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見面,瑤青不住埋怨張琪不該行此險着。張琪笑道:“我起初以爲黑漢不過有幾斤蠻力,不曾想到這廝還有幾手花活呢。”兄妹二人說笑幾句,再回看戰場時,許超迎敵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一個使的是長槍,一個使的是雙刀。王玉兒本是福建武夷山有名的淫賊,比柳雄飛、崔天綬還來得厲害,會打好幾樣暗器。許超費盡氣力,只戰了個平手。十數個照面後,王玉兒倏地賣了個破綻,往後倒縱出去。許超正想跟着縱將過去,忽見王玉兒猛一回身,便有三隻鐵鏢分上中下三路打來。許超見他不敗而退,早已料他不懷好意,單手持着槍柄在手中一轉,纔將上下兩隻鐵鏢撥開。就在這一眨眼的當兒,當胸一鏢又到,忙將右肩往旁一閃,順手牽羊接鏢在手。剛想回鏢打出,王玉兒的拿手暗器飛磺火彈又朝許超打來。這飛磺火彈內藏毒火機簧,一觸便燃,被它打上,不燒死也帶重傷。許超本不知它的厲害,見敵人又發暗器,來不及掉轉手中鏢,順手朝那鐵彈打去,鏢尾朝前,鏢尖朝後,與王玉兒的飛磺鐵彈碰個正着。立刻在半途中渙散開來,化成一團火焰,彈裏面藏的鐵針到處亂飛。幸是許超相隔尚遠,一聽響聲便知不好,急忙縱退出去,沒有受傷。就在這疏神一驚之際,王玉兒見許超無心中用自己的鐵鏢還敬,破了飛磺火彈,越加忿怒。未容許超站穩,更不怠慢,把九粒連珠金丸分上中下打將出來。他這九粒連珠金丸,並不似別人藏在身旁暗器囊內,而是用一個牛皮做就的袋藏在右手袖內。用時非常方便,只消略用力一抖,袋口便開,金丸挨次落在手內,用連珠彈法打出。無論敵人多麼手疾眼快,就躲得了他三鏢一彈,也躲不了這九粒金丸。王玉兒縱橫半世,從未遇見過敵手,成名就在這三鏢、一彈、九粒金丸上得來。許超正在危急之際,忽聽一聲嬌叱,接連就是叭叭叭好幾響,從左側也飛來幾粒連珠彈,與王玉兒的金丸亂碰亂飛,響成一片。這人彈法雖然神妙,仍有幾粒金丸未曾碰着,朝許超打去。幸是頭幾粒金丸被這人彈子打開失了效用,後幾粒均從許超下三路打來,比較容易閃躲。許超神志稍定,一路連縱帶讓避了開去,一丸並未打着。等到敵人金丸打盡,左側飛過一個女子,搶上前去和王玉兒廝殺,纔看出是戴湘英。不由暗叫一聲慚愧,不好意思上前合力迎敵,只得在一旁觀戰。
原來戴湘英先前原是迎着惡長年魏七交手,她見敵人生得高大,手使一把板刀非常沉重,便知此人是個蠢貨。湘英自從學了梨花槍法,正想試一試新。也是魏七該死,見迎面來的是個美貌少女,起了邪心,想生擒回去。剛想說幾句便宜話,未及開口,見對面女子倏地腳一點,縱起丈許高下,躥過來,單手持槍,在空中舞起一個大槍花,一順槍頭,當胸點到。魏七心中好笑,這女子身法雖然靈巧輕便,槍法卻不高明,幾曾見過使槍這麼使的?未曾交手,先現出好幾個破綻。想是戴家場無處約人,連耍花槍跑馬賣解的婆娘都請了來。見湘英槍到,也不閃躲,滿想橫着五十七斤重的大板刀一隔,將那女子的槍震開,順勢撲上前去將她擒住,誰知上了大當。魏七剛將板刀向湘英槍上隔去,見湘英並不撤回手中槍,越加得意,“撤手”二字未容喊出,猛覺敵人的槍好似也頗有幾十斤力量,只一繞一顫,微微震動之間,便將他的板刀震盪開去。魏七才知不妙,想要回刀迎敵,已來不及,只見尺許長的雪亮槍尖,一點寒光當胸刺到。魏七慌了手腳,同時手中板刀也回了過來。恰好槍尖業已刺進腹內,被板刀往下一壓,連衣服帶肚腹,劃了個尺許長的大口子。登時腹破腸流,狂吼一聲,栽倒在地,湘英見這大漢只一照面便送了性命,見別人都在作對兒廝殺,自己卻英雄無用武之地,不由朝地下唾了一口道:“該死的膿包,這般不經打!”回身再望廣場,只見劍光亂飛。心想:“我這次跟了玉清大師前去投師,好歹也將飛劍學成,纔不在虛生一世。”猛然想起許超,覺得臉上無端發起燒來,不由又啐了一聲,說道:“我又管他做甚?”心雖然如此想,順眼往右側看去,見許超和一個渾身穿白的賊人打得正熱鬧呢。見許超槍法雖然神妙,有一兩招竟是不如自己,才覺出當日有些冤枉了他。剛想到這裏,忽見敵人回身敗走,接着三鏢一彈打出來,俱被許超躲過。未後見許超回鏢破彈,烈火四散,大吃一驚,便想暗助許超一臂之力。隨手在囊內掏出一把彈子,正要發將出去,猛見敵人手揚處,九粒金丸連珠打出,許超危在旦夕。只得先救人要緊,便將手中彈朝敵人金丸打去。湘英彈法雖準,因爲在匆忙中,手法稍差,只打掉了敵人六粒金丸。幸而餘下三粒俱被許超躲開,沒有受傷。不由引起敵愾之心,將身一縱,飛身上去接戰。
王玉兒見敵人雖是女子,卻連打掉他好幾粒彈丸,不敢怠慢,把雙刀使了個風雨不透。湘英這纔將梨花槍法次第使出,寒星點點,耀日生輝,一條槍將王玉兒圈住,一絲也不放鬆。王玉兒萬沒料到湘英如此厲害,自己三樣厲害暗器俱已用盡,心中好生着急。這時法元業已出場與佟元奇比劍,各寇也與白琦等打得正酣,殺聲四起。王玉兒剛欲用計取勝,忽見敵人好似不耐久戰,漸漸槍法散亂起來。立刻轉憂爲喜,精神一振,雙刀一揮,飛舞殺去。眼見敵人越難支持,倏地使了個巧招,縱身便退。王玉兒不知是計,縱身追去,心中提防敵人還有暗器打出。等到身臨切近,忽見女子猛一回身,反臂斜身,左手一槍刺來。王玉兒暗笑:“原來想敗中取勝,用回身槍刺我,豈非班門弄斧?”喊一聲:“來得好!”左手刀朝槍上一撩,撩了個空,被敵人疾若閃電一般將槍收了回去。未容王玉兒上前,敵人槍頭不知怎的,又轉到了右手,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槍數,只見一個斗大槍花裹着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刺來。鬧得王玉兒眼花繚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破法。一面用刀去隔,還想抽身後退時,只覺手中一震,兩臂痠麻,兩把刀同時被敵人槍震盪開去,“不好”二字未及出口,撲哧一聲,被湘英用追魂七步奪命連環槍刺死。許超忙走過來對湘英說道:“想不到大妹幾天的工夫,將槍法練得如此神妙!那廝不但武功甚好,暗器尤爲厲害,若不是大妹從旁相助,愚兄幾遭不測。這多天的冤枉總算明白,不是我藏私了吧?”湘英聞言,抿嘴一笑,微嗔道:“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恨你。”
許超還要往下問時,湘英忽見凌雲鳳迎敵假頭陀姚元正在危急,不顧和許超說話,連忙縱身上前相助。未及趕到,凌雲鳳已被假頭陀姚元用迷魂葫蘆迷倒在地,湘英因救人情急,大吃一驚,一掏兜囊,只剩有三粒彈子,急不暇擇,隨手打了出去,內中一粒正打在姚元右眼之內。同時湘英業已縱身趕到,提槍就刺。起初姚元手使禪杖迎敵雲風,雲鳳左手持劍,右手持槍,使了個風雨不透。怎奈姚元比較其餘羣寇都來得厲害,雲鳳用了許多絕招,並不佔着絲毫便宜。姚元練的是童子功,沒有開過色戒,力猛兵器沉重,越戰越勇。雲鳳費盡平生之力,僅僅對付一個平手。姚元身帶一個葫蘆,內有煉就的迷魂砂,發將出來便有一股黃煙,敵人聞見,立時暈倒在地,不能轉動。見雲鳳雖是女子,卻十分勇猛,槍法劍法都非常神妙,急切間難以取勝;又見同來的人紛紛死亡,心中大怒,便想殺一兩個出氣。叵耐一條禪杖被敵人兩件兵器逼住,無法使用暗器。偏偏雲風見不能取勝,想假裝敗退,用回身槍、絕命三劍贏他,故意賣個破綻,縱身敗走。不想反倒合了姚元心意,見雲鳳敗退,一面縱身追趕,左手早將瘟篁葫蘆蓋揭開,右手禪杖欲向雲鳳背後打去。忽見雲鳳猛一回身,左手劍穿雲摘星,右手槍回頭望月,同時刺到。姚元萬沒料到如此神速,知道不及避讓,只得將身往後平跌下去,一面將右手葫蘆抖動,一股黃煙冒出。雲鳳見敵人跌倒,正要順槍就刺,忽見一股黃煙飛起,大吃一驚,想逃也來不及,鼻中嗅着一種腥味,立刻頭暈腦昏,翻身栽倒。姚元更不怠慢,縱起身來,舉禪杖正要當頭打將下去,忽覺眼前一黑,中了湘英一粒彈子,將右眼打瞎;同時左手臂上也被打中一粒,差點沒將左手臂骨打斷,疼痛非常。若不是姚元武功超羣,就這兩粒彈子,縱不喪命,也要立時栽倒。姚元晃了兩晃,才得立定,知道危險萬分,顧不得再拾葫蘆,將牙齒一錯,負痛使獨眼留神往前看時,忽然有一個女子飛來,一槍當胸刺到,姚元破口大罵:“狠心潑賤!”舉禪杖正要往槍上隔時,倏地眼前一閃,現出一個白髮老婆子,拄着一根柺杖,就地抓起雲風,身形一晃,蹤跡不見。姚元微一疏神之際,差點沒被湘英刺了個透穿。不敢怠慢,只得咬牙切齒,負痛迎敵。正在這時,耳旁忽聽一聲:“賊和尚休要猖狂,老夫凌操來也!”言還未了,一個老者手執一根鉤連拐飛縱過來,舉拐便打。姚元受了重傷,遇見兩個勁敵,不由手忙腳亂起來,才一照面,便被湘英一槍刺傷右臂,又中了凌操一拐。正在危急之際,忽然兩道劍光飛來,凌操、湘英同喊不好,忙即敗退下來時,頭一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彪形大漢,就地抓起姚元,破空飛去。第二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指揮一道青色劍光,往凌操、湘英身後追來。眼看追上,木雞、林秋水奉命接應,早有防備,先是林秋水將劍光飛起迎住。來的那人年紀雖小,劍光卻是厲害。木雞、林秋水見不能取勝,正要敗退,忽聽一聲嬌叱道:“司徒平,你怎麼也助紂爲虐起來?”言還未了,早有一道劍光飛上前去,將林秋水替換下來。
這少年正是苦孩兒司徒平,因在黃山奉了許飛娘之命,到青城山去盜仙草,歸途路上遇見三眼紅晲薛蟒,同了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女子正在路旁說話。那彪形大漢正是西川三寇姚元等的大師兄,獨角靈官樂三官的得意弟子王森,與九尾天狐柳燕娘有過交情。也是聽人說起,西川三寇往呂村助拳,慕呂憲明之名,想來一見。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和一個怪模怪樣,瞎了一隻眼睛的少年,坐在路旁石頭上說話,不由酸氣沖天,惡狠狠上前正要發活。柳燕娘已知來意,悄悄拉了薛蟒一把,故意裝作不知,搶先把戴家場比擂之事說了一遍。又說:“今日若不被薛蟒救出,險些性命不保。你三個師弟,來時已有一個受了重傷,性命難保。現在戴家場有峨眉派佟元奇同玉清妖尼在內,還有能人甚多,務請替他報仇。”說罷,哭泣不止。王森本是一個粗人,與姚元最爲莫逆,聽說他身陷重圍,又急又怒,便要同薛、柳二人同去救應。薛蟒正要還言,柳燕娘趁王森不見,朝他使了個眼色,搶先對王森說道:“我看戴家場能人甚多,不易取勝,莫如我們三人一同回去,由你上去將你兩個師弟救出,來日再設法報仇,是爲上策。”說罷,朝着王森做了個媚笑。王森色令智昏,哪知戴家場厲害與燕娘詭計,一口答應。正要起身,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面前落下一個清秀少年。薛蟒見是司徒平,忙上前喚住。司徒平本是經過此山,見下面風景甚好,想下來觀賞一會,不想遇見薛蟒,好生後悔,想躲也來不及,只得上前一一相見。薛蟒說完前事,便要司徒平一同前去,司徒平好生不願。怎奈來時師父原說慈雲寺比劍未完,半途如遇同道之人與峨眉派交手,須要上前相助;薛蟒又是許飛娘寵徒,恐他回去搬弄是非,不敢得罪,只得勉強應允。當下四人議定,由王森去救人,司徒平迎敵,薛、柳二人接應,一同飛身來到戴家場。王森見呂村諸人紛紛死亡,滿空劍光如龍飛電掣,才知自己決非對手,把來時勇氣挫了一大半。仔細尋找三寇,只剩姚元一人在場,與一位老者、一個少女交手,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便招呼一聲司徒平,飛身前去救了姚元逃走。原指望將姚元帶出交與薛、柳二人,再回身去救那兩個師弟,不曾想到帶了姚元回到原處,薛、柳二人蹤跡不見。縱身往空中看時,只天邊隱有兩個白點往東北方飛去,才明白柳燕娘又結識了薛蟒,趁自己冒險救人之際,他二人卻抽空逃走,自己險些上了她一個大當。情知二人去遠,追趕不上。再看姚元,業已身帶重傷。問起許龍與姚素修,俱都存亡未卜。只得咬牙切齒,先帶了姚元回山,再圖報仇之計。
王森去後,司徒平起初以爲薛蟒跟在後面,爲了遮飾他的耳目,劍光追入,井未往下落。猛見輕雲一劍飛來,再看薛蟒、王森、柳燕娘三人均已不見,知道上當,自己決難迎敵,莫如見機早退爲是。便對輕雲道:“師姊原諒,小弟實非得已,高擡貴手,行再相見。”說罷,收回劍光,將身劍合一,破空而去。原來輕雲勝了敵人,見無甚事做,留神往戴家門前看時,呂村來的羣寇,竟被自己這一面的人殺了個落花流水。先是霹靂手尉遲元迎頭遇見白琦,便疑心他會法術,閃開一旁。後來去敵嶽大鵬,欺嶽大鵬不會劍術,正要飛劍傷他,木雞在旁早有防備,一劍飛去。尉遲元早看出今天沒有便宜,驚弓之鳥,不俟交手,便即破空溜走。白琦刺死吳霄,見黃人龍戰獨霸川東李震川不分勝負,便上前將他替下。黃人龍轉戰混元石張玉,三四個照面,便被人龍了帳。八箭手嚴夢生迎敵俞允中,戰了一會不能取勝,正想用袖箭暗放出來。恰好凌操殺了長江水虎司馬壽,趕將過來替下俞允中,交手只三四照面,連接嚴夢生三枝連珠飛弩,同時還敬出去。嚴夢生正避讓,被凌操縱將過來,一鉤連拐打死在地。回頭追命蕭武也同時被黃人瑜殺死。只有白琦與李鎮川二人苦戰不休。凌操正要過去將白琦替下,眼望見女兒雲鳳與假頭陀姚元對敵,忽然栽倒,大吃一驚,連忙縱身過去救時,姚元已中了湘英一彈,打傷右目。等到凌操趕到,忽然現出一個老婆婆,將雲鳳抱起,破空而去。凌操正在心痛着急,又見一道劍光飛來將姚元救走,另一道劍光朝自己飛來。正在危急,被輕雲放出飛劍,將敵人趕走。輕雲也是在遠處閒立,看他們打得熱鬧,忽見凌雲鳳跌倒在地,未及上來援救,被適才在臺口現身老婆婆救走,只一晃,便不見蹤跡。及至趕走了司徒平,見凌操失了愛女,老淚縱橫,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趙心源趕了過來說道:“老先生休要悲苦,令愛並未失蹤,現已被她曾祖舅母白髮龍女救往龍爪峯潮音崖習學飛劍法術去了。此中情形,一時也說不盡,且候少時破了敵人,再爲細談吧。”
正說之間,恰值怪叫花再次出現,姚開江放出毒劍拼命,滿空煙霧瀰漫。玉清大師忽然化成一道金光飛來,口中高叫:“煙雲有毒,衆人快退!”衆人聞言,紛紛往後縱退。只白琦與李鎮川二人死命相持,不曾聽見。忽然一陣順風吹來,白、李二人同時嗅着一股腥味,翻身栽倒。衆人只顧逃走,也未顧及。及至法元逃走,呂村來的人全數死亡逃散,玉清大師用劍光逼散妖氣,纔將白、李二人擡進屋內,業已口吐白沫,昏迷不省人事。呂村請來的這一干人,除陳長泰被擒、李鎮川中毒不醒外,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與呂、郭、尉遲三人知機逃走,餘下非死即帶重傷。戴家廣場上,到處都是敵人屍首,西蘆棚上還有一個待死的柳雄飛,也被衆長工擒了進來。佟元奇請玉清大師先去將白、李二人救醒。自己帶了心源、玄極,每人給了一些消骨散,彈在那些敵人死屍的腔子裏,哪消頓飯時候,俱都化成一堆黃水。白、李二人不過嗅着一些毒瘴,並未被毒箭射中,被玉清大師給每人口中塞了兩粒丹藥,漸漸醒轉,只是周身疼痛,胸頭有些作惡罷了。
李鎮川醒來還要掙扎,見四面圍坐站立的盡是戴家場的人,不由長嘆一聲,便想立起身來尋一個自盡。佟元奇正在旁邊,用手一指,將他點倒,說道:“我知你盤踞川東,雖然身在綠林,尚不肯多傷一命,從未犯過淫孽,此次不過受了呂、郭愚弄,助紂爲虐。本應將你斬首,念你尚無大惡,你手下餘黨甚多,你死後無人統率,必定四散爲害民間。你如肯洗心革面,回山之後,將你手下餘黨設法勸解,改邪歸正,另謀本分生業,便可饒你不死。再不悔改,我仍用飛劍取你首級。有無悔意,從實說來,以定生死。”那李鎮川雖是大盜,平日劫富濟貧,人尚正直,在川東一帶頗有義名。適才與白琦苦戰中毒被擒,蒙玉清大師解救,又經佟元奇一番點化,不禁翻然悔悟。勉強起立,朝佟元奇躬身答道:“弟子本是好人家子弟,也因受了無數冤抑,無從申訴,這才落草爲寇至今。蒙真人不殺之恩,從今以後,自當改行向善。不過弟子回去將衆人遣散後,孑然一身,無家可歸。如承真人憐念,帶回山去,情願早晚服侍,作真人一名道童,也不敢妄想學道,長執焚香灑掃之役,於願足矣!”說罷,跪下叩頭不止。佟元奇仔細端詳,見他根骨甚厚,問他年紀,才二十四歲,尚是童身,默然了半晌,答道:“我因一時心軟,誤收了一個羅九,累我惹了多少麻煩,還不知異日掌教師兄見怪與否。你雖然一時天良發現,尚不知你是否真實覺悟。你既再三苦求,你先回去將衆人遣散後,到陝西太白山尋我,先試驗你三年兩載,如有悔過之決心,到時再定收納與否。”李鎮川聞言大喜,重又叩頭,行了拜師之禮。衆人也都上來一一相見。白琦早已服他武藝超羣,如今變成一家,惺惺惜惺惺,兩人從此倒結了生死之交了。
凌操經心源說出雲鳳失蹤原因,總覺心中難過。玉清大師見凌操、俞允中俱是滿臉愁苦之容,便從容道:“老先生休得愁煩,令愛原是追雲叟白老前輩的內侄曾孫女。當初白老前輩的元配夫人凌雪鴻有一位兄長,名叫凌渾,劍法道術超羣絕倫。彼時兄妹二人在莽蒼山隱居,遇見白老前輩經過,與令祖姑比了三日的劍,不分勝負。後來長眉真人打那裏經過,給兩家和解,聯了姻眷。成婚以後,令叔祖凌渾漸漸與白老前輩發生意見,多虧令叔祖母白髮龍女崔五姑解勸,兄妹郎舅四人差一點傷了和氣。令叔祖性情甚特別,從此不與令祖姑見面,直到令祖姑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坐化,令叔祖並未前去,只有白老前輩同令叔祖母崔五姑在側。令祖姑坐化以前再三囑託,說凌家仙根最厚,五十年後必有子孫得道飛昇,請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到時留意。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當時答應下來,不知怎的,被白老前輩算出應在令愛身上。因爲昔日令祖姑被難受傷,若得令叔祖相救,令祖姑還可不致兵解。白老前輩怪令叔祖太無手足之情,不該暗使狡獪,趁令叔祖元神出遊之際,將他軀殼毀掉。令叔祖神遊歸來,不見了巢穴,萬般無奈,將元神伏在一個垂死的破叫花身上,把一個丰神俊朗仙風道骨的人,變成一個破爛叫花,豈能不恨?白老前輩知他夫妻厲害,一向避道而行,恐他報仇。起初令叔祖也追逼甚緊,後來經許多人化解,才未公然反目。令叔祖由此就用這破爛叫花面目遊戲人間,隱了真名,自稱怪叫花窮神。無論邪正各派,見了他夫妻二人,都帶三分畏敬之心。令叔祖夫婦從未收過門人,近來忽然到處物色弟子。白老前輩終覺不便和他們相見,才寫了一封束帖交與趙道友,叫他今日拆看,裏面附着有一封信,便是請令叔祖母務必克踐前言,將令愛帶回山去;又令趙道友等她在臺前出現,便將書信呈了上去。趙道友拆開柬帖以後,有許多地方不大明白,同我商量。我正愁姚開江厲害,見了這封信,知道他二位一同光降,定然無憂,便請趙道友依言行事。果然她一見書信,便將令愛救走,想是帶回山去傳授道法。此乃曠世仙緣,應當代她歡喜纔是,怎麼反倒憂愁起來?”
凌操聽玉清大師說了詳情,才放了心。只有俞允中見轉眼就要完婚的愛妻,無端勞燕分飛,即使異日道成回來,不知能否仍踐前盟下嫁,越想心中越煩。忽然把心一橫,走到佟元奇面前跪下,說道:“此次和呂村、陳圩結仇,全爲弟子一人而起,雖說是邪不勝正,到底還是死傷多人。弟子如今業已看破世情,願將田園家財分散貧苦的人,然後跟隨老師出家。明知資質魯鈍,難列門牆,還請真人念在與人爲善之心,俯賜收錄,感恩不盡。”他這一席話把衆人提醒,白琦、衡玉、許超、黃人瑜和人龍兄弟、嶽大鵬這幾個不會劍術的人,都一齊過來朝佟元齊、鐵蓑道人、玉清大師等紛紛跪下,請求收爲弟子。佟元奇忙喚衆人起立,然後說道:“諸位雖與我無緣,但是除兩三位俱非釋道中人外,餘者大半各有奇遇。尤其允中因爲一時癡情所激,更爲不合。我等號稱劍仙,除少數生具仙骨者外,俱難超凡入聖,大都還要轉劫,難免受一次兵解。允中夫婦五十年之內便要重圓,你們各人亦另有遇合,何故庸人自擾?我給李鎮川開向善之門,是因他父母俱是前明殉節忠臣,他本人又頗能自愛,不似別的盜賊昧盡天良。除我以外,別位道友又未必看得中他,所以我才暫時容他改過入門。現值本派收徒承繼道統之期,只要向道真誠,心地純厚,不愁無人指引,大家何必忙在一時呢?”衆人聞言,依舊苦求。佟元奇仍用前言解釋,執意不允。只對允中指了條明路,說:“今年端陽節,心源要去青螺山了結八魔一重公案,那時自有機緣前來就你。”說罷,又吩咐衆人道:“此間諸事已了,被擒淫賊柳雄飛已受內傷,不妨將他殺死,用銷骨散化去。好在這次並未傷着土著。少時可由白莊主將陳長泰勸解一番,放他回去,暫解兩村仇怨。此人本無多大能力,全系羅九一人架弄。現羅九伏誅,他知本村勢大,必不敢再爲生事。如再不悛,除他不晚。至於呂、郭二人,至多逃回華山請他師父報仇,決不致經官興訟。鐵蓑道友可留此數日,一則到了端陽相助心源、玄極一臂之力,二則坐鎮此間以防萬一。諸位有事者亦可暫行回去,青螺山八魔所約能人甚多,不會劍術的人均不用前去。鎮川事完,可至太白山尋我。我要先行一步了。”說罷,便命張琪叩謝王清大師,與衆人作別,然後攜了張琪,向衆人一舉手間,一道長虹,破空而去。
輕雲又問玉清大師:“怪叫花窮神凌渾最後拿着一條蛇,爲何姚開江一見,便亡命一般追去?”玉清大師道:“凡是南疆派紅髮老祖門下,最是厲害狠毒不過。未學成道之前,先收羅了許多毒蟲蛇蜈蚣之類,擇定一樣做自己的元神,每日用符咒朝它跪誦,再刺破中指血來餵它。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後,纔將它燒化成灰,吞服肚內。再按道家煉嬰兒之法,將它復原,與自己元神合一。煉成以後,便可隨意害人,與我們煉的飛劍一般,可分可合。不過我們遇見強敵失了飛劍,還可再煉;他那元神一斬,便如同失了半條性命,雖然不死,一生功行大半付與流水,並且失了就不能再煉。我久聞這種妖法厲害,今日對敵時,我已想起山人妖法狠毒,恐他情急,用元神顯化傷人。不想被凌老前輩早收了去,無怪姚開江一見,連命都不要,飛身追趕,倒便宜我得了三把飛刀。我看凌老前輩拿着他的元神,已無生氣,如果已被凌老前輩所斬,姚開江決難活命了。他失了元神,還那樣厲害,所以恩師說他是個勁敵了。”白琦等聽玉清大師說完,又把在魚神洞遇見凌渾摔蛇,及隨林秋水入席,自己聽見他在自己耳邊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玉清大師道:“恭喜白莊主,如能得他垂青,真可謂難得奇遇。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專一感情用事。他不願幫忙,無論如何苦求也不行。我早聽人說他功行快成,不久要用兵解轉劫飛昇,想在衡湘一帶物色傳人,許久不聽下文。照如此說來,對白莊主決非無因的了。”白琦道:“弟子行能無似,質地愚魯,雖有向道之心,恐這位恩師未必就肯垂青吧?”玉清大師道:“我看他決非無意,異日再看吧。現在諸事已畢,陳、柳二人可由白莊主照佟老前輩之言發落。我要同輕雲、文琪等迴轉成都去了。”
說罷,便命湘英收拾同行。湘英聞得雲風是被一位最有名的劍仙收去,好生欲羨。連日早向輕雲、文琪、瑤青三俠女懇求攜帶,還恐玉清大師不帶她同行,事完之後,侍立在旁,一步也不敢離開,不住朝輕雲等用目示意,心中怦怦跳動。一聞此言,喜出望外,也不顧和哥哥衡玉說話,飛也似奔到裏面,將隔夜打就的包裹攜了出來,朝玉清大師拜了拜。還是玉清大師命她與兄長、衆人作別,才得想起。因爲喜歡過度,只是呆笑,連話也說不出來。衡玉先朝玉清大師拜謝援引湘英之恩,纔對湘英道:“妹子蒙大師指引,遇了仙緣,哥哥福薄,不能同行。但願妹子學成之後,好歹回來一次,以免哥哥懸念。”湘英別思索懷,只是聞言點首,反倒無話可說。無意中看了許超一眼,見他滿臉惜別之容,不由心中一酸,急忙回過頭去。又朝衆人一一告辭。白、戴、許三人挽留玉清大師多住一二日,玉清大師道:“異日仍要相見,何必多此一舉?”便從身上取了七八粒丹藥交與白琦,吩咐白、李、虞等受傷之人服用。才命輕雲攜了瑤青,自己攜定湘英,步出院中,與衆人道別,滿院金光,破空飛去。湘江五俠與嶽大鵬也要告辭,白、戴、許三人再三苦留,才允再住三五日走。白琦又將玉清大師贈的丹藥與受傷之人服用,纔去將陳、柳二人發落。
過了數日,湘江五俠與嶽大鵬走後,俞允中又求了兩次鐵蓑道人與玄極,未蒙收錄。第二天便推說有事回家,去了十多天未回,衆人均未在意。一日忽然打發人送了封書信與凌操,附有二十條黃金。說他因雲鳳學道,看破世情,回家第二日,便吩咐帳房將田園財產半分給族中貧苦之人;又立了幾處善堂、穀倉施賑。自己決意往各大名山尋師學道。黃金值銀萬兩,孝敬凌操養老;並向衆人道謝道歉,不該不辭而別等語。凌操接信,急忙跑去挽留,才知他一回家,便等不及安排,將一切後事都託與妥當人料理。留下與凌操的那封信,還是臨走三日之前寫的,吩咐下人到時再送,哪裏去尋他的蹤跡,凌操見愛女愛婿同時棄家入道,雖知前緣註定,到底難割難捨。尤其是允中,明明因雲鳳而起,他又是個獨子無後,愈覺對他不起。傷感一會,無法,只得仍然回來。誰知許超見允中一去,觸動心事,表面上也未露出,只說回家省親。走後寄來一信,才知到家以後,正值老父母病危,第二日已行去世,辦完喪葬,亦步允中後塵去了。戴家場這一班劍俠紛紛走散,只剩有鐵蓑道人、心源、玄極、凌操四人。除凌操已有住室外,衡玉又特爲心源等三人備了三間靜室,以便日夕請教。鐵蓑道人住了些日,見呂村不來生事,又佔了一卦,看出不會有什麼舉動,便要告辭回谷王峯去,衡玉挽留不住。鐵蓑道人一走,心源、玄極當然隨去。白琦自從勝了呂村之後,到魚神洞去閒走,幾乎是他的日課,也有約人同去的時候,誰也不疑有什麼緣故。誰知鐵蓑道人去後第二日,白琦又說去魚神洞閒遊,一去就不見回來,也未留下書信。只剩凌操一人與衡玉作伴,好不冷清。這且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