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正是八魔當中的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因爲當初同黃玄極結下深仇,後來知道黃玄極是東海三仙中玄真子的弟子,奈何他不得。前年忽聽人言,黃玄極因同他師兄諸葛警我奉師命分別看守兩座丹爐,黃玄極道根不淨,走火入魔,第七天上,丹爐崩倒,白糟踐了多少年工夫在天下名山福地採來的靈藥仙草。玄真子見他塵心未淨,犯了道規,本要從重處罰,因念他在平日尚無過錯,只將他逐出門牆。經諸葛警我再三替他求情擔保,說他昔日奉命採藥,同異派中人結下了不少的仇怨,求師父給他留一點防身本領,才未追去他的飛劍,在不到三年工夫,黃玄極一意苦修,立志到各處名山,將以前在自己手中失去的那一爐丹藥採辦齊全,再求各位前輩師叔替他向玄真子求情。知道前輩劍仙中,只有峨眉派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及嵩山二老,能在玄真子面前講情。妙一真人教規素嚴,恐怕自己懇求不了。想來想去,只有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與峨眉教祖長眉真人以及玄真子、妙一真人,都是兩輩至交,最爲合適。但是老頭子性情特別,自己沒有把握。知道長沙谷王峯鐵蓑道人與追雲叟有極深的淵源,自己與鐵蓑道人先前本是忘年之交,非常莫逆。將藥草採齊後,先尋了一個適當地方藏好,徑來尋鐵蓑道人時,已往雲貴一帶雲遊去了。正在失望之際,忽然碰見心源也是來尋鐵蓑道人,他見心源根骨非凡,又是俠僧軼凡的弟子,俠僧軼凡與苦行頭陀本是同門師兄弟,便想萬一尋鐵蓑道人與追雲叟不成,再請心源引見到俠僧軼凡那裏,求他轉託苦行頭陀講情,留一個最後地步。這時黃玄極已聞說八魔要報昔日青螺山奪草斷指之仇,時刻小心在意。心源也與八魔爲仇,更是同病相憐。雙方越談越投機,才約定跟蹤去尋鐵蓑道人。
心源告辭去取包裹時,黃玄極一人站在嶽麓山畔,越想越後悔昔日不該大意,走火入魔,被師父逐出,還受了許多苦楚和同門恥笑。倘若這次求人講情,師父再不允許,惟有死在師父面前,也不想活在世上了。正在愁煩之際,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黃玄極眼光敏銳,來人飛行又低,早認出是同門中人,自己忍辱負重,本不好意思上前相見。一轉瞬間,不禁又起了一種希冀之想,便將自己劍光飛出,追上前去打了個招呼。一會工夫,劍光斂處,落下二人:一個正是自己大師兄諸葛警我;那一個是個中年男子,英姿勃勃,儀表非凡。不由心中大喜,幸喜不曾當面錯過。由諸葛警我引見那人,才知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云中飛鶴周淳,雖然劍術才得入門,因爲名師傳授,已很可觀了。黃玄極便把自己心事說了一遍。諸葛警我道:“如今我們老少同輩,都忙於要去破慈雲寺。周師弟前些日,纔在衡山頂上紅砂崖採來朱靈草,與醉師叔煉劍。適才我奉師叔妙一真人之命去見白師伯,承周師弟美意,定要送我一程。因爲談話方便,飛行很低,看見嶽麓山下站定一位道友,極像你的打扮,正想下來,就接着你的飛劍,不料果然是你。我現在很忙,急於回山覆命之後,還要到別處去。鐵蓑道人已往貴州去了,你要尋他,可到安龍、貞豐瘴蠱最多的一帶,前去尋他,必能遇見。至於求師父再收你回到門下一層,師父已知你這三年來的苦修,雖未明說出來,看去意思很好,能求白師伯講情,那是再好不過。你這兩年所採的藥,頗非容易,你到處奔走,萬一失落,豈不可惜了?由我先帶回去吧。如今你既和周師弟認識,你請他引見白師伯便了。”說罷,又託付周淳幾句。並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他不必再送。然後一道金光,破空而去。周淳也追他不上,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便同黃玄極在廟中談了一陣,很是投機。一會心源來到,黃玄極因是初交,不好意思說出前事。心源知機退出後,二人又談了一陣。黃玄極便求周淳引他去見追雲叟,周淳點頭應允。二人出廟,見心源不在廟外,回頭留了一個紙條與心源,便同往衡山去了。
那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本是到長沙來閒逛,順便擄個美女回山受用。纔到長沙,便遇見徐嶽,說起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準定明年端午拜山赴約。又說他無意中遇見昔日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主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霄錘連打六魔主厲吼、七魔主許人龍的黃玄極,現在嶽麓山一座破廟內藏身等語。三魔、六魔一聽,勾起舊仇,仗恃近年來在神手比丘魏楓娘那裏學成劍術,又學會了許多妙法,馬上便要到嶽麓山尋黃玄極報仇。還是徐嶽再三勸二位魔主不要心急,先把敵人根底察看明白,是否還有厲害幫手,再行定奪。三魔倒不怎樣,六魔卻是心急非常。當下議定,先尋住所,吃罷酒飯,仍由徐嶽去觀察動靜。二人便去尋好店房,一人尋了一個土娼,飲酒淫樂。這兩個土娼頗有幾分姿色,各樣都來得。二人一高興,便商量就帶這兩個土娼回山,無須再在長沙作案了。到了半夜,不見徐嶽迴轉,好生奇怪。直等到第二天用完晚飯,還是不見回來。三魔、六魔猜是中了敵人毒手,心中大怒。同土娼們盤桓了個盡興,等到夜靜更深,駕劍光同往嶽麓山去尋黃玄極。走到廟中一看,只見屋內油燈還亮,到處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在廟。打算出廟尋找,不想在暗中捱了無數嘴巴,情知不好,便想駕起劍光逃走。誰想空中好似佈下天羅地網一般,無論如何走法,都似有一種罡氣擋住,飛不出去。因爲適才在那大樹旁的石頭上坐了一坐,才挨的嘴巴,疑是樹後有人暗算。兩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妖法暗下毒手。誰知唸了半天咒語,那一把陰火競放不起來。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向樹神祈告。雖似有點服輸,可是都沒安着好心。原打算假裝祈告,只要看出一些破綻,或者發現一些異狀,便立時用他倆最厲害的看家本事五鬼陰風釘,連他二人的飛劍,發將出去。剛剛祈告不到一半,忽然樹後“噗哧”一聲冷笑,先還疑真是樹神復活,嚇了一跳。三魔何等機警,已知上了人家大當。留神往前一看,已看出心源的一些身體,故意裝作不知,口中還在祈告。一個冷不防,左手陰風釘,右手飛劍,同時朝樹後那人發將出去。
心源先時聽到後面冷笑,本已嚇了一跳。方幸前面二人不曾看見自己,忽見黃光綠火飛來,自己身體不能動轉,不但無法抵禦,也不能逃走,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半晌工夫,耳邊只聽一種清脆的聲音,好似小孩打巴掌一般清脆可聽。偷偷用目一看,前面二人竟然對打起嘴巴來,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氣,彷彿有什麼深仇似的。心源好生不解。再用目往四外搜尋時,忽見身旁不遠,有一叢黃光綠火不住地閃動,與適才二人所發出來的一模一樣。先還疑是那二人同黨,後來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來那旁站定的,正是白日拿自己當空子,請他吃酒的窮老頭子,一手托住綠光,一手托住黃光,在那裏擺弄着玩。不由恍然大悟,才明白這兩個人無端捱打被困,定是受了那老頭子的法術所制。只看他來去隱形,伸手收去人家的法術、飛劍,便知決不是等閒之輩。只不明白他爲何將自己也困在這裏,可惜不能轉動,不能過去相見,急得心中不住地默祝。那二人直對打了半夜,還是不肯停手。最奇怪的,是下半身站在那裏不動,上半身就只兩手可以掄動起來。剛好三魔的左手打在六魔的臉上時,六魔的左手也同時打在三魔的臉上。左手打罷,右手又照樣來打。二人站的地方,也再沒有那麼合適。你打過來,我也打過去,快慢如一,距離一樣。叭叭叭叭的聲音連響個不住,要快也一樣快,要慢也一樣慢,好比轉風車一般,勻稱極了。
心源驚魂初定,知道那二人已被老頭困住,暫時不能侵犯自己。仔細往那二人看時,雪光底下,業已看出他二人臉腫血流,氣竭力盡。再看那老頭,將那綠火與黃光擺弄了一會,好似玩得討厭起來,倏地兩手合攏,只幾搓的工夫,光焰漸小,轉眼隨手消滅。然後踢趿踢趿地跑到那兩人面前,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這兩個魔崽子,平日狐假虎威,無惡不作,無論誰衝犯你們一點,不管有理無理,動不動尋人報仇。今天老頭子教訓教訓你們,再不洗心革面,我看你們還能看幾回龍舟嗎?”那二人已然痛楚非常,四條有氣無力的臂膀,還是一遞一下地打着。聽了老頭之言,知道遇見能手將他們制住,無法脫身,又羞又急,又痛又怕。叵耐嘴裏說不出話來,兩隻手又不聽使喚,各把自己的人打個不休。萬般無奈,只得把一雙眼睛望着老頭,露出乞憐之態。那老頭想是看出行徑,笑對二人道:“你兩個魔崽子也有打人打累的時候?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嶽麓山上有你們魔崽子發橫的地方嗎?”正說之間,隱隱聽出有破空的聲音,老頭拿眼睛往空中一望,說道:“我的帳主又來了,便宜了你這兩個魔崽子!”說罷,那兩人才得住手不打,各人垂着兩條臂膀,在雪地裏直哆嗦,兩張臉上業已打得嘴破出血。有心用手去摸,都擡不起膀子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哭不得,笑不得,把初來時盛氣銷磨了個乾乾淨淨。再看那老頭子時,已拖着兩隻鞋,踢趿踢趿往廟後走去了。
心源見那老頭行徑,再把那白天遇見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仔細一尋思,忽然心中大悟。暗想:“他曾說他妻子叫凌雪鴻,凌雪鴻的丈夫,不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稱追雲叟、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谷逸白老前輩嗎?自從凌雪鴻在開元寺坐化以後,久已不聽見他的蹤跡,不想倒被自己無心遇見。”暗恨自己無緣,白天只覺凌雪鴻三個字聽去有些耳熟,如何竟會想不起來,把這樣第一等的有名劍仙當面錯過了,越想越後悔,一生氣,伸手把自己打了一下。猛想起適才看見二魔時,被人用法術將自己制了個動轉不得,這一嘴巴倒把自己打醒。再伸了伸腿,也能動轉,知道法術已解。正要邁步走出,又想起這兩個魔主,追雲叟雖然收拾了他們一頓,並未將他二人除去,現在外面未走,出去豈不碰個正着?重又縮了回來。
那錢、厲二魔法術解去後,知道這裏不能容他們猖狂,本想遁去,怎耐適才自己打了半天,手腳疼痛得要斷,臉破血流,周身麻木,只得在地上你靠我,我靠你,打算溜個幾十步,活動活動血脈再走。正在這時,忽聽樹後叭的一聲,與剛纔打嘴巴聲音相似,嚇了一大跳。六魔厲吼不顧疼痛就要逃走。三魔錢青選比較鎮靜,連忙用目往樹後一看,見那樹後出來一人,口中說道:“大膽魔崽子!還敢在此逗留,莫不是還嫌打得不夠麼?”三魔錢青選奓着膽子問道:“我二人少停即走。仙長留名,好作將來見面地步。”那人答道:“你不必問我姓名,適才走的,便是我師父追雲叟,因見你二人竟敢跑到本山擾鬧,將爾等懲治了一頓,命我在此監視爾等逃走。若再留連,我就要不客氣了。”話言未了,錢、厲二魔才知剛纔那老頭子是嵩山二老中的白谷逸,知道碰在硬釘子上,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等那人說完,不顧疼痛,駕起劍光,逃回青螺山去了。
原來心源在大樹背後,因爲一個不留神,被錢、厲二魔發現。知道不能再隱身,要憑本領又絕不是他二人的對手。急中生智,知道二魔被迫雲叟戲弄半天,已成驚弓之鳥,好在除八魔邱齡外,錢、厲二人並不認識自己,索性假充字號詐他一詐。不想二魔果然上了他的當,嚇得負痛而逃,心源暗暗好笑。忽見前面山麓畔又縱出二人,急忙定睛一看,見是黃玄極同周淳,才放了心,三人聚在一處。黃玄極同周淳是因爲到了衡山,追雲叟業已出外,二人等了一會也無法可想。周淳受了諸葛警我的敦囑,爲友心切,知道追雲叟常到嶽麓去閒遊,便又陪了黃玄極一同回來,或者僥倖能夠在路上相遇。二人駕起劍光,飛離嶽麓山畔不遠,黃玄極練就一雙夜眼,早看出廟前雪地上,有兩個奇形怪狀的人在那裏打旋轉。他爲人精細,忙拉周淳按落劍光,在稍遠處降下,將身伏在一個大岩石後面。用目往前看時,那兩個奇形怪狀的人中,有一個正是自己當年結下深仇的六魔厲吼,那一個想來也是八魔中同黨,前來尋自己晦氣的,大吃一驚。知道如今八魔學了許多妖法,自己絕非敵手;周淳初學劍術,根底還淺,更不願連累朋友一同受害。正打算招呼周淳逃走,忽見樹後又出來一人,只一照面,便將二魔驚走。定睛一看,見是心源,並不知追雲叟業已將二魔制伏,還疑心是心源本領,好生佩服。及至同心源見面一問,才知是追雲叟所爲,好生後悔來遲了一步,不曾相遇,白白跑了一趟衡山。
心源同周淳二次見面之後,才知就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想起傍晚酒樓上所說的那一番話,暗暗好笑。這時黃玄極也不再隱瞞,便把自己得罪師父,意欲請追雲叟緩頰的話說了一遍。三人同進廟內,議定先在廟中住下,決意設法求見了追雲叟再說,如能直接請他相助,豈不大妙,又談了一會,周淳告辭回山,黃、趙二人便請他見了追雲叟,代爲先容,明日二人即去求見。周淳道:“家師對待門下極爲恩寬,我雖入門不久,有時話說得冒瀆一點,他老人家向不怪罪。話是我可以替二位說,不過他老人家若不願相見,二位無論如何想法,仍是無效的。”
周淳作別走後,黃、趙二人到了第二日早起,至至誠誠,一同到了衡山,追雲叟仍未見迴轉。心源想起追雲叟愛喝酒,又同黃玄極把城裏城外大小酒樓酒鋪尋了個遍,仍是尋訪不出一絲蹤影。似這樣每日來來往往,連去衡山多少次,總未見着追雲叟。過了十多天,二人正預備動身到衡山去,忽然周淳御劍飛來,說是峨眉派與各異派明年正月十五在成都慈雲寺、辟邪村兩處鬥劍,追雲叟業已回山,傳了周淳好些劍術,叫周淳日內先到成都,與醉道人送還飛劍。周淳便把黃、趙二人求見之事代爲婉陳。追雲叟說,此時忙於佈置成都之事,無暇及此,好在距離端陽爲期尚遠,叫黃、趙二人不必性急,也不必到成都去,只在嶽麓山暫住,暫時也無須到雲貴去尋鐵蓑道人,尚有用他二人之處。並帶來書信,叫他二人到了明年二月初三,按照書信行事等語。黃、趙二人聞言大喜,立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過了不幾天,周淳果然來與他二人作別,徑往成都去了。周淳到了成都情節,前書已有交代。
且說黃、趙二人,自從周淳送信,知道已蒙追雲叟應允相助,各人去了一塊心病。又知錢、厲二魔受了追雲叟懲治,八魔知道追雲叟在衡山隱居,決不敢輕易前來啓釁。心源內功雖佳,飛劍卻是未有深造。黃玄極得過玄真子真傳,自比他較勝一籌。心源便不時向他請教,黃玄極也毫不客氣,盡心指點。二人安住在嶽麓山,倒也不顯寂寞。衡山原有七十二峯之稱,湘江又環繞其下,襯上平原的紅土與青山綠水,交相輝映,在在都能引人人勝。二人除了練習劍術及打坐外,不時也到各處名勝地方閒遊。
光陰迅速,不覺已將近除夕。有一天,二人無意中走進城去,忽見路旁有一座酒肆,裏面顧客雲集,非常熱鬧。心源看那地方很熟,纔想起昔日同追雲叟初遇時,在這裏喝過酒。偶一高興,便約黃玄極上去,沽飲幾杯。上樓一看,業已座無虛席,候了有片刻,才由酒保在朝街一個小角上,收拾出一張小桌同兩把椅子。心源心想:“今天已是二十八,還有兩日便要過年。店家都忙於收帳齊市,普通人家誰不籌備過年,怎麼今天這酒樓上會這麼熱鬧?好生奇怪。”正在尋思,酒保已將杯著擺好,問要什麼酒菜。心源隨意要了幾樣葷素酒菜。酒保招呼下去,半晌還不見端菜上來,人也不見。黃、趙二人本來涵養功深,知道客多事忙,倒也不在心上。接近心源有一張桌子上面,原坐着兩個買賣人,只喝得一半,因久等酒菜不來,喊來酒保,剛要發作,那酒保卻悄悄地在那人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兩個買賣人聞言,不但沒有發作,臉上反顯出一些驚恐之容,也不再催下餘酒菜,匆匆給了酒保一些散碎銀子,慌不迭地下樓而去。這二人剛走不多一會,又上來一個酒客,生得虎背鳶肩,堂堂一表,上樓只看了看,徑往那張空桌上坐定。這時滿堂客人正在哄飲,呼麼喝六,熱鬧非常。那人上來時,酒保正送先前二人下樓,見又來了這麼一位,眉頭一皺,走將過來,賠笑說道:“小店今日因是快過大年的時候,不曾預備得多少東西,不想今天來客特別得多,所有酒菜差不多俱已賣盡。請客官包涵一點,上別家去吧。”那人剛要答話,正趕上先前招呼黃、趙二人就座的酒保,一古腦兒連同酒飯包子都端了上來。心源原想同玄極兩人慢慢淺斟低酌,不曾想到先是久等不來,一來卻是連酒帶飯一齊來,有許多吃食並未要過,他也一齊送來,惟獨酒卻只有一小壺。心想:“也許竈上大忙,故爾趁空並作,一齊送來;再不然就是適才酒保聽錯了話。既已一齊送來,只好將就。惟獨這一小壺酒,如何夠二人之飲?”便笑對那酒保道:“這酒太少,好在酒不要現作,你給再來七八壺吧。”那酒保聞言,又跟對待先前二人一樣,湊近心源耳畔說道:“今天這裏有事,客官最好少喝一點酒,改日再補量吧。”
心源聞言,知道其中必有隱情,揣知必是當地有什麼土豪惡霸要在此生事。適才上樓不曾留意旁人,這時不禁用目往四外一看,果然那滿堂酒客,除了雅座以內看不見外,餘下差不多一個個俱是橫眉豎目,短裝縛褲,愈加明白了大半。知道盤問酒保也不肯說,估量這些人無非市井無賴,憑自己一人也足以對付,索性不問也不走,藉着吃喝看一個究竟。便用好言向酒保商量道:“你只管放心,我同這位道爺俱是外鄉人,決不會在這裏多言多事。不過我二人因聽說你酒萊好,特意前來過酒癮,飯吃不吃不算什麼,酒卻不能不飲。我二人酒量大,酒德好,只躲在這偏角吃喝,回頭多給你小費,還不行嗎?”說罷,便取出十兩一錠銀子,叫他存櫃,吃完再說。那酒保略尋思了一下,便囑咐心源:“少時無論看見什麼,不要說,不要動。如果看見有人相打,這樓角有一個小門,進去便可轉通到另一個樓梯下去。剩的銀子,改日再算。”說罷,剛要轉身,忽聽一人大聲說道:“衆人都賣,爲什麼偏不賣我?我在這裏吃喝定了!”
心源回頭一看,正是適才上樓那一個酒客,因爲酒保勸他到別家去飲,言語不合,爭吵起來。同他說話的那個酒保,見他發急大嚷,不住地低聲央告。那人還是執意不從。心源回頭的時節,正與那人打了個照面,覺得他英姿勃勃,一臉正氣,一望而知是一個江湖上的豪傑,不禁動了惺惺相惜之意。見他同那酒保爭執不已,一時高興,便過去排解道:“他們今日買賣委實甚忙,想是知道酒菜預備得不齊全,怕耽誤了客官飲食,所以請閣下到別家去飲。我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閣下如不嫌棄,何妨移尊到兄弟那張桌上同飲,何必同他們小人慪氣呢?”那人見心源談吐豪邁,英氣內斂,不禁心中一動,見心源相邀,連忙接口道:“在下一個出門人,本不願同他慪氣。這廝說酒菜不全,原也不能怪他。末後他說,如果我定要在此飲酒,等一會兒出了差錯,休得埋怨他們。問他細情,他又不說,反說上許多恐嚇的話語,叫人聽了不服。既是閣下美意,在下也未便再同他計較。不過萍水相逢,就要叨擾,於心不安罷了。”心源知他業已願意,又客氣了兩句,便請那人人座。說話時節,先前同心源說話的那個酒保,不住站在那人背後使眼色。心源知他用意,裝作不知,竟自揖客入座。那個酒保無法,只得問那人要吃什麼。心源搶着答道:“這裏有許多菜,才端上來還未動。你們今日既是菜不齊全,隨便把順手得吃的配幾樣,先把酒拿來就得了。”那酒保重又低聲說道:“客官是個常出門的好人,適才我說的全是一番好意,還望客官記在心頭,不要大意,”心源道:“我們知道,你先去吧。”
酒保走後,心源又將黃玄極向那人引見。彼此通問姓名之後,那人忽然離座,重向心源施禮,連說“幸會”。原來那人就是陶鈞在漢陽新交的好友展翅金鵬許鉞。自從他與餘瑩姑江邊比劍,矮叟朱梅解圍,衆人分手之後,便決意照朱梅所說的話,將一切家務料理完竣,開春之後,到宜昌三遊洞去投到俠僧軼凡門下。光陰迅速,轉瞬年關,猛想起長沙還有兩處買賣,因爲這兩年懶於出門,也沒有去算過帳。如今自己既打算明年出外訪師,何不趁着這過年將它結束,是賠是賺,省得走後連累別人。想到這裏,便將他的一兒一女接回家來,告訴他的姑母,說自己年前要趕到長沙收帳,不定能不能回來過年,家中之事便請他姑母照料。一切安排妥當,又在家中待了幾日,直到臘月二十左右,才由家中到了長沙。問起他所開的那兩家買賣,恰好一賠一賺。許鉞大約看了看帳,便吩咐主事的結帳收市,將這兩處生意盤與別人。這兩處主事人都甚能幹,聽了東家吩咐,勸說兩句無效,只得照辦。到了二十六,兩處買賣分別結束清楚,一算帳,除償還欠帳外,還富餘三千多兩銀子。這樣迅速,大出許鉞預料。便將這三千多兩銀子,分給主事的鋪掌同人一半,將餘下的一半打成包裹,準備帶回家去。因想到衡山嶽麓一帶去遊玩個暢,便不想回去過年。第二天假說回家,辭別衆人,搬到店房去住,先在嶽麓山去遊了一天。第二日無意中聽人說這家酒樓酒菜極好,跑上來買醉,不想那酒保卻託詞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