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武侯祠乃是蜀中有名的古蹟,壁上名人題詠甚多。周淳瀏覽片時,信步走到望江樓,要了一壺酒、幾味菜,獨自一人食用。忽聽樓梯響動,走上一人,武生公子打扮,長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只是滿臉帶着不正之色。頭戴藍緞子繡花壯士帽,鬢邊斜插着顫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壯丹。獨自一人要些酒菜,也不好生吃用,兩眼直勾勾地望着樓下。周淳看了半日,好生奇怪,也低頭往下看去。原來江邊停了一隻大船,船上有許多女眷,內有一個女子長得十分美麗,正在離船上轎。那武生公子見了,連忙丟下一錠銀子,會好酒錢,急匆匆邁步下樓。周淳觀察此人定非良善,便也會了酒帳,跟蹤上去。忽然看見前面一個道人,背上負着一個大紅葫蘆,慢慢往前行走。仔細一看,原來就是那日在峨眉山相遇的那個醉道人。要待追那淫賊,好容易才得相遇奇人,豈肯失之交臂;要放下不追,又未免自私之心太重,有失俠義的天職。正猶豫間,成都轎伕有名的飛腿,已跑得不知去向;那武生公子,也已不見蹤影。沒奈何,只得暗暗跟着那道人走去。那道人好似不曾知道周淳跟他模樣,在前緩緩行走。周淳心中暗喜,以爲這次決不會輕易錯過,只在道人後面緊緊跟隨。那道人只往那田野中走去,不論周淳如何追趕,距離總是不到一二十丈。後來周淳急了,便脫口喊道:“前面道爺,暫停貴步,弟子有話奉上。”誰想那道人聽了周淳之言,越走越快,任你周淳有輕身功夫,也是莫想追趕得上,一轉瞬間,已是不見蹤影。周淳知道人不肯見他,無奈何,垂頭喪氣迴轉店房。
到了定更後,正待安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平空桌上添了一張紙條。周淳連忙縱身出來,只見明星在天,四外皆寂。遠遠深巷中,微微一陣犬吠。回房看那紙條時,只見上面寫了三個大字“施家巷”,筆酣墨飽,神采飛揚。看這字非常面熟,好似在哪裏見過,怎奈一時想它不起。心想:“這施家巷俱是大戶人家,與我有何關係?”心中十分不解。後來一想:“莫非那裏出了什麼事故,送字的人獨力難支,約我前去相助不成?不管是與不是,且到那裏再說。”於是將隨身用的兵器帶好,將門緊閉,從窗口內縱身出去,一路躥房跨脊。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飛也似地往前奔跑,剛走到施家巷時,忽然不見。周淳心想:“施家巷街道甚長,叫我先到哪一家呢?也不管它。”且先到了第一家的房上,卻靜悄悄並無聲息。又走到第三家,乃是一所大院落,忽然看見樓上還有燈光。周淳急忙縱了過去,往窗內一看,不由怒髮衝冠。原來屋中一個絕色女子,被脫得赤條條地縛在一條春凳上,已是昏絕過去。白天見的那一個武生公子,正在解帶寬衣,想要強姦那一個女子。周淳不由脫口喝道:“好淫賊!竟敢強姦良家女子,還不給我出來受死!”那賊聽了,便道:“何人大膽,敢破你家太爺的美事?”說罷,一口將燈吹滅,將房門一開,先將一把椅於朝外擲來。周淳將劍撥過一旁,正在等他出來廝殺,忽聽腦後風聲,知是有人暗算,更不回首,斜刺裏往前縱跳出去。這賊人接着就是一刀砍來,周淳急架相還。
原來此賊十分狡猾,他先將椅子擲出,自己卻從窗口飛將出來,想要暗算周淳。若不是周淳久經大敵,已經遭了毒手。周淳與淫賊鬥了十餘個回合,覺得此賊身法刀法非常熟悉,便喝道:“淫賊,你是何人門下?叫什麼名字?通名受死,俺雲中飛鶴劍下不死無名之鬼。”那賊聽了此言,不禁狂笑道:“你就是週三麼?我師父只道你不到成都來,誰想你竟前來送死。你家太爺,乃八指禪妙通,俗家名叫多臂熊毛太的門徒,名喚神行無影粉牡丹張亮的便是。”周淳一聽是對頭到了,不禁一陣心驚,又怕毛太前來相助,不是敵手,便使出平生絕藝,渾身上下,舞起一團劍花,將那賊緊緊裹住。那張亮雖然武藝高強,到底不是周淳敵手。偏偏這家主人姓王,也是一個武家子,被喊殺之聲驚動,起初看見兩個人在動手,估量其中必有一個好人,但分不清誰好誰壞,只把緊自己的房門,不敢上前相助。及至聽了那賊報罷名姓,便已分清邪正,於是帶領家人等上前相助。那賊見不是路,抽空縱身一躍,跳上牆去。周淳道:“哪裏走!”連人帶劍,飛將起來,只一揮,已將淫賊兩腳削斷,倒栽下來,痛死過去。衆人連忙捆好,請周淳進內坐定,拜謝相救之德。周淳道:“此賊雖然擒住,你等千萬不可聲張。他有一師,名喚毛太,已煉成劍仙,若被他知曉,你等全家性命難保。”那家主人名喚王承修,聽了周淳之言,不禁大驚,便要周淳相助。周淳道:“我也不是此人的敵手,只要眼前他不知道,再等些日,便有收服他的人前來,所以你們暫時不可聲張。明早你將這人裝在皮箱內,悄悄先到官府報案,叫它祕密收監,等擒到毛太,再行發落。留我在此,無益有禍,更是不好。”王承修知挽留不住,只得照他吩咐行事。不提。
周淳仍照原路,悄悄迴轉店房。他因爲今晚雖然幹了一樁義舉,誰想無意中,又和毛太更結深了一層仇怨。明知背葫蘆的醉道人是一個大幫手,叵耐又失之交臂。心緒如潮,一夜並不得安睡。
到了第二日,在店中吃罷午飯,便到城內各處參觀,尋訪醉道人的住處。一連數日,都是不見蹤跡。一日信步出城,走到一片樹林裏面,忽然看見綠蔭中,隱露出粉牆一角,知是一座廟宇。周淳這時覺得有些口渴,便往那廟門走去,欲徑進去隨喜,討杯水喝。剛剛走離廟門不遠,忽聽大道上鸞鈴響亮,塵頭起處,有十餘騎人馬,飛一般直往廟門馳來。周淳本是細心人,便將身子閃過一旁。只見馬上那一羣人,約有十三四個,一個是道家裝束,其餘都是俗家打扮,形狀非常兇惡。每人身上,俱都負有包裹,好似都藏有兵刃。起初廟門緊閉,那一羣人到得廟前,當頭的是一個稍長大漢,只見他將鞭梢一揮,朝定廟門連擊三下,不一會,廟門大開。十餘騎連人帶馬,更不打話,一擁而入。等到一羣人進去後,依然禪門緊閉,悄無人聲。
周淳心知這夥人定非良善之輩,不過這座廟宇離城不遠,似乎又不應藏匿匪人,想要看個究竟,便往那廟門口走去。只見這座廟蓋得非常偉大莊嚴,廟門匾上,寫着“敕建慈雲禪寺”六個大金字。周淳心想:“久聞慈雲寺乃是成都有名叢林,廟中方丈智通和尚戒律謹嚴,僧徒們清規甚好,如何卻與這些匪人來往?要說是過路香客,情形又有點不對。”正想假裝進廟隨喜,看個究竟,忽然叭的一聲,一塊幹泥正落在周淳的臉上,不禁大驚。急忙用目四下觀看,不要說人,連雀鳥都沒有一個,不知這泥塊從哪裏飛來。心中雖然非常驚異,終究好奇心盛,又仗着藝高人膽大,仍擬前去叩門。剛把手舉起來,忽然腦後生風。周淳這回不似剛纔大意,急忙將頭一低,叭的一聲,落在地上,仍是一塊乾土。急往土塊來路看時,只見相隔二十多丈,有一個人影,往樹林中一晃,便自不見。不禁心中有氣,便丟下進廟之想,飛步往樹林中追去,準備搜出那人,問他無緣無故,爲何一次兩次和他開玩笑?等到走進林中,四下搜尋,哪有絲毫蹤跡。正待不追,又是一塊乾土飛來。周淳這時早已留上十二分的心了,他一面閃開那塊乾土,一面定睛往前望去。只見前面這一個人,長得十分瘦小,正往林外飛跑。周淳氣往上撞,拔腿便追。那人好快身法,腳不沾塵,任你周淳日行千里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就這樣一個跑,一個追,不大工夫,已是十餘里路。周淳一路追,一路想:“我與此人素昧平生,何故如此戲弄於我?要是仇家,我在廟門前,已是中了他的暗算。況且照他腳程身法看來,武藝決不能在我之下,他把我引在這無人的荒郊,是什麼緣故呢?”正想問,忽然大悟,便止步喊道:“前面那位尊兄,暫停幾步,容俺周淳一言。”任你喊破喉嚨,那人只是不理。忽然見他在一株樹前站住,周淳心中大喜,便往前趕去。剛剛相離不遠,那人忽又拔腿便跑,如星馳電掣般,眨眨眼,已不知去向。周淳走近樹前,忽見地下有一個紙包。拾起來打開一看,原來是兩粒丹九,上面還有一行小字,寫着“留備後用,百毒不侵”八個字。周淳也不知是什麼用意,順手揣入懷中。這一來益發知道那廟不是善地,這人是有心引他脫離危險。自己也知道孤掌難鳴,暫時只好且自由它,無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
剛剛走了不到四五里路,忽然看見道旁一株大樹上,懸掛着一大口鐘。心想:“剛纔在此走過,並不曾見有這口鐘。這口鐘少說也有六七百斤,這人能夠縱上去,將這口鐘掛上,沒有三四千斤的力量,如何能辦得到?”再看離這鐘不遠,有一所人家,於是便走了過去,想問個明白。誰想纔到那家門口,便隱隱聽得有哭喊救命之聲。周淳天生俠肝義膽,不由繞到屋後,縱身上去一看,只嚇得心驚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