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二七二回





飛劍除兇魚 黃水堤封消巨浸

登山逢怨女 白蓮花送見仙童

朱文在莽蒼山本尋有兩處洞府。一在風穴左近向陽山谷之中,便是她與吳文琪的新居。一在山東南一座峽嶺上面,滿山俱是鬆篁,掩雲蔽日,一峯凸起,形勢高峻,遠望宛如神龍昂首,勢欲飛舞。洞在峯腰危崖之上,高只數丈,但有天然石徑。由上而下,移步換形,各有勝景,加以泉石清幽,山花如錦。因左近還有兩山高出天漢,擋住天風,氣候十分溫和,四時如春,花開不斷,只是稍微顯露一點。孫南、尉遲火尋到地頭,稍加布置,便即人居。在山中先後將近兩年。因隔城市大遠,又因樹下強敵,存有戒心,頭一年兩人閉洞用功,極少出外。到第二年上,見敵人無什信息,一班同門兄弟姊妹聞說四人分居莽蒼山,每一經過,常往探望。得知二雲姊妹同了秦紫玲已經開府紫雲宮;易靜、癩姑、李英瓊也早到了依還嶺,正與妖屍隔洞相持,不久便要奪取聖姑藏珍,開府幻波池;七矮弟兄和一班同門,也都各有遇合,建功頗多。又見朱、吳二女時常出外修積。心想:“對頭一次也未遇上,自己這樣膽小,豈不慚愧?”孫南謹記寧一子柬帖之言,偶然心動,還想:“成功不在早晚,捱過兩年之後,彼時功力精進,再行出山也是一樣。”尉遲火天性剛強,見衆同門多爲師門爭光,只自己和孫南伏處山中,無什建樹,心中不快,力言:“事有定數,我們該遭魔難也逃不掉,師父也不會命我們下山爲他丟人。再不出山修積,豈不被人取笑,說我們怕那賤婢,連門都不敢出麼?”孫南強他不過,自信近來道力堅定,飛劍、法寶越發神妙,下山時所賜道書也將學全,遇上強敵也無大礙,便被說動。偏生一開始事情十分順手,連建了兩次大功德,越發高興,以後又是無往不利。中間也曾遇見兩次妖邪,一則本身法力已非昔比,二則時機又巧,剛一動手,便遇有大力的同門經過,一同合力將妖人除去。因爲遇事得手順心,漸漸忘形,不以前事爲意。


光陰易過,轉瞬滿了兩年。二人一路遊行,隨處行道,久已不曾回山。這日在路上,孫南想起明日便滿兩年,忽然心動,恐寧一子之言快要應驗,正在商議回山住上兩月,再出修積。忽聽人言,黃河在開封附近決口,災民甚多,尉遲火首先提議,前往救災。孫南暗忖:“這類大劫不知也罷,知而不往,便犯教規。就便有什魔難,也不應取巧迴避。有命自天,管它做什?還是救災要緊。”立止前念。互相商議,此舉需銀甚多,不是所交幾家富人所能勝任,日前聽墨鳳凰申若蘭說,二雲姊妹近因紫雲宮中金珠寶玉多如山積,前兩月曾用法力運了不少存放在解脫坡崖洞之中,請寶相夫人收藏,準備衆同門在外行道濟人之用。便決定由尉遲火前往取運,孫南趕往黃河防禦水勢,暗助堤工,並查水中有無精怪作祟。議定之後,便各分頭行事。


當地原離災區甚近,孫南不消多時便已飛到。那黃河原是數千年來一個大害,自青海發源起長達萬餘里,自來流經河南、山東兩省境內水災甚多。這次原因上流山洪暴發,加上鞏縣、武涉一帶天降淫雨,連旬不休,由孟津起直達銅瓦廂,連決了十多處口子。災區之廣,從來少見,又當桃汛期中,水勢越發猛烈。孫南剛人河南省境,便見前面濁浪滔天,奔流滾滾,大好平原已成了一片氾濫之勢。低處人家田舍早已淹沒漂走,化爲烏有。較高之處,也只露出半截屋頂。災民全都露宿山野之中,更有不少被水圍困的棲身樹上,哀嗚待救。遍地汪洋,野無炊煙。雖有一些官民紳商好善人士搶救河堤,分駕小舟,裝運食物,在那水淺之處救濟災民,無奈災區太廣,杯水車薪,簡直無濟幹事。孫南一路飛將過去,到處都是啼飢號寒,哀鳴求救之聲,慘不忍聞。時見成羣浮屍,夾着一些箱籠什物,順水漂浮。河道中的激流,仍似排山倒海,萬馬奔騰,狂涌而來。那被驚濤駭浪激起來的漩渦,大大小小,一個接着一個,比電還快,順着狂流往下流瀉。遇到浮屍、斷樹、什物之類,只轉得幾轉,便被吞沒了去。遇到稍微轉折之處,那麼堅厚的河堤,吃浪頭一掃,立似雪崩一樣,倒塌大片。滾滾狂流,便順堤岸決口狂涌而上,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不論人畜房舍,挨着便被捲去。這些地方,因是河堤險要之處,堤上大半聚有不少鄉民,在彼搶護。河堤一塌,前排的人首先隨堤下墜,被濁流捲去,送了性命。後徘的人見狀齊聲哭喊奔逃,水已由後涌來,人自然沒有水快,有的趕忙爬往附近樹上,還可苟延殘喘。有那跑得慢的,再不悉水性,不是被浪打倒,淹死水中,便被捲入河內,照樣送命。只聽哭喊救命,喚娘呼兒的哀號,與遠近村中鳴鑼報災之聲,四野相應,聲震天地,令人見了,心酸目潤,不忍畢睹。那水仍在繼長增高,狂涌不休。


孫南當時激動俠腸,一着急,便不暇再顧行藏,徑駕遁光,飛身直下。明知災區廣大,獨力難勝,意欲先將堤防護住,再作計較。飛近堤邊,先用本門大清仙法,手掐靈訣,往下一揚,先把決口水勢禁制,不令冒起。然後飛往村中,喚住難民,說水勢已退,不會再漲,無須逃避,速急去救死傷諸人。並留下幾粒靈丹,溶化在大缸水內,只要將死人腹中濁水壓出,灌上一杯藥水,便可救治。村人早見他駕着一道電光,自空飛降,揚手又是一道金光,水便退去,決口依然,卻不再漲。黃河沿岸居民神權最盛,俱當天神下界,紛紛求救。孫南知道無可理喻,便大喝道:“我奉仙師之命,來救你們。但是水勢太大,我還要往別處,不能單顧你們。那富有錢米人家,可速取出施捨救災,等我回來,照數奉還;如若不捨濟人,你們也無須勉強,聽其自便,善惡皆有報應。不出三日,我便回來,只不許告知官府,向外傳揚,也無須祭神供奉;否則,我便不管你們了。”說罷,索性故示神異,放出大片光華,騰空飛去。便駕遁光,順流而下,遇到決口之處,便照前法施爲:先將堤岸護住,然後設法醫救災民。共經了四日四夜的工夫,才把中下游的堤防護住。總共現身民間才只三次,均是小鎮,也未在意。因見水勢依然洶涌,不能過多運用法力禁制,幫手一個沒有,救災善後,事甚煩難。尉遲火也未到來,心中奇怪。正打算去往上流查看,行經武涉、孟津之間,見兩山對峙,中夾黃流,駭浪奔騰,勢更猛惡。


孫南再往前飛不遠,忽見兩面山崖上聚有不少鄉民,正在焚香頂禮,向空哭喊,聲震原野。心想:“地勢這麼高,難道還怕被水沖塌?”便把遁光放低,定睛一看,原來前面不遠,便是河道彎曲之處,山勢至此突然中凹,現出大片平原。地上種滿糧食,看去一片青綠,甚是茂盛,分明年景甚好,可望豐收。可是那兩山缺口,正當河道轉折之處,堤防雖頗高厚,無如水勢大猛,千層惡浪由上流狂涌而來,先朝缺口之處打去,被那又堅又厚的河堤一擋,然後就勢轉折,一瀉千里,往下流頭駛去。似這樣後浪催前浪,一個緊接一個,打個不休,多堅固的河堤也禁不住。雖然不曾整個崩潰,每經一次太浪頭過去,臨河堤岸便被刷去好些。那寬厚幾達二三十丈的河堤,有的地方已被沖刷去了十之七八,成了六七十丈長的一條殘缺不全的鋸齒斷岸。最猛烈的是浪花高涌,宛如山立,竟由堤岸上飛過,近堤上田已有積水。河中濤嗚浪吼,水氣蒸騰,雜着兩邊坡崖上近萬人民號叫喧譁之聲,越顯得形勢險惡,看去驚人。


孫南料知堤岸必被沖塌,正待行法禁制,忽聽決口這面哭聲震天,近村中鑼聲又起。隨有無數人民扶老攜幼,肩挑揹負,由附近村中哭喊奔出,紛紛往山頭高地上跑去,勢甚驚惶,若有大禍將至。知道近河居民多有經驗,預感到河要決口,纔有此驚惶逃命情景。再往河中一看,不禁大怒。原來水氣瀰漫中,竟有無數奇魚,正在攻打堤岸。那魚通體育黑,形如棒槌,不知何故,各用前面魚頭亂箭也似朝着堤岸紛紛亂撞。上面看去,堤岸還有小半不曾沖塌,實則底層水中一帶,已被那羣魚攻穿了一個大阱,成了中空之勢。如再經上較大一點的浪頭,立時全部崩決,黃水便由決口倒灌而入,將那一帶田野淹沒,釀成巨災。無怪人民這等情急悲哭。


孫南因覺怪魚可惡,立動殺機,連禁法也未及施爲,揚手一道劍光,便朝怪魚羣中飛去。飛到水中,微一閃動,當頭魚羣被斬殺了好幾百條。滿以爲懲一做百,後面魚羣必被驚退。哪知這類怪魚,乃黃河中天生的大害,平日一條也看不見,只要出現,便有水災,生具特性,專攻堤岸。一來就是千百成羣,朝堤下亂撞,多堅厚的河堤,不消片刻,便被攻穿一個大洞。那虛懸上面的堤岸,失了支柱,水勢又大,一個浪頭掃到,便自崩塌,立時決口成災。最厲害的是凡魚所攻之處,都是險要所在,只要決口,連想搶救都辦不到。這種魚又具特性,寧死不退,爲數又多,前仆後繼,一味朝前猛攻。一經成災,魚也不見。河邊居民畏如凶神。也曾有人用魚叉、水箭刺殺,儘管殺死甚多,因其來勢猛急,又不怕死,結果仍被沖塌,災區更廣,大好田野,全數荒廢。於是只當河神所遣,人力無用,除卻焚香哭告而外,從來不想對付之法。孫南不知那魚寧死不退的特性,見此纔有二三尺長的醜類,任憑飛劍誅殺,一點不怕,依舊猛攻不休,本就有氣,一時疏忽,只顧殺魚,忘了先護河堤和河岸上的百姓。正誅殺間,忽然上流頭一排急浪打到,只聽轟的一聲,數十丈長一段堤岸立被沖塌,駭浪如山,高涌數十丈,立隨決口奔騰而入,晃眼便淹沒了一大片。見勢危急,手掐靈訣,往下一揚,一片金光閃過,水勢立被禁住,不再上岸,順着轉折之處,往下流去。


孫甫的這類禁法只能防禦一時,不能經年累月持久下去。立即召集當地人民重新築堤,以謀永久。同時仍用劍光追殺羣魚,打算用禁法將其圍住,一齊殺死,永除後患。這時身側哭喊喧譁之聲又起,只當又有驚兆,回頭去看。原來山崖上居民早聽傳說孫南救災救人靈異之事:在當日災象已成,危急之際,忽然出現,施展神力,將堤護住。行法之人又與傳說中的美少年仙人相貌衣着一般無二,自然驚喜出於望外,紛紛趕來,一會工夫,便跪了一大片。孫南近日已知這班愚民心性,不等近前,便大喝道:“我奉師命來此救災,不受人禮拜,只須聽話。你們可乘河水被我擋住,合力同心,速備土袋、柳條、木樁等築堤之物,將堤築好。有我行法相助,要快得多,事也容易,此地至少六十年內不致受害;如不聽話,我便走了。”衆人齊聲歡呼應諾,仍是拜跪不已。那離得遠一點的,都紛紛趕來,人聲喧譁,嘈成一片。孫南見人越來越多,心裏不耐煩囂。同時那怪魚也被圈住,吃劍光一絞,全數斬斷。劍光禁法一撤,只見一片血浪過處,滿河通紅,千萬條半截魚屍,隨着奔流激湍,一路翻滾而去,晃眼不見。剛要飛起,忽聽上流浪吼之聲有異尋常。偏頭一看,那浪頭宛如一座水山,高出水面二三十丈,由遠而近,急駛過來。當前似有一團黑影,因隔較遠,還未看真。衆人已在同聲驚叫:“黑龍爺爺來了!棒槌魚是它先鋒,被神仙爺爺殺死,前來報仇,這卻怎好?”話未說完,孫南已看出水頭上的黑影,是一個獨角牛頭形的怪物,料是水中惡蛟之類。忙喝:“你們不要驚慌!”


原來那惡蛟潛伏星宿海側黃河發源之地,已有多年,近始遠出爲害。起初只在上游興風作浪,吞食民畜。近半年來,越發膽大逞兇,不時往來中游一帶,爲害人民。連日黃水爲災,即由它造成。當日正想發動洪水,沖決堤防,肆意行兇,不料惡貫滿盈,遇見兇星照命。它由數十里處,望見堤岸上聚有多人,還在高興,發威怒嘯,興波逐浪而來。所過之處,兩岸地勢稍低一點的地方全被淹沒。總算全神貫注前面,無暇旁顧,不曾決口成災。那蛟在水面急駛如飛,轉眼臨近,相隔三數十丈,把頭一昂,所帶浪頭立時高涌起五六十丈。衆人先仗仙人壯膽,雖未逃退,見此猛惡形勢,也甚害怕,正在紛紛哭喊。孫南因見惡蛟太大,惟恐自己一人除它不了,毀堤傷人。因那一帶河面較窄,便暗用大清仙法,將兩岸和來去兩路下了禁制,一起隔斷。然後冷不防把法寶、飛劍發將出去。那蛟雖也通靈變化,只因出生以來沒有吃過虧,哪知人的厲害。等到發水施威,覺出水勢儘管向上高起,並不往外橫溢,與往日發水,一個浪頭,便不論人畜田舍全都捲去,當地立成一片汪洋的情勢,大不相同。方在驚疑怒嘯,猛張血盆大口,想將岸上諸人吞吸上數十個,稍微解饞,再打主意。哪知一道白光,有如長虹飛墮,直射過來,才知不妙。百忙中把口一張,剛噴出一口黑氣打算抵禦,並縮小身形準備逃遁,不料這類玄門仙劍,豈是尋常妖物腹中丹氣所能抵禦,本就白送。孫南救人心切,又是初次遇到這類水怪,想起昔日誅戮妖蚿之事,存有戒心。一見蛟口噴出黑氣,惟恐有失,揚手便將太乙神雷發將出去。霹靂一聲,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向惡蛟頭上,黑氣全被震散。飛劍也繞身而過,把蛟斬爲兩段,再吃大片雷火一打,前半身首先粉碎。後半身餘性猶在,方在掙扎欲起,被那劍光飛追過去劈作兩半,血雨橫飛,帶着數十段殘屍,隨同那數十丈高的浪頭,一齊下墜。血浪洶涌,順流衝去,水勢一時消減了許多。衆人見孫南在彈指之間,便將那麼巨大的惡蛟除去,雷火電光滿河橫飛,越當天神下界,紛紛跪拜歡呼,叩頭不止。孫南料知水害乃是惡蛟作怪,除去以後,水勢不久必然平息,便告衆人:“水怪已除,可各安心築堤,我還有事他去。”


話未說完,忽聽有一女子冷笑。回頭一看,那女子相貌並不甚醜,只是生具畸形,雙手雙腳都是一長一短,一大一小,左右參差。穿着一身破舊黃麻的短衣,補綴卻甚整潔。右手與常人無異,又白又細。因爲雙腿左長右短,右手握着一根青竹竿當柺杖用。左手又短又瘦,宛如鳥爪虎拳。正在斜視自己冷笑,滿面俱是輕鄙之容。認出是前番峨眉開府見過的冷雲仙子餘媧的愛徒三湘貧女於湘竹,也正是魏瑤芝的師父,不禁大驚失色,料她此來決非好意。因此暗中戒備,不知如何應付。於湘竹仍持竹杖,用那黑瘦枯乾,形如烏爪的怪手,指着孫南冷笑道:“我與這些愚人無緣,不願管他們閒事。也不願阻人善念,你事未了,我暫時不肯與你爲難。五日之後,可去嵩山尋我便了。我知你同門黨羽甚多,約人無妨。你如不去赴約,使我費事尋你,卻休怪我心毒手狠,料你也逃走不掉。”說完,手足亂動,一顛一拐,緩緩轉身走去。


衆人全把孫南敬若天神,感激非常,一見來人如此無禮,又是一個殘廢的貧女,毫無異處,不由大動公憤,認爲是個瘋女花子,紛紛喝罵喊打。內有十幾個性情暴一點的,竟追上前去大罵:“該死殘廢丫頭,你敢冒犯神仙爺爺!”隨說,動手便打。孫南知要闖禍,連忙喝止,已是無及。當頭兩人剛一伸手,貧女忽然回身冷笑道:“你們這羣豬狗,要想死麼!”說時,當頭兩人已應聲而倒。餘人喝罵,越發有氣,匆促之中,也未看到前面兩人怎麼倒的,已經打上前去,剛要挨近,便自倒地,當時跌翻了一大片,全都氣閉身死。孫南本想忍氣,少時再去救治。及見傷人甚多,擔心是五行真氣傷人,少時救不轉來,不由激動俠腸,一縱遁光,便落向貧女前面,先大喝道:“此是海外仙女,你們如何無知冒犯?還不跪下賠罪!”衆人見上去的人紛紛倒地,貧女除開頭罵了兩聲,從容前行,連理也未理,再聽孫南這等說法,受傷人的家屬親友首先害怕,紛紛趕上前去,攔路跪拜,哭求仙人饒命。貧女見孫南阻住去路,面色一沉,陰沉沉問道:“你想在此地作個了斷麼?”孫南抗聲答道:“你無須如此狂傲,愚民無知,何苦與他們一般見識?彼此禁法不同,不知你是否下那毒手?你如是三清門下,修道之人當有天良,請你將人救醒再走,以免造孽。五日之後,我準到嵩山赴約便了。”於湘竹冷笑道:“我素不知什麼叫造孽,自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此是他們自尋死路,姑念無知,免其一死。但他們輕視窮人,欺凌殘廢之罪,仍不可免。我不要他們的命,只令他們受上五日活罪,自會醒轉,戒其下次。再如絮貼,便難活了。”說罷,從容走去。衆人還待趕上前去跪求,孫南早聽人說此女手狠心毒,求必無用,連忙迎前攔阻。有幾個腿快趕上去的,還未近前,便被一種極大的潛力猛撞回來,跌倒在地,幾受重傷,方纔死心。又趕過來,紛紛向孫南求救。孫南看了又看,竟看不出是什禁法所傷。且喜不是五行真氣,死人心頭微溫,氣也未斷,只是面容慘變,汗出如漿,料知苦痛非常。暗罵:“賤婢萬惡,日後必遭惡報!”


孫南耳聽衆人悲哭求救,正在爲難,忽聽破空之聲甚是耳熟。等遁光飛落,一看來人,正是尉遲火。說是數日前飛到峨眉,取了金珠,正要起身,途遇玉清大師喚住,說起她也爲了黃河水災之事,想助他二人成就這場功德。放賑之事,已有詳細方法,只是所募金銀不夠。命將金珠交她,變成銀錢,再同去產米之區採辦糧米,由她平日在外行道所結交的富紳施主出面,以免驚人耳目,因此耽擱了兩日。如今事已辦妥,並由大師門徒暗中行法相助,由今日起便要分段發放。分手時,大師又說:“孫南命中磨難不可避免,現已開端。對頭連傷諸人,孫南原能救醒,但是於湘竹爲人兇橫,言出必踐,禁法多有反應。幸是孫南持重,否則暫時救醒,被她警覺,立下毒手,反而送命。此女多行不義,惡報將臨。嵩山之約只管前去,到時自有人來。救災之事己算圓滿,不可再露行藏,致生枝節。另贈靈符一道,如法施爲,傷人立時可醒,並免後患。”孫南聞言大喜,立即依言行事。尉遲火取出靈符,用所傳佛家訣印如法施爲,將符一揚,一片佛光照向死人身上,當時全都同醒。孫南見衆挽留,拜謝求告不已,便說:“是真神仙,決不受人一草一木之敬。只要爲人善良,自有好報。難得災區衆多,當地官府顧不過來,不曾驚動。今日之事,只要不向外傳揚,便算對我報答。現在水勢越小,那堤又被護住,三月之內,多厲害的波浪也打它不動。只要照原樣興工修築,不久可成。”


衆人還想問仙人姓名,以便建廟,永顯靈威,保護沿河生民。二人卻已駕遁光破空飛起。先尋一隱僻深山降落,互相商議。孫南知道對頭法力甚高,決計到時孤身赴約,真要不行,再以傳音法牌求救。尉遲火本來要去,因玉清大師再三勸阻,不令同往,只得罷了。便對孫南道:“我也忘了對你說,玉清大師勸我,去了無益有害,卻說天遁鏡有用。我想問她,是否請朱師妹相助?她已飛走。我看朱師妹近來功力越深,法寶、飛劍威力甚大,你就不願人相助,何不將此寶借來一用?”


孫南因近年一班同門多建殊功,只自己無聲無息,剛遇點事,還未臨場,便先求人;又因連日參悟道書所附仙示,這場磨難雖所不免,結局仍是因禍得福。恩師昔年常說,自己根骨比起同門傑出之士雖然不如,但是心性謹厚,用功勤奮,將來必有成就,勉勵好自爲之。中途如有兇險,師長怎會說出此言?近習太清仙法,道心越發堅定,到時如不能敵,只要有法寶防身,運用本門傳授護住元神,至多被困些時,受點磨難,絕無大害。玉清大師最是熱心好義,既知此事,暗中必有安排。吉凶禍福,定數難移,何苦先事張皇,示人以怯?本想誰都不令知道,及聽尉遲火一說,暗忖:“於湘竹行時那等狂妄,出手必定厲害。好在還有五天,如借寶鏡防身,果然是好。”便被說動,同往莽蒼山飛去。到後一看,只吳文琪一人在山。間起朱文,說應申若蘭之約,去往仙霞嶺助一道友轉劫未歸。二人坐了一會,回到自己山洞用功,準備第四日起身,趕往嵩山赴約。


次日,尉遲火忽說他與邱林、徐祥鵝已有兩三年不見,近聞張瑤青說,二人現在黔靈山中修煉,乘這數日閒空,欲往尋訪。孫南知他爲友心熱,並不攔阻,惟別時再三叮囑,暫時休將嵩山斗法之事告知別的同門。


尉遲火走後,到了第三日早上,孫南忽覺心動欲行。暗忖:“寧一子曾說,到時自有解救,照所留柬帖口氣,那救星到日必來。事情反正一樣,何不先期趕往?省得敵人驕狂說嘴。”念頭一轉,便即起身往嵩山飛去。那定約之處並未指明。嵩山地域廣大,羣峯羅列,勢甚雄秀。孫南見時尚早,先去岳廟閒遊一會,走向少室峯頂。孫南爲人外和內剛,向來對人總是謙和,遇事也肯忍讓,不輕發怒。可是對方欺壓大甚,一旦激怒,便以全力相拼,任多厲害的形勢,也非所計。不過對方法力久有耳聞,儘管奮勇而來,心終不無戒備。行至山頂嵩山二老昔年舊居,見古洞雲封,一片整壁,連洞門也找不到。心想:“此時朱、白二老如在嵩山,必不容人在此猖撅。其實諸老前輩對本門弟子有求必應,只因少年修道,理應多歷艱危,以期磨碩,不應遇事倚仗外人,以求苟安。一向在外行道,均在人間,從未遇什險難。而三英二雲等諸同門所遇對頭,全是極惡窮兇,厲害無比的妖邪,往往出生人死,不知受了多少艱危辛苦,終於成功,爲師門爭光,受師長同門獎贊。自己如何初次遇事,便去求人?”意欲藉着此行,試驗自己道力。故此拿定主意,獨自應付,連同門也不找一個。即便不是敵人對手,也須等力竭勢窮,萬分危急,方用法牌傳音求救,這樣纔可以交代得過。


孫南邊走邊想,不覺走上絕頂。見老鬆之下,有一四五尺方圓磐石,旁設石墩,石上畫有棋盤,知是昔年二老對弈之所。心想:“敵人法力高強,也許知道自己蹤跡。近來隱形飛遁,越發比前精進,何不將身隱起,暗中觀察?在當地等上一會,如無人來,再往別處尋她,出其不意,突然現身,多少壓她一點驕氣。”便在石旁鬆根坐下,隱身往四外查看。忽然一陣山風過去,鼻端聞到一股蓮花香味。暮春天氣,又是嵩山絕頂最高之處,哪裏來的蓮花?情知有異。偶一擡頭,瞥見前面高空中懸下一條數十百丈長的黃光,光中有一紅衣白髮,手持拂塵的老人,直往前面少室峯頂落去,來勢絕快,一閃即隱。暗忖:“此是何人?怎會看不出他的路數?正邪各派中,均未聽有這等行徑的人物。”心方奇怪,忽又瞥見下面山徑上走來兩個女子。當頭一個,正是仇敵三湘貧女於湘竹,仍是那等怪相,一路搖擺着左長右短的手腳,順山徑往上走來。後隨斷臂女子,正是魏瑤芝,已換了一身道裝,不似以前宮裝高髻的仙女打扮,滿面均是愁苦之容。於湘竹雖然四肢不勻,手腳各有長短,走起路來左右亂晃,行動卻甚矯捷。師徒二人行走若飛,轉眼便到峯腳,距離峯頂那片突崖約有十來丈,忽然停住,又繞崖環行了一週。孫南暗中留神,見於湘竹手掐法訣,邊走邊往四外發放,手揚處必有一片極淡的白光閃過。走完一轉之後,師徒二人停步商議,語聲甚低,不知說些什麼。料知敵人正在行法暗中埋伏,自己蹤跡也許未被發現。反正不能善罷,索性給她叫破,嘲笑幾句,也可快意。


孫南也是該當有此一難,心有成見,斷定自己必敗,一意相拼,不似平日謹慎。心念一動,也未尋思,又看出敵人似要他去,冷笑一聲,喝道:“我孫南共只一人來此赴約,已經恭候多時。山路崎嶇,於道友天生異相,古今所無,手足不全,行路想必艱難。對我一個道淺力微的後生小輩,何值費這大事呢?”於湘竹此來原因孫甫雖非自己敵手,但是峨眉派正當鼎盛之時,門人甚多,個個法力高強,內有幾個並還持有幾件天府奇珍、佛門至寶,如全約來,自己法力雖高,也未必能操勝算。多年威望,若懼這班學道沒有多年的後生小輩,再約人相助,未免笑話。平日只管驕狂,臨場也不由生了戒心。適在左近山中想起,明早便是第五日約會之期,偶然行法觀察敵人蹤跡,好作準備。忽然發現敵人已在嵩山少室絕頂出現,隔不一會忽又隱去,再往上看,便不見一點跡象。於湘竹猛想起當地正是嵩山二老的故居,敵人先期趕到,必有原因。莫要被他將白、朱兩個老鬼請出相助,卻是惹厭。得道數百年,休說敗在敵人手下,便被敵人逃去,也是難堪。深悔先前疏忽,只圖近便,忘了嵩山乃是兩個老鬼的巢穴。近數十年,兩個老鬼雖已移居衡山、青城二山,當地終是他們的老巢。兩個老鬼脾氣又怪,前曾聲言,不許人動他少室一草一木。敵人在此相待,不是將人請好,便是藉此將兩個老鬼激出,與自己作對。明知此舉不論如何,都有枝節,但其勢不能更改,正在盤算。


魏瑤芝對於孫南,仍未忘情,認定仇人只是朱文,與孫南無干。看出師父有點爲難,乘機苦勸說:“此番結仇,乃弟子自己不好,無故生事。對敵時,孫南一味防守,並未反攻,仇人實是賤婢朱文,不能怪他。師父與少室主人素無嫌怨,何苦爲此傷了和氣?莫如權且開恩,寬他一面,由弟子前去見他,命其獻出仇敵,或令轉告賤婢,另約時地報仇不晚。”於湘竹先是冷着一張怪臉靜聽,等快說完,冷笑罵道:“你當我怕這兩個老鬼麼?你隨我多年,難道不知我的脾氣?你那癡心妄想,直是作夢!休說事情因他而起,他又賣弄法力,破我禁法,我生平說了不能做到,只此一次。雖然愚民無知,不值計較,但容他活命,斷無此事。再如多言,休怪我不念師徒情分。”魏瑤芝知道師父反被激怒,勢在必行,無可挽回,只得罷了。於湘竹雖然狂傲兇橫,終以多年盛名,雖不把孫南放在心上,二老卻是難鬥。又以對方隱遁神妙,一任行法查看,也不見人影。想了一想,把心一橫,二老不在便罷,如若出面,便以全力與之一拼。如若失敗,索性歸告師父餘媧,約人再作報仇之計。主意打定,便往少室峯飛去。快要到達,也和孫南一樣,鼻端聞到蓮花香味,只未見到別的。當時覺着心神微動,不知無形中已爲魔法所迷。身剛落地,便聽左近崖上有人說道:“鬥法應在明日,這殘廢便來,也無須理她。此時無事,我們去尋那老和尚下棋吧。”跟着,便見崖上金光一閃,飛起三條人影,內有一人似是孫南,晃眼不見。也未想自己不曾隱身,由老遠飛來,直落峯前,對方這等人物,焉有不見之理?竟誤以爲敵人全數走開,正好施展,暗下毒手,事先埋伏。等明日動手,突然發難,也許連二老一網打盡,令其受傷大敗,豈非快事?


於湘竹正打着如意算盤,事完待要走去。倒是魏瑤芝覺出師父平日行事何等細心周密,今日怎會改了常態,如此輕敵?忍不住問道:“嵩山二老鬼成道多年,我們在此行法,怎會毫無警覺?適才又由那旁崖上飛起,與師父先見少室峯頂不同。”於湘竹聞言,纔想起來時身形未隱,對方見如未見,果非情理。心方驚疑,忽聽孫南發話譏嘲,不由大怒,揚手先是大片白光往上飛去,師徒二人隨同飛上。孫南早有準備,忙將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先將身護住。然後喝道:“你無須如此撤野兇橫,有什本領只管施展便了。”於湘竹看出對方飛劍、法寶均頗神妙,又是隻守不攻,急切間無奈他何。分明是約有援兵,相持待救,嘴裏偏說大話譏嘲。越發生氣,厲聲喝道:“無知小狗!你無非倚仗這裏是兩矮鬼的老巢,想就勢引出與我對敵;再不,便是人已約好,暗中鬧鬼。實對你說,我已布就天羅地網,向不容人在我面前放肆。今日無論是誰,只要敢出頭,我便連他一齊殺死,形神俱滅。”話未說完,便聽兩人在旁冷笑道:“不要臉的殘廢叫花,自己粗心狂妄,與人約定在此比鬥,還好意思說這樣無恥的話。姓孫的單身到此,幾曾約什人來?他在崖上看你鬧鬼可憐,你在下面畫了半天鬼符,人家不說話,你連人影也未看出,還有臉吹大氣呢!你數百年修煉,就煉的是這雙盲眼麼?似你這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殘廢丫頭,我弟兄本不值與你計較,打算看點活把戲拉倒。你偏不要臉,口發狂言。我弟兄雖與你那敵人素昧生平,不想幫他,但是氣你不過,倒要看你有什鬼門道?形神如何滅法?否則,你那殘廢徒弟還能活命,你卻要形神俱滅了。”


說時,於湘竹瞥見面前現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道童,各穿着一身蓮花形的短裝,頭上頂着一朵金蓮花,赤着雙腳,臂腿全裸,都是星眸秀眉,面如冠玉,周身雪也似白,身材高矮,裝束相貌,全部一樣,宛如一人化身爲二。每人左肩上斜插着一柄金叉,左腰掛着一個翠色魚皮寶囊,手腳均戴金環,胸前掛着一面寶鏡,大如碗口,精光四射。看去英俊美秀,宛如天府金童下降凡世。不知何時掩來,竟在禁圈之內突然出現。於湘竹哪曾受過這等惡語譏嘲,又當怒火頭上,明知來人必非弱者,竟未尋思,自恃暗中伏有法寶和極厲害的禁制,連名姓來歷均不顧得間,怒喝:“無知小狗,敢來送死!”隨說,把那瘦小枯乾,形如烏爪的怪手往外一揚,立有五道白光電射而出。同時發動埋伏,轟的一聲,眼前奇亮,大片白光銀電也似由四外飛起。到了空中,化爲數十丈高一口大鐘,將衆人全罩在內。來勢絕快,精光電耀,強烈異常。孫南看出厲害,一面用飛劍、法寶緊護全身,以防萬一:一面高呼:“二位道友,尊姓大名,仙鄉何處?”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那五道白光首先飛到三人頭上。二童依舊談笑自若,全不在意,也未答話。只內中一個把頭上蓮花用手一按,立有數十道金碧光華,箭雨一般向上激射而起,將那五道白光敵住。另一個笑道:“大哥,人說三湘貧女頗有一點鬼門道,原來就這一點伎倆,也敢猖狂,當衆現醜。我實討厭這等六根不全,短腳短手的怪相,還是早點打發她吧。”另一個答道:“我也和兄弟一樣心思,但是恩師還想把她師父冷雲仙子餘媧娶來做我們的師母,還未過門,便將她徒弟殺死,日後不恨我們麼?”莫如把她這些破銅爛鐵留下作押,放她逃走,好把師母早點引來,嫁與師父,省得傷了和氣。你看如何?”


於湘竹得道多年,本來識貨。一見道童頭頂蓮花瓣上射出大片金碧光華,勢急如電,忽然想起初人師門所聞魔教中的一個異人,後來此人忽然引退,久已不聽說起,也無人知他蹤跡下落。兩童看去年輕,可是道力甚深,正與此老同一路數。如是此老門下,休說對方最善玄功變化,魔法高強,絕難傷他們分毫;即便僥倖佔了上風,定把老的引出,勢更難當。心方驚疑,一聽對方說話這等難堪,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何況那麼兇橫狂傲的性情,不由怒火上攻,頓忘利害,切齒大罵道:“無知小狗畜生,我不殺你們,誓不爲人!”一童哈哈笑道:“你也不到糞缸裏照照你那怪相,本來像個人麼?實對你說,這姓孫的,我師父還有一事和他商量,豈能容你這殘廢動他一根頭髮?念你無知,我也不曾說出來歷,按我本門規條,還可容忍。曉事的趁早滾開,兔我弟兄看了你噁心生氣;否則,連你那好的一手一腳也保全不住了。”這時於湘竹已用全力相拼,將手連指,那照在衆人四周的鐘形白光突然急閃如電,往中心擠壓上來。另外又有三條彎月牙形的翠虹和大蓬粉紅色的飛針,齊朝二童和孫南身前射到。內中一童,首先搶在孫南面前,右肩一搖,先是一柄其紅如血的飛叉飛起,將翠虹敵住。另一個將腰間寶囊一指,立有一團血色的火球飛向空中,晃眼暴長十餘丈,化爲一幢紅光,將鐘形白光擋住,不令下壓。同時囊內又飛出一股血紅的光氣,迎着那蓬飛針只一裹,颼的一聲,全數吸入囊內,無影無蹤。飛叉到了空中又連閃幾閃,由一柄化成了三柄,將那三彎翠虹分頭敵住,尚還不分上下。


於湘竹不知對方便是屍毗老人門下愛徒田琪、田瑤。原來老人料定此事必然鬧大,自己立意一拼,要樹不少強敵。知道對方仙機神妙,法力高強,威力之大,往往不可思議。就許早有定算,暗中佈置。或是顛倒五行九宮,迷亂自己心智,稍微疏忽,便落對頭算中。惟恐愛徒又有閃失,除將魔教中幾件至寶交其帶來外,又運用玄功,自己的元神暗中跟來,施展魔教中阿修羅附形大法。經此一來,田氏兄弟比在大咎山頂與小寒山二女鬥法時,法力勝強得多,無異老人親臨戰場。於湘竹見自己仗以成名的幾件法寶不特不能收效,最厲害的一套坤靈針,反被敵人收去,另兩件形勢也頗不妙。不由大吃一驚,又急又怒,正想另施殺手。那用飛叉敵住翠虹的,恰是田琪,平生最恨醜人。見於湘竹生相醜怪,神態又極兇橫,心中有氣,怒喝道:“賤婢再不見機快滾,休想活命!”田瑤接口道:“這等活怪物,哥哥何必爲她生氣:我來打發她走便了。”於湘竹此時已看出對方來歷,又見法力如此神妙,未始不知厲害。無如騎虎難下,就此退走,不特丟人不起,師父餘媧素來好勝,又將至寶坤靈針失去,回山也無法交代。聞言怒火上攻,把心一橫,咬牙切齒,厲聲罵道:“無知小狗!當我不知你們來歷麼?你們無非是屍毗老魔鬼的門下。這類邪魔外道,也敢在你仙姑面前猖狂,今日有你沒我!”田瑤哈哈笑道:“你這殘廢丫頭,我弟兄本意是將姓孫的帶走,不想傷你,所以未說名姓來歷。你既敢犯我師門戒條,且教你嚐嚐邪魔外道的厲害。”


話未說完,於湘竹已先發功,身形一閃,人便不見。魏瑤芝早得乃師密令,先已隱形遁去。孫南心疑敵人師徒口說大話,冷不防乘機遁走,方想二次上前向兩道童請教,剛喊得一聲:“二位道友!”空中三道翠虹忽全隱去。田琪忙喊:“這殘廢鬧鬼,弟弟留意!先保住姓孫的,待我來對付她。”田瑤回答:“無妨。她那現世寶已被我制住,收不回去了。我先給她一點厲害。”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兩三句話的工夫,那罩在衆人頭上的鐘形白光,早被田瑤所發血色光幢撐緊,隨同大小,幾乎合成一體。白光電也似急連閃了許多次,看神情是想收回,因被血光撐滿,不能如願,正在相持。田瑤將腰間寶囊一指,又飛出一枝血色火箭,朝上射去。箭光到處,只聽叭的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當空鐘形白光立被震破。同時緊抵內層的血光突然暴脹,又是震天價一聲巨響,白光全被炸成粉碎。田琪忙喊:“此是西方大自玄金精氣所煉之寶,不可糟蹋。”田瑤回答:“曉得。”口說着話,血光比電還快,早反兜上去,將殘碎白光全數裹住,和飛針一樣收入囊內。緊跟着微微一暗,當地立被一片青灰色的光氣罩住。孫南覺着四外沉冥,一片渾茫,二童近在身前竟看不見,上下四外均有一股絕大壓力猛襲上來。所幸防身寶光未撤,否則就這一下也甚難當。心方一驚,猛瞥見一個與於湘竹同一形象的尺許小人,周身毫光四射,燦若銀電,耀眼欲花,雙手指上各射出五股極強烈銀色精光,凌空飛舞,突然出現。四外青氣越發濃厚,沉重非常。雖仗法寶、飛劍防禦,未受什害,但被上下逼緊,一毫行動不得。隨即有兩股血焰金光朝上斜射,將那十股銀光連於湘竹的元神一齊擋住,人卻不見,正在相持不下。


這等鬥法,孫南連見也未見過,料是厲害。心想:“這兩個道童小小年紀,竟有這高法力。聽於湘竹的口氣,他們似是左道中人,怎又不帶分毫邪氣?好生不解。寧一子所說救星,定是這兩人無疑。人家仗義拔刀,我專一自保,不特使人輕視,也大不好意思。”心念一動,以爲近來法力精進,師父法寶威力頗大,意欲乘機下手,相助應敵。主意打定,便把開府下山所賜,近年方始煉成的法寶,連同另一口飛劍發將出去。同時又把太乙神雷由防身寶光內往外亂打,數十百丈精光雷火滿空爆炸,霹靂連聲之中,外面青氣竟被擊散了好些。只是打不到敵人身上,稍一挨近,便似有什東西阻住,在自震得山搖地動,無奈其何。青氣少散,二童也現出身來,每人頭上均有千百層金碧光華,由頭頂蓮花瓣上射出,反捲而下,護住全身。另由花心蓮房中射出二三十股血焰金光,到了空中合而爲一,向上斜射,與對方相持,也似難於行動神氣。隱聞二童喝罵之聲,雙方相隔不過丈許遠近,聽去卻似中隔了極厚一層牆壁,聽不甚真。並且神雷一停,青氣立時由淡而濃,二童身形又復隱而不見。孫甫自己所發寶光飛到空中,於湘竹只將手一揮,便有一道銀光脫手而起,將其敵住。於湘竹又怒目相視,咬牙切齒,似在咒罵。孫南也未理會。因見青氣隨滅隨生,變化無窮,不知是何法寶,如此厲害。覺出二童也未必穩佔上風,欲用太乙神雷二次震散青氣,移往二童身前,與之會合,一同應敵。剛把神雷連珠發出,倏地眼前人影一閃,又一個於湘竹飛臨頭上,戟指怒喝道:“小畜生,速急跪下降服,由我擒回海外處治,還可免卻戮神之誅;否則,我一揚手,形神皆滅了。”孫南百忙中看出敵人化身爲二,口氣如此兇惡,情知不妙,心一着急,不等她說完,便把太乙神雷連珠般往上打去。


於湘竹不知孫南情急拼命,全力施爲,神雷威力比前更大。一時驕敵,驟出不意,雖仗玄功奧妙,飛遁神速,又有混元真氣護身,不曾受傷,但神雷來勢十分猛烈,也是難當,竟被震退出去老遠,護身真氣也被擊散了一些。如非功力高深,連元神也非受傷不可。不禁大怒,厲聲喝道:“無知小畜生!竟敢與我對抗,且先將你除去,作個榜樣,再殺屍毗老魔鬼兩個孽徒便了。”說時雙手一揚,和先前一樣,也是十來股銀色精光,由雙手指上發出,朝孫南當頭射下。才一接觸,孫南便覺周身奇熱如焚,力大異常,可是防身寶光並未衝破。方料不好,忽聽空中有人接口道:“賤婢雖然無禮,徒兒無須殺她,仍照前定,將她仗以行兇的幾件法寶全數留下,稍微懲處,放其逃生,教她師徒去往神劍峯尋我便了。”跟着,便聽二童答道:“弟子遵命。只是太便宜了她。否則,她那五行真氣已經發完,若不奉師命,弟子早在空中伏有十八粒修羅雷珠,賤婢連殘魂也保不住了。”話未說完,孫南猛覺一大片極濃厚的血雲往上飛去,略爲閃動,當時身外一輕,適才奇熱與那無限壓力全部消失。同時眼前一暗,四外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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