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一八六回





大地煥珠光 念悔貪愚 始悉玄門真妙諦

法輪輝寶氣 危臨夢覺 驚回孽海老精魂

猿精始終未見敵人身形,不知是什家數。料定追上也難討好,只得掃興飛落,指着地上怪物殘骸,怒嘯了兩聲,將手一指,那一片地面便即陷落了一個深坑。等那些殘骸剩羽陷落下去,又複合攏。再去怪物洞內繞了一回出來,四外一觀望,先似要走,剛飛起沒多高又落下來,二次飛入洞去。


林寒候了一陣,不見再出,也不知他是否有久居之意。因出避匆匆,未將山洞封鎖,不甚放心,又悄悄飛轉洞內,用禁法將洞封閉。正要往倚天崖龍象庵求助,猛覺心神搖搖不定。知猿精又在用那攝魂之術,知道不妙,連忙強自鎮攝,連池頂也顧不得封閉,急匆匆往龍象庵飛去。到了庵中,芬陀大師先用佛法給他解了禁制。默轉神光一查,原來猿精料定林寒藏在雪山一帶,連尋多日,未見跡兆。先見峯腰雲橫,錯疑林寒在內。細一查看,發現那雲乃是毒氣凝結,又當是修道人用來守洞的異物,益發心疑,定要探個水落石出。及至撥雲一看,裏面競潛伏着一個奇毒無比的怪物在內。那東西叫做雪蝟,又名角蝮,形雖與刺蝟相似,前半截迥然不同。在世間五十三種最猛烈的毒物中,位居第六,奇毒無比。那三角尖頭,下面兩角,中貯毒液,能發爲雲霧,成團飛出,可分可合。這東西雖然惡毒,卻是生具特性,向道之心極爲堅毅。每隔一千七百餘年,才長成一個。不須交配,自能孕育,一產四十九卵,多下在荒涼奇寒之區,下與地火相接之所。深潛地底,時上時下,四十九卵輪轉運行不息,春降秋升,與天地孕物之道全然相逆。一面稟受陰寒之性,一面稟受陽熱之性,交替成長。到了年限,破殼而出。先在地底,互相殘殺,末後僅剩一個,方行破土上升,尋一個極隱蔽的所在,用三角尖頭打一深洞,在裏吐納修煉。先煉內丹,再煉嬰兒,一心想先修成人物,再修正果。起初潛處隱祕,神仙也難找得到它。無如詭詐多疑,到了產卵之後,內丹煉就,嬰兒成形,便心生畏忌,老怕嬰兒爲人所害,百計千方,設法隱藏。結果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最終才決定吐出毒氣,將洞口封住。這嬰兒仍是一會吐出,一會吞進,日無停歇。它那嬰兒,也與道家元神所煉不同,乃是用本身毒氣精血苦煉涵育而成。雖非漠不相關,無關痛癢,便殺了它的嬰兒,於本身並無大害,可是它看得比性命還重。等煉成長大以後,將自身元神附了上去,變得與人無二。此時一心向道,尚無害人之念。無奈畜類修人尚易,人如修仙,不知要多少世積德累功,宿根慧業,纔能有望,它一個天生害人的毒物,怎能做到?尤其是稟賦奇惡,忌刻異常。初學爲人還好,做不幾時,就犯了本性,無惡不作。最忌恨是有道行的異類,見了決不放過。它一開始爲惡,便幻成道裝,到處爲惡,其毒自然更重。道行稍差一點的人,一不留心,被它噴上一口,立時形消骨化而死。


猿精也是新近才從韋、向二人口中得知它的來歷,一旦相遇,如何肯放。知它守着元胎,不肯離洞,費了好些心計,將它調開,先盜嬰兒,再行誅戮,雖然下手太狠,但是爲世除害,功德不小,殺了雪蝟,甚是高興。又進洞去,行法下探地底,搜出遺卵毀了。當時本要走去,繼一想,林寒尚未尋到,自己也無個好住所,料那峯相距林寒所居必近,洞又廣大修潔,存了久居之念。二次入洞,試再設壇行法禁制,覺出林寒居處就在眼前,心中大喜。一會又覺林寒移動他去,換了方向。再待一會,禁法竟無效用,與往日行法前後感應,大不相同。想了想,試按起頭的感應,順着方向查探,竟在峯頂之上。峯是孤峯,四無依附,心正狐疑,無意中走到池旁。他目光原極敏銳,前幾回只當是乾池,沒有在意。這一身臨切近,自然瞞他不過,一到便看出池底甚深,恍然大悟,連忙飛下。見崖壁上現有洞府,已爲禁法封閉,看出人已他去。心想:“林寒既在此久居,必不會棄此而去。適才初行法時雖然有些感應,後來便絲毫也禁攝他不住,若非知機速收,難免還要蹈頭幾次的覆轍。他道行法力,都似不在自己之下,此行定然有事,決非有所畏忌。如若運用玄功,穿石入洞,非不可能,但是自己只爲想得古玉符,回去修煉,但能得到,便無爲仇之心,能在暗中盜取更好。莫如就在洞側潛伏,隱身相候,等他歸來,再行伺隙下手,免得露出行藏,使增防備。”於是守定洞側不走。


芬陀大師查明就裏,說與林寒知道。林寒因玉符和諸寶物俱都帶出,雖然不畏竊取,但是連日修爲,正當要緊關頭,行時匆忙,平時打坐的法壇並未撤去。況且那洞寬宏奇麗,景物幽絕,爲修道人極好修煉之所,又經過自己苦心佈置。猿精在外等得時久,難免潛入殘毀,豈不可惜?忙求芬陀大師恩助,代爲設法驅逐。大師笑道:“此事無關緊要。此畜心志也頗可憐,無須我親自前往。你楊師姊往白陽山斬古妖屍,奪回軒陵二寶,此時已經成功歸來,人在途中未到,等她回來,可與她商量同往。猿精雖有玄功變化,卻非楊瑾對手,只不許傷他性命便了。”說罷,雙目一合,便已入定。


林寒不敢多讀,候了片刻,楊瑾未至,恐猿精等急毀洞,又去庵外眺望,終於見楊、凌二女到來。謁罷大師,同往禪房落座,說了前事。楊瑾猜那從猿精手中取走雪蝟內丹的,或許是在玄冰凹潛修的女殃神鄭八姑。此人先與優曇大師門下愛徒玉清大師同是異派,因雪山修道,走火入魔,近年才由玉清大師苦求優曇大師指示仙機,傳了佛法,用聚魄丹和九天元陽尺,給她解脫危難,復體重生。自從歸到正派門下,功行大是精進。自己前生曾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雖然異派,談得甚是投機,如今更成了一家。未去白陽山前,曾欲往訪,聞得她重生以後,經常出山積修外功,不常在家,又無閒暇,遲遲未去。那團銀光,類似雪魂珠神氣,也是渴求見識之寶。如若是她,想必自外歸來,正可乘機謀一良晤,心中甚喜。便對林寒說:“那放銀光的如是鄭八姑,此人乃我前生舊友,她必知猿精道法深淺。好在玄冰凹乃必由之路,我們先尋到了她,約了同去更好,不然也順手些。家師入定,無須再行稟告,就此去吧。”雲鳳也願去觀光,只把四小留在庵中。


三人一同起身,到了玄冰凹,飛落一看,女殃神鄭八姑並不在彼,只得仍去尋找猿精。相隔老遠,便見彤雲迷霧之中,一道紅光與一道白光,在峯頂上苦鬥不休。林寒認出那道紅光正是猿精,告知楊、凌二女。楊瑾見那白光雖非旁門一流,卻也不是峨眉一派,忙令林、凌二人同催遁光,趕上前去。三人劍光均是仙家異傳,不比尋常,霎時便到。


原來猿精在洞底等得心焦,登峯瞭望,瞥見一道白光由北向南,破空而飛,方向正對峯頂,先就有些疑心,當是林寒迴轉,忙即隱起身形,等他降落。偏生來人煉就一雙神目,老遠便看出峯頂上站着一個老道人。心想:“這條路曾經飛過兩次,孤峯兀立,並無洞穴,四外積雪寒冰,景物荒涼,怎會有人在此?每次來往,都是沿峯而過,沒有到頂,難道頂上還有什奇景暗藏不成?”念頭一動,想看那道人是何路數,竟將劍光升高,改由峯頂越過,順便探查一下。到了峯頂,也未降落,只是在上面略一停頓諦視,果見峯頂凹池茂草下面,竟是空的。料那道人是個隱跡潛修之士,不然也不會尋此幽祕地方作爲居處,此時必已避入池底。自己尚有事在身,必須覆命。這廝既不願見人,何苦相擾?”撥轉遁光,正要飛走。誰知猿精卻多了一份心,因來人身劍合一,飛行時看不見人,只當真是林寒發現自己在下,又復匆匆避去。自己蹤跡已露,禁法又制不了他,如被遁走,休想尋到。看神氣,只有暗中下手,盜奪玉符;和他講理,已是不行。忙即大喝一聲:“往哪裏走?”隨手放起飛劍,現身追去。


來人一見有人追趕,回頭一看,正是適間所見道人,忙回飛劍迎敵,也現身形大喝道:“無知孽畜,我已饒你,你卻敢來犯我,今日是你劫數到了。”猿精見來人並非上方山用詐語誆去玉符之人,好生後悔,本想說明誤認,謝罪了事。誰知來人性烈如火,又極自負,無故追趕,已經大怒;又見是個異類修成,這等不安本分,平時爲惡必重,極欲爲世除害,不肯罷手。猿精護短,自從修成人形,時以真仙自命,最惱人說它畜類,偏被來人一雙神目看出來歷,也頗憤怒。兩下里便在峯頂苦鬥起來。鬥了一陣,彼此都覺對方飛劍厲害。一個想用法寶克敵,一個想用玄功變化取勝。來人剛從法寶囊內取出三根密陀針,待要發出。猿精已將二十餘口桃木劍飛將出來,接着施展玄功變化,遁出元神,正待施爲。來人卻甚是識貨,見狀大驚,知道厲害,今日自己決難取勝,又不甘心,就此敗退。方在委決不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略一躊躇之間,楊、林、凌三人已是飛到,各將法寶飛劍放出。楊瑾當先一聲清叱,手指處,法華金輪照着猿精青紅光華中衝去。來人一見,知道猿精來了勁敵,樂得藉此抽身,不使外人看出深淺,忙高聲說道:“此妖可惡,我尚有事,三位道友來得正好,高明在前,用我不着,行再相見,少陪了。”說完,一縱遁光,破空飛去。


猿精看出敵人發慌,方在暗喜,忽見萬道金霞飆輪電馳,急轉飛旋,自半天直落下來,與自己劍光才一接觸,立聽錚錚一片聲響,青光飛濺處,桃木劍連被斬斷了十好幾口。定睛一看,來人一個正是尋求多年未遇的對頭林寒,此外還同了兩個仙風道骨的少女,來勢的猛惡,竟是平生少見。知非尋常可以抵敵,不禁恨怒交加,慌不迭地先收了殘餘的桃木劍,運用玄功變化,留下一個化身,先自飛起,避開來勢,再行設法取勝。楊瑾見法華金輪寶光所到之處,青光星碎,未免輕視了些,猿精變化又極神速,三人均未看出,依然各持法寶、飛劍上前,一面夾攻那道紅光,一面直取猿精。正鬥之間,先是那道紅光在金霞中掣了兩掣,便即隱去。接着林、凌二人的飛劍雙雙直取猿精,已經臨近,並不見猿精有什抵禦,只作欲逃之勢,如換常人,劍光過處,定必屍橫就地。雲鳳忽然想起芬陀大師曾經囑咐,不許傷害猿精的性命,爲何忘了?匆促中剛打算收回自己飛劍,再阻林寒,已是無及,劍光業已繞向猿精身上。雲鳳不知那是猿精化身,方在後悔,以爲猿精必死劍下。就在這念頭微動之間,同時瞥見猿精在光華圍繞中身形一閃,忽然不見。


林寒原見過猿精變化,首先大喊道:“二位師姊留神,這孽畜慣於變化,此時必已遁走。”言還未了,楊瑾也已覺察,知道猿精必在暗中鬧鬼,自己不怕,恐林、凌二人上當,不顧說話,忙即一指法華金輪,往二人身前飛去。剛剛趕近,猿精所布太陰奇門陣法已是發動。猿精原想,楊瑾最是厲害,本打算將三人隔開,使其彼此各困一處,不能相顧。然後發揮山雷妙用,迫着林寒就範,獻出玉符,即行遁走,不與敵人苦鬥持久。誰知楊瑾也防到林、凌二人有失,等猿精發動時,已經衝入了二人陣地。猿精無法分隔,只得施爲。這裏楊瑾方與林、凌二人會合,便見遠遠一圈黃影,疾如電閃,由四圍飛起,齊向頭頂心聚攏。知是太陰禁法妙用,初發時未始不可乘機衝出。一則胸有成竹,想看看猿精有多大道力;二則想使猿精現身出來,乘其志滿無備之時,下手擒他,免使變化驚走。便忙向林、凌二人使了個眼色,故意失驚道:“我們中了妖猿化身誘敵之計了,快休離開,且仗法寶護身,再作計較。”說罷,一指法華金輪,將四外黃影擋住,不使近前。


猿精聞言,以爲敵人只是法寶厲害,道力仍是有限,便在黃影那面現身大喝道:“我與你們素無仇怨,只這姓林的不該在上方山鏡波寺用計詐去我的古玉符。我尋他已非一日,如將此寶還我,我也不再傷害你們,彼此兩罷干戈。以爲如何?”林寒早明白楊瑾用意,便指着猿精大罵道:“無知妖猿,本是劫後遊魂,天幸遇見我恩師獨指禪師大發慈悲,佛力超度,傳授修煉之法,並借至寶以爲防魔之用,到期不還,已經可惡。我奉無名師叔之命,知你還寶非出心願,如知恩師證果,必要據爲己有,纔在山門外等候接取。誰知你果忘恩背信,還了又悔,屢次暗用妖法,尋我爲難。我因修煉正急,不值和你計較,每次只將你邪法破去,並未窮追,你竟敢怙惡不悛,尋上門來。似你這樣孽畜,本難理喻,不屑向你多說。你只要勝得過我三人,便將玉符歸你。”猿精大怒道:“禪師乃佛門高僧,幾曾見有這樣的弟子?此寶禪師在日既未索要,身後又無片紙隻字遺留,可見有心賜我,被你矇騙了去,怎能甘休?本當要你性命,姑念你以前既在鏡波寺居住,必與禪師有些瓜葛,現饒你們不死,速將此寶獻出便罷;否則你們業已陷入羅網,我只舉手問,你們立即化成灰燼,那時做鬼休來怨我。”


楊、林二人齊聲喝道:“妖猿有什麼本領,只管施展出來。虛聲恫嚇,有何用處?”說時,楊瑾見猿精身後孤峯頭上,似有豆大一點雪亮的光華閃了一閃。接着便見一個身容清瘦的人影略現即隱,彷彿剛到神氣。猿精正得意狂言,全神貫注前面,全未覺察。楊瑾見是鄭八姑趕來,心中益發拿穩,便命林、凌二人各自運用飛劍護住全身,看猿精到底有何伎倆。一言未了,猿精見三人身入羅網仍是倔強,不由暴怒。知道三人劍光法寶俱非尋常,非將山雷一齊發動,上下夾攻不可。但是此法狠毒,不能抵禦,立成齏粉。看三人來路俱是正派中能手,這一來勢必樹下許多強敵大怨。繼而一想:“事已至此,我不傷人,人必傷我。如能將敵除去,不特奪回玉符,還可多得好幾樣仙家至寶。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要闖禍,就闖個大的。管他是什來路?等將玉符、寶物奪到手中,棄了摩霄故居,逃往南極冰島窮陰凝閉,仙凡不到之區,掘一冰穴,潛伏苦修,仇敵縱然厲害,也決尋覓不到。過上二三百年,舊日仇人成道的成道,應劫的應劫,自己的一部《內景元宗》業已煉成。彼時再往中土來積修外功,以求正果,即使有人尋怨,也不懼了。”打好如意算盤,便暗中運用太陰奇門陣法,把艮、震山雷妙用一齊發動。


三人只見猿精兩條長臂揮舞幾下,兩掌一搓一揚,立時八方風動,四外隆隆有聲,周圍黃影由淡而濃。頃刻之間,先是地下雷聲殷殷,密如貫珠,由細而洪,似往三人立處收攏。接着當頭一片變成漆黑,低得似要壓到頭上。遠的地方依舊日色皆黃,雪光可睹。林寒知道猿精發揮山雷妙用,識得厲害,忙道:“妖猿手辣,此陣非同小可,上有移山,下有迅雷,我們不可大意呢。”楊瑾笑道:“此乃道家太陰奇門陣法,乾坤八門之妙,我俱深悉。他不過通得艮、震兩門,尚未學全,怎能犯我?且任他班門弄斧,無須在意,我自有道理。”猿精耳目敏銳,心智靈警,因爲吃過正派的虧,幾乎形神全滅,雖然豁出一拼,臨時卻有戒心,本是試探着發動,勢並不驟。三人問答,語聲甚低,卻全被聽去。暗忖道:“太陰奇門陣法,自己本不全通,敵人竟全看出,可見厲害。”不禁起了驚疑之念。不過勢成騎虎,欲罷不能。細查三人,只是運用飛劍、法寶,不似有什別的動作。又疑敵人只知陣法,並不識得此中玄妙,恐是情急時詐語。微一狐疑,終於把心一橫,不再詳審所言真假,反倒加緊施爲,也沒想到退步。


楊瑾兩世修真,俱在神尼芬陀門下,學歷宏深,玄門各種陣法,解識得的十有八九。至於各異派所佈的惡毒陣法禁制,雖然只識陣名與大概,不能破的尚多,但有芬陀大師降魔四寶護身誅邪,本身又精金剛、天龍諸般禪法,即或被陷,也能脫險而去。這太陰奇門陣法雖非尋常,卻系兩生素習,備知微妙。況且鄭八姑的雪魂珠妙用無窮,適在猿精後面現身,必非無因而至。因此胸有成竹,早在暗中運用。猿精哪裏看得出。行法以後,如換平日,早就神雷爆發,崇山壓頂,石破天驚,火焰萬丈。陣中敵人縱有法寶護身,顧得了上,顧不了下,絕難倖免了。不料地上萬雷奔赴,到了陣中心敵人立處,隆隆之聲逾加緊密,眼看蓄勢待發,就要裂地爆發,忽見地面似乎往上略凸了凸,便即平息。地下雷聲只管如熱鍋炒豆一般,匯爲千千萬萬的爆音,先似被什東西阻遏住,等到將近中心,即行散去,起伏不停。同時天上黑影也漸漸向上高起。再看敵人立處,變成了一幢金光異彩,精芒萬道,電閃霞飛,兀立陣中。猿精煉就一雙慧眼,竟辨不出人影所在。那四方八面的雷火,打到陣中心光幢左近,即自爆散,絲毫不能挨近。一任猿精怎樣發揮,終是無用,枉自焦灼。兩下相持不多一會,光幢中涌起一片青光向天飛去。接着又見一團紅光爆成萬點火星,向四圍黃影射去,這時天又升高了些。


猿精見狀雖甚驚駭,猶冀陣網未破,雷火未熄,尚可運用玄功化身人陣,一拼勝負。猛見黃影當中似乎裂了一孔,那形如覆碗的陣網竟與初現時情形相反,從裂孔起,由上往下,漸漸收縮下來。適見青光,業已破網而出,上衝天半。那紅光散化的無量火星四外飛射,與猿精所發的雷火一撞上,便即同歸於盡。火焰橫飛,紅光變幻,一霎時便把全陣數百畝方圓的地面幻成了光山火海。再加地底密雷殷殷,爆音如潮,積雪驚飛,震撼山嶽,聲勢端的雄奇無比。似這樣繁喧騰沸,僅有半盞茶時,兩下雷火俱由盛而衰,由密而稀,天上青光黑影也都消逝。瞬息之間,光煙全滅,雷火無聲,全陣已被破去。猿精知道不妙,還未等他運用玄功化身飛出,決那最後勝負,倏地光幢中似一輪皎月般涌起一團銀光,寒芒萬道,奇輝四射。猿精仔細一辨認,正是先前搶走雪蝟內丹的那道光華。這個新對頭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玄妙無窮,不可端倪。除了這團隱現無常的奇光外,始終不見人影,也查不出是什家數。即此已可分出勝負,道法高強,不問可知。陣中三人尚覺不是對手,哪還禁得起又添強敵。況且陣法已破,再不見機,必難討得公道。念頭一轉,心中害怕,這才息了奪符之念,打算逃走。可是先前氣壯心粗,沒有留神退步。楊瑾知他陣法沒有學全,早在事前將計就計,運用太陰奇門妙術,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表面故作發揮法寶、飛劍威力,去分猿精心神,等將山雷驅散,全陣已化生出坎離妙用。鄭八姑也同時來到。


八姑原是奉了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之命,面授機宜,特地來此相助三人收服猿精,並接引林寒入門。八姑自借九天元陽尺之力復體,服了神尼優曇所賜靈藥,得慶更生。玉清大師眷念昔年同門夙契,力向神尼優曇苦求,傳了許多防身降魔的法術,自己並在玄冰凹陪她修爲多日,不時指點她上乘修道之功。因神尼優曇說她不是佛門中人,只允爲記名弟子,不允正式傳戒。她又稟承師命,乘妙一夫人往訪神尼優曇時,給她引進,得列峨眉門牆,歸入正教。八姑曩昔走火入魔,身已僵死,只餘枯骨,元神尚且苦煉,道力本就深厚。如今飽經災厄,劫後重生,越發悟徹玄微,日益精進。雖在峨眉門下爲日無多,因有以前根行和玉清大師的指教,修爲容易,在目前小一輩的門人當中,漸有後來居上之勢。這次因奉師命,出山修積外功,歸途路遇玉清大師,說:“凝碧崖不久開闢五府,羣仙盛會,本派小一輩中門人,都要在開府之日,向掌教師尊行參拜大禮。到日各派前輩真仙,尚有不少新弟子要引進。先後兩輩同門,目前往凝碧崖待命服役的人,已經陸續到了不少。你入門日淺,我引你拜妙一夫人爲師,又是在恩師座中相遇,凝碧仙府尚未去過。只英、雲、秦氏姊妹、金蟬、朱文、若蘭等有限幾人,在破青螺峪除八魔時見過,餘者多不相識,各位前輩師伯叔們更無庸說了。恩師說你以前孽累太重,比我還多幾倍,雖已轉了一次大劫,如欲修得正果,無論你的道力怎樣高深,如不多積外功,仍是無望。並且峨眉開府以後,長一輩的多半外功業已圓滿。有的迴轉仙山,白雲封洞,閉門潛修;有的就在五府中清修靜養。除卻掌教師尊和有數幾位,因爲奉有長眉師祖仙諭,發揚道統,光大門戶,尚須表率羣倫,仍是暫時不能罷休外,都等與諸異派妖邪第三次峨眉鬥劍之後,便即成道仙去,輕易不再與聞世事。盛會開罷,諸弟子全數奉命下山行道。你雖未奉到傳諭,難得我有事峨眉,恰巧與你路遇,正好乘機和我同去。一則早日拜識各位前輩仙顏;二則得與小一輩諸同門早日交好,將來大家也加一番情誼和照應;三則凝碧崖仙景無邊,會後奉命下山,不俟有成,難得再至,樂得早往觀光,盡情領略,多消受些靈泉異果,珍釀仙樂,豈非絕妙?”


八姑聞言大喜,猶以初入仙山,未奉傳諭,恐有冒昧之嫌。玉清大師道:“今番開府盛會,亙古難逢。不特本門和諸正教中仙人齊受請柬,前來赴會;便是海內外的散仙,以及諸異派旁門中人,只要與本派無仇,且未爲惡者,多半聞風向慕,藉着慶賀爲名,不奉請柬,到時也來觀光。依了嵩山二老和窮神凌真人說,他們一半是來看熱鬧,一半是來窺測深淺,以爲異日作惡時準備,此輩異端,居心叵測,大可不納。掌教真人力說:‘我輩與人爲善,他們雖然多半旁門左道,俱還惡跡未著,既可使其觀善知返,分清邪正高下,知所去取;又可示我玄門廣大,無所不容。倘因見而警惕,永遠舍惡爲善,無形之中,豈不積了許多功德?何況此中尚有不少道友,俱是潔身自愛之士。何苦因此生嫌,變友爲敵,使衆弟子日後下山,平添好些大敵?至於有幾人受了妖邪蠱惑,意欲乘隙發難,來此擾鬧,前在東海,已與玄真道兄議定,各有準備;三位道兄,也各有奉煩之處,決可從容消餌。既無妨害,何苦拒人於遠?’當下與在座諸長老一商量,索性算出要來的人,只除開那受人蠱惑,心懷暗算的十來個任其自來,也不去延請外,各用飛劍傳書,一一邀請。諸長老有的還受掌教師尊之託,因事外出,來去頻繁。對於同門諸弟子,大都由各人受業師轉示,或是彼此遇上傳知。如無使命在外,均可事前趕去。否則須俟開府前三日,始由嵩山二老和髯仙李師叔三人,查點到會人數與衆弟子所在地點,分別用千里傳音與飛劍傳書之法,召集赴會。此時本派同門當已早悉。那遲到的,不是奉命在外,有事羈身,便是和你一樣,入門未久,每日獨自閉洞潛修,得音不早之故,只管早去無妨。”


八姑自然喜出望外,相隨玉清大師,到了峨眉凝碧崖太元洞內,拜見掌教師尊與各位前輩長老。再退出與英、雲等已見和未見的諸同門大家歡聚。在仙府中留連了些時,這日妙一真人忽命值日弟子苦孩兒司徒平傳入太元洞,聽候使命。八姑入洞一看,妙一真人中坐,此外還有醉道人、髯仙李元化、萬里飛虹佟元奇三位師叔,連忙上前禮拜。妙一真人命起來吩咐道:“漢時毛公劉根,收有兩個仙猿。蒼猿轉了多劫,現始改名袁星,爲女弟子李英瓊收服,歸入本門。因它宿根未昧,向道堅誠,新近又得猿公雙劍,日後當有成就。只那白猿備歷災劫,已經成道,偶然無心作惡,爲優曇道友門人素因所斬。但元靈不昧,得遇獨指禪師,傳授他煉形之法,修復原形。又在洞庭毛公壇故址巧得道書和毛公留賜二猿的法寶。掘取之時,自不小心,只知防禦竊奪,不曾事前行法掩蔽寶光,爲祁連山天狗崖地仙藍髯客姬繁路過發現,下來奪取。此人元初得道,兵解後,自知根賦稍薄,轉劫恐迷本性,反墮輪迴,苦煉元神,在祁連山閉洞一百三十八年,由鬼仙煉成地仙。雖是旁門一流,生平極少爲惡。所習雖是道家下乘的功夫,歷年久遠,法寶道藝均有過人之處。猿精決非其敵,當時幸仗玄功變化逃去。但是姬繁已經回到毛公壇舊址,在靈祜觀內借住三日,下功夫虔心佔算,居然被他算出道書、寶物來歷妙用,只還不甚深悉猿精以前與毛公的一段因果。因想奪回道書、法寶,又欲強收猿精爲徒,到處搜尋下落。你佟師叔今日從天山博克大阪返回,適才行至途中,遇見北天山散仙柳雪翁告知此事。並說姬繁近受五臺派妖人蠱惑,正要作盛會不速之客,擾鬧仙府。再者,那猿精雖是異類,心術頗佳,尚知自愛,修爲卻也不易。他又受獨指禪師點化傳授,見姬繁是個旁門之士,何況又要奪他的書、劍,定然不肯降服。這姬繁手辣心狠,更有兩件厲害法寶,猿精必遭毒手無疑。此時他正與獨指禪師記名弟子林寒爲難,想奪回以前古玉符,去煉那部《內景元宗》。並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洞庭毛公壇所遇之人暗地搜尋,要算計他。”說罷,便向八姑面授機宜,派她去助林寒。


八姑飛到大雪山後,暗中協助林寒。最後與楊瑾等三人相見,只略談了幾句話,楊瑾即將陣法發動。八姑也將雪魂珠飛出,栲栳大一團光華才自光幢中升起,晃眼工夫,便化成畝許大小,寒芒流照,銀輝四散,飛行若電。兩下夾攻,猿精如何能再遁走。剛剛運用玄功,化身欲逃,雪魂珠光華業已飛到臨頭,將他照定。就在這驚慌駭亂之間,地底忽然往下一塌,陷出一個數頃大小深穴,穴中涌起萬丈洪濤。接着天空中又有一片紅雲飛墜,落近地面,化爲一座火山,朝猿精頭上直壓下來,轉眼包轉全身,烈焰熊熊,燒個不已。


猿精先見地底洪水暴發,知是敵人陣法妙用,一時情急,忙以飛劍開路,施展全副本領,拼命奮力往上一衝。誰知頭頂寒光重如山嶽,休說衝破逃走,稍微挨近都不能夠。不特上衝不行,連往旁側逃竄,都似有無量潛力,在暗中阻住去路。任是用盡心力,東衝西突,俱不能越過雷池一步。可是高懸空際,只禁止猿精逃走,也不下落。猿精衝了幾衝無效,下面驚泉飛涌,似水山一般,業已升出地面,晶峯冰柱,仍同穴口大小,還在繼長增高,也不漫溢開去,眼看就要淹到足下。上面烈火又彌空飛至。猿精雖知此水中含坎、離變化,非同凡水。一則情危勢迫,二則還自恃有一身玄功變化,連忙分出一個化身,由那口飛劍護住,去御烈火;自身索性往水中鑽去,竟欲拼犯奇險,打從地底逃走。身才落到水內,誰知楊瑾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先放出般若刀,去截住他的飛劍。手一指,空中烈火漫天而下,竟將那數頃方圓的水柱圍燒了起來。猿精見敵人竟將坎、離妙用合而爲一,水火齊發,同時夾攻。情知厲害,仍舊拼命往下鑽去。甫及水深之處,忽見穴底金霞百丈,電轉飆飛,往上緩緩涌來。


原來楊瑾知道猿精乃遊魂煉成,又精於玄功變化,到了危急無計,必定豁出再苦煉多年,捨出原來煉成的形體,保住真魂精氣,穿通地肺遁走。本想收復,不欲壞他道行,暗用法華金輪埋伏在底,使其拼死遁走,也所不能。猿精識得此寶厲害,一旦被光輪捲住一絞,立時形神俱滅,化爲灰煙而亡,哪裏還敢往下穿行,慌不迭往上便起。水被烈火一燒,立時熱沸,猿精身在其中,恰似浸入滾水一般,如何受得。若一衝出水外,上面又有千萬烈火包圍,其勢更險。迫不得已,只得將所有桃木劍連同洞庭毛公壇新得之寶,一齊放將出來,成了一個光籠,將全身暫時護住。


總算道力尚深,法寶玄妙,暫時總算強耐奇熱,保得命在。無如身外之水越來越沸,熱不可當。加以滾泡飛騰,如雷電一般,甚是猛烈,護身光華常受震盪。時候一久,能否支持,實無把握。又想借諸寶護身,衝火上升。擡頭一看,上面除了適才困身奇光而外,還有幾道極厲害的劍光虹飛電舞,出沒烈火之中相待。再從水中透視三個敵人當中,又添了個身穿黑衣、形容枯瘦的道姑在內。適才光幢業已收去,四人並立在前面坡上,正在指點自己,從容談笑。上下左右,俱無逃路。方在萬般惶急,無計可施,微一疏神,猛覺腳底震盪了一下,光籠開了一條縫隙,火一般的沸泉立時隨之涌來,滾泡如雷,打在身上,熱痛非常。忙即運用玄功,將寶光合攏。定睛往下一看,才知下面法華金輪逐漸上升,業已挨近。自己一心尋覓出路,水又越發沸漲,無量數大水泡上下四方,如雨雹一般打來,火光一映,幻爲異彩,隨滅隨生,滾滾不息。金輪上升既緩,中間又復停歇。


猿精困了一會,沒見金輪來襲,以爲也和頭上寒光一樣,只阻逃路,不來追迫。楊瑾見他久困不降,尚未醒悟,特地催輪相逼。猿精哪裏知道,目迷五色,未防下面埋伏驟起。這時恰有一串絕大沸泡打來,將猿精護身光籠往下一壓。受困以來,司空見慣,知道其力絕大,不可硬抗,順着壓力往下一降。不料足底金輪正在上升,一下掃到飛劍、法寶聯成的光籠上面,桃木劍立時卷毀了三口。幸而別的法寶因在上面,未曾毀卻,劍斷之後,楊瑾知他受創,止住金輪,未再上升;否則猿精縱得免死,那些法寶、飛劍至少也要損失多半。這一來,把猿精嚇了個亡魂皆冒。百忙中把寶光重又連接緊密,往上升高了些。再低頭一看,金輪仍停在當地,敵人四外埋伏重重,遲早必死無疑,又是害怕,又是傷心。回憶前時,也是恃強偶管閒事,爲素因大師飛劍所斬,遊魂飄蕩。好容易復得成形,又學會了好些道法。那古玉符,禪師原只答應借用,林寒是他記名弟子,就算是沒有禪師遺命,用計篡取,也不爲錯,不該自起貪嗔,屢遭挫折。前在上方山失卻許多桃木劍,被無名禪師擒住,連圍七日夜,已經伏低求饒,不再追尋林寒索符。這次洞庭毛公壇巧得前生仙書、法寶,更應知足纔是。偏又貪慾無厭,勾起舊事,仍想奪回玉符,以爲驅邪降魔之助。不料費盡心力,終於自投羅網。又不該自恃玄功變化,一時疏忽,未留退路。全身而退,固是無望,照此層層緊迫,困焰周密,連想復化精魂以遁,都所不能。事到臨頭,悔己無及。越想越傷心,不禁痛哭悲號起來。


楊瑾、八姑隔着水火,望見猿精困在裏面傷心悲號之狀,憐他大有悔意,同聲喝道:“無知妖猿,此時可知厲害麼?”猿精因自己再四尋仇,做得太過,四個敵人合力行法,將他包圍,下手狠辣,不留一線餘地,以爲志在除他;不比無名禪師乃佛門神僧,心腸慈悲,可以悔過乞恕。如向求饒,徒自取辱,必然無用,沒敢輕易啓齒,及聽二人這等一說,猛想:“敵人法寶和坎、離妙用威力,只消上面銀光與穴底金輪一升一降,兩下一合,便即了賬,制死自己易如反掌。爲何先後挨有多半個時辰,除金輪還往上略升了升,毀去兩把桃木劍,便即止住外,頭上銀光竟是始終高懸空際,不曾下壓?莫非這幾個敵人只要逼我屈服,並無傷害之心不成?”想到這裏,生機一露,立時恍然省悟,忙在水火之中翻身拜倒,高喊:“小畜知悔,上仙饒命!但求網開一面,停了水火夾攻,容小畜一述衷曲,如若虛妄,百死不辭。”楊瑾知他水火烤灸難受,出語不易,便大喝道:“你這孽畜,當初如此兇橫執拗,本應即時處死,爲世除害纔是。既然極口知悔,姑念修爲不易,上有雪魂珠,下有法華金輪,四外網羅密佈,也不怕你飛上天去,且放出片時,聽你說些什麼。如非真誠洗心革面,我一舉手,便教你形消神滅,做鬼不得。”說罷,行法一揮,立時水平火散,晃眼工夫,復了原狀。僅剩一團大約數畝的精光,懸於空中,照得環峯積雪俱呈銀色,分外清明。


猿精見景物依然,猶如做了一場噩夢。只水火煎迫時久,雖有寶光護體,仍有兩次爲沸泡打中,身上尚作熱痛;加以熱氣鼓盪,其力絕大,不能透氣,全仗屏息內轉,一面還得運用玄功抵禦奇熱,因此精力也微覺疲憊。細審種種情形,又不是什麼幻境。這一出困。如釋重負。喘息甫定,未及開口,忽聽楊瑾清叱道:“孽畜還不上前答話,意欲何爲?”猿精聞言,纔想起自己雖然跪倒,護身法寶連成的光籠,因敵人收法太快,尚忘了收去。深知敵人厲害,倔強不得,忙答:“小畜已經知悔,豈敢有他意。”一面慌不迭收了法寶、飛劍,恭恭敬敬膝行近前,跪稟道:“小畜在漢時,便隨毛公真人清修,轉劫多世,今生得道以來,並未爲惡。只爲一念貪嗔,不知林大仙不與小畜計較,始終苦尋不已,實則志在得符,並無相害之念。不想冒犯仙威,自取滅亡之禍。如今悔之無及,望乞諸位大仙大發慈悲,念小畜前次無辜遭劫,苦煉成形,修爲不易,放回故山。從此決意獨自清修,不特不敢再尋林大仙冒犯,誓當努力向善,以報深恩。”說罷,淚流滿面,哀叩不止。


八姑因時不早,看出猿精狀頗虔誠,知已悔悟,恐再耽誤久了,藍髯客姬繁趕來,又生事變,忙向楊瑾使了個眼色,接口道:“當初獨指禪師好意借符,成全你修道煉形,並未說是不要,你過期不還,已屬背信。林道友乃他心愛弟子,只緣不是佛門中人,權且記名,未予披度,師徒承受,理所當然。況且無名禪師乃獨指禪師師弟,受命接掌鏡波寺,一切自可主持。林道友奉他的命,向你接取,不爲誆騙。你七犯上方,險遭顯戮,因悔過求饒,禪師才發慈悲,予以自新之路,將你釋放。你巧得毛公壇仙書、法寶,既知前生因果,便當訪尋舊侶蒼猿,尋求正道。你反因此生心,復萌故智,才致今日之禍。我奉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來此,楊仙姑事前和我商量,似你這等背信忘恩,反覆行爲,目前雖然惡行未著,他年學成道法,難免仍要爲禍世間,不如現在誅卻,免致貽患。是我力勸,方始網開一面,聽你所言,似已知悔,容你力圖挽回,未始不可。但是你在洞庭毛公壇所遇之藍面藍髯道人,乃祁連山天狗崖的地仙姬繁。此人因得道多年,博通各家道術,煉就許多異寶,休說你區區精靈,便是我等相遇,也未必能勝他。當時偶出雲遊,路過相值,未曾攜帶所煉異寶,又不願驟傷鄉愚,微一遲延,致被你乘機逃走。可是此人性最執拗,一有所圖,不得不止。不能修得天仙,也爲此故。自那一晚起,便到處搜尋你的蹤跡。此時業已備知底細,不在你洞前相候,便是跟蹤尋來,歸途恰好相遇。以他法力,這一存心,志在必得,任你如何掩藏逃避,終歸尋到。我們放你不難,須知此人不比我們,只恐你所有仙書、法寶,全被奪去,連性命也化爲烏有,須要早爲自謀呢。”


猿精聽說那道人便是姬繁,平日早有耳聞,知他心辣手狠,厲害非常,一意孤行,不可理喻,真比目前四人還要可怕,嚇了個魂不附體。再一尋思八姑之言,分明頗有憐憫之意,不禁又生希翼,哀哀痛哭道:“小畜命宮磨折,厄難重重,才得蒙恩免死,不想又惹禍端,不是天仙說出,小畜還在夢裏。自知道行淺薄,難以全活。既蒙大仙垂憐,指示危機,還蒙格外開恩,給小畜自全之道,小畜九生感激。”說罷,痛哭不止。八姑道:“你自有明路,不去尋求,問我何用?”猿精惶恐道:“小畜有幾個忘形之交,均未必勝得過姬繁。此外,自思並無什麼別的解法。”言還未了,楊瑾喝道:“蠢畜,你前幾生的同伴,目前不是在峨眉仙府中隨師修道麼?”一句話把猿精提醒,登時觸動靈機,心中大喜,忙向四人跪叩,力求收錄,帶往峨眉,與前生舊侶一同隨師學道。八姑道:“我等四人,均尚不能擅自收徒,如何可收異類?仙府法嚴,本難妄入,姑念誠求,又當危急之際,我拼着擔點不是,將你攜帶回山,敬候掌教師尊吩咐處置便了。”猿精平日苦心修道,難得真傳,極爲不易。異派旁門,素所不屑,只恐因此干犯天誅。嗣與韋少少、向善二人交好,本欲求他們引進崑崙派門下,又爲崑崙名宿鍾先生等所拒。峨眉派道法高深,日益昌明,私心向往,已非一日,時覆在念,以爲妄想而罷。萬不料當此百死餘生,居然因禍得福。仙人既允攜帶,到了必蒙收錄無疑。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跪在地上,叩謝不止。八姑見他歸正,吩咐起立。


猿精正想叩問四人姓名,忽聽遙天破空之聲,由遠而近。八姑擡頭一看,忙對楊瑾道:“這廝來了。我和林道友帶了老猿先走一步,開府盛會,再行相見,大家各自散吧。”隨說隨將雪魂珠一指,那團銀光便飛臨頭上。八姑命林寒、猿精緊隨身後,低喝一聲“快走”,珠光又往下一沉,二人一猿,飛身而起,兩下里迎個正着。楊、凌二女剛見八姑手朝自己一揮,意似促令退走,未及答言,二人一猿已全被銀光包沒,晃眼之間,銀光斂去,形跡俱杳。方在誇讚雪魂珠的妙用,欲待起身回山,那破空之聲已經飛臨頭上,一道青光,似墜星般直射下來。面前不遠,現出一個藍面藍髯,羽衣星冠,手執拂塵,背插雙劍的長大道人。才一落地,便將拂塵朝空一舞,塵尾上便似正月裏的花炮,放出千萬朵火花,滿天飛舞而滅。楊瑾見他人沒搭話,先自施爲,老大不快。因白陽山取鼎回來,正值師父打坐,還有好些話不曾稟告;妖鳥神鳩也未馴服。估計出來這麼大一會,師父功課必已做完,本來不欲多事。料定身有佛門四寶,姬繁所設火網光羅攔阻不住,樂得故作不知,徑駕遁光回山。姬繁不攔便罷,攔時索性給他一個厲害,衝破繁光密火而出。表面上若無其事,仍作不知之狀,氣他一下。想好,便對雲鳳道:“這裏雪景沒個看頭,我們回去吧。”一言甫畢,忽聽來人高聲喊道:“道友休走,貧道尚有一言奉告。”楊瑾見他出聲相喚,不便再不答理,只得立定,正色答道:“我與道友素昧平生,有何見教,快請明言,我二人還有事,即須他往呢。”


楊瑾原怪姬繁人方露面,便滿天空設下羅網,話說得毫不客氣。實則姬繁得道多年,法術高強,以前輩仙人自命,行事未免任性,但此施爲,卻非對付二女。一聽答語意存藐視,不由勃然大怒,暗罵:“無知婢子,我因見你不似旁門左道,又非妖猿同黨,好心好意向你問話,竟敢口出不遜。就不值爲此傷你,也叫你知我厲害。”於是冷笑道:“我因在摩霄峯尋一妖猿蹤跡未見,前兩三個時辰曾用天眼透視之法,看出他在此峯頂之上,與一白衣少年鬥劍,跟蹤到此。適在空中遙望,見一道銀光下落,到此不見妖猿和那少年蹤跡。你二人既在這裏徘徊,又離妖猿與人相鬥之地不遠,如未相助少年合除妖猿,也必目睹此事。我並知妖猿在峯頂天池下,闢有一處極隱祕安靜的大好洞穴,在此潛修,勝似他摩霄峯妖穴十倍,如不爲人所誅,必不捨此而去。斷定少年劍術非其敵手,必爲所敗,也許你們到達以前得勝隱去。防他見我尋來,暫時遁走,已用火網光羅,將四外封鎖,無論仙神精怪,皆難逃出。你二人理當看見,好意相問,怎對前輩仙長毫無禮貌?你二人想因學道年淺,不知我的來歷,故爾如此無禮。我乃祁連山天狗崖藍髯真人便是。你師何人?歸問自知。如有所見,速速說出,免使妖猿漏網;如若違忤,許多不便。”楊瑾聽他出語甚狂,自尊自大,先向雲鳳微哂道:“這道人好沒來由,妄自稱尊。如今長眉真人等諸位老前輩早已飛昇紫府,身列仙班。目前有時尚在人間遊戲,或是仙業已成,功行尚未完滿的,如極樂真人、東海三仙、嵩山二老等前輩仙人,不必說了。便是稍次一等,介於仙凡之間的,我也認識不少。怎沒聽說過有個藍面真人?真可算是見聞孤陋了。”


姬繁這時細看二女,雲鳳尚差,楊瑾竟是仙風道骨,迥異尋常,寶光劍氣,隱隱透出匣囊之外,知非恆流,但是自己卻一個也不認得。聽語氣,明明意存譏笑,說他不在天仙一流。不禁又驚又怒,正要忍氣發話,楊瑾己轉面相對道:“你問那老猿精麼?我二人來時,果然見過。他對我說,前生原是漢仙人綠毛真人劉根門下,轉劫至今,方始成道。前月曾往洞庭毛公壇舊址,掘到乃師遺賜他的法寶、仙籍。彼時忽有一道人名叫姬繁,無故相擾,欲待劫奪。當時雖見機避去,終因這道人既貪且狠,早晚必尋他的晦氣。適遇我一道友經過,他便再三懇求他援引,託庇到一位前輩真人門下去了。這峯底洞穴,也非他所闢來修道之所,他今日不過在彼暫候一人,後來即相隨他去。難道這些事,你都未看出來麼?我因學道年淺,既不想奪人寶物,又不想收徒弟,他說的話,與我無干,未有在意聽他,也不知去往何方,託庇的人允否收容,詳情一概不知。聞得天眼透視須要覓地靜坐,靜生明矚,無遠弗屆。你既會此法,何妨再試坐一回,自能明白,問我二人何益?恕不奉陪。”還要往下說時,姬繁已被她氣得面色數變,怒髮衝冠,大喝道:“無知賤婢,竟敢屢次口出不遜!聽你所言,分明與妖猿一黨。適才銀光並未飛走,定是你弄的玄虛,見我到此,將他隱匿。速將妖猿獻出,或是說了實情便罷;如若不然,教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雲鳳早知難免一戰,聽他出口傷人,也發了火,正要惡聲相報,飛劍出去。楊瑾知此人專慣糾纏,不佔上風不止。自己既沒先期退去,除非初見時對他恭禮服順,決不甘休。強敵已樹,索性鬥他一鬥,看看到底有何驚人的道法。主意早就打好,聞言並不發急,忙使了個眼色,止住雲鳳,望着姬繁大笑道:“可笑你自稱仙人,妄自尊大,連一粒雪魂珠俱未見過,還說什麼銀光不曾飛走,妖猿必然隱匿此地。果如你言,有法力,不會使他隱而復現麼?我適者因你貪而無厭,省得你知道此珠,又加冥思夢想,日夕營謀。誰料你乃無識至此,虛聲恫嚇。人家法寶、仙籍,終到不了你的手內,有何用處?有本領快施展出來,讓我二人見識見識,遲則不能奉陪了,”姬繁先在遠處望見那團銀光,便知是件異寶,尚還不知有這麼大來歷。到時見二女站在銀光斂處,因寶重人,料非常人門下。在他已是降格相求,客氣說話,不想目中無人,成了習慣。楊瑾兩世修爲,什麼能手不曾見過;前生輩分,已與三仙比肩。姬繁就算得道在先,並非同派,這等狂妄自尊,如何看在眼裏。及至兩下里把話說僵,姬繁一聽先見銀光竟是聞名多年而未得見的亙古至寶雪魂珠,心方大驚。後聽楊瑾話更挖苦尖刻異常,不禁怒發如雷,不等楊瑾把話說完,手揚處,一道光華迎面飛來。楊瑾當然不放在心上,也將飛劍放起抵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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