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門妖人因吃逃人厲害法寶所傷,斷去一手,心中恨極,不肯令其就死。遂向妖屍將人要過,由其盡情報復,連用毒刑,殘虐了三四日還是未死。逃人始而拼死咒罵,後實禁受不住,又改爲乞憐。無奈仇人一味橫加酷刑,全不答理。洞中妖人見狀,多被鎮住,各自俯首下心,聽憑妖屍玩弄於股掌之上,不敢心生二意。連日來上官紅等不見有人出入,便因衆妖人觸目驚心,不敢似前任意出入行動,以防妖屍生疑之故。
這時逃人正被妖法吊在門內不遠一個法環之上。那門本是關着,守門妖人性最兇橫狂傲,巴不得有人下來入網,立功逞能。因妖屍又有“來人足不沾地,不許下手”之命,近日特地將門開放。衛仙客夫妻見中洞門開未閉,知道前遇李寧等老少諸人離開時,還將洞門封閉,不曾聽其大開,心已覺異,遁光略停,便聞洞內慘痛呻吟之聲。試探着往對面貼壁稍稍下降,往門裏一看,內中竟還設有法壇。二人是行家,看出邪法厲害,就說能破,也極費事,底下還不知如何應付,非尋幫手,決難成功。於是立即衝波飛出,夫妻二人議定,分頭尋人相助。
快分手時,金鳧仙子辛凌霄平常愛才,忽想起來時所見青衣少女,動了愛憐。又想:“這等地方有此女子,必非無故。”意欲探查她的來歷,如能收歸自己門下,豈非快事?便和丈夫說了,重又迴轉。正趕上官紅等無聊,又在演習。上官紅人本極美,拜師以後,服了易靜所賜靈丹,身上綠毛已差不多退盡,現出本來面目。又置身在這等水碧山青,百花怒放的仙山靈域,人面花光,互相映照,越顯得玉貌珠輝,容光絕世。辛凌霄先已驚爲天人,這時仔細近看,越發愛極。正恐其又隱,忽聽遙天隱隱破空之聲,直向嶺上馳來,天邊已見烏金色雲光移動。知有妖人飛到,立即乘機現身,口裏低喝:“你那隱身法無用,妖人來了,還不隨我急速避開。”話未說完,便施展法術,拉了上官紅一同隱形飛起。上官紅無甚經歷,這時手還拿着那面寶鏡,向天照着神鵰蹤跡,法力雖差,尚未聽出破空之聲,無心中卻瞥見鏡中現出烏金雲光。心方一動,面前忽有一位雲裳霞裾、滿身珠光寶氣的少年,同一道裝女子現形,發話示警。緊跟着,身子便被攝走。事雖突來不意,因見對方玉立長身,服飾容貌俱與心目中想象仙女相似,詞意又極關切,不似含有惡意;況且天邊恰有警兆,上官紅身子飛起,便聽破空之聲甚厲,由遠而近,妖人已將到達,所去恰又是靜瓊谷的歸路,諸般巧合,看出絕無惡意。久聞師長同門最多,經常不斷來往,以爲對方必是師父的同門姊妹偶然來訪,或是有事來此無心相遇,發現來了妖人,恐爲所傷,故爾不及通名詳說,先將她脫離險地。所以上官紅心還感激,並未抗拒。
辛凌霄有意覓地詢問此女來歷,無心飛往谷中,仙法禁制,外人又不能看出,相隔還有裏許,便自降落。上官紅回顧那片烏金色雲光,神速已極,早已飛近,往幻波池底落下,一晃無跡。見那女子未到谷口,便自降落,忽動靈機,心想:“此女如是自己人,怎在這裏落下?管她有多好意,還是問明再說。”心念才動,辛凌霄已先說道:“我有話說,妖人已入幻波池,這裏僻靜,不會被他尋見;便是尋來,有我在此,也是無妨。你安心回答,無須再隱身了。”上官紅何等靈慧,聞言心又一動,更留了神。隨躬身施禮道:“小女子上官紅,一向便住此山,池中妖邪,早知一二。適往窺探,偶然無聊,演習聖姑所傳隱身之法。不知仙姑法號來歷,因何將小女子帶來此地?尚乞見示。”辛凌霄覺出上官紅無什法力,所習隱身法卻奇特,匆匆竟看不出深淺,估量必非峨眉門下派來窺探妖屍的女弟子,心方暗喜。滿擬危言聳聽,以救她出險見好,哪知對方並不見情。所習飛遁、隱形之術,竟是聖姑傳授,不禁大驚。暗忖:“聖姑法力何等廣大,並且坐化已數百年。此女根骨雖是極佳,法力覺極平常,年紀又輕,怎會是她的門下?如說是假,妖穴密邇,池底豔屍和新勾結的妖人邪法均極厲害,此女竟敢在此窺伺,又自稱知道池中底細,豈非怪事?”正尋思間,猛想起聖姑爲佛女,此女卻是道裝,分明詐語。如在平日,辛凌霄聽到對方這等答法,心必不快。只因愛極上官紅,又想探詢詳細來歷和洞中妖邪虛實,仍笑問道:“你是聖姑弟子麼?我只知她有一孽徒,便是現在盤踞洞中妖屍崔盈,怎未聽說有你?你是幾時投到她門下的?”
上官紅雖已覺出對方不像是本門師伯叔,卻也不是對己含有惡意的左道妖邪,便隨口答道:“我先住本山不多幾年,前年才蒙聖姑慈悲,傳我道法,奉命在本山修煉,等候時機到來,隨同諸位師長誅除妖屍。因見連日洞中時有妖黨出沒,前往隱形窺伺,巧遇仙姑駕臨到此。適才那片烏金色妖雲,便仙姑不提醒,小女子也看見了。仙姑法號仙鄉,能見示麼?”辛凌霄見她秀外慧中,說話清婉,本已越看越愛,聞言,覺着所說又似不虛。只不知聖姑遺偈,爲了妖屍延誤功行,尸解以後,元神雖仍在洞內,但她因爲以前誤入歧途,爲了參修上乘正果,自將元神禁閉,在內坐關,不特不能外出行動,連以前法寶、法術俱已不用。洞中一切埋伏禁制,俱是昔年默運玄功,推算未來,預爲設置,到時自然運動。妖屍或可就勢利用,聖姑本人反難施爲。這又不是尋常入定,元神可以隨意行事,連話都沒法和人說,怎會出洞收徒,傳授道法?老大不解。想了想,又盤問道:“聖姑尸解多年,修持佛家最苦最難的戒行,以備戰勝萬魔,飛昇極樂。妖屍未伏誅以前,怎會傳你道法?”
上官紅見她盤詰不已,含糊答道:“小女子前此無意閒遊,誤入一洞,迷路不出,幸得聖姑夢中傳授,才學會的。醒來,人已臥在洞外了。”辛凌霄聞言,纔始恍然大悟。知道聖姑這多年來苦修,不特戰勝諸天七魔,並且元神成真,已能化身千億,完滿佛家最上乘功果,連那原有法體,都在可有可無之間。爲踐昔年誓言,雖仍必須等到妖屍就戮,始行飛昇,而法力神通已不可思議。照她昔年忿語,已不再收徒弟,只將洞府和內中藏珍留賜誅戮妖屍,代完心願之人。如今功行完滿,更無收徒之理。必是此女誤入仙府,被困禁地,聖姑憐她資質,破例放出,稍傳道法,以待遇合,必非真個收徒。否則早令受戒皈依,決不任她着道家裝束了。想到這裏,辛凌霄心中越喜,笑道:“我原想呢,聖姑已將證果飛昇,怎會收你爲徒?我金龜仙子辛凌霄,乃崑崙派居長一輩的仙人。知非禪師、鍾先生、韋少少、向善、衛仙客諸仙及本門長老,均我同輩。你年輕道淺,我所說幾位仙長,量你未必知曉。我因見你夙根很厚,身有仙骨,頗堪造就。那聖姑直到妖屍伏誅飛昇,你也未必能見得到一面,拜師更是休想。這裏不是善地。去年洞門禁閉,外邪不入,尚還可住。自從數月前被峨眉門下幾個無知後輩覬覦洞中藏珍,入內盜寶,將洞門禁法破去,走時雖然封閉,但是法力太差,樊籬已撤,以致妖屍勾引外邪,乘隙侵入。洞中妖黨,想必不少,個個厲害。你先前所見烏金色雲光,來頭更大,只要被他的妖光一照,多好隱形,全失靈效。憑你這點法力,一人在此,凶多吉少,早晚必落妖屍之手。我與聖姑遺偈除妖之人,隱語相符。今日同一道友衛仙客,已往池底探看了一次,因見妖黨太多,意欲一網打盡,不久便約了同道前來,誅戮妖屍及諸妖黨。聖姑命你守候時機,分明指的是我。今日巧遇,乃是前緣,何不拜我爲師,隨我同往仙山修煉?等時機一到,隨同除妖,入居仙府,以求仙業,不是很好麼?”
上官紅以前曾聽易、李二師談過前在幻波池取寶之事,一聽對方自稱崑崙派女仙,便疑是師父所救少年男女。再聽說同來還有一個男子,暗忖:“師父原說,那少年男女乃崑崙派中能手,雖在洞中受傷挫折,並未死心,早晚仍要再來。這女子所說一切,均與相合,一定是前番來人無疑。這兩夫妻雖是正教中人,心卻歹毒,恩將仇報。這等人竟妄想收我爲徒,豈非作夢?她曾用法寶暗算李師爺爺,今日相遇,正可氣她幾句。好在離谷已近,師父曾說聖姑所傳隱形飛遁之法只要施爲,多厲害的妖人也無法尋覓;谷口又有禁制,舉步即至。適才是彼暗我明,又當好人,由她帶了就走,沒有反抗。只要留神戒備,怕她何來?”心念一動,故意笑答道:“原來道友便是前番往幻波池盜寶受傷的夫婦麼?我早聽聖姑說過了。”
辛凌霄聽她忽然前恭後倨,改稱道友,又提起前番丟人的事,當時玉頰紅生,心中氣忿。本要發作,因聽了末句,想知聖姑心意,只得忍氣負愧聽了下去。上官紅見她面有愧色,也自暗中戒備,表面仍作不知,從容含笑接說道:“照聖姑的口氣,將來承受仙府藏珍的,好似另有其人,與賢夫婦無干呢。”辛凌霄負氣答道:“那人是誰?”上官紅道:“人名我還不知,只知決不是你。我也只是聖姑門下暫時恩收的記名弟子,傳我道時,便指了明路,命我等那應拜的師父到來,上前拜見,請她收錄,只要照聖姑仙示一說,必蒙收錄無疑。我當然得聽聖姑之命。在道友不棄菲質,自願收錄,自難應諾,盛情只好心感了。”
辛凌霄本在生氣,因見上官紅笑語天真,清麗若仙,實是心愛不過。又聽口氣,好似尚無遇合,暗忖:“此山離妖穴甚近,地絕隱僻。昔年嶺上禁法未撤,更連空中路遇俱難發現,決無人在此隱居修煉。此女如有師父,必在本山,早已說出。她只說聖姑記名弟子,可見尚未拜師。如此美質,難得遇到,捨去可惜,莫又被峨眉派中人物色了去。管她是誰,反正法力絕不能抗自己。既然如此固執成見,好好勸說,想必不聽,莫如索性行強相逼,如再不從,便強攝了走。只此女尚擅隱形飛遁之法,適才沒看出她是什麼家數,雖然初學,尚在頻頻演習,到底聖姑所傳,未可輕視。萬一破她不成,徒自打草驚蛇,被她遁去,反惹輕看。”前念重起,暗用法力,下好禁制,然後突然變臉,佯怒喝道:“小女子,怎如此不知好歹?好心憐你資質不差,意欲引度到我門下,偏生執迷不悟。你如以爲我也年輕道淺,不配做你師父,不妨將聖姑所傳道法一一施爲。休說我不能取勝,如禁制你不住,立時就走,任你甘受妖邪毒手,決不相強。我如破去你法,將你制住,立即拜我爲師,免找無趣。再如倔強,不聽良言,似你資質,在此久留,早晚必被妖邪擒去。你固孽由自作,但必多一妖女,爲害人世。我以濟世爲懷,既然遇上,必不能容,只好防患未然,先用飛劍將你殺死,休怪我狠。”
上官紅因連日與諸同門一齊修煉,生具仙根仙骨,功力既是精進,加以日聽米、劉、袁三人述說本門兩輩師長屢次除妖鬥法經過,袁星又喜誇大,把乃師李英瓊髫齡犯險,遠涉荒山,拜師行道遇敵時的奇險驚人的經過加倍渲染,說得天花亂墜,不禁潛移默化,激發勇氣,把以前膽小習慣爲之大變,反成了初生之犢不畏猛虎。此時心中鄙恨辛凌霄恩將仇報,只想代師出氣,巧語嘲弄,一點不知敵人已然暗下禁網。聞言,也不生氣,仍自淺笑嫣然,故作不經意之狀,答道:“道友法力自然比我高強得多,況你我無仇無怨,斗的什法?拜師收徒,原要兩廂情願,我既不知好歹,還強收我這徒弟則甚?我是否會被妖邪擒去,那也無勞道友費心。至於不拜你爲師便要殺我,一則,你是出家人,無故妄殺好人,道犯清規,即此已是不配爲人師表;再則,我想也無此容易。打你得過,你白丟人;打你不過,不會跑麼?據我看來,你自命崑崙派前輩女仙,現放池底妖屍不敢尋她,對一末學後進強以暴力,苦苦相逼,勝也丟人,敗也丟人,那是何苦?就我言語冒犯,也須看我師長於你多少有點好處,如何乘我師父不在,上門欺人?快自請吧。”
說時,上官紅固不知敵人暗中設有禁制,辛凌霄也不知對方隱形飛遁之術神妙無比,飽受冷語譏嘲,本已怒發,終因愛才太甚,不忍立下辣手。正想再說幾句,實在不行,方始給她一點苦吃,擒了就走,聽到末句,只當所說師父是指聖姑,怒喝:“你那記名師父,我只聞名,不曾見過。除妖,照她遺偈所言,誰都可以依言行事,各憑法力,無所偏袒,對我有什麼好處?”上官紅笑道:“道友真個健忘,無怪走時會暗算我師爺爺。賢夫婦如不是我師父、師叔前番幻波池底救出,早被金、水二遁化解,形消神滅了,怎會說不相識呢?”
辛凌霄聞言,氣往上撞。因覺上官紅不像是峨眉女弟子,各長老既不會令一法力淺薄的後進單身來此,並且峨眉諸女弟子十九末學新進,未到收徒時期。此女去年才得聖姑傳授了一點防身道法,令其等候時期。上次幻波池盜寶,易、李二人並無門徒,才隔數月之久,怎會收下此女?又令其日常孤身涉險,在此守伺妖屍動靜?太不近情。雖疑上官紅安心嘲弄,還拿不準是否仇敵門下,或者還有別情,便怒喝道:“你不說聖姑是你師父麼?還有何人?幾時拜的?”上官紅看出對方羞惱成怒,弓已引滿,一觸即發。一面準備逃路,答道:“家師是女神嬰,姓易名靜。師叔乃李英瓊。”辛凌霄聞言,才知白受戲侮,果是仇敵門下。當時暴怒氣極之下,仍不肯放飛劍殺害,只想將人擒回山去,再行處治。口方喝得一聲:“賤婢敢爾!”把手一指。哪知上官紅早想好,對方連師爺爺都敢暗算之後逃走,必難力敵,說完師長名姓,同時接說道:“我不與你糾纏,失陪了。”聲隨人起,竟然隱形遁走。
辛凌霄沒想到上官紅會衝破禁網逃走,越發忿激,必欲懲處。忙縱遁光,照準飛遁方向,急急追去。這原是氣忿不過,姑試爲之,身形已隱,本心也不想一定追上。偏巧上官紅逃路正對谷口,相隔裏許,飛遁神速,眨眼即至。谷內外和上空均經易靜法力封禁,外人看不見也進不去。辛凌霄這一追,無意之中,正將谷口埋伏觸動,遁光立被五色煙光裹緊,知道上當,又驚又怒。幸是法力高強,不在易靜以下,但出不意,也已吃虧。正準備施展玄功強拼,忽聽連聲雕鳴,跟着便聽前面有人說道:“事已緊急,先放她進來,以免彼此均有不便。”話未說完,四外菸光忽斂。定睛一看,身已飛進一條泉石清幽,竹木森秀的山谷之中。面前站定一個身着道裝、背插雙劍的大人猿,還有兩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道人,各作戒備之容,似有待敵而動之勢。因是敵人自行撤禁放入,不知深淺,是否誘敵,彼衆我寡,未便造次。方欲喝問,猛又聽到空中雕鳴。擡頭一看,乃是兩隻人一般大的白雕,高踞在路側危崖之上,健羽如霜,二目金光遠射數丈,正注視自己。認出是白眉座下神禽,本來是一黑一白,不知怎會變了雙白?除黑雕已歸峨眉外,白雕永遠隨定禪師,向不離開,心料禪師多半在此;便是不在,此雕也是難鬥。不禁大吃一驚,氣便中餒,幸喜不曾冒失和對面二人一猿交手。想了想,索性忍氣到底,問明原由,再作計較。便把遁光收去,向兩矮詢問道:“你們何人?此是何地?白眉座下神鵰怎會在此?莫非老禪師也在這裏麼?”
兩矮子還未及答,旁立人猿接口答道:“我四人俱是峨眉門下。我三人師父姓李。你追那女子的師父姓易。你誤觸谷口禁網,本由你去。因在東崖久候妖人未來,正想回來尋人換班,剛到谷口,便見你和上官師妹吵嘴。方要過去,我這位鋼羽師兄忽然同了白眉太師祖座下白老先生隱身飛來,將我拉進谷裏,言說:軒轅老怪門下妖徒爲爭豔屍,正與幻波池底妖邪火併,快要打出池上。如見你我鬥法,妖徒因在池底受了妖屍一點閒氣,無從發泄,必來生事。你己被禁法困住,他也正好混水摸魚,我師父又不在家,豈非彼此俱有不便?不管雙方恩怨如何,總是玄門弟子,你又不是左道妖邪之比,爲此收了禁法,將你放進。掩過一時,等妖徒被氣走,再請你出去。有本事,最好等我們師父回來再打;否則,上官師妹就在你身旁杉樹林裏站着。她是天生好脾氣,不喜歡無故和人交手,膽子又小,怕師父罵她,並非怕你。你真耍賴不依,你自到林中找她去也行。”
辛凌霄聞言,知道妖人與敵人兩俱厲害,暫時勢孤力薄,沒法慪氣。只得故示大方,冷笑道:“我對賤婢原是好意,她既有師長,便應明說,不該口出不遜。本想懲處她,既你們師長不在,暫時寬容;等你們師父回山,日後相見,再行處治便了。”袁星還欲反脣相譏,劉遇安比較持重,覺着此時危機隱伏,無事爲妙,忙使眼色,插口道:“道友且請在那旁石上稍坐。事已過去,不值爲兩句閒言,便生計較。池中妖邪日益猖狂,還是各盡各力,早日除害,方是修道人行徑,爭這閒氣何益?”辛凌霄不便再說別的,起身要走。米、劉、袁三人同聲勸阻說:“外面妖人現正惡鬥,只等池中妖人一死,軒轅妖徒立即負氣而去,彼時再走不遲。”辛凌霄口說:“爲防泄露機密,緩去無妨。”實則色厲內荏,也甚膽怯。三人中,袁星最愛說話,反向她問長問短。
辛凌霄見一猿猴,也有如此靈異,背插長劍,又是前古奇珍。方在暗中稱奇,忽聽身側隱隱風雷之聲過去,一片青色金光隨聲閃過。上官紅突然現身,由林內含笑款步而出,近前沒等開口,先施一禮,道了歉意。辛凌霄看出那是乙木遁法,與幻波池陷身的金水禁制,同是先天五遁之一。估量既是聖姑傳授,威力必也差不多少,不禁大爲駭異。又見上官紅重又嬉皮笑臉,改倨爲恭,真個急不得惱不得。暗忖:“峨眉真交好運,凡是良材美質,幾乎全被網羅了去。尤其是此女修爲才得幾時,入門未久,竟有如此法力。幸是自己,稍差一點的遇上,只此乙木遁法,便非其敵。第三代入門不久的弟子已然如此,將來真不可限量。”正在贊服,猛想起池中盜寶之事:“敵人師徒竟然移巢在此,可知圖謀已亟,再不下手,自己必要落空,豈不可惜?”慾念一起,利令智昏,忽生狡謀,意欲假手敵人,與妖屍鷸蚌相爭,乘隙得利。因問不出易靜等三人歸期,假意相讓,令四弟子師回告知,速往除妖。自己在暗中勾結能手,待機而動。表面上和四人直似嫌怨悉捐,十分投機。捱到妖徒得勝回山,方始起身。因往北極,去尋兀南公求助,途遇易靜諸人由陷空島取藥回來,看出是峨眉門下,意欲帶話激將。不料遇見對頭,又受了一番閒氣,自此怨毒日深。既貪至寶,又復負氣,不同如何,誓欲必得。不然甘與對手兩敗,亦非所惜,以致身敗名裂,如非上官紅到時略生知己之感,幾於形神皆滅。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易靜等三人問完前事,易靜道:“既然妖人已走,你們不在洞中用功,還立洞外作什?神鵰鋼羽怎不在空中巡望?”袁星答道:“那日白雕原奉白眉太師祖之命來此,說池底妖屍生得妖淫,加以聖姑所遺珍寶,啓人覬覦。自從難滿回生之信傳出,引得各方妖邪一齊生心,俱想人寶兩得,並佔據幻波池這座仙府。誰知妖屍天性淫毒,邪法又高,表面上來者不拒,一體收容,實則中意者少,除有限三兩人外,全看不上,便用陰謀毒計,使其自相火併。就師伯、師父去這些日,已然殘殺了不少。可是那些妖人也真犯賤,不知自量,仍是陸續求之不已。最厲害的,便是軒轅老怪門下兩個妖徒。前日鋼羽師兄便是覺出危機已伏,師伯、師父不在,恐弟子等吃不住,想尋各位大師伯叔請示。行至途中,正遇白雕,一同飛來。據說當日只要到晚一步,谷口禁法吃妖人發現,立即從此多事。白雕言說,只要上官師妹一人小心所用隱形飛遁之術,不露形跡,尚可無事。餘下如遇軒轅妖徒之類邪法厲害的能手,稍不見機,吃那妖光一照,立即現形。鋼羽師兄已會玄功變化,雖然比較好些,終非其敵。在師伯、師父未回以前,無論是誰,最好謹守不出惹事爲妙,等師父、師伯回來一月以後,便無妨了。上官師妹所習乙木禁制,禦敵卻大有用,令各加功勤習,以防萬一。行時,並囑轉告師伯,妖屍氣運未終,還有二年多才得伏誅,此時除她,只是徒勞。聖姑法力高深,一切未來之事,早已算就,細極毫芒,無不應驗。一個妖屍,不論鬧得多兇,就算勉強復體,也有一點牽制,直到孽滿伏誅,決不能離洞一步。
“妖屍自己也知道聖姑佛法厲害,總想在她遭報以前,苦用心力,死裏逃生。爲此,百計千方勾結妖黨,無論是誰,只要能到時使她脫離,便即真心歸附。她在洞中已然住得萬分苦惱,對於聖姑又恨又怕,只是心膽早寒,不敢妄自報復罷了。本心只要能脫去身心牽制,立即遠走高飛,甚至連那洞中藏珍得失,均未在意。但是目前正邪雙方多不知她心理。尤其那班妖邪,俱妄以爲她要就着聖姑原有基業和遺留下的法寶道書,收集徒黨,增厚勢力,以便創立邪教,爲所欲爲,以致格格不入。妖邪們受人愚弄,還不自知,俱當妖屍對他看重,甘爲效死。沒想到妖屍如非暫時還有利用之處,早就送他們上死路了。妖屍多年靜修,也頗知道前非,屢欲回頭歸正,無如孽重罪大。當初聖姑愛她美貌聰明,明知本性難移,偏欲以人勝天,因此造下許多孽因。後來聖姑三次寬免,看出不能改悔,自己還須爲她遲卻多年飛昇,方始迫令兵解。妖屍遭劫以前,聖姑最後一次命其面壁九年,懺悔前惡,就便令其皈依。彼時妖屍執迷不悟,錯過千載一時的良機。以前神通,多是佛家旁門道法和自己私向外人偷習的淫邪之術。雖在上年乘聖姑傳授上官師妹時,奪走了半部道書,稍知門徑,有些省悟,但是陷溺已深,無由自拔。又不知那是聖姑爲應前言,假手上官師妹,給她萬分一線的生機。空自習了年餘,終以不捨棄舊從新,邪正相混,道淺魔高,難期將滿,慾念重熾,自趨死亡之路,再不回頭了。妖屍最中意的,便是軒轅妖徒和另一姓古的妖人。妖人吃醋氣走,乃是妖屍故意激將之故,早晚仍要回來。請師伯在此期間內,最好不理他們哩。”
易靜聞言,只覺袁星別不多日,不特面上道氣盎然,功力越發精進,而且談吐也較別前更有條理。對於後半所說,並未在意。便命衆弟子入洞,只留神鵰洞外守望,以防萬一。師徒七人到了洞內,易、李二人見衆弟子按照本門心法修煉,爲日無多,進境甚速,尤以上官紅、袁星爲最。問知四人互相觀摩,彼此奮勉勤修,大是嘉許,慰勉了幾句,又把三人此行經歷告知。
癩姑料定,金鬼仙子辛凌霄海上相遇時,受了譏刺,必然激怒,夫妻二人日內必約能手前來。自己正好坐山觀虎鬥,就便查看妖屍與所勾結的妖黨法力深淺,以爲異日之計。不等易靜開口重提往探妖窟之事,便行設詞勸阻。易靜雖未把白眉禪師命白神鵰傳來的話放在心上,還是老想起前番和李英瓊幻波池取寶之事。英瓊末學新進,反倒成功;自己道行法力俱比英瓊要高得多,反倒受了挫折,覺着難過。對於聖姑也有些不服,存着幾分敵意。自負法力和師傳七寶妙用,以爲一任豔屍崔盈和聖姑洞底埋伏禁制多麼厲害,決不能比赤身教主鳩盤婆和這次紅髮者祖還要神通廣大,聖姑又正坐着死關,所有禁制均是昔年預設,無人主持運用,沒有別人牽累顧慮。憑着自己神通變化,又有前番經歷,洞中虛實妙用多半識得,不比以前一無所知,此去至多無什大就,斷無失陷之理。因此始終不曾死心,屢欲揹着衆人,獨自乘隙人池一探。但是癩姑善於詞令,相處這些時,把易靜脾氣摸準。知她率真任性,儘管和鳩盤婆結仇相鬥,遭了一次大難,回山苦煉多年,煉就元嬰,功力大進,依然改不了好勝的天性。因此並不明勸說妖屍厲害,埋伏兇險,只借衛仙客夫妻爲題,措詞極爲得體。易靜雖是數中該經過這場厄難,過於恃強任性,畢竟不是淺薄之流,一聽所說甚爲有理,竟把前念打消,想等衛仙客夫妻和妖屍妖黨鬥過,再行相機下手。
這時豔屍崔盈,自從同黨兩次火併之後,默想近日經歷,有好些事俱似不在聖姑給自己所留的玉牒預言之內,心中有了希冀。原本覺着聖姑法力高深,凡事前知,曾說自己結果至慘。這些年來,除了由一位誤入禁地,不知姓名的女子手內奪下那半部道書,玉牒上不曾提到的外,幾乎無事不應驗。因此終日憂懼,不能安心。但自得了道書以後,好些事故,玉牒上均未載及。加以修煉勤奮,脫難復體之期也近了三年,現時已能行動自如。如非想要恢復昔年十全十美,稱粹美豔之質,已然試過兩次,隨時均可復體重生。只是元靈仍受一點禁制,怎麼用盡心力,滿洞搜查,也查不出那禁制自己法物所在。這還是因驚弓之鳥畏懼仇人,惟恐出洞應了仇人詛咒預言,膽小謹慎之故;否則,就此出洞遊行,也非難事。至於運用玄功,神通變化,功力只有較前還更精進。現在別的不盼,只盼以後經歷不落聖姑算中,那便是仇人昔年法力推算,尚有不到之處。事雖被她十九算準,設下種種陷阱,但對於自己的潛心苦煉,人定勝天,超出定數以外,又得道書之力,趕前兩三年脫劫,以及借用外力相助一切,卻未算出。只要真個如此,立即有隙可乘,不特免難脫劫,復體重生,一定如願,並還可以毀她法體遺蛻,乘其元神入定,正坐死關,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復這多年殺身禁錮深仇,均可稱心而爲,豈非絕妙?
妖屍想到這裏,勾動前仇,頓生惡念。意欲試探着開啓聖姑藏珍之室,窺伺法體,看看有無阻礙。如無異狀,可知聖姑當年不是不善謀人,拙於謀己,便是道法高深,不如所疑之甚。那便立下毒手,先與洞中兩個邪法高強的妖黨合力破去防護法體的禁制,然後攻破元關禁錮元神,拼着數十年苦功,用妖法將她煉成灰煙,報仇泄恨。但震於聖姑威力,道法神妙,不可思議,總是膽怯,臨動手時,忽又變計,改用狐媚陰毒之策,唆使兩妖黨代爲行事。那兩妖黨都經她平日色授魂與。雖以妖屍心中鄙惡,又以不到脫難的時候,怕污了仙府,轉誤大事,只在暗中分別示意,委身下嫁。一面推說原體未復,妄自交合,既誤前修,而自己生平最得意的諸般奇趣,也無從使人領略。巧語搪塞,未使沾身。但二妖黨俱已色令智昏,心迷神蕩,其欲逐逐,各自視爲禁臠,巴不得她早日脫難復體,儘性狂歡,享受奇豔。但那禁制妖屍元靈的法物苦尋未獲,恨毒聖姑,早就各告奮勇,欲用自身法力,不問青紅皁白,先把聖姑的戒體元神毀去,除了禍害,使那法物永找不到。不過平日多加一分小心,當時復體重生,決可無慮。只爲妖屍知事難行,故意賣好,說恐妖黨犯險,仇人禁法厲害,不可妄動,極力勸阻。二妖已被玩弄,無異嬰童,不敢拂意而行,心還快快,好似兩隻餓極了的飢貓,明明看着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魚在口角邊撩來撩去,只沒法啃咬一口。好容易聽她露出一絲口風,俱認作立功博寵的唯一良機,雙方爭搶,誰也不肯落後。
妖屍知兩妖黨法力不相上下,本是沒有把握的事,惟恐同歸於盡。剩下幾個日前因火併受傷殘廢的無用之輩,以後遇事,無可爲助。又恐陰毒過甚,巧使入阱,全數喪亡,使別的有力妖邪視同禍水,聞風卻步。始而仍是勸阻,以示二人自己冒失,甘爲效死,與己無干。等二妖黨非去不可,怒發力爭,再用猜謎之法定一先後,約日行事。暗中再打疊起柔情蜜意,無限風流,一面鼓勵去的一個,一面再對後去的一個,說自己真心相告,默認作千秋仙侶,知道此事吉凶難卜,不捨他去犯此奇險。而去的一個,也是真心相愛,雖是一頭熱,自己不愛此人,但是糾纏不清,身在難中,須人相助,不便得罪。又說:“幸你見諒,知我真心,不與明鬥,才得勉強相安。心卻厭惡已極,他既不怕死,樂得聽任他勉爲其難。如能成功,復體以後,事仍在我。彼時人已回生,就委身於你,夫妻合力,他也無可如何。如若因此受傷,他誇海口在前,自然無顏和你相爭;再如送命,更是孽由自作,去我夫妻兩人的心病。他如不行,你就能有成望,我也不捨你爲我犯險,只好另作別計。雖然毀了他,卻保全了你,豈非一舉兩得?不問他的成敗,你我仍是一雙兩好,地久天長。本心是想,他雖惹厭,對我總是忠心,雖說你恨他,我也不願他去送死犯險。偏你兩人全都自恃,勸阻不從,只得在你二人爭時,暗中設計,使他佔了先去,以便他如傷亡,你可知難而退。原是真心相愛,看你特重,惟恐差失,用心良苦。你怎倒辜負我的深情,不知好歹厚薄,不高興起來?”
二妖黨經妖屍一番狐媚愚弄,益發死心塌地,心花怒放,各自把妖屍奉若天人,死活惟意。妖屍原以爲有幾分希望,並非真願同黨送死,到時除詳說虛實避忌外,並出全力在外應援相助。誰知那妖党進去才入伏地,觸了禁網,人便和衛仙客夫妻在小池中失陷一樣,室中所設,又是丁甲木火二遁,當時便陷在法體前頭,神燈裏面。妖屍和衆妖黨在外凝望,只見一陣煙光變滅處,人便不知去向。再看長明神燈,火焰頭高起尺許,焰光中裹住一個寸許大小人影,在周身邪煙妖光環繞之下,正在手舞足蹈,好似奮勇對敵,高興非常神氣。知他已陷火遁之中,自己心神已迷,尚當破法將成,實則萬無生路。妖屍雖然知道微妙,但以前受厄太多,心膽早寒,一則無此勇氣;二則火中人是個左道妖邪,淫慾蒙心,靈智已迷,危機一發,毫無所知,正想起大功將成,可博妖屍歡心,恣情淫慾。不比衛仙客夫婦玄門正宗,元靈未昧,失陷不久,立即警覺,識得厲害,心有主宰,未被迷了本性。只要有一位法力較高、知道其中玄妙之人在側,便可救出。這類埋伏,一經失足,陷身在內,雖也須人相救,但主要全仗自身省悟,心能自制,方可倖免,自己尚未警覺,外人便有天大法力,也無用處。妖屍和衆妖黨看出絕望,方在慌急無計,晃眼工夫,燈焰熊熊閃動,略一起落,焰中小人便似什東西落在油鍋沸湯以內,滾了幾滾。緊跟着,燈焰往下矮,回了原狀。小人卻似殘雪投火,只焰頭上微飄散了一絲黑煙,立即形神皆化,無影無蹤。
衆妖黨一見裏面這等神奇厲害,俱嚇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休說爭先,便妖屍叫進去,也不敢承應了。妖屍對於聖姑的一切設施,多半深悉,並不十分駭異。於是假意悲嘆,說了些好聽的話,又向落後妖黨表示了些好意。然後藉口修煉,退往自己停屍房內。正覺白葬送了一個得力同黨,別的異狀並未看見,到底自己以後是否仍落仇人算中,仍難查出。獨個兒愁悶憂急,犯了本來窮兇極惡的乖戾之性,在房中厲聲吼叫暴跳,咒罵了一陣。偶一眼瞥見正對屍榻壁上懸嵌的那兩頁對開的玉牒預言,妖屍仇深恨重,怒發如狂,無可宣泄,飛撲上去,一爪抓下,一聲獰笑,露出白森森兩排細白如玉的利齒,張開血也似紅的櫻口,便要咬去。猛又想起:“這兩頁玉牒共是六十七行,備載自己三次受責以及兵解以後之事。當初仇人付與時,曾有幾句偈語。大意說此牒與己共存共亡,只要上面金字不變,仍有萬一之望,一旦變色,朱文如血,便是生機已絕,末劫起始。如果全篇六十六行字跡齊現血字,運數便盡,與牒同滅了。昨日看去,字尚金色,可見脫難並非無望。留着此物,不特可以考驗成敗,並還可使自己觸目驚心,預爲之備。平空怒發,將它毀去,有什益處?”
妖屍一向生性反覆,喜怒無常。先時暴怒,原以兵解以後,元神又被禁錮多年,直到現在,雖用盡心力,去了許多束縛,但是最關緊要的元神仍似受有禁制。尤厲害的是隨着心靈感應,不可端倪,也查不出設禁法物所在。只令自己知道厲害,要命也不敢離洞一步,又不敢試探出走。有時靜心體會,直似身已自如,並未受什禁制;可是別的尚可,只一動念,想要出洞,或是他往,立即萬念橫集,生出種種罣礙,無量恐怖。彷彿只有安分在此,或能苟延殘喘,一出洞門,立即形消神滅,萬劫不復。這無形之禁,心神憂苦,比起以前身受,還覺難耐。不時忿極暴怒,直如瘋了一般,不能自制。暴性過後,又復嗒然若失。這時正是老調重彈。
妖屍心念一動,跟着瞥見牌上現出幾行紅影。覺着適才取下,意欲嚼碎泄忿時,看去尚是金字,如今突變紅色,定是末路將臨,決非佳兆。急得一手奮力抓胸,悲嘯了一聲,低頭定睛一看,越發驚惶憂急起來。原來就這杏眼怒突,一剎那的空兒,不特牒上字跡由金色變作了紅色,並且六十六行字跡只剩了十分之一。以前的原文已然隱卻,僅開頭幾行朱文,把妖屍由上官紅手中奪了半部道書,直到當日心存叵測,陰謀毒計,愚弄妖黨,毀壞法體,以及妖黨慘死等情,差不多全以極簡明的詞句,記在上面。底下空白了數十行,對未來之事,卻是一字未提。那剩餘十分之一的原文,仍是異日惡報,單列在末幾行內,字仍如血,更是鮮明。妖屍這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仍落仇人算中。並且那道書乃聖姑昔年念在師徒一場特加警戒;如今又念在自己在洞中受苦多年,特地假手上官紅給她一絲生機。當得書以後,只要肯革面洗心,立誓改邪歸正,棄舊從新,照書修煉上兩三年,另半部關係修爲至重的也必現出,所有一切禁制身受也必在此時隨同消滅。無如惡孽太重,三心二意,迷途不返,良機一失,就此趨入窮途。料定滅亡不遠,越想越害怕,雖未遣散衆妖黨,卻已揹人向聖姑哭求哀告,許其自新。同時嚴囑諸妖黨,不特不許生事,連出洞門也在禁止之列。
易靜等三人回山這一天,妖屍正在首鼠兩端,舉棋不定。一面恐劫難臨身,苦求聖姑大發慈悲,賜以生路;一面又恐惡孽難消,聖姑不允,留着這些得力妖黨,到底也多一層指望。此外還有被自己用計激走的一個最高明的人物,曾傳乃師之命,銳身自任,保己無恙,也須這些人前往引來,不得不假以詞色,設計籠絡。因是運數將終,竟沒打定一個切實主意。其實正邪不能並立,成敗關頭,豈是可以雙管齊下,取巧得的?可是經此一來,兇焰大減,迥非與妖黨勾結時那等興妖作怪,猖狂氣勢了。
妖屍既因潛參聖姑遺偈預言,知道盡管氣候已成,復體回生期近,這三數年短短光陰,晃眼即至,但在此期中,如若不能將仇人所下禁制一齊脫去,離開當地,逃往別處,仍有形神俱滅之禍。日常憂急惶惶,只是緊急修爲,以待時機到來,奮力脫困,破壁飛去。認爲所結納的幾個幫手,俱是左道中的能者,即使再多勾結幾個,法力也不過如此。此外除非正教中的高人,才能較勝,但是雙方無異水火,法力次的無用,法力高的只有爲敵,決不會爲己所用。自己又不能出外物色,無從下手。如和昔年在聖姑門下三次死裏逃生一樣,命中有救,人定勝天,憑着玄功變化,到時興許能夠出困逃走。或是仇人慈悲憐憫,一切經過俱是有意恐嚇,使己悔懼回頭,預言雖然應驗,到了緊要關頭,忽然改變,現出生機。有這內外兩個得力黨羽相助,足可夠用。如再照着初念,準備一脫羅網,立即大舉勾結許多同黨,不特無什益處,張揚太過,風聲越鬧越大,反而引起各正教中仇敵嫉視,前來作梗。並還要用心機延款籠絡,多勞神智,延誤修煉。
妖屍天性又復乖戾孤刻,眼界太高,任性行事,不能容衆,更喜炫弄美色,以權詐惑人,引爲得意。這些左道中人,妖屍十九看不起。來人品類不齊,偶然見了厭惡,立起殺機,勢必和前些日一樣,仗着美豔妖媚的慣伎,毒計離間,使這些見色迷心的蠢物互相火併殘殺,以遂自己天生好殺的習性,人少自可操縱自如,死活由心。人數如多,來人又非弱者,多抱着人寶兩得的大欲而來,心性又多惡辣兇淫,一任如何工於媚惑,其勢不能逐個玩弄於股掌之上,稍現破綻,必生內叛。自己不過自負奇美之質,喜歡顛倒衆生,使人人甘爲己死,引作至樂。又以禁閉洞中多年,忿鬱不伸,非此不能快意出氣。日前略使出一點淺笑輕顰,柔情軟語,便引起兩次火併,殺死多人。但第二次卻把一個極有力的同黨氣走,雖然此是兩雄不能並立,爲了省心,事有成算,走的人仍是一招即至,事後回想,也自後悔作得太過。這些蠢物,好歹總是爲己效命而來,何苦爲快一時心意,恩愛成仇,以怨報德?無奈天性如此奇特,只要有新來的,必定技癢,欲試驗天下有沒有連自己這等奇豔的尤物,都會見了不動心的?這一賣弄風情,新舊之間足生疑忌,便不再加挑撥,也必妒忿成仇。自己再忍不住,微一蠱惑,爭殺便起。
來人多是修煉多年纔到今日,煞非容易,惡孽也多。妖屍新近還在打算,這次脫困以後,便孤身遠引,設法物色一個可使自己快心如意的仙侶,同隱極荒隱僻之區,長相廝守。眼前這些醜惡同黨,只是仗他出力相助,到時全要捨去,至多隻使分得一點實惠,佈施一兩次色身。對方大欲未遂,心必不甘,再要嚐到一點甜頭,益發難捨,見已遠隱,必在苦苦尋仇,法力又均高強,必難全數用計殺死,此時勾結人多,異日強敵也衆,越想越不是法。非但不再分遣原有妖黨四出勾結,就對於聞風來投的,也各斟酌來歷情勢和法力高下,或是放出難題使其知難而退,或是閉門不納,來人連洞門也無法走進,自然息念而去。有時遇到來人不知進退,法力又淺的,便令洞中妖黨殺死。如是法力較高,而又命人延請而來不便堅拒的,便延入洞內,使出媚惑慣伎,激使試險破法,消滅在五遁禁制之中,形神俱滅。以免來往頻繁,呼朋引類,多生枝節。再向婉言謝絕的人,哭訴聖姑法力厲害,多少人爲救自己喪命,悲憤已極,爲防同道再蹈前轍,只好拼着再受苦些年,不到十二分有把握時,任是誰來也不敢延納了。一面又令原在洞中的心腹妖黨,將洞口法臺撤去,緊閉洞門,復了原樣,假說聖姑禁法日前突又發動,無法攻入,只能隔洞答話。不久風聲傳出,一干妖邪知道艱難,又見好幾個厲害同道全都葬送在內,多半膽怯。貪念雖非全消,仍在打着主意,爲有一洞之隔,咫尺天涯,不比以前隨意出入,不問事之成否,先可一親美人顏色,多生一點妄想,飽點眼福,如無勝算,誰也不肯以身臨險了。照此情形,妖屍改進爲退,謹守待時,外來妖黨漸漸絕跡。
衛仙客夫妻圖謀雖急,因所借陣圖旗門,外人不能到手應用,尚須祭煉,收功爲日尚遠。又知易靜等對頭一兩年內不會下手,去了只有送死。夫妻二人約了同黨,放放心心在山中煉法,暫時不曾前來。除易靜等三人初回二三十天,尚時有妖人往訪外,幻波池洞門已復原狀。癩姑防患既嚴,說詞又巧,雖然易靜在一月之後揹人開洞下視,但見洞門緊閉如常,如非有許多事實和白雕傳語,直如本無其事,正盤算下探與否,便吃癩姑趕來婉告回去。易靜也不是不知師命難違,暫時也就放過。師徒數人每日照師傳道書勤習,一晃經年,功力大爲精進。池中妖屍久無異狀,師徒用功甚勤,偶有妖人前往窺探均未遇上。
按說本可捱到妖屍數盡之時前往,一舉成功,也是易靜該有這場災厄。因先斷定衛仙客夫妻定要約人前來,久候無信,妖屍也閉洞安分起來,妙在連個妖黨俱不見出入,兩事全出意料。卻不知神鵰、鋼羽不時空中飛翔,常有發現,因受白雕警告,有意隱而不報。易靜每一想到,便自奇怪,屢欲入池一探虛實。只因癩姑、英瓊不斷勸阻,力陳利害得失,易靜又好勝面軟,三人同門,情義又極深厚,不便強違她二人之請,就此耽延下去,而心仍未死。
三人本定每日由亥正起入定,運用玄功,以固根本;到了午初,練習法術飛劍。因門人飲食尚未全斷,日食一頓,俱在黃昏以前,此外輕易不動煙火。便是三人對於煙火食物,偶然也喜一試,不曾禁絕。英瓊更嗜家鄉風味,袁星又愛討好多事,把仙廚中的酒母帶了些出來,到才三月,便用本山花果釀造了許多美酒。因神鵰已然不再食肉,師父又禁殺生,便學裘芷仙的樣尋些鹽來,醃了好些山蔬筍脯;再把本山所產的野谷種上幾畝,過不兩月便已成熟。上官紅生自鄉間,知道農耕,所以得了不少米糧食物。起初原備米、劉、上官三人食用,英瓊見那米穀生自靈山,顆粒圓大,瑩白如玉,見三人偶作火食獻師,入口芳腴,就着筍脯醃菜,味美異常,強着兩位師姊一嘗,也都讚美。
由此起,只不動葷,每值風月良辰,師徒二人便提議舉火,帶些酒果飯菜,在谷內外擇那好景緻所在,聚飲同餐。易靜因此舉無什妨礙,差不多每請必允。因門人每日進食,不論生熟,都在西戌之交,山中天氣既好,月夜景物最是清淑,漸漸把由黃昏起到亥初這兩個時辰,當作遊息言笑之時。除卻日常入定,或是日間煉法未完,幾成慣例。每一月中,至少也作一兩次火食,或是師徒共飲,選勝賞月爲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