有趣味的東西,你們要看,你們可以來共同賞鑑。”說着,把那一卷書拿了起來,擺在桌上。

  吳碧波一看,書頁面上,是石印硃筆寫的四個大字《仙佛雜誌》,旁邊另外署了一行小字,是“王羲之題”。何劍塵道:“胡說,現在哪來王羲之寫的字。”楊杏園道:“你沒看見仙佛兩個大字嗎?既然是仙佛合辦的雜誌,無論古今名家的著作,自然有法子蒐羅了。”吳碧波將書頁一翻,目錄以後,便是圖畫。那畫都是銅版印的,卻很精緻。第一張是鉛筆畫的一座山,隱隱約約是幾條曲線結構而成。曲線中間,椏椏杈杈,堆了許多直線,這就是樹林,樹林梢上,畫了幾點黑點,算是烏鴉。下面有字,註明瓊島十景之一。再翻過一頁,一張圖上,畫了一個不等邊的四邊形,上面畫了一個人頭,人頭上面有一首詩,那詩道:

我是何人誰是我,憑空捏個大闍黎。


笑他鬈髮亂髯客,蓬島歸來又向西。


  這詩下面署了兩個字:“老顛。”圖的上面另有鉛印字註明是“南屏道祖濟佛化身像”。何劍塵看着搖頭道:“神仙不論有無,像他這樣給神仙捧場,真是糟蹋人家。我聽說北京有個除惡社,推呂洞賓爲社長,專門幹些設壇扶乩的玩意,大概這《仙佛雜誌》,就是他們弄的。”楊杏園道:“是的。據他們社裏人說,所有這些雜誌裏的詩文書畫,都是扶乩扶出來的,就不是仙佛的著作,至低也是死了的文豪手筆。我聽了這句話,特意向一個朋友借來瞻仰瞻仰。”何劍塵道:“我看這種事,十九靠不住。”楊杏園道:“但是據他們社裏人說,卻是活靈活現,一點沒有假。他們又常說,他們社裏有兩個國務總理,特任的官兒不計其數。要不是靈驗,怎樣能教這些人死心塌地的相信?”何劍塵道:“他們所說的兩個總理是誰?”楊杏園道:“一個是戈甘塵,一個卻是那管七天總理印的宗大海。”他們兩人正在這裏說話,只見吳碧波拿了一本雜誌坐在一邊看,哈哈大笑起來。要知他爲什麼大笑,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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