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秀便命擡過一旁,由他們自醒。這才分別輕重,一件一件地選出刑具來,與俞利挨次試用。那俞利平時以新刑施諸異己,引爲樂事,今日見了這般慘狀,心情自與往日不同,觸目心驚。正在揣測仇敵要用哪一件來對付自己,猛聽二次將他押過,不由嚇了個魂飛天外。冬秀先替三女數罵了一頓,然後指着他道:“這一次該輪到你了。”說罷,便下位去,命老鐵父子相助,自己親自動手,由輕而重,把六件非刑全給俞利試遍。每暈死一回,便用涼水噴醒過來。略容他緩一緩氣,再行動手。只製得俞利哭一會,笑一會,疼、癢、酸、麻、脹全都躬親嘗試,死去還魂了四五次,才行試完,已是奄奄一息。
三女不知冬秀心意是一面拿仇人泄忿出氣,一面想借此留住三女,使她深受衆人愛戴,好在島中常住。見日色偏西,天已不早,昨晚吃了煙火食後,幾自覺出腹中有些飢餓,便催冬秀急速將俞利處死。冬秀看出三女心意,自己忙了大半日也覺有些腹飢。便悄聲告訴老鐵吩咐別殿執事,準備上等酒食。然後回身走向三女身側,悄聲說道:“小妹豈不知三位恩姊急於迴轉仙府,無奈十多年殺父之仇與全島人民的公憤,不能就此便宜了他。二則島上人民盡都是當初老伯在日帶來,方登樂土,便遇惡賊爲虐,心念故主之恩,淪肌浹髓。此時如走,必然逼出許多人命,老伯在天之靈也是不安。適才我將俞賊的嘴堵住,一則防他和藍二龍那狗賊一般求死惡罵;二則還是防他說出老伯歸天,是他陰謀害死。好在全島的人都當老伯仙去,當時下手的奸黨,除俞賊外全數伏辜,決無泄露。正可藉此時機,選一賢明島主,使衆人重享安樂,以符老伯在日之志。三位恩姊縱不樂居紅塵,也應體念老伯遺志,權留些日,等島主舉出,再行迴轉仙府。島上人民不論尊卑,因爲有了這場事,俱以爲有仙人在暗中福善禍惡,誰也不敢爲非作歹。把這一島造成永久的世外桃源,豈不是老伯積下了無量功德?”
言還未了,三鳳搶答道:“我們還得到母親墓上行祭,今天反正是回去不成。只不過我們想到海中弄點東西吃,要你先把俞賊殺了,打發衆人走去,纔好下去罷了。”冬秀笑道:“殺俞賊須三位恩姊下手,那極容易。若說遣散衆人,這些島民心思不用問,定是怕三位恩姊暗中迴轉仙府。就令他們散開,也必有許多人晝夜防守挽留。只有等過些日子,衆人看出三位恩姊俱都沒有走的意思,纔好想法回去。如今要他們相信,全數走開,哪有這般容易?至於吃的,三位恩姊也應該略微享受人間之味,我已令人辦去了。”初鳳因二鳳、三鳳俱有留島之意,聞言雖然不願,一心只記準老蚌別時之言,不過知道冬秀也是一番好意,並且當日回宮已是不及。打算明日祭墓之後,再暗勸兩個妹子一次,如若不聽,決計獨自先回,以防萬一宮中寶物出現,失了良機。主意打定,當時也不說破。冬秀見初鳳並無話說,自己私願十有九可望如意,暗自心喜不置。
這時俞利幾經非刑處治,死而復甦,嘴又被人堵住,遍體都是鱗傷。已疼得肌肉亂顫,透不過氣來。冬秀親到俞利身前仔細看了看,見他氣息僅屬,奄奄待斃,知已離死不遠。便對俞利道:“若非三位公主再三催促將你正法,我還想給你多受點罪,方消我殺父之仇。雖然便宜你速死,只是你一人須抵不了多少命債。待我先斫你幾刀,再請三位公主行刑。我和你的仇恨不消說了。這是三位公主的事兒,你也知道。如今這般治你,不冤枉吧?”俞利聞言,已聽出冬秀心存異念,想利用方良仙去之說,來治理全島人民。並且看出三女雖因報殺父之仇,要他的命,並不像冬秀這般狠毒,也無據島爲王之心,想給她揭穿,偏又張不開口。只急得瞪着一雙眼睛望着仇人,紅得似要冒出火來。
冬秀知他怒極,笑罵道:“你這狗賊!還不服嗎?待我給你將嘴裏塞的東西掏了出來,讓你換口氣如何?”俞利不知是計,還在打主意:“反正免不了慘死,只要能張口,便給她喊破,至不濟,也惡罵她幾句。”誰想冬秀更毒,一面說,早放下手中刀,從一件刑具上摘下一隻鉤子。俞利被綁倒在地,也沒看見。等到冬秀扯去口中槍纓,正張口伸舌,想吐去滿口碎麻再罵時,冬秀左手扯槍纓,一見他吐了口氣,舌頭方伸出,早就勢右手一鉤,將他舌頭鉤住,往外用力一扯。順手抄起地下的刀,齊嘴脣一割,俞利的半截舌頭便已割斷,順口角鮮血直流。疼得只在喉嚨裏哼了兩聲,連聲音都未能急喊出來,手足微一掙扎,又已暈死。冬秀親自接過老鐵手中冷水噴了兩口,方得二次回生。一見冬秀含笑站在面前,低頭望着自己,滿臉俱是喜容,自是恨逾切骨。怎奈身落人手,別無計較,便暗中拼死般提起氣力,含着滿口鮮血,朝冬秀臉上噴去。
俞利雖是垂死之人,平時內外武功俱有很深根底;何況又是情急拼命,作困獸之鬥,不顧傷處疼痛,將周身所剩一點餘力,運足氣功,用在這一口血上。冬秀武功本來平常,在那得意忘形之際,以爲仇人還不是一任自己隨意宰割,萬沒防到他會有此絕招。見俞利死又還魂,因見殿階旁諸長老見俞利受刑慘狀,先時還不怎樣,末後一次,有幾個竟將眼看向別處,大有不忍之意。不便再多加荼毒,滿想再給他兩下,便去請三女下位動手。猛見俞利口張處,眼前紅光一閃,料知不妙,想避已是不及,竟噴了個滿臉開花,立時覺着臉上似無數釘刺肉一般奇痛非常。幸而眼閉得快,稍慢一些,怕不打瞎纔怪。吃了大虧,不由毒火中燒,也無心注意旁觀的人如何,扯起衣角,略一抹拭面上血痕,躥上前去,避開正面,用刀朝俞利口中一陣亂攪亂撬,卻不往下扎去。轉眼工夫,將俞利一張嘴割了個亂七八糟,連上下脣帶門牙全部弄碎。又給他腿背上不致命的所在找補了幾刀。俞利又是死去還魂了兩三次。冬秀也覺力乏,才住了手,回身請三女。
當時冬秀盡忙着收拾俞利,並暗中打算如何利用時機去做島中女工,雖然臉上疼痛未消,並沒在意。反是三女因冬秀聰明巴結,善體人意,身世又極可憐,惺惺相惜,對她已無殊骨肉。起初見冬秀用刀在俞利頭、臉、腿、臂上連割帶削,流了一地的鮮血,殿側列坐的諸長老都目視旁處,後來竟自以袖障面,二鳳、三鳳還不怎樣,初鳳卻覺冬秀報仇稍過。及見冬秀一回身,滿臉俱是血痕,先已聽冬秀後退時“噯呀”連聲,知道受傷不輕。二鳳、三鳳同仇敵愾,自不消說,連初鳳也大怒起來,當下同時立起,走向俞利身側。冬秀道:“這狠賊萬死不足以蔽其辜!小妹殺父之仇,已略報一二。三位恩姊不可便宜了他。反正他也活不了兩個時辰,給他一頓亂刀砍死,再將他一顆狠心取出來敬神吧。”三女聞言,果然取了三把快刀,一齊下手。俞利十年爲惡,一旦遭報。當冬秀住手時,已是十成死了九成,僅止知覺未斷,哪還禁得起這一頓板刀面,幾下便已斷氣。冬秀恨猶未消,幫着三女一連亂砍。三女力猛手沉,不一會,砍成一堆血肉。纔將首級割下,從爛腸破肚之中,用刀尖將一顆心挑了出來。命老鐵將首級持去掛在長竿之上示衆,賊心用來祭靈。餘下賊黨,等候明日掃墓之後,再行發落。
分派已畢,佬石已命宮中廚房將酒食備好,設在偏殿之中。冬秀傳命衆人散去。衆人哪裏肯散,有那在宮牆外擠不進來的人民,因隔得太遠,沒有看清公主的容貌,還想請求到殿階下面瞻仰。冬秀幾經命老鐵父子向衆申說,天已不早,公主以後既然久留,終會相見,大家可以回去,各安生理,此時正在進膳,無須如此亟亟。衆人方纔散了大半。那些島兵,便由老鐵父子率領,各自歸隊。除惡行素著者外,餘人概行豁兔。
初鳳姊妹雖然入世不深,見冬秀處理井井有條,也都佩服,讚不絕口。初鳳在席間笑對冬秀道:“我姊妹三人因受恩母遺命,不回海底,難免誤卻仙緣;況且島上之事,一概不知,也難治理。我看姊姊是個幹才,何妨便代我們作了島中之主?一則省得姊姊水中上下不便,二則也符島人之望,豈非一舉兩得?”冬秀笑答道:“漫說我本無此德能,昨日俘虜,今作島主,難以服衆。縱然三位恩姊錯愛,如今賊首妖婦雖死,還有妖道和一些餘黨未歸。適才在地宮中擒俞賊時,妖婦已經驚醒,如非二恩姊下手得快,出其不意,將她刺殺,那滿宮中的無情毒火,轉眼燒到面前,如何抵擋?後來雖知她只是個障眼法兒,但妖道是她丈夫,想必比她厲害。三位恩姊如不在此,留下妹子一人,孤掌難鳴,到時豈不也和俞利一般,任人宰割?況且全島人民思念故主,一念忠誠,三位恩姊一去,就說他們不真個相率投海,難道又任他等在妖道回來後墮入水火之中麼?”初鳳聞言,沉思了一會,便問二鳳、三鳳兩人怎樣?二女俱都附和冬秀的主張,三鳳更是堅決。初鳳好生憂急。
少時用完酒宴,冬秀因地宮血跡污穢,便命老鐵父子將宮中許多婦女全數放出,本島有家的還家,無家的等到明日另行擇配。只留下四名服侍的宮女。另率人將宮中幾具賊黨屍首擡出掩埋,打掃乾淨聽用。
當晚便請三女離了別殿,宿在王宮之內。出殿時節,島民聞信,齊集別殿宮牆外面,夾道歡呼。一路上香花禮拜,燈燭輝煌,自有一番歡樂氣象。及至到了王宮起居別殿之中,又更華麗非常。真是堂上一呼,階下百諾,起居飲食,無不精美。人情大抵喜新厭舊。海底紫雲宮雖是仙宮,一則三女在那裏生息多年,過慣了,不以爲奇;二則彼時仙書未得,還有許多靈域奧區未曾開闢;三則人間繁富,尚系初來,三女不能辟穀,海底仙藥猶未發現,每日只吃異果海藻,衣服更談不到,一旦嚐了人間滋味,又穿了極美觀的衣服,未免覺得人間也是一樣有趣。除初鳳質厚心堅外,餘人俱有樂不思蜀之想。初鳳一再重提前事,二鳳、三鳳雖不曾公然反抗,均主暫留。初鳳見勸說不聽,便對二女道:“你們既願在這裏,明日祭墓之後,我只好獨自回去。紫雲宮中異寶不現,決不再來。冬秀姊姊不能涉水相隨,下去須吃許多苦頭。你二人須記取恩母之言,紅塵不是久戀之鄉,務要早回,以免惹些煩惱,自誤仙根。”二女不假思索,滿口應允。冬秀勸了一陣,見初鳳執意不從,只好由她。因二鳳、三鳳願留,已是喜出望外,便不深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