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石生跪送妙一真人走後,俱代莊易心喜,搶着問長問短。各自稱道了一陣師父恩德,又觀賞了一些眼前奇景,才一同駕起劍光,徑往峨眉凝碧崖飛去。飛行迅速,沒有多時,便離峨眉不遠。正行之間,忽見兩道青光,從天邊由西往東南一閃即逝。金蟬認得那兩道劍光雖是異教,卻已得了峨眉傳授。揣看來路,正從峨眉方面飛起,疑是凝碧崖新人門不久的同門,不知有甚急事飛得那般快法,偏又相隔大遠,不及追上前去詢問,只得作罷。一路尋思,眼看快到凝碧崖上空,倏地又見一道紫光、一道青光沖霄直上,定睛一看,正是英瓊、若蘭二人。連忙迎上前去,未及開言,英瓊首先搶問:“來時路上可曾看見寒萼與司徒平二人去向?”金蟬答道:“我倒未見二人,只看見兩道青光,像是本門中人,由此往東南天際飛去。難道山中又發生了什急事麼?”英瓊忙對若蘭道:“你猜得對,他二人定是迴轉紫玲谷去了。我們趕快追去。”金蟬還要追問究竟,英瓊急道:“這沒你的事,只是她姊妹鬧點閒氣,我們要去追他們回來。你先回仙府,等我們將人追回再談吧。”說罷,也不俟金蟬答言,匆匆拉了若蘭,同駕劍光沖霄而去。金蟬見二人飛行已遠,便帶了石生、莊易往下降落。剛要着地,又見神鵰佛奴在前,秦紫玲駕着那隻獨角神鷲在後,迎面而來,紫玲在神鷲背上,只朝金蟬等三人笑着點了點頭,便即往空飛去。金蟬降落下去一看,崖前靜悄悄的,只有袁星站在仙籟頂飛瀑底下,掬水爲戲。見了金蟬,跪下行禮。金蟬便問:“他們都往哪裏去了?”袁星躬身答道:“各位仙姑和新來幾位大仙,都在太元洞內商量事呢。”金蟬聞言,慌忙同了石生、莊易,直往大元洞前跑去。
石、莊二人見這凝碧崖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無邊,俱都驚喜非常。因爲金蟬催促快走,不暇細細賞玩,一同進洞。一看正中石室內坐定的除了齊靈雲、周輕雲、朱文、嚴人英、吳文琪、裘芷仙等原有諸同門外,還有好多位男女同門,也有認得的,也有未見過的。只餘、楊二人與南姑的兄弟虎兒不在洞中。靈雲見金蟬成功迴轉,甚是心喜。金蟬等三人與大家彼此見禮,略一敘談,才知餘英男自英瓊等取來溫玉,日服仙藥,業已復原。妙一夫人日前曾回山一行,南姑已蒙恩收歸門下,昨日纔回了九華。這些新到的同門,皆爲重陽盛會在即,久慕仙府奇景,又急與久別諸同門相見,所以先期趕來團聚。還有多人,有的尚未得到傳諭,有的因事羈身,有的已經得了師長傳諭尚在途中,不久都將陸續到齊。目前已到的,除了風雷洞髯仙門下的石奇、趙燕兒,因洞府毀於妖氣,奉命移居凝碧崖外,遠客計有岷山萬松嶺朝天觀水鏡道人的門徒神眼邱林,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的弟子紀登和陶鈞,昆明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的弟子鐵沙彌悟修,以及前在風火道人吳元智門下的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一個個都是仙風道骨,氣宇不凡。
金蟬原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因見靈雲把大家聚在這平時準備朝參師長的中間石室以內談話,必有要事商議,只得勉強忍住。一眼看見朱文獨自一人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個石墩之上,默默不語。近旁不遠,恰巧空着一個位子,便搭訕着走了過去。靈雲正在說話,看了他一眼,金蟬也未在意。一落座,便悄問朱文:“妖人圍山何時己解?紫玲姊妹因何淘氣?可有英瓊、若蘭在內?司徒平又是何時回山?爲何也與寒萼同行?”一連問了好些。朱文只把嘴朝着靈雲努了努,一言不發。金蟬見連問數次,朱文俱不答理,一賭氣把頭轉向一邊,身子往旁一偏,將石生招了過來,坐到一起。
二人剛坐下,猛聽靈雲道:“諸位師兄師弟師妹,昨日掌教夫人臨走前,說秦家姊妹現有災難,曾留下柬帖一封,吩咐到時開看。不想她姊妹今晨因小事反目,寒萼師妹年幼無知,竟不惜干犯戒條,挾制司徒師弟私自離山他去。因見李、申兩師妹大難已完,命她們追去當無妨礙。偏偏紫玲師妹又因爲求好過切,非要親自前去將他二人追回處罰不可。此次開山盛會不比尋常,本派長幼同門,非經掌教師尊特許,屆時不準不到。如今端陽期近,誤了盛會,不但寒萼師妹吃罪不起,就連愚妹也負有平日失於糾察之責。秦氏姊妹乃有功之人,更不忍見她們受難受災。適才拜觀掌教夫人柬帖,才知她姊妹因在青螺峪用白眉針傷了天靈子門人師文恭,此番回山,無心與天靈子相遇,該有十六日險難,稍一救援不及,便遭慘禍。尤其是八月中秋,便是她母親寶相夫人脫劫之時,更不可誤卻這千載一時的良機。此事除怪叫花凌真人,不能解圍。現奉掌教夫人之命,着愚妹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爲名,前往青螺峪邀請凌真人出山相救,就便送於建、楊成志二人前往學道。事有周折,即時便要起程。只是這凝碧崖仙府,先前因掌教師尊及各前輩師伯叔均不在此,掌教師尊原住的峨眉丹雲嶂全真洞,又因簡冰如師伯超劫在即,用風雷將洞封鎖,面壁靜修,不能來此主持,掌教師尊才命愚妹暫時看守。當時仙府新闢,異派不知底細,崖頂又有師祖靈符封鎖,無人前來侵擾。自從飛雷捷徑打通,便引起了妖人異教的覬覦。先是陰素棠門下孫凌波,幾次前來尋釁。接着便是施龍姑等勾引了華山派門下一干妖孽,圍困本山,目前雖然妖氛已解,這些漏網餘孽豈肯就此甘休?難保不在掌教真人回山以前,乘隙前來侵犯。防守仙府,責任重大。難得各位同門日內俱要到來,不比以前勢太孤單。不過暫時還須有個主持,以免有事發生之時,失去通盤籌算。按照入門先後和道力深淺,自以紀師兄爲第一,意欲請紀師兄代愚妹統率一切,便不虞有失了。”
峨眉門下,班次之分甚嚴,靈雲雖不算最長,因奉師命,義無多讓。既有要事他去,論道行班次,均以紀登爲長,自然不便推卻,只口頭上略致謙辭,便接受下來。靈雲又命南姑去將於、楊二人喚來,說帶他二人前往青螺峪。楊成志自從驚了肉芝,連次惹禍,自知不得衆心,巴不得離此他去。於建卻是萬分不願離開仙府,但是又不敢違拗,眼望南姑等人,露出十分依戀,恨不得都代他求說幾句。南姑知於建同去,靈雲原另有作用;再說,自己泥菩薩過江,好容易才得保全,哪敢再管別人閒事。只好裝作不解,將頭偏過一旁,兀自覺心裏酸酸的。朱文素來口快,見於建這般情景,方要開言,靈雲看了她一眼,也就住口。當下靈雲略微分派,又囑咐朱文、金蟬,好好在洞中聽從紀師兄吩咐,不要離開。然後帶了於、楊二人,用遁法直往青螺峪飛去。
靈雲走後,大家略談了一陣,均各自便。人英帶了莊易,往洞外去觀賞仙景。金蟬拉了石生,徑去尋了朱文、輕雲二人,追問別後之事。原來施龍姑和陰素棠的弟子孫凌波本是死黨,自從二人看中石奇,前往飛雷洞尋釁,結果羊肉未吃成,鬧了一身臊,孫凌波身遭慘死,自己也幾乎送了性命,本就懷恨在心。偏巧陰素棠趕到雲邊舊府時,她兩個心愛門人已被峨眉門下鐵沙彌悟修、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等殺死。仇人業已遠颺,在自忿怒。迴轉棗花崖,見孫凌波與餘英男俱都不在。唐採珍還不知孫凌波已死,只說餘英男乘孫凌波出門逃走,孫凌波回來去追,未追上,隔日又找她的好友施龍姑,前往峨眉飛雷洞,從此一去不歸等語。陰素棠聞言大驚,暗忖:“那風雷洞是峨眉派髯仙李元化的洞府,她二人怎敢冒險深入虎穴?”知徒莫若師,算準孫、施二人到飛雷洞去,決非尋常採藥訪友,必有所爲。又看出唐彩珍胸前雙乳隆起,秀眉含潤,媚目流波,顰眸之間春情溢露,哪裏是一個處女?便再三喝問真情。唐採珍年幼膽小,禁不住陰素棠威嚇,只得哭着說出孫凌波平時行爲,怎樣和姓韓的少年藏在洞內淫樂。末後又看中了風雷洞一個道童,頭一次已將那道童攝來,因值師父回山,被那道童乘機遁脫。二次又去擒那道童,那姓韓的便乘她不在,強將自己姦污。同時還想強姦英男,被英男用劍將他殺死,恐孫凌波回來不饒,才行逃走。最後一次,孫、施二人同往風雷洞,也是爲了那道童纔去的等實話,一一說出。陰素棠免不得責罵了唐採珍一頓。情知孫凌波最後前去,必遇峨眉主要人物,說不定已喪了性命。雖恨她膽大,瞞着自己行事,到底多年師徒之情;又是一個得寵得力的門人,心中不免難過。尤其是峨眉門下欺人太甚,就在這一二月之間,竟連傷自己好幾個愛徒。孫凌波如僥倖不死,還可緩圖;如已死在敵人之手,再不給她報仇,豈不於自己面上也太下不去?雖知敵人勢盛,也就顧不得了。想到這裏,決計去見施龍姑,問明真相和孫凌波的生死存亡,再作計較。便將棗花崖洞府封銷,留下唐採珍,獨自一人趕到姑婆嶺。
到了施龍姑洞前,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兩道半青不白的光華如太白經天,直往洞中飛去。陰素棠現在雖然失足,走入邪道,畢竟出身崑崙正派,除了自己多行不義外,對於各派邪正,分別頗清,這時看出來人是華山派中能手。暗忖:“施龍姑既嫁給了熊血兒,難道就不知道輕重利害?背了天靈子師徒,偷偷摸摸已是不可,怎便大招大攬,連華山派這一干色魔也延納了來?自己和天靈子交誼頗厚,施龍姑行爲不檢,未必不是自己徒弟的勾引。那華山派中的史南溪,又曾傷害過自己的情人赤城子,萬一狹路相逢,豈非不便?”正在欲前又卻,躊躇不定,忽聽有男女笑語之聲由洞中傳出。連忙將身閃過一旁,待要避開,已是不及。那出來的幾個男女,內中有兩個女的:一個是施龍姑,一個是魔教中有名的勾魂奼女李四姑。還有三個男的,正是華山派幾個魔君:史南溪、陰陽臉子吳鳳、兔兒神倪均。一出洞便由施龍姑爲首,搶上前來拜見。餘人也隨着打了問訊。陰素棠見了史南溪,心中自是萬分痛恨。那史南溪卻如沒事人一般,一張紅臉笑嘻嘻地獻殷勤,鬧得陰素棠反倒不便發作。見孫凌波沒有出來,已知凶多吉少,方要詢問,施龍姑已恭請入洞再談。陰素棠既已現身,當然不能拒絕,只得由施龍姑陪了一同入洞。剛得落座,施龍姑便含淚將孫凌波怎樣在飛雷洞前身遭慘死,自己同李四姑若非見機得早,也步了她的後塵等經過情形,說了一個詳細。
原來施龍姑自從飛雷洞前漏網逃脫,歸途路上,勾魂奼女李四姑遇見舊好陰陽臉子吳鳳,便約他相助報仇。才知毒龍尊者師弟史南溪,因年來浮蕩,沒有歸宿,也沒有創立甚麼門戶。烈火祖師和他至交莫逆,便勸他和自己做一黨,一同管領華山派,以圖增厚勢力。史南溪加入了華山派以後,益發聲勢赫赫,無惡不作。李四姑與他原是舊好,已有多年不見,便請吳鳳去將史南溪約來,得便尋幾個助手,好報峨眉之仇。吳鳳去了沒有多日,果然將史南溪約到。史南溪本是色中餓鬼,最善採補之術,與李四姑敘舊,自不必說。李四姑嫌一人分身不開,連施龍姑也一起拉了下水,四人兩對,更番淫樂了些日,才互商報仇之策。史南溪略知峨眉虛實,便說道:“現在峨眉雖是幾個後輩在彼,但是前洞凝碧崖頂有長眉真人封鎖,不易攻進。既然他們將後洞打通,縱有幾個小輩防守,也未必是我們對手。報仇還在其次,那凝碧崖洞中,還有長眉真人遺藏的許多靈藥異寶,九華肉芝也移植在內,我們如能攻了進去,不但報了仇,掃了他們的臉,還得了那些好東西,助我們增長道力,真是一件美事。日前聽說,峨眉派重陽前後,要在凝碧崖大元洞召集長幼同門,開開山大會,那時他等人多勢衆,去也徒勞。最好趁他們在東海採藥煉丹,不能分身之時前去,要容易得多。不過我們的人還嫌少些,那羣小輩的道力雖是不濟,幾口劍皆非凡品。孫凌波前次失利,便是吃了人少的虧。烈火道兄和他師弟兔兒神倪均,煉了一個都天烈火仙陣,厲害非凡,不論仙凡,一入陣裏,便被風雷所化。任是一等仙山,受風雷攻打,不消數日,也成灰燼。現在去尋他對付幾個小輩,雖說有點小題大做,不過那陣原爲峨眉這羣業障而設,先去消滅他們的根本重地,也未嘗不是善策。且待我前去和他商量一番。”當下便別了龍姑等三人,徑往華山,一問方知烈火祖師已往陷空島有事,須要年底纔回。且喜兔兒神倪均和那陣圖法寶,俱在山中。彼此一商量,割雞焉用牛刀,既然陣圖法寶都在,何必要烈火祖師親去。便寫了十幾封柬帖,吩咐門人去約請幫手,自己同倪均先在棗花崖相候。
史南溪眼光何等精靈,一眼便看見下面洞門前站定的陰素棠,想起以前劍傷赤城子之事,不便上前相見。自己又想了一個主意,便搶在陰素棠前頭入洞,對施、李二女說了大概,吩咐如此如彼,千萬不可將陰素棠放走。然後一同出來,將陰素棠接進洞內,說完許多經過,又請陰素棠加入相助。陰素棠對報仇自是十分願意,但心裏還是記着史南溪前仇,只管唯唯否否,未下肯定答詞。一面又看四人親暱情形,不住拿話去點醒龍姑,意思說她不要如此明目張膽胡爲,天靈子師徒不是好惹的。誰知施龍姑已爲史南溪等淫魔邪術所迷,聞言強笑道:“血兒他不顧我,把我一人冷冷清清地丟在此地。以前幾次要拜他師父的門,學些本領道術,想是他師父嫌我資質太低,不堪教訓,始終沒有答應。這次在峨眉吃了多人的虧,差點送了性命。事後思量,皆是自己道行不濟之故,非常害怕。現在我和李四姑都拜在烈火祖師門下,靜等祖師回山,就行拜師之禮了。”
陰素棠聞言,便猜龍姑因爲貪淫,又恐後患,竟至毅然不顧一切,背叛丈夫,投身到華山派門下。知她將來必無好結果,錯已鑄成,無可再說。至於尋峨眉派報仇之事,這些淫魔前去,果能如願,更省得自己費事。否則等他們失敗回來,自己再廣尋能人爲後助,設法報仇,也免得沾他們的光。此時正好坐山觀虎鬥,人已死了,報仇何在早晚?自己羽毛未豐以前,何苦隨着他人去犯渾水?想到這裏,便推卻道:“孽徒慘死,原該爲她報仇,但眼下峨眉勢盛,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就,原想俟諸異日。難得諸位道友與龍姑同仇敵愾,又有都天烈火大陣,不患不能成功。我道力有限,對於此陣奧妙,莫測高深,有我不多,無我不少。近在山中煉了一樣法寶,也是爲了報仇之用,如今尚未煉成,意欲向諸位道友告辭回山,俟有用我之處,再來如何?”兔兒神倪均道:“仙姑這話奇了,我等原因龍姑相約,爲報令徒之仇而來,仙姑本是主體,怎會置身事外?令人不解。”衆妖人又再三從旁婉勸,說得陰素棠無話可答,只得應允。最後仍說山中有事,法寶也未隨身,決定屆時赴約。又座談了一會,才行辭去。一路暗想:“久聞史南溪這個惡道性如烈火,怎麼今日幾次給他難堪,他都始終和顏悅色地對答,情意殷殷?莫非他後悔傷害赤城子,又不便明和自己道歉,特意和自己殷勤,釋嫌修好?也未可知。”又想起孫凌波隨自己多年的師徒情意,既有這種現成的時機,還是先報殺徒之仇再說。主意定後,便往棗花崖飛去。
陰素棠原也是崑崙派中健者,只爲一時情慾未盡,與赤城子有了苟且行爲,被衆同門逐出教外,一賭氣想和赤城子另創新派,爭回顏面。經營多年,不但沒有成效,近來又遭失意之事。如就此知難而退,她除平時淫行外,尚無別的大惡,一時也不致便伏天誅。偏偏遇上孫、施兩個淫女往峨眉闖禍,把她引入漩渦。起初不願和仇人共事,主意本打得不錯,何曾想到史南溪陰險淫兇,心存叵測,別有深意。這次同犯峨眉,便種下惡因,鬧得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此是後話。
再說史南溪知陰素棠也非弱者,就此引她入港,說不定還討個沒趣。見她執意要先回山,只好欲擒先縱,放鬆一下,龍姑此時已無所忌憚,異日熊血兒不知更好,只須等他回時,略避一些形跡;如若事情敗露,好在有華山派作爲護符,索性公然與他決裂,省得長年守這活寡。等陰素棠走後,三男二女五個淫魔,又會開無遮,任情淫樂起來。
過沒三日,約請的人陸續來到,除了華山派門下的百靈女朱鳳仙、鬼影兒蕭龍子、鐵背頭陀伍祿外,還有昔日曾在北海無定島陷空老祖門下的長臂神魔鄭元規。那鄭元規自從犯了陷空老祖的戒條,本要追回飛劍法寶,將他處死,多虧他大師兄靈威叟再三求情,又給他偷偷送信,才得逃走。自知師父戒律素嚴,早晚遇上,還是難討公道,便投奔到百蠻山陰赤身寨五毒天王列霸多門下。逃走時節,又偷了他師父許多靈丹仙藥,害得靈威叟爲他在北海面壁罰跪三年,自己卻得逍遙事外。那列霸多是個蠻族,自幼生着一身逆鱗,滿口獠牙,本就無惡不做,自從得了鄭元規,益發同惡相濟。因見各派俱在收羅門人,光大門戶,也想把那赤身邪教開創到中上來,便命鄭元規到崆峒山創立赤身教。他與史南溪等都是極惡淫兇一流,平時情感甚密。這次史南溪侵犯峨眉,派人前去請他。他聽來人說起峨眉凝碧崖有許多美女,已是動心;何況還有那千年難遇的肉芝,更是令他垂涎不已,一接信便趕了來。見面略一商量,仍然公推史南溪主持一切。因爲還有約請未到的人,定在第五日子正去襲峨眉後洞,能偷偷進去更好,如果敵人有了準備,便用都天烈火大陣將凝碧崖包圍,強逼敵人獻了肉芝降順;否則便豁出肉芝不要,將敵人根本重地化成灰燼。主意打定,一面着施龍姑去與陰素棠送信,一面又同一幹妖人就在姑婆嶺前演習陣法。一個個興高采烈,靜等到時行事。不提。
且說施龍姑到棗花崖見了陰素棠,說明經過。陰素棠知她執迷不悟,不好再勸。心中究竟還是恨着史南溪,不願立刻就去,推說再有三四日,法寶才能煉好,請上覆史道友,準定在期前趕到便了。龍姑辭別回去,行到離姑婆嶺不遠,見自己洞前一片暗赤光彩,殺氣騰騰,千百道火線似紅蛇亂飛亂竄,知是史南溪等在演習陣法。正要催動劍光前進,忽然一眼瞥見離姑婆嶺還有三十餘里的一座高峯絕頂上,有兩個人在那裏對坐。暗想:“那座峯上豐下銳,高出左近許多峯巒之上,似一根倒生着的石筍挺立半空。上面除了有些奇石怪鬆外,漫說是人,連鳥獸也難飛渡。峯的上半截,終年雲霧包沒,時常看不見全身。今日雖然天氣晴明,罡風甚大,尋常修道的人也不會上去盤桓,這兩個人來頭想必不小。現在各道友正在姑婆嶺練法,莫要把機密被外人得了去。記得以前因採藥曾上去過兩次,有一次在無意中發現上面有一個洞穴,直通到半峯腰下。當時因爲那洞幽深曲折,洞底又是一個極深水潭,無甚用處,沒有再去。反正此時回山也沒甚事,何不就便前往探個動靜?那兩人如果是峨眉敵派,樂得結納引爲己用。要是自己這一派的敵人,便看情形行事,憑自己能力,能除去他更好,不能也不去驚動他,回去約了人再來,也不爲晚。”想到這裏,因爲相隔不遠,恐防被人覺察。那峯位置,原在姑婆嶺西南,如要前去,本應南飛。故意把劍光折轉往東,一路將劍光減低,飛出約有三五里光景,恰好穿入前面密雲層裏,估量峯上的人已看不見自己,方向一改。即使剛纔露了形跡,也必以爲自己是個過路的人而忽略過去。
施龍姑便將劍光降低,折回來路,仗着密雲隱身,緊貼着山麓飛行,頃刻之間,到了峯底。無巧不巧,峯半腰上也起了一圈白雲,將峯腰束住,看不見頂。龍姑心中暗喜,急匆匆找着以前去過的那個洞穴,飛身入內。才一入洞,便見劍光影裏,有一團大如車輪的黑影,迎面撲來。一個不留神,差點被那東西將粉臉抓破。還算龍姑機警,忙運劍光去斬時,那東西已疾如電逝,掠身而過,飛出洞外去了。龍姑暗想:“無怪人說深山大澤,多生龍蛇。連這一個多年蝙蝠也會成精,竟然不畏劍光,自己一時疏忽,差點還吃它傷了。回來得便,定要將這東西除去,以免年久害人。”當時微覺左耳有些疼痛,因爲急於要知峯上人的底細,並未在意,仍舊覓路前進。叵耐以前來路大部不甚記憶,兀自覺得洞中黑暗異常,黴溼之氣蒸蒸欲嘔。一任自己運用玄功,劍光只能照三尺以內,也不知飛繞了許多曲折甬徑,仍未到達上面。末後依稀辨出昔日行路,算計不會再有差錯。剛飛上去約有十來丈左右,明明看見前面是一個巖窗,正待運用劍光飛昇而上,忽地前額一陣劇痛,火花四濺,眼前一黑,許多石塊似雨點一般打來,同時自己的飛劍又似被什麼絕大力量吸收了去。剛喊得一聲:“不好!”一陣頭暈神昏,支持不住,竟從上面直跌下來,撲通一聲,墜入下面深潭臭水裏面,水花四濺,水聲琤縱,與洞壁回聲相應,入耳清脆,身已沒頂,鬧得渾身通溼。恰好被水的激力冒出水面,看見自己的飛劍正從上面墜落。驚慌昏亂之中,不暇細思別的,忙運一口真氣,將劍光吸來與身相合,仍舊騰身而起。忙取出隨身法寶,一面用法術護身,四下裏留神觀察,只覺出頭面上有幾處疼痛,餘外並無一絲一毫異狀,既無鬼怪,也無敵人在側,心中好生驚異。再仔仔細細飛向適才墜落的頂上一看,原來是一塊凸出的大怪石,黑暗之中看不甚清,連人帶劍撞將上去。因飛時勢子太猛,正撞在自己頭上,將頭腦撞暈,墜落潭底。若換了尋常的人,怕不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那丈許大小的怪石,也被劍光撞得粉碎。所以當時看見火星四濺,並非有甚埋伏。暗怪自己魯莽,受這種無妄之災,還鬧得渾身污泥臭水,好不喪氣。欲待就此回去,更衣再來。一則不好意思對衆人說起吃虧之事,二則恐峯上的人離此他去。想了想,這般狼狽情形,怎好見人?決計還是上去,只探明瞭實情就走。略將身上溼衣擰了擰,順手往臉上一摸,劍光照處,竟是一手的鮮血,知道雖未受有重傷,頭皮已撞破無疑。自出孃胎修道以來,幾曾吃過這般苦楚?不由冤忿氣惱,一齊襲來,越發遷怒峯上之人,好歹都要查出真相,以定敵友。
人入迷途,都是到死方休,甚少回頭是岸。龍姑雖是異教,學道多年,功行頗有根底,並非弱者。她沒有想想,一個飛行絕跡的劍仙,豈是一個大蝙蝠所敢近身?一塊山石,便能將自己撞得六神無主,頭破血流,身墜潭底,連飛劍都脫了手的?仍是一絲也不警悟,照樣前進。因爲適才吃了大虧,不敢再爲大意,一路留神飛行。偏這次非常順利,洞中也不似先前黑暗得出奇,頃刻之間,已離絕頂只有一兩丈光景。恐被對方覺察,收了劍光,攀援而上。到達穴口,探頭往外一望,果然離身不遠,有兩個人在一塊磐石上面對弈,旁邊放着一個大黑葫蘆,神態極是安詳。定睛一看,兩人都是側面對着自己。左邊那人,是個生平第一次見到過的美少年。右邊那人,是個駝子,一張黑臉其大如盆,凹鼻掀天,大眼深陷,神光炯炯。一臉絡腮鬍須,長約三寸,齊蓬蓬似一圈短茅草,中間隱隱露出一張闊口。一頭黃髮,當中挽起一個道髻,亂髮披拂兩肩。只一雙耳朵,倒是生得垂珠朝海,又大又圓,紅潤美觀。身着一件紅如火的道裝,光着尺半長一雙大自足,踏着一雙芒履。手白如玉,又長又大,手指上留着五六寸長的指甲,看去非常光滑瑩潔。右手指拈着棋子,沉吟不下。左手卻拿着那葫蘆,往口裏灌酒。饒是個駝子坐在那裏,還比那少年高出兩個頭,要將腰板直起,怕沒有他兩人高。真是從未見過的怪相貌。再細看那美少年,卻生得長眉入鬢,目若朗星,鼻如垂玉,脣似列丹,齒如編貝,耳似凝珠,猿背蜂腰,英姿颯爽。再與那身容奇醜的駝子一比,越顯得一身都是仙風道骨,不由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