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二二七回





奇寶麗霄 不盡祥氛消邪火

驚霆裂地 無邊邪火走仙娃

話說姓洪的聽完前言,又隔了一會,才忿忿地獰笑道:“照你說來,我師徒早是都該遭劫了。你既怕事,有了反心,何不早走,還守在這裏作甚?”後一人答道:“我還不是爲了以前陷溺太深,罪多孽重,得師不易,無處容身,迫不得已在此苟延時日?心雖憂危慮患,仍盼師父能夠醒悟,不爲羣小所惑。我既然受了師恩,便不願中道捨去啊!我只是見機得早,暫時避開,全身遠禍罷了。師父仍是師父。我又不壞你事,怎說我起反心?現在任我怎樣苦口婆心,你們也難悔悟。等到誤了師父仙業,自己身敗形滅,就來不及了。”姓洪的恨恨道:“你今日欺人太甚!明人不做暗事,念在前好,我也不將你所說稟告師父,且等你背師叛教之時,再作計較。看你到時,我師徒對你如何處治吧。”後一人笑道:“師父的刑罰比老怪如何?以我現時爲人,自信漸入佳境,兵解難免,決無再受毒刑之事。只恐師父一朝醒悟,你如尚未遭劫,恐要難逃公道呢。我想你所說全是一廂情願,此時如有人來,早該乘着師父入定時機,後半陣法無人主持,暗中走進去了。”


易、李二人一聽,分明是發覺有人入陣,故借和同伴爭論,有意泄機,指點通行全陣之法。心料後說話這一個,以前必是一個邪法較高的人,不知怎會迷途知返,痛悔前非?因是出身妖邪,暫時不爲正教所容,才投到紅髮老祖門下。妖徒中竟有這樣明白的人,實是難得。還不領他好意,如言前行,等待何時?二人心念一動,不願往下偷聽,試照所說,由峯左狗尾繞向前去,果無動靜。知無差錯,心中一放,又繞走到狗脊正中。一看前面,忽見兩石筍宛如門戶,左右對列。先前未見,料是正面隱藏的門戶。走近再看,形勢突變,天色已看不見,頭上和來去四外,俱是一片沉冥,若降重霧。先見諸峯,除正峯外也都隱去,另有九峯在前,參差位列。回顧來路山頂兩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兇醜,尚在上面爭論。


易靜本明陣法,一點就透。一見九峯位置方向,越悟出犬牙遙應九進一退之祕,立照所說前進,果又通行無阻。由此往前,每走過一段,必另有石峯門戶現出。每一層陣地,均有九峯分峙,方位形式雖各不同,有的主峯上面還有一二妖徒把守,二人過去,也未覺察。只走過第九峯時,再按陣位和狗頭所對方向退將回來,再往前走,繞峯而過。到了對面峯脊,門戶立即涌現,如法繞行,又是如此。只是左旋右轉,時進時退,所行並非直徑,陣位方向也不一致。易靜暗中留神,看出此陣千變萬化,玄機莫測。幸虧聽二妖徒爭論,才一入陣便得了機密,自己又是行家。否則休說破陣勢所難能,只要一步走錯,入了歧途,便不知要費多少心力周折,能否到達尚不一定。再要不明陣法生克,妄觸禁制,引起埋伏水火風雷,夾着千丈毒煙邪霧,一齊圍擁上來,更是危機密佈,步步荊棘。上空又有極厲害的邪法封鎖;縱使不致死傷,脫身也非容易。總算機緣巧合,二人無心中得此奇遇,只要小心前行,待全陣走完,此陣機密即能十得八九。破陣一節,雖仍艱難,歸途已不再畏險阻。尤妙是先聲奪人之計已成。少時到了紅木嶺神宮,見着紅髮老祖,照着師命行事,說好便罷,說不好,也不會失陷在此,進退均可自如,受人折辱也有限度了。


易靜越想越高興,正值無人之境,便對英瓊悄聲說了。英瓊道:“師姊莫大喜歡,妹子年幼道淺,雖然無甚識見,但知恩師之言決無虛語。仗着師姊法力,我二人失陷在此,自是不會。但是敵人劫數將臨,鬼使神差,自取滅亡。我們縱多卑屈,老怪也未必肯釋嫌修好,爭鬥決不能免。以妹子愚見,反正成仇,我們只將禮盡到,能和自是佳事,否則,也無須過於卑屈。不過我們身在虎穴,彼衆我寡,就算我們已得此陣虛實,當場動手,終必吃虧。師父既命癩姑師姊隨後相機接應,又許以便宜行事,必有原故。從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們終是以禮來見,有話可說,到快翻臉時節,師姊長於詞令,不妨以理折服。不但不自遁走,轉要他開放陣門,或是令人引送出陣,另約時地,再比強弱勝負。這樣比較穩妥,還叫他急惱不得。師姊以爲如何?”易靜笑道:“以我生性,豈肯甘受屈辱?只因紅髮老祖是白、朱二老故交,師父雖知定數難移,仍有姑盡人事,以圖求全之意。如能化干戈爲玉帛,不特仰副師命,便功德也非微細。所以上來不惜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真要迫人太甚,無可挽回,那也無法。對方孽徒受了別的妖人蠱惑,對我非但怨毒已深,並且兼有其他貪慾。我豈不知深入重地,羅網密佈,危機四伏?無如這夥南疆妖孽,大都不可理喻。爲首一人比較明白,偏又耳軟心活,惑於羣小先人之見已深。除非真能懸崖勒馬,臨機悔禍;否則他必藉口語言無狀,強行扣留,決不容我二人再有分說,你想以理折服,決辦不到。好在此陣走完,機密十知八九,和他當地破臉動手,自是難敵;專一全身而退,當非難事。且等到時再看好了。”


二人語聲本來極低,正說之間,忽見前面一座石峯上煙光起處,現出一個相貌兇惡,手持白骨妖幡的高大山人。易靜見有人出,便料敵人已有驚覺,忙即住口,拉了英瓊急速避開正面,悄悄往左避去,繞至妖人身後。回頭一看,果然妖人已將手中妖幡連晃了幾晃,來路九峯立有五色彩絲,如箭雨一般滿空飛灑,晃眼結成一面數百畝方圓的天幕,往下罩來。同時滿空煙光如潮,碧焰萬道往上狂噴,也是連成一體,往上兜去。上下交合之後,妖人重又將幡一指,所有彩絲煙光倏又由合而分,往原發之處收去,轉瞬都盡。妖人仔細一看,好似不見有人落網,也無異狀,呆了一呆,面上微現驚疑之容,重又隱去。易、李二人幸是遁光神速,見機更快,趕緊避開,避處恰又合適,妖人又在疑似之間,未被識破。陣勢佔地甚廣,二人初次犯險,不敢草率。


二人一路觀察前行,緩緩飛馳了兩個時辰,才走了一半。默計所見大小石峯,已有二三百座。那散在四外,設有厲害埋伏,具有陷敵妙用的尚不在其內。只見前面妖霧瀰漫,比來路更甚,以爲後半陣勢必更微妙。及至辨清門戶,小心飛入一看,眼前忽現異景。除頭上仍被法術封鎖看不見分毫天色外,不特後半百餘里方圓一片廣大石坪全面呈現,連紅木嶺上的紅髮老祖所住神宮也巍然在望。只見廣坪上二三百座大小峯巒,棋佈星羅,殊形異態,奇景天生。遙望紅木嶺半神宮大殿金碧輝煌,氣象萬千,莊嚴雄偉,兼而有之。更有好些手執金戈長矛的守宮侍衛或兀立殿前,或蹈虛飛行,往來不絕。雖是左道旁門,卻也有無限威風殺氣。


正在查看門戶途徑是否可以隨便通行,耳聽中央一座高峯上兩聲長嘯過處,現出兩個奇形怪狀,左手舉妖幡,右手舉長劍的妖人,站在峯頂上,手搖妖幡,將劍向空一揮,坪上遠近二三百座大小石峯,連紅木嶺神宮,立即全數隱去。緊接着風雷隱隱交作,只有那八九座孤峯浮擁於左側妖雲瀰漫之中。二人知是妖人演習陣法,大可細查虛實,來得正是時候,連忙就近擇地,仁立觀察。待了不多一會,前二妖人現身之處,忽有紅碧光華連閃了幾閃,又是一陣風雷之聲過去,適才所見彩霧煙光倏地蓬勃而起,滿空中飛舞交織,又結成一面天幕籠罩全陣,浮空不動。略停了停,一聲迅雷,先前大小羣峯忽又現出原形。只是每八九峯做一叢,當中峯頂必有一二妖人,手持幡、劍,站立其上。


先見二妖人重又搖幡揮劍,遠近各峯叢上妖人也一齊舉幡,向空中一指,空中彩幕突然分裂成數十道長虹,分向各妖人飛去,到了每一峯叢前面下降,將那九座石峯齊峯腰做一大圈圍住。衆妖人各又將劍朝天一指,劍尖上立有碧綠火星飛射出去,到了空中,此起彼落,互相激撞,宛似灑了一天星雨。石白如玉,中腰圍上這麼一圈彩虹,再加滿空星雨飛流,頓幻出一片奇景,煞是好看。又隔了盞茶光景,爲首二妖人口發厲嘯,將劍一揮,滿空綠火星倏地紛紛爆散,暴雨一般,一叢叢往各妖人所立峯頭飛射下去。衆妖人同聲長嘯相應,幡、劍齊施,上面火星仍被劍光收去,峯腰彩虹也如神龍掉首,齊向幡上飛去,風捲殘雲,一時全收。數十處煙光起自各石峯頂上,衆妖人也相繼隱去。這次後坪上羣峯和紅木嶺仙宮卻未再隱,到處妖氣隱隱籠罩,須運慧目始能看見。


易靜自恃法力高強,埋伏雖然厲害,前陣未有警兆,後陣便無防備。那把守妙相巒關門的又是兩個無知蠻人,誤信自己與教祖相識,把人放進以後,只顧重與山婦作樂,也未入報。幾下裏時機湊合,竟得混將進來,並還把陣中機密全行窺破。看那彩霧,必是五雲桃花毒瘴無疑。自己和英瓊均有護身法寶,不能侵害,別的風雷陰火,更無足爲慮了,門徑全知,坦然前進,這時陣勢全現,隱蔽全無,一目瞭然,無須似前趨避繞行,便照應行門戶方向往前走去。衆妖人始終不曾發覺有人隱身潛行,已然深入。沿路無事,一直走完陣地,到了紅木嶺廣場之上。那紅髮老祖神宮建立在半山腰上,前面也有大片廣場,上建七層樓閣,與盡頭處石洞通連,甚是高大宏敞。由嶺麓起,直達嶺腰廣場,相去三百五六十丈,設有八九百級石階,寬約十餘丈,俱是整石砌成,上下同一寬窄。兩旁植有大可數抱,高約十丈的紅木道樹。全嶺石土俱是紅色,臺階卻是白色,溫潤如玉,紅白相映,色彩鮮明。離嶺麓數十丈以及平臺前面,各有高亭分列。內有手執金戈矛劍之類的宮中侍衛,分別在內瞭望值守,看去勢派十分威武。


二人到了嶺前,四下觀望,左近雖有蠻徒妖人出沒遊行,上次追趕妖婦蒲妙妙所遇雷抓子等十二蠻徒,卻一個不曾看見。知道不與相遇,要少去好些脣舌,心中暗喜,忙把英瓊一拉,雙雙同時現出身形。遙向山坡上亭中守值的衛侍大聲說道:“煩勞通稟教祖,就說峨眉山凝碧崖妙一真人門下女弟子易靜、李英瓊,前此因追妖婦蒲妙妙,一時無知,冒犯教祖威嚴,今奉師命,登門負荊請罪,並求面領訓誨,尚乞教祖賜見,實爲幸甚。”那半山坡兩邊亭內,四個蠻徒侍衛呆立在內,見有人在嶺前突然出現,面上神情好似有些驚奇,互相對看了一眼,便復原狀。既不還言答理,也不出亭阻止,依舊呆立亭內,直若無聞無見,毫無動靜。近嶺一帶原有徒衆侍衛來往不絕,見有二人到來,也只略看一眼,面上微現驚奇神色,仍是行所無事,各自走開。連問數次,俱是如此,上下全無一人理睬。易、李二人不知是何原故,倒被陷在當地,進退不得。正在心中奇怪,盤算到底是就此走上去,直赴殿前請見,還是另外尋人問明就裏,再行求見?猛瞥見半山坡上有一男二女,用隱身法隱了身形,朝自己在打手勢。


妙一真人所傳隱身之法最爲神妙,爲長眉真人嫡傳。易、李、癩姑三人,新近在依還嶺奉命練習各種應用法術,便有此法在內。練時,英瓊因易靜、癩姑二人早已練成這類法術,只是家數功效均不相同,癩姑尤其早得屠龍師太佛門真傳,格外神奇,惟恐到紅木嶺使用起來,彼此功力懸殊,家數不同,自己人相遇,只有一方能夠看見,便求指點。易靜、癩姑俱愛英瓊,和她交厚,自然無甚保留,於是互相傳授,彼此切磋,又悟出好些妙用。不過癩姑的隱身法難學,暫時只能在她立定時對看,不能全部精習。癩姑又是天性滑稽,來時言明以前所習隱身法已然用慣,好在三人所習道書一樣,師父原是一體傳授,並未限定非此不可,易師姊和瓊妹己能看出形影,此次應敵,自己仍用前法,比較有趣一些。易、李二人也就聽之。二人因所習不精,乍見不甚真切。又因議定此次和紅髮者祖破臉,應有幾位同門應劫,身受重傷,能不請人相助最好。即便真到萬分危急,必須用法牌傳音告急,也只挑那行時見他面無晦色皺紋,而法力又高的同門,指名求助,以免帶累多人。


癩姑本約定是在妙相巒谷口外遙爲接應,事前井未說要暗中深入。又只有她一人,此外別無同伴,如何來了三人?忙即定睛注視,那打手勢的三人,果有癩姑在內。最奇是下餘二人,並非同門師兄姊妹,俱是從來未識之人。男的一個,生得短小精悍,英華內蘊,年紀看去雖似十四五歲幼童,一望而知功力頗深,不是尋常。女的也只十六七歲,外表奇醜,體貌癡肥,和癩姑正好做親姊妹,根骨功力,似和男的差不多。兩人俱穿着一件短袖無領的黃葛布對襟短上衣,下半用一條白練戰裙齊腰束住,短齊膝蓋。內穿白練短褲,赤足麻鞋,腿腳裸露。只一個膚白如玉,頭挽哪吒髻,短髮披肩,背插雙劍,腰懸革囊。一個膚色黃紫,頭挽雙髻,每邊各倒插有兩股三寸來長的金釵,腰間佩有一口尺許長的短劍,一個絲囊,兩下略有不同。那隱身法乃是癩姑一人施爲。那手勢的用意,似令易、李二人不問青紅皁白,直往神宮殿臺上闖去。同行男女二幼童,人甚天真,素昧平生,初次見面,也隨着癩姑喜笑招手,竟似好友相遇,神情甚是親切。


易靜雖然形如童嬰,畢竟歷劫三生,更事得多,深知此行關係重大,如何肯和癩姑一樣,把它視若兒戲?因已現出身形,不便對比手勢,又當着兩個外人,不是癩姑舊友也是新交,人家好意相助,自不便一體板臉,只得微笑搖首,示意不可。哪知癩姑等三人依然不聽,招之不已,並在交耳商量,似要走下來。易靜恐她下來相強。心料敵人不來理睬,不是有意堅拒或加折辱,便是別有原故。紅髮者祖儘管左道旁門,到底一派宗主,得道多年,法力高強,非同小可。師父本命忍辱,能不翻臉最好,似此行徑,一被看破,不特違命僨事,並還示人口實,如何可行?只得乘那男女二幼童耳語之際,回首朝癩姑怒視了一眼。一面重又藉着和守亭侍衛發話,借題示意,說道:“愚姊妹因奉了家師妙一真人之命而來,特遣我等專誠拜山謝罪,無論如何,必須拜見貴教祖,纔算完了使命。一切吉凶榮辱,皆所不計。現已三次掬誠相告,煩勞轉稟,諸位道友全不理會,令人莫解。現再奉告,如蒙代爲稟告,固所深幸,如真不能代達,也請明告所以,以便遵辦。再如不理,愚姊妹爲完師命,只好冒昧,自行上殿求見了。”


易靜面朝亭中衛士說話,說到無論如何必須完成師命時,曾向上面癩姑看了一眼,暗幸她沒有下來相強。等到說完再看上面,就這眼睛一晃的工夫,癩姑等三人已不知去向。用目一看英瓊,意似問她見否。英瓊也未看出何時遁去,見狀會意,將頭微搖,答以未見。易靜擔心癩姑在師命還未傳到以前,紅髮老祖還未見到,便約外人暗入神宮,惹出亂子。對方既非善良好惹,殿臺四外又已邪氣隱隱籠罩,敵人根本重地,必有極厲害的埋伏。萬一偷進宮中,被人擒住,查出來由,危險不說,還給師門丟臉。就說癩姑荒唐,事非己意,自己總是主持此事之人,爲公受過無妨,這人卻丟不起。心中憂急,見亭中侍衛仍如泥塑木雕,分立兩亭之內,休說一言不發,面上連點表情皆無。易靜又急又氣之下,暗付:“事情已迫,照此情形,似乎非破臉成仇不可。與其鬧笑話,轉不如硬闖進去,好歹見了紅髮老祖,交上師父書信,再行相機行事。對方如能知道利害,悔禍言和,怎麼也是無事;否則就此翻臉,雙方已成仇敵,便可無所顧忌,成敗均不致受人指責。已然三請而行,見面質問何故擅入,也有話說。”想到這裏,便朝亭中諸人說道:“愚姊妹已然連請數次,諸位置之不理,說不得只好不顧禁忌失禮,自行進見了。”說罷,兩亭中侍衛仍無迴應。易靜一賭氣,暗中示意英瓊小心戒備,一前一後,一同往上走去,連上了數十級臺階。亭中諸人只各把一雙兇眼瞪住,與前一樣,仍然不動,也未見有別的阻滯。快要走過山亭,只見兩邊亭內各有四個山人侍衛,忽然一聲不響,各作一字排開,面向外。易靜當先前行,本以事出不經,步步留神,見狀便知有異,忙一停步。兩邊侍衛己將手中金戈長矛同時外指,戈矛尖上立有八道紅綠光華,長虹也似斜射而出,做十字形交叉在臺階當中,陰冷之氣,森森逼人。


易、李二人覺得書信未曾交到以前,總以禮貌爲宜,不便和他爭鬥,又不便由側繞越過去,只得向後略退。易靜還未開口,英瓊已沒好氣,發話道:“我姊妹持了家師親筆書信,以禮來謁。好話說了三四回,不爲代達也罷,連句活也沒有,又不令我等自進,意欲如何?”那八名侍衛只各把戈矛斜指,各放出二三十丈長的光華阻住去路,毫不理睬。


英瓊忍不住氣忿,還待發話時,忽聽上面有人喝道:“賤婢住口!前番大膽犯上,得罪教祖,今日纔來賠罪,已經晚了。又不在妙相巒跪關求見,竟敢偷混進來,還在這裏說嘴。本當將你們拿下治罪,因想你們既有本領偷混進來,倒要看你們怎麼出去。我家教祖不屑見你們這賤婢,快往回滾。等在陣中被擒,過了百日,再去峨眉尋老鬼齊漱溟算帳,問他教徒不嚴之罪。再如遲延,滿山金刀一發動,頓時將你二人碎屍萬段,連這片刻偷生都不能了。”二人擡頭一看,正是上次追趕妖婦蒲妙妙所遇爲首妖徒雷抓子,同了兩個同門妖徒,手持幡、劍,站在殿臺邊上,氣勢兇橫,朝自己厲聲喝罵。易靜不禁大怒,方要還口,一想此來爲何,好歹也見着正主人再說,話到口邊,又復強行忍住。


易靜又想起入陣時,聽妖人口氣,紅髮老祖正在洞中煉法。此人雖是妖徒,平日也深知峨眉各位師長法力,雖一時受人蠱惑,心中也不能無怯。再說得道多年,豈能如此狂妄?便和峨眉成仇,對方持了師長書信,以禮來謁,哪有人不肯見,信也不看,便如此蠻橫之理?妖徒爲了妖婦所喪寶鼎,恨我入骨。莫要探出乃師心意首鼠,又受外邪所愚,乘乃師閉洞煉法之際,故意折辱來人,迫令動武,使雙方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以快他的私意。否則乃師既已立意成仇,他又如此狠毒,就該當着來人毀書責辱,指責以前冒犯之罪,下手擒拿,或是就命衆妖徒下手,再不然更大方一點,將來人放回,令其歸報師長,索性明張旗鼓,定約鬥法,以分高下存亡。爲何只是妖徒出來辱罵激怒,卻不下來交手,只令由原陣中退出,欲令人伏,再行擒拿報仇?諸多可疑,休得一時不能忍氣,中了奸計。我也反正拿定主意,就翻臉,也等見到正主人再說。


易靜斷定紅髮老祖必是深居洞內,妖徒纔敢猖言無忌。決計把聲音先傳將進去,使之聞知。主意想好,示意英瓊不要開口,自己暗中運用玄功把氣運足,高聲笑答道:“道友不必如此。我姊妹二人,並非有心擅入禁地,只爲奉了家師妙一真人之命,來此向貴教祖負荊請罪。因是年幼道淺,聞見淺陋,又是初來,不知仙山設有陣法禁制,行至妙相巒,遇見守關二人,愚姊妹說來拜謁教祖,便即開門放進,也未說起關內有甚設施。只知仙府便在前面,照直走來,也未遇甚阻滯,路上只繞走了好幾處石峯,便到嶺前。不是道友提起前面石坪上設有陣法,還不知就裏呢。許是來時趕巧,正遇諸位道友演習陣法,開放門戶,才得無心走入,也未可知,實談不到什麼法力本領。適才已向守亭諸道友幾次陳情,請代稟告教祖求見,始終不理,只得冒昧進見,又吃阻住。三位道友忽出喝罵,令愚姊妹退出陣去,以備入伏受擒,百日之後再尋家師問罪。愚姊妹已然無知混入,能否又是湊巧退出陣去,雖不可知,但是此來奉有家師之命。自來君子交絕,不出惡聲。何況修道之士,一派宗主。家師與貴教祖又是交好在前,休說以前事出誤會,本有起因,咎在雙方,難怪一人。就算以前冒犯尊長,罪該萬死,不能寬容,也與師長何干?如何朋友專誠派人持了親筆書來,一面不見,一字不閱,便效村婦罵街行徑,辱罵之外,還加殺戮?一樁不相干的無心之失,竟想使星星之火,變爲燎原,雙方仇深恨重,大啓殺機,互相報復,其意何居?我想貴教祖爲人決不如此,好歹總有幾句話說。人以禮來,不能不教而誅。一任道友氣勢洶洶,盡情辱罵,愚姊妹既奉師命,必要面見貴教祖,將家師書信呈上。完了使命之後,方能定奪,否則,決不離去。不令上去,我便不上,只守在這裏。貴教祖只是一時不知有人到此,終有出見之日。”


雷抓子等三人心意,果是連日看出師父首鼠兩端,舉棋不定。而衆妖徒十九受了外邪蠱惑,惟恐仇怨不成。本想算定過了百日,再拿話去激動師父。不料眼看到期,仇人忽持乃師書信前來賠罪。又可氣是來人通行全陣,如入無人之境,越發又急又怒,立意要把這場野火點起。雷抓子等最得寵的幾個妖徒,均在上面殿內煉法。易、李二人一現身,一面發動暗號,令亭中守者按照預定行事;一面分人傳知陣中主持行法諸徒黨,告以敵已越陣深入,令其小心戒備,出時以全力加害。初意來人無人理睬,或是退走生事,或是硬闖,只要動手,均可惜題發揮。嗣見來人乖巧,守亭人一攔,即不再進。惟恐時久,師父行法完畢出來看見。又想乘着閉洞煉法之際,辱罵敵人,激怒動手。不料來人仍是不肯上當,反將心事說破。山人終是不善詞令,只覺易靜語聲又長又亮,宛如龍吟,還不知道敵人用的是玄門正宗傳聲之法。玄功奧妙,三四百里以內,金石爲開,多堅的石洞也能將聲音透進。乃師正巧在洞中入定醒來,全都聽去,又驚又愧,已快走出。雷抓子還在惱羞成怒,破口大罵:“賤婢利口,今日要你狗命!”還想少時拼受責罰,將嶺上埋伏發動,給仇人一個厲害,然後再飛身下去對敵。剛把手中妖幡朝下兩展,立時易、李二人立處一帶便有大片紅光,映着萬千把金刀,四方八面潮涌飛來。


易、李二人原有準備,同喝:“爾等再三逼迫,那也無法。”各把手一揚,每人先是一道劍光飛出,護住全身。正待施爲,忽聽殿中一聲大喝:“徒兒休得魯莽!且令來人聽候傳見呈書,我自有道理。”話纔出口,四外金刀只一閃,便自隱去。也是雙方該有這場爭殺,般般俱都湊巧。紅髮老祖人最好勝護短,明知門人不應如此,無如易靜心情忿激,詞鋒犀利,聽去終是刺耳。出時如若徑直去往平臺收法,發令阻攔,也還好些。偏又心懷不忿,意欲升殿召集徒衆侍立,擺出教祖之威,再令來人進見,當面數責前事,以致慢了一步。易靜雖想只守不攻,卻忘了招呼英瓊。雙方都在氣頭上,英瓊見妖徒逼人太甚,一時氣忿,頓昧初衷,見易靜已然動手,金刀來勢又極猛惡,便把紫郢劍放將出去。此劍本是峨眉至寶之一,況又加上英瓊用本門心法加功精習,近更威力大增。金刀只是數多勢盛,如何能敵,兩下里才一交接,便吃毀去了一大片。


紅髮老祖見二人通行全陣,如入無人之境,又將所鍊金刀禁制毀去好些,自然面上無光,心中又加一層忿恨。一面把三妖徒喚進殿去,怒目瞋視,低聲喝罵了幾句。隨命擊動殿前銅鼓,召集徒衆,再喚進來人,閱書問話。易、李二人聽出紅髮老祖口風不善,只得仍立在半山階上等候。同時互相低聲告誡,盤算少時見景生情,隨機應付。果然紅髮老祖耳軟心活,入殿以後,又吃三個寵徒一激,雖未全信,心卻加了兩分仇恨,有意延宕,遲不召見。二人先聽銅鼓咚咚打了好一陣,才見門下徒黨由四方八面紛紛飛來,凡是經過面見的,十九俱以怒目相視。聽前半鼓聲,殺伐之音太重,知是傳令陣地防守諸妖徒,以備自己離開時爲難。等人過時留神一查看,適在陣中所見行法諸妖徒,竟無甚人到來,越知所料不差,斷定少時決無好收場。委曲求全既是難望,何苦受辱?於是也漸把來意改變,暗中準備退身之策。前後待至兩個多時辰,只見對方一干徒衆出入殿臺之上,此去彼來,絡繹不絕,始終不聽傳喚。癩姑和那同來男女幼童,不知在何處,也未再見。二女此時仍體師意,作那萬一之想。知道紅髮老祖遲不召見,有意折磨,言動稍一不慎,便授敵人以口實。心中只管戒備,暗罵老鬼無知,受妖徒愚弄,甘於自趨滅亡。表面卻一點也不露出,恭恭敬敬站在半山腰石階之上待命。決定就是事情絕裂,也不令敵人佔了幾分理去。神態自如,若無其事。


紅髮老祖原是受了愛徒蠱惑。徒兒說:“來人既是奉命來此賠罪,爲何不在關前通名求見,卻去私越陣地?分明此來只是乃師自知無禮,不合以下犯上,恐傳說出去被外人笑話,派了人來虛應故事,本心輕視我師徒左道旁門,不在眼下。如真念在朋友之義,我們是他請往開府觀禮的上賓,他徒弟狂妄兇橫,目無尊長,以下犯上,自犯教規,還得罪了朋友,事情發生離開府還有好幾天,照理就該當時命人押了三個賤婢來此賠罪,再請前往赴會,才能算盡朋友之道。如何等到這時纔派人來?就算他開府事忙,長幼兩輩無法分身,或是門人矇蔽,回山不曾告知,我師徒與他交好,又曾接有請柬,到時一人未往赴會,當然必有原故。他們自負玄門正宗,教規至嚴,法力又非尋常,斷無查問不出之理。怎會延到今日,才命兩賤婢持了一紙書來,便算了事?分明視我師徒如無物,以爲他徒弟將我得罪,無足輕重。爲防外人議論,表面道歉,略微敷衍,暗中實是強迫,料我不敢把來人怎樣。我們聽話釋嫌,便兩罷干戈,否則便成仇敵也非所計。一面並命來人穿陣而過,直達宮前,以顯他峨眉的法力,志在示威逞能,恃強凌弱。這等行徑,實是欺人太甚。就此罷休,不特惡氣難消,傳說出去,也被同道中恥笑。我師徒雖是旁門,本教創立已數百年,長眉真人在日也沒見把我們怎樣。峨眉近年雖然聲勢較盛,實則也是張大其詞,除爲首三數人外,並無甚驚人法力。因是外強中乾,虛有其名,所以一面屠殺異己,一面又向各旁門中拉攏,專以欺壓弱小爲事。平日號稱爲玄門正宗,視別派均爲邪教,不能並立,爲何軒轅、開老、司空以及大荒二老、天殘、地缺、小南極四十七島等,多少厲害人物俱都尚在,一個也不敢招惹?像天乾山小男、少陽神君、天靈子等,更展轉相交,化敵爲友。還有一時想不起的異派中有名人物,尚不在內。試問何人遭了毒手?還不是但求人家不去尋事晦氣,便裝癡聾,背道而行,惟恐遇上結仇樹敵,難於應付罷了。此次他對我師徒如此狂妄,無非看輕師父懦弱,樂得欺凌。真要與他成仇,也是莫奈我何。何況他年來驕橫狂妄,已犯衆怒,又獨佔着凝碧崖、紫雲宮等洞天福地。除芝人、芝馬以外,這次開府,差不多把海內外靈藥仙草,全數收集了去,據爲己有。衆心不忿,又知他們貪慾無厭,專與教外之人爲難,等這些門下小狗煉成道法,羽翼一豐滿,只要不和他一黨的,誰也難於安枕。與其等他氣候養成,身受其害,不如先下手爲強,將他除去。日前聽說以軒轅老祖爲首,已準備聯合各方面同道,大舉與他一拼。這些道長俱是法力高強,多已煉成不死之身,人多勢衆,峨眉決非對手。如與聯合,不特惡氣可除,異日師父四九重劫,有這些人相助,還可藉以免難,豈非兩全?而且照許仙姑所說,峨眉爲首諸人,爲了妄想天仙偉業,一面新收這些小狗男女下山,假名行善,暗尋異己之人加以殺害;一面卻在凝碧仙府閉洞行法,須有好幾年工夫,不能出門一步,所以告誡門人,令自小心,便有難也不能回去求救。我們便將來人殺死,也只幹恨,無計可施。何況我們不是無理可說,師父又非故意和他作對,只不過是忿他欺人太甚,又不殺他徒弟,只代他教訓惡徒,治以犯上之罪,略加責罰,逐出山去。來人是在百日之內,又非照着那日所說與之絕交,異日相見,並非無話可說。講理無事便罷,如若恃強爲仇,真非其敵,索性便與軒轅等人聯合一氣,看他怎樣。還有來人果奉師命,誠心來此認罪,師父是他師父好友,分屬尊長,自然甘受責罰,決無怨言;如若反抗,可見虛假,欺人是真。此時他們羽翼未成,已是如此,一旦得勢,定必與各異派中人一體看待,決不容我師徒存在。隨便命一小狗男女出來惹事,然後借題一翻臉,便將我們除去了。以前假面目沒有揭穿,還難說定,如今真相畢露,行同狼虎,還不先自爲計,欲待將來受害不成?”


紅髮者祖門下妖徒多是山人,只雷抓子和一個姓秦名玠的例外。雷抓子是山民歸化,已久居貴州省城。上輩在明室,並還是個仕流。只因乃母夏夜納涼,感異夢而生,並有雷震之異,取名雷抓子。幼喪父母,大來賣弄刀筆害人,爲仇家所逼,逃往南疆。紅髮老祖愛他靈警異相,破例收爲徒弟。除姚開江、洪長豹而外,只他和秦玠,還有一個名叫藍天狗的山人,最得寵愛。秦玠出身不第秀才,偶因遊山路遇紅髮,看出是異人,苦求拜師,也蒙破例收錄。他和雷抓子最是交厚,俱生有一張巧嘴,心計又工。自從姚、洪二徒先後失事,紅髮老祖益發對這二人寵愛,幾乎言聽計從。二人俱是好色如命,紅髮老祖本身雖不喜淫亂,教規未禁女色,二人暗中背了師父,專與各異派中妖婦勾結。萬妙仙姑許飛娘正忿紅髮老祖,因有追雲叟夫妻淵源,與峨眉交爲朋友,蠱惑上一個姚開江,被窮神凌渾殺死,正好唆使紅髮老祖與正教結仇。不料又被神駝乙休在紫玲谷爲雙方解和,仇未結成,與峨眉諸老反更交厚。一時氣不過,想到雷、秦二人可以色誘,自身不願俯就,便給二人另外拉了幾個妖婦,所以纔有金線神姥姑侄借鼎之事。雷、秦二人本就受了妖邪蠱惑,心忿師父別的都可說動,獨勸他不與正教中人來往,堅決不聽。上次紅髮老祖接了開府請柬,本擬親往,也是二妖徒想從中生事,藉着送禮爲由,請命先行。本來就想到了峨眉,設法惹下一場亂子,逼師父上套。不料正遇見易、李、週三人追殺蒲妙妙,無知冒失,傷了他師徒,絕好時機,焉肯放過。許飛娘和衆妖邪聞知,又紛紛趕往,代爲策劃。紅髮門下頭一輩門徒,差不多和各異派妖人均有交往,加以那日又親見師父同門吃了人虧,從來未有之辱,無人鼓動,已是氣忿難消,這一來自是一體同心,每日俱在絮聒激怒。


紅髮老祖先頗持重,禁不住衆口爍金,長日包圍進讒。心中本也覺着受辱忿恨,不過本心仍不想和峨眉諸老爲仇,只打算親赴峨眉,質問是否受了門人矇蔽。如將前來三徒當面處罰,便無話說;否則,由此絕交,也未想到如何大反目。許飛娘等妖婦卻斷定妙一真人最重情禮,教規又嚴,暫時不來賠禮,必是爲了開府事忙,或有其他要事,一時無暇。如尋了去,幾句話當面一說,便可無事。算計乃師必派肇事三個前來,便教衆妖徒一番話,勸紅髮老祖最好過了百日再去,免失身份。一面並授妖徒策略,就着原有陣法,如何施爲,人如到來,萬一得見乃師,如何相機蠱恐。


紅髮老祖與各異派本有來往,近年才聽嵩山二老等正人力勸,蹤跡漸疏。許飛娘知他心有成見,每來均與衆妖徒暗中約晤,輕易不與相見。紅髮者祖面熱情直,雖納忠言,與衆妖邪疏遠,人以禮來,不肯堅拒,至多行輩較低的自不出見,卻未禁門人交往,終於惹出這場亂子。雷、秦二妖徒本來利口,況又經妖婦策謀指教,話越深透動人,不由乃師不爲所愚。加上易、李二人來時行徑又極與所說相似,漸漸引起忿怒,以致生出事來。其實妖徒利用陣法,早有成算,易、李二人如不穿陣而過,不是被陷在內,便是早與敵鬥,妖徒更有藉口,休想與正主人好好相見了。


紅髮老祖自被二妖徒說動,鳴鼓聚衆以後,所有門人全是異口同聲,憤慨非常,連激怒帶慫恿,不由他不改變初衷。一面故意令來人在山半久候,看她們是否驕橫不服,一面吩咐衆妖徒:“來人既能通行全陣,不問是否因爾等演習陣法,窺破門戶,巧混進來,法力均非尋常。既準備反目,如被遁走,卻是丟人,務要小心在意。傳示全陣行法守值諸人,如法施爲,加緊戒備。少時來人如肯服罪受責,便罷;稍有不服,便須下手擒捉,免被滑脫,自找無趣。”衆妖徒如了心願,自是興高采烈,同聲應諾。因殿上有乃師在,來人自非敵手,所慮是被逃走,又把幾個法力較高的命往陣中接替,把原防守的人換了前來。易、李二人看見衆妖徒進出來往,便由於此。


紅髮老祖分佈停當,在殿內暗中查看。易、李二人除初聞名時,互相說了兩句話後,始終端然敬立相待,並無一毫懈怠與久立不快之色。暗忖:“齊道友爲人素來極好,已然相交,怎會無故欺人?看來人神情,似頗謹畏,不似倚勢凌人之狀。且看來書,如何說法。門人已動公忿,對於來人自然不能輕饒。只要書上說得有理,看齊道友份上,略加責罰,以平衆怒,不必再爲過分了。”想得雖還不差,無如易、李等二人連師父責罰俱未受過,如何肯受左道旁門刑辱?何況當初妖徒護庇妖婦,相見又未通名,首先不對,怎能怪人?只因紅髮總算師執尊長,無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輩的禮盡到,本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認起真來?就這念頭,已非憤事不可。衆妖徒見乃師目注山下沉吟,還恐生變,又加了許多讒言。紅髮老祖信以爲真,認定易、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單勢孤,恐吃眼前之虧,不得不貌爲恭謹。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後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遲不召見。時光易過,又是兩個多時辰過去,易靜主見已定,還不怎樣。英瓊已漸不耐,如非易靜用眼色阻止,幾乎發出話來。前後候有五六個時辰,雷抓子得同黨暗示,知道外約來的幾個妖人已在妙相巒外照預計埋伏,就是乃師肯將來人放走,也不愁她們逃上天去。這才設詞請乃師傳見。


紅髮老祖也是日後該當有難,那麼高法力的人,竟會聽憑門下妖徒等擺佈,隨命傳見。雷抓子隨去平臺以上,先朝臺前兩亭中侍衛打一手勢,氣勢洶洶,苯目厲聲,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來的兩個賤婢進見,聽受責罰。”英瓊聞言大怒,並欲還口。易靜將手一擺,冷笑道:“這廝出口傷人,自己失禮,何值計較?我等爲敬本山師長,忍辱來此,好歹且見着主人,完了使命再說,理他則甚?”雷抓子聞言大怒,方欲接口辱罵,紅髮老祖聽妖徒開口便罵人家賤婢,也覺不合,暗中傳聲禁阻。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靜嘴不饒人,自己只顧激怒來人,先自失禮,再說也是徒受譏嘲,只得忍耐着怒火,退回殿中侍立。易、李二人隨着從容緩步往上走去,頭兩守亭,戈矛已撤,並未攔阻。到了平臺石階下面,易靜故意躬身報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弟子易靜、李英瓊,今奉師命,來此面見教祖,呈上家師手書,兼謝那日妙相巒因追妖婦蒲妙妙誤遇教祖,無知冒犯之罪,荷蒙賜見,特此報名告進。”臺前兩邊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卻只兩根立柱,大小隻容一人。一邊一個,手執金戈在內執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惡,石像也似呆立在內,手中金戈長有兩丈,戈頭大約五尺,金光耀目,顯得十分威武。


易靜分明見雷抓子出時和二人打手勢,知有花樣,故作不知。說完便走上臺階,暗中留神查看。見快上第一級臺階時,腳才擡起,二人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兇光,手中金戈已然舉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張,似要發話,忽呆立不動,好似被人禁住神氣,形態滑稽已極。心方奇怪,猛瞥見右邊亭後人影連閃,定睛一看,正是癩姑和先見女童,男童卻不在側。朝自己扮了一個鬼臉,口朝殿上一努。易、李二人原恐癩姑在未反臉以前,先在當地惹事,見狀才知三人不曾先鬧,只不知適才何往。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一上平臺,便見殿甚高大宏敞,陳設華麗,中設蟒皮寶座,紅髮老祖板着一張怪臉,據坐其中。兩旁有數十徒衆,雁翅分列,由殿門起,直達寶座兩旁。挨近衆徒衛立之處,另有兩行手執戈矛鞭棍的侍衛,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圍虎皮戰裙,手腿半裸,各戴金環,亂髮虯結,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兇醜猛惡,無異鬼怪,對着寶座不遠,由殿頂垂下兩根長索,頭上各有一個鐵環,大約尺許,邪氣陰陰。知是準備吊打來人之用,一切均爲示威而設。那兩面銅鼓,大約丈許,由兩具銅架分擱在挨近正門殿廊之下,離地約有丈許。另有兩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見人走上,掄起鼓槌,照鼓打去,發出轟轟之聲,聽去甚遠,殺聲較前更顯。


易靜也不理他,自率英瓊往內走進,故意走到雙環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雙手呈上書信。前已報名,便不再說。紅髮老祖將手一招,書信入手,拆開細看。見上面大意是說門人無知,冒犯尊嚴,雖然事由令徒接應妖婦,以致誤會同黨而起,無知冒犯,難於申責。但是交手之後,已知道友爲難,既已冒犯,理應束身歸罪,聽候發落。當時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寬宏,自不能與後生小輩計較。況又看在薄面,至多誡其冒失,斥責幾句,何致開府之約,竟成虛請?無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潛逃。回山又值與諸同門閉洞行法,開瀆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長幼同門,各有職司,無計分身,以致羣仙盛會,道友竟未臨賜。好容易忙到會後,又值衆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須分別傳授道法,又是無暇。跟着便是銅椰島上大方、天癡二道友鬥法,將要引發亙古未有的大火浩劫,事關重大,兩輩同門並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責重力薄,不能勝任。而易、李、週三小徒,奉有家師敕命,皆是屢世修爲,應運而生,在本門弟子中最爲得力,又是少她們不得,權衡輕重,只得把此事從緩。銅椰島事完,又須隨衆同煉家師所授天書,一直遲到如今。自來小人有過,罪在家長,值以閉山煉法,未得親往負荊。除小徒周輕雲情節較輕,現有要事,弗獲分身外,謹命易、李二小徒,齋沐專誠趨前謝罪,尚望不吝訓誨,進而教之。另外並隱示四九重劫將臨,關係重大,現各異派妖邪,運數將終,避之惟恐不逞,如何還縱容門人與之交往?既種異日受累惡因,又不免於爲惡樹敵。姚開江、洪長豹便是前車之鑑,務望約束門人,勿與此輩奸人來往。此時防患未然,尚不爲晚。以道友爲人正直,只須慎之於始,異日天劫到臨,與乙、凌、天靈子諸道友互相爲助,合力抵禦,決可無事。份屬朋友,知無不言,至希鑑諒。表面上詞意謙和,實則是詳言利害,暗寓箴規,言之有物,備極懇切。對於易、李、週三人,明裏是認罪,實則爲之開脫,並把過錯輕輕引到師長身上。如講朋友情面,這等說法,其勢不能再對來人刑責,說得又極佔理。本是自己門人不應袒庇妖婦,先與爲敵,對方至多隻是無知冒犯。朋友之交,禮到爲是,當然不能再與後生小輩計較。


紅髮老祖看了兩遍,實挑不出甚語病,不禁沉吟起來。秦玠最是狡猾,師父原說看完來書,立即藉詞翻臉,將來人吊起毒打。如若服罪,打完逐出山去;稍一倔強,施完毒刑,再將人扣住,等乃師自來要人,問其縱徒行兇之罪。只一照辦,這把火準能點上,何況谷外還有人埋伏,就肯領責放走,也跑不脫。雙方仇怨一結,勢成騎虎,師父自知不是峨眉諸老之敵,稍一慫恿,便可迫使與軒轅、司空諸人合爲一氣,甚至連妖屍谷辰也可化敵爲友。不特出了惡氣,見好所交妖婦,並還可以和別的異派妖人一樣,爲所欲爲。免得師父日與正教中人親近,每喜效法,教規日嚴,不能任性取樂。稍微做點快心的事,便須揹着。秦玠好容易聯合全體同門把師父說動,如今又有變卦神氣。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衆妖徒使一眼色,朝紅髮老祖跪稟道:“師父何必看這書信?齊漱溟老鬼教徒不嚴,縱容行兇,目中無人。不自率徒登門請罪,卻令賤婢來此鬼混。又不正經求見,膽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陣而過。似此驕狂犯上,目無尊長,如不重責一番,非但情理難容,並還道我師徒怕他峨眉勢力。弟子等實是心不甘服,望乞師父作主,即時發令施行,將賤婢吊打一頓,使峨眉這些小狗男女看個榜樣。”說時,衆妖徒也在一旁隨聲附和。


易靜胸有成竹,冷眼旁觀,見衆妖徒只知虛張聲勢,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方想畢竟左道妖人,當着師父,還有外人在場,一味羣吠,口出不遜,全無規矩禮法。李英瓊終是天性剛烈,聽衆妖徒當面辱罵師父,實忍不住忿怒,抗聲說道:“紅髮老前輩,請暫止令高足們肆口謾罵,聽弟子一言。”衆妖徒見英瓊秀眉倒豎,目蘊神威,面上隱帶殺氣,知將發作,巴不得她出言強頂,激怒乃師。聞言不等乃師招呼,便各住口,怒視靜聽如何說法,以便乘機發揮。


易靜早知事非決裂不可,因見紅髮老祖對書沉吟,心想或許能有轉機,所以暫時隱忍。及見英瓊義憤慷慨,現於詞色,知已無能挽回,實逼處此,心已盡到。恐英瓊氣忿,人又心直,詞不達意,便道:“瓊妹且住,由我向老祖請教。”隨向前說道:“家師與老前輩乃朋友之交,互相禮敬,原無軒輊。弟子等前爲追戮妖婦,路遇門下高足無故出頭袒護,倚衆行兇。弟子等不知來歷,來勢又極兇橫,所庇護的又是妖婦仇敵,當仁不讓,於理無虧。後被引來仙山,因而失禮冒犯,也因年幼無知,並非有心犯上。當時以爲老前輩必看在家師面上,大人不計小人之過,至多告知家師處罰,當無以此成仇之理。此時一則無知犯上,心懷悔懼,不敢再犯雷霆之威;又以出來日久,急於回覆師命,妄擬老前輩爲家師專誠延請上賓,必要往赴觀禮之約。而開府日期已迫,心向歸程,只得回山待罪。哪知老前輩爲我等後輩未學的無心之失,竟然忿怒,不肯降臨。弟子等當將經過以及肇事起因稟告家師,領了責罰之後,又令弟子等親來賠罪。雖以要事耽延,弟子等縱有不合,家師對於朋友禮節,似已盡到。竊見老前輩看罷來書,頗有推情寬恕之意。而門下高足衆聲喧囂,出言無狀,揆其心意,好似弟子等罪大惡極,百死不足蔽辜。卻不想弟子等昔日冒犯威嚴,實出無知,並還事出有因,諸多可原。尚且如此切齒憤恨,不肯甘休。家師與老前輩屬在知交,並無開罪,現命弟子等持了書信,以禮來謁,也是好意。而門下高足無端對徒詈師,任性辱罵,有心犯上,又當如何?至於穿陣而行,老前輩未升殿前,已然說過,想已上蒙清聽。況且來時我二人也曾叩關求見,因守衛不代通報,只將關門開放,令照直行,初涉寶山,不知禁忌,無心到此。又值老前輩不在陣中主持,門下高足正在試法,事有湊巧,不曾遇到禁阻,誤觸埋伏,以致無心到此。適在嶺下望見亭中守者,也曾掬誠奉告,通名求見,一連幾次,均置不理。弟子等不知何意,爲完師命,只得試往前行。守衛舉戈一攔,立即止步,不敢擅越一步,哪有絲毫相抗之意?後來門下高足出殿喝罵,辱及家師,只以師命未完,仍自強忍,迫不得已,方始放聲上瀆清聽。凡此情形,均有明察,如何能怪弟子自恃法力,狂妄逞能呢?”


紅髮老祖人最好勝,素不喜人面斥其非。又有護短之癖,養得門人個個驕恣。人又心直口拙,本來受了惡徒蠱惑,痛恨來人,已然言定重責不饒。無如妙一真人來書設詞甚妙,理又佔住,無隙可乘。一面又答應了衆妖徒,急切間,想不出話發作。一聽妖徒對徒罵師,不知有意如此,方欲喝止,來人已相繼發話,竟將自己問住。他不怪徒弟出言無狀,授人以柄,反倒因此觸發舊忿,惱羞成怒,發了蠻人兇橫之性,即厲聲大喝道:“賤婢休得利口!你師父既命你前來請罪,我便代他行刑。現在殿頂設有雙環,你二人自己上去,領受三百藤鞭,以戒將來。我門人見你等對我無禮,忠心師長,激於義憤,說話傷了你們的師長,少時我自會責罰他。乖乖地自己吊上去,免我施展法力,禁受不起。”


易靜聞言,知道事已至此,非破臉不可。一面向英瓊發了暗示,令作準備。冷笑道:“老前輩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要我二人領責不難,必須先把辱罵家師的令高足們先打一個榜樣,方可如命。如說少時責罰,我二人在峨眉也曾受過家師責罰,誰能相信呢?”說時,雷抓子忽似想起一事,匆匆跑到殿外轉了一轉,跑進來怒衝衝說了幾句土語。紅髮老祖聽易靜反脣相譏,本就怒不可遏,正要發令擒人,聞言益發怒火中燒,厲聲大喝:“賤婢竟敢如此大膽,禁我亭中侍衛。你等急速與我拿下!”衆妖徒轟應了一聲,爲首秦、雷二人手揚處,先飛出兩道赤暗暗的光華。易、李二人早有準備。易靜得一真上人所賜之寶,除了護身的兜率寶傘和滅魔彈月弩、阿難劍外,多是以靜制動之寶,這次因得師傳仙書,加功練習了四十九日,不特動靜由心,俱可隨時應用,並還比前增加了不少威力。一見衆妖徒要一擁齊上,首將兜率寶傘放起,化成一幢帶有金霞的紅光,先將二人全身護住。然後大喝道:“老前輩,休要聽信孽徒等蠱惑,倚衆行兇,仗勢欺人。亭中侍衛被禁,並非我等二人所爲。今既不納家師的忠言,定要爲此小事化友爲敵,我二人師命已完,只好告退了。”衆妖徒齊聲怒罵,各將飛刀、飛矛、法寶放起時,易、李二人說完了話,朝紅髮老祖略一躬身爲禮,便由滿殿百十道妖光邪霧交織中衝將出去,其疾如電,晃眼飛出殿外。雲幢到處,連衝盪開由殿臺到嶺下五層埋伏禁制,往來路飛去。


紅髮老祖原以二人末學後進,不必自己動手,門人又頗有能者,上下更有好幾層禁制埋伏,萬跑不脫。不曾想一真大師降魔七寶之一百邪不侵,近日復經峨眉心法重煉,越發神妙。衆妖徒那麼多飛刀、法寶合攻上去,吃那金紅雲幢一蕩,便即盪開,無一能夠近身。上下禁制,也是如此。紅髮老祖坐視敵人說了些刺耳的話,從容飛去,不由又驚又怒,愧忿難當。一時情急,自覺被來人遁走本已難堪,又見衆妖徒已同聲辱罵,紛紛隨後急追上去,當時罵聲:“賤婢欺人太甚!”一縱遁光,便親身急追下去。紅髮老祖到了臺前,先將兩名侍衛禁制解去。遙望陣中,煙雲滾滾,光焰四合,知道敵人已然入伏,正與衆門人鬥法相持。猛然念頭一轉,想起敵人既能入陣通行,未始不能遁出陣外,越想越忿恨,把心一橫,便不再往前迫趕,徑自迴轉神宮,準備施展毒手。不提。


這時,天狗坪把守的衆妖徒,早已發動陣勢相待,殿中雷、秦諸妖徒再隨後追去,三輩徒衆約有二三百個妖人,發揮妖陣全力,前後夾攻,情勢卻也驚人。易。李二人先只打算衝出陣去,本無傷人之心,也是衆妖徒相迫過甚,才致殺傷多人,仇恨越結越深,生出許多事來。易、李二人自恃識得陣中機密,兜率寶傘能夠護身,同駕雲幢前飛,晃眼飛入陣內。正在急馳之際,忽見眼前煙光變滅,光景倏地一暗,四外漆黑沉沉。雲幢寶光,所照丈許以外,便不能見物。耳聽厲聲四起,與無數妖徒怒嘯喊殺之聲相應,宛如潮涌。方欲取寶施爲,光景忽又由暗入明。二人忙即運用慧目,定睛一看,就這一暗一明,瞬息工夫,已換了另一種景象。迎面現出兩面長約十丈,寬約丈許的妖幡,幡色陰黑,上繪無數白骨骷髏和一些符籙惡鬼之形,上下均有煙雲圍繞,光景雖然較明,卻非來時清明情景。四外暗霧沉沉,前見石峯已全隱去。天色本在初來入陣就未看見,只是一片灰檬漾的暗霧。這時陣勢一發動,益發低壓得快要到了頭上,吃雲幢所阻,近身不得。此外不見人影,只有這兩面妖幡,兀立在陰雲邪霧之中,陰森森,鬼氣逼人。


易靜入陣之先,早把石峯位置,門戶方向,緊記在心,知道陣法已然倒轉。前行雖然越入越深,但是此陣具有無窮變化,佔地甚廣,埋伏衆多,前後左右,隨時可以挪移倒轉,想要出陣,仍須一層層破去。如若應變神速,一見有機可乘,便加急飛越,圖一點快尚可,想要舍難就易,決難辦到。自己又只仗着師友平日指點傳授,舉一反三,身有異寶防身,不畏受害,又得了好些便宜,實則並非深悉微妙。惟求慎重,還是老老實實,不走行險取巧爲是。易靜料定兩幡乃頭陣門戶,幡後必有敵人守衛,只等人一飛過,立使妖法暗算。以自己和英瓊的法力,斬幡殺敵,當非難事。心想:“現時只是敵人單方面爲難,仇尚不深,何必傷人,做得太過,將來無法化解。且等敵人出面,先相機使那埋伏妖法的石峯現出,再就來時所見形勢,辨明方向門戶,挨次闖將進去,到了主持全陣的中樞要地,然後用全力由上空破法衝開羅網,飛出陣去,豈不是好?”念頭一轉,已到幡前,便把雲幢停住,向前喝道:“爾等雖受妖人慫恿,蠱惑師長,強要結仇生事,但我等看在師父面上,不願過分。如若開放陣門,放我二人出陣,尚不算晚。如要彼此一較高下,可速現身出戰,我等也只破陣,還不敢傷及爾等。如想等我二人過時,妄用法術暗算,我等應變倉促,就難免誤傷了。”說罷,對面立有人應聲喝罵,跟着現出兩個妖人,各持一柄長矛,指着二人大罵:“大膽賤婢,死在眼前,還要驕狂!”隨後便去搖那妖幡。


易靜知道二妖人初意是想暗算,聽她一說,以爲詭計被人識破,只好明來。此幡不先破去,陣中平增多少阻力。二人原是輕敵太甚,以爲陣法厲害,略加施爲,敵人便可成擒;又恃自身法力,可以護持,故此上來便將這關係重要的頭層主幡現出。此時破它,正是機會。妖人偏又不知好歹,不引敵人入陣,始終想仗妖幡殺敵,破幡時定遭波及,僥倖不死,也必重傷。易、李二人雖然遁光神速,到底沒飛多遠,便即入陣,心方躊躇。二妖人也正在搖動妖幡,就要發動之際。恰好雷抓子、秦玠二妖徒已率領了一干徒黨隨後追來。易靜回顧身後,煙雲滾滾,紅光如血,不下數十百道,齊聲怒嘯,潮涌而來,已快追上。敵人勢盛,內中頗有能者,況還有紅髮老祖極厲害的強敵在後,上來應變,便如此遲緩,如何能行?師父仙示,又有“機貴神速”之言,估量妖人如此驕狂,一個不傷,便出陣去,勢所不能。想到這裏,把心一橫,立喝:“瓊妹,速用紫郢劍將此二幡斬去!這兩人一定不知進退,也顧不得了。”英瓊見事已破裂,更不再有顧忌,心又憤怒,早就躍躍欲試,不等易靜說完,口中應了一個“好”字,那口峨眉鎮山至寶紫郢劍早隨聲飛將出去。


易靜本心還是以不傷人爲好,所以才命英瓊劍斬妖幡,好使妖人驚避,免得隨幡同盡。哪知在劫難逃,二妖人平日背師爲惡已然滿盈,該當慘死。英瓊飛劍化作一道紫虹飛將出去,妖幡恰也同時展動,由幡上突噴出千萬條彩絲,雜着無數血也似紅的火星,暴雨般激射而出,待向二人當頭罩下,易靜昔年和赤身教主鳩盤婆鬥法,曾經受過妖法的害,認出此幡,不特是全陣的門戶,頭層主幡,並還藏有赤陰神網、羅喉血焰。以前只當紅髮老祖雖是左道旁門,人尚正直,沒想到竟煉有這類陰毒險狠,專壞道家元神的邪術法寶。此法最是污穢惡毒,如非身有師傳專破此法的七寶,英瓊飛劍又是仙府奇珍,稍換一人,便非受害不可。易靜想起昔年所經之慘,不禁大怒。心想:“紅髮老祖已然棄正歸邪,留着此幡,將來不知有多少人身受其害。師父不過看在白、朱二老情面,又喜與人爲善,纔有此委屈求全之舉。今既成仇,照此爲人,終膺天戮。倒行逆施,至於此極,何必還想將來與之釋嫌化解?”當時激發了平日疾惡如仇天性,更不再尋思,忙將師傳七寶中的滅魔彈月弩和專破妖法的牟尼散光丸,相繼發將出去。


那妖幡卻也神奇,兩幡相隔約在五丈遠近,紫郢劍所化紫虹長約百丈,電一般飛出去,將兩幡一齊束住,並不似別的妖幡易破,劍光一繞,立即斷裂,竟還略微支持,只將四面圍涌的煙霧消滅,並未當時斷落。二妖人原守幡下,先覺劍光有異尋常,雖然向側遁開,因斷定此幡專污法寶、飛劍,只要挨近,便化凡鐵墜地,沒想到此劍如此厲害。二人知道此幡是借來之物,專爲對付妖屍谷辰,毀殘不得,又驚又急之下,一時情急不過,竟拼以性命不要,乘幡未斷,妄想保全,收幡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妖人一進一退,彩絲血雨往上狂噴之際,易靜降魔二寶已經發動。先是一粒金丸由弩筒中射出,化成碗大一團深紅色奇亮無比的火星,飛向天空,爆散開來,化爲無量數針雨一般大小的精芒,四下飛射,滿空彩絲便自消滅殆盡。跟着手上又發出一粒豆大紅光,脫手暴脹,晃眼大有十丈,迎着滿空血雨,一聲雷般巨震過處,兩下里全都消滅無蹤。同時英瓊也正運用玄功,全力施爲,紫光繞定二幡,上下裹緊一絞,全體即成粉碎,化作兩片黑煙飛起。妖幡一破,彩絲血雨自不再發。已飛出的彩絲血雨,又被易靜消滅。二妖人正好趕上,在空中先被易靜二寶波及,重傷身死。英瓊近來比前小心,不知妖幡上面附有許多兇魂厲魄,一見黑煙飛揚,忙指劍光追過去一裹,恰值妖人下落,連帶一齊被劍光裹住,只一絞,黑煙消滅,兇蠻也成了一片血泥,墜落地上。


緊跟着易靜又把二粒牟尼散光丸發將出去,一片爆音過處,對面妖雲展開了一大片,疏疏密密,現出二三十座石峯,仍和前見一樣,每九峯爲一叢,各相呼應。每叢各有一二妖人,持着妖幡,在當中主峯上鎮守運用。陣形一現,脫身有望。易、李方在心喜牟尼散光丸的妙用,那雷、秦衆妖徒連同陣中防守的妖徒,也由四方八面相繼殺到,夾攻上來。易靜看出妖徒飛刀、法寶也頗厲害,而英瓊紫郢劍近來威力愈增,未奉師命誅戮以前,恐多殺傷,忙喝:“瓊妹不可任性殺戮,我們暫時仍以脫身爲是。”說罷,便將阿難劍放出抵禦。英瓊紫郢劍原未及回,衆妖徒便已殺到,聞言會意,將手一指,二劍聯合,一同迎敵。妖徒所用法寶,多出污穢,偏遇見易、李二人這兩口不畏邪的神物,不特失去效用,稍差一點的只吃劍光一絞,便即粉碎。頭層陣法又破去了大半。俱都大吃一驚。雷、秦二人更是激憤,一面率衆各以全力運用本門飛刀戈矛加緊圍攻,一面將陣法催動,不消半盞茶時,陣勢倏變,前見石峯又行隱去。


易、李二人見敵人勢盛,衆寡懸殊,上下四外,各色刀矛光華何止百道。更有各種厲害邪法異寶,紛紛夾攻上來,聲勢猛惡已極。同時陣勢又生變化。雖然飛劍神妙,有法寶護身,暫時不致受傷,但是敵人主腦尚未出戰,敵人越殺越勇,苦苦糾纏,不畏法寶損傷。因見二妖人一死,越發激動衆怒,口口聲聲要爲死人報仇,大有拼命之勢,不下殺手,萬無脫身之法。但傷亡稍多,紅髮老祖定要出鬥,必不甘休。長此相持,凶多吉少。


二人正在盤算,忽見四外菸光明滅,殷紅如血,鬼聲魅影,遠近呼應,涌現於陰雲慘霧之中,光景越發怕人。易靜暗忖:“妖陣厲害,牟尼散光丸與滅魔彈月弩本是煉來報仇之用,雖然爲數尚多,到底糟掉可惜。適發牟尼散光丸只震開了十里地面,上空仍是慘霧沉沉,不知是什麼妖法,如此難破。中樞不破,就再用此寶,略現眼前陣形,敵人稍一施爲,便又復原,依然無用。反正早晚不免與老怪一斗,與其遭受妖徒合攻,耗到老怪出場,轉不如先給衆妖徒一個厲害。如老怪出來,便和他早分勝敗,見個高下。如恃妖陣,自傲身分,不肯出鬥,更可乘機往中樞陣地闖去。能由上空破陣飛出更好,如若不能,到了事急之際,拼耗一點元神和一年修煉苦功,用法寶護着身形,行法裂地,由地底將那二三百里陣地硬穿出去,也不患不能脫身。即便殺傷太重,實逼如此,師父也不至於見責。”想到這裏,又想起:“癩姑地底飛行,獨具專長,連南海雙童俱不如她遠甚。並可帶人同行,不似自己地遁,只是臨危應急,所行三四十里以外,便須耗損元氣。先說定她在山外接應,以防出時敵人窮追。適才到此,忽見她同了男女幼童在紅木嶺上現身,後又在殿臺前出現了一次,此時理該隨來接應,又正用得着她,爲何不見?老怪也未前來,許是老怪率衆追出,吃她和兩幼童阻住,在殿前一帶鬥法;或是大膽冒失,自恃隱身神妙,暗中戲敵,輕捋虎鬚,阻住老怪,使其不能兼顧,均說不定。癩姑雖然法力高強,機智絕倫,終恐不是老怪敵手。暫時尚可,久則難支。還是早衝出陣爲好。”


易靜心念才動,英瓊見敵人飛刀、法寶越來越多,四外俱是暗赤、黃、綠三色光華包圍紫郢、阿難二劍,又是守多攻少,縱有傷毀,也是少數,反而激發兇焰,大肆辱罵,夾攻更急。一時氣忿,不由殺機大動,怒喊:“易姊姊,這類妖人羣吠難聽。你看所用法寶,無一不是妖邪污穢,又這等不知好歹,留他則甚?我們奉命行道,不能只顧嵩山二老前輩私情,留此妖邪,爲害人世。難道還不下手,任他猖狂不成?”隨說,運用玄功,一面將飛劍連指,一面又把幻波池新得諸寶,放了幾件出去。


易靜見狀,口中應諾,也把法寶放出。這一來,情形突變,兩道劍光首先威力大增,光華頓盛,強了十倍,宛似兩道經天長虹飛向敵人,百十道各色光華中,神龍戲海般上下飛舞,一陣亂攪。那些飛刀、法寶便紛紛斷折粉碎,五顏六色灑了一天花雨流星,紛紛消亡。二女法寶相繼飛出,有那法寶稍次,性又兇野不知進退的妖人,當時便斷送了一二十個。雷、秦等妖徒到此,才知敵人端的厲害。中有幾個能手,能夠勉強抵禦的,也知必不能佔上風,再鬥只有傷亡。於是紛紛厲聲怒嘯,做一窩蜂率衆散去,晃眼沒入陰雲之中,不見影跡。



上一頁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