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八十八回





銀光照眼 奇寶騰輝

黑青遮天 妖僧授首

靈雲等劉泉、金蟬二人走後,便問:“哪位妹子願伴八姑留守?”衆人都願赴青螺一決勝負,你看我,我看你,不發一言。紫玲見衆人不說話,只得說自己願陪八姑留守。靈雲道:“沒聽凌師伯吩咐?明日最後保護大家出險,全仗姊姊用彌塵幡,如何可以不去?”紫玲不及答言,吳文琪早忍不住笑道:“秦家兩位姊姊照凌師伯所說是必須前去的,文妹又須用寶鏡和羣魔支持,司徒道友根本不能前去,大師姊又是三軍統帥,就剩我和輕雲妹子。我又比輕雲妹子差得多,我一路來俱是乾的輕鬆事兒,從未與敵人照面,索性我偷懶到底,將我留下看家吧。”


靈雲笑道:“你休看輕了這留守是輕鬆的事兒,那五鬼天王尚和陽是各魔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非同小可。八姑的雪魂珠關係更是異常重大,琪妹所負的責任,且比我們大得多呢。”大家推定文琪留守之後,八姑又把自己脫劫之事重託靈雲、輕雲,說那能用法寶、丹藥救她之人,正是怪叫花窮神凌渾,務必請大家到了魔宮之中,留神那至寶、靈丹,並求凌真人度厄歸真等語。靈雲及衆人同聲應允,八姑甚爲高興。靈雲便問:“倘如明日五鬼天王尚和陽前來奪取雪魂珠,文琪、司徒平未必能夠迎敵,八姑有何妙法抵禦?”八姑道:“我此時身同朽木,只能運用元神,若論迎敵尚和陽這種魔教中厲害人物,本非易事。不過退敵雖難,謹守一兩個時辰,等諸位援兵,還辦得到。再若不濟,我便暗中將雪魂珠交與吳道友避開一旁,即使自身遭劫,誓不能將多年辛苦,冒着九死一生得來的至寶,讓仇敵得了去。少時我和吳道友自有打算,請放寬心便了。”靈雲知八姑也非弱者,凌渾又有前知,既然命劉泉來吩咐,決無妨礙。


大家談說到了晚間,八姑請衆人依她指定方位站好,只留吳文琪一人,各運劍光,將玄冰谷封住,以防萬一。由她先行了一陣法,然後元神退出軀殼,下了石臺,口中唸唸有詞,她坐的那一個石臺忽然自行移向旁邊。文琪近前一看,下面原來是個深穴,黑洞洞的,隱隱看見五色光華如金蛇一般亂竄。八姑先口誦真言,撤了封鎖,止住洞中五色光華,請文琪借了朱文的寶鏡在手中持着,飛身入洞。被寶鏡光華一照,纔看出下面竟是一所洞府,金庭玉柱,銀字瑤階,和仙宮一般。只是奇冷非常,連文琪修道多年的人,都覺難以支持。八姑移開室中白玉靈牀,現出一個洞穴,裏面有一個玉匣,雪魂珠便藏在裏面。八姑請文琪先藏起寶鏡,洞府依舊其黑如漆。八姑口誦真言,喊一聲:“開!”便有一道銀光從匣內衝起,照得滿洞通明。八姑從匣內取出那粒雪魂珠,原來是一個長圓形大才徑寸的珠,金光四射,耀目難睜,不可逼視。八姑道:“這便是我費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得來的萬年至寶雪魂珠。凡人一見,受不了這強烈光華,立刻變成瞎子。我因得珠之後未及洗煉,使珠子光芒不用時能夠收斂。後走火入魔,壞了身體,這珠的金光上燭霄漢,定要勾引邪魔前來奪取。幸而預先備有溫玉匣子將它收貯,又用法術封鎖洞府,自己甘受雪山刺骨寒飆,在洞頂石臺守護至今,才未被外人奪去。此珠只和西方野魔雅各達鬥法用過一次,若非此珠,我早已被魔火化成飛灰了。五鬼天王尚和陽更比那妖僧厲害,又恐別人覺察,才請諸位道友在上面守護,還用法術放黑霧將谷面封鎖,纔敢取出來與道友一觀。此珠已經我用心血點化,只要玉匣不加符咒封鎖,便能隨心所欲。明日道友無須迎敵,只須潛伏洞中,代我守護玉匣。我先傳了道友隱形之法,如見我這雪魂珠自飛入匣,必是我抵敵不過來人,元神遁出,軀殼或有損毀也說不定。道友可將此珠緊帶身旁,無論洞上面有什麼異象也不去管它,由下面駕劍光衝出,遁回峨眉,我自會追隨前去。司徒道友,我再替他另覓藏身之處,以防波及。此乃預先防備最後失敗之策,並非一定如此慘敗,因敵人厲害,不得不作此打算。萬一軀殼被毀,說不得仍求諸位道友代求凌真人和掌教真人設法援救,以免把多年苦功付於流水。我此時便要將元神與珠合一,我在前引路上去吧。”說罷,一晃身影,八姑便不知去向,只見亮晶晶一團銀光往上升起。文琪隨着飛身上來,眼看那團銀光飛進石臺之上,挨近八姑身旁便即不見,同時石臺回了原處。八姑在石臺上開口,請大家收了劍光近前,說道:“有勞諸位道友,適才那團銀光便是我的元神與雪魂珠合在一起。我已將珠帶在身旁,靜候明日與魔鬼決一勝負存亡,便可脫劫還原了。”文琪又將雪魂珠靈異之處對靈雲等說了一遍。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卯時。靈雲約了輕雲、朱文與紫玲姊妹,別了八姑、文琪、司徒平三人,駕劍光直往青螺魔宮內飛去。這且不提。


話說煙中神鶚趙心源同陸地金龍魏青、黃玄極、鐵蓑道人,到青城山金鞭崖會見矮叟朱梅的門人紀登,舊友新知,俱都非常投契。紀登因離端陽尚有多日,答應到了端陽臨近,護送陶鈞助四人到青螺赴會,並設法請師父矮叟朱梅也來相助。心源聞言,甚爲欣喜。鐵蓑道人想起去看兩處好友,與諸人訂了約會先走。心源等便在金鞭崖紀登觀中住下,直到四月底邊,矮臾朱梅忽然回山,心源拜見之後,跪求朱梅相助。紀、陶二人也幫他跪求。朱梅道:“這次青螺雖然起因甚小,關係卻大。起初不但齊道友請得有我,還約了俠僧軼凡同峨眉門下幾位道友。自從戴家場怪叫花凌道友二次出世,神尼優曇大師遇見他夫人白髮龍女崔五姑,才知凌道友這次出世,是在無心中得了一部天書,想借這次各派收徒,正邪兩派劫運將來之際,收些門人另創一派。知道滇西羣魔聲勢浩大,無惡不作,特意將這些魔教一一剷除,就在滇西創立教宗。他生性特別,夫妻二人一向獨斷獨行,從未求人相助,也從未遇見過敵手。我們知他性情古怪,去了反招他不快,才行中止。不過青螺之事由趙心源而起,不能不去。又恐凌道友萬一仍記追雲叟前嫌,自己雖取青螺作根基,卻不管別人閒事。俠僧軼凡雖非峨眉一派,但是明年便要圓寂飛昇。趙心源不久仍歸峨眉門下,又得過追雲叟的應允相助。俠僧軼凡和齊道友交情甚厚,羣魔又公然聲稱與峨眉爲仇,借青螺拜山爲由,引峨眉門下前去一網打盡,峨眉掌教同諸位道友萬難坐視。偏關礙着凌道友,長一輩的都不便親自前往,才由齊道友飛劍傳書,在小輩門人中選了幾個前去相助。同時玄真子聽齊道友說,天狐寶相夫人脫劫在即,她所生二女根基極佳,現在已同棄邪歸正的司徒平聯了婚姻,何不將二女也收歸門下,以免她們誤入旁門。齊道友知寶相夫人有一至寶,名爲彌塵幡,破青螺大有妙用。又用飛劍傳書與餐霞大師,請她就近相機行事。寶相夫人二女定然也隨幾個小一輩的門人同往青螺。爾等此去決無危難,大約到了青螺便可相遇。爲日業已無多,可着紀登送爾等前去便了。”


心源等見矮叟朱梅如此說法,大放寬心,不敢再爲讀求。第二日拜別矮叟朱梅,由青城山起身。紀登奉命送四人至打箭爐,便即別去。心源一算時日,離端陽還有十來天。除玄極外,餘人均未斷絕火食,此去雪山崇峻,四無人煙,不得不先爲準備。便在打箭爐附近村鎮上住了一天,備辦乾糧應用之物。又隔了一天,才循入滇朝山的捷徑,往青螺進發。雖是步行,幾人腳程本快,不消三日,已離青螺不遠。行至一條官道與小路交岔口處,大家見風景甚好,坐在路旁歇息。遇見結伴朝山的香侶,陶鈞上前向一個老者探問赴青螺的路程。那老者一聽問的是去青螺路程,面帶驚恐,朝陶鈞上下打量了幾眼,先問陶鉤朝山爲何不去滇山朝拜,卻往青螺則甚?陶鈞推說是幼年時家中尊人許下的心願,不能不往。那老者先不肯說,經陶鈞再三和氣打聽,那老者才勉強說道:“按理我們出門人不該多嘴,我看尊客行止不似歹人,纔敢直言奉告,如今青螺且去不得呢。”陶鈞堅問何故,那老者答道:“我也是幼年時聽人說起,在數十年前,青螺原是善地,山中有一座清遠寺,裏面有兩個僧人,俱能吞刀吐火,平地生蓮。不料僧人遭劫,不知怎的,去了八個魔王,將兩位僧人趕到番嘴子清遠寺下院,將總寺拆了,修起一所魔宮。手下許多魔神,專一四處搶掠少男婦女、金銀財帛。入滇行商同朝山的人,往往成羣結隊,不知去向。先前朝山的人一去不回,只說是僧人度化。前些年有一個從魔宮逃回來的人,說起魔宮中魔神衆多,法術通神,還有一個姓魏的女魔君更是厲害。搶去的人除供男女魔王姦淫外,還被他們採去生魂,修煉法寶。害得人家都把朝山視爲畏途。即使像我們都是信仰極堅,又預先佩有僧人弟子賜過的靈符,也只敢在大路行走。青螺這條路,久已無有人敢經過,漫說是入山朝拜。尊客年輕,不知行路不易,還是不去,改同我們一起行到滇西朝佛,不是一樣?如不去滇西,前面過了雪山,望前行二百餘里,便是番嘴子,那裏有清遠寺的下院。有二位被魔王趕出的僧人,聽說還在那裏,儘可到那裏去了完心願,急速回家。青螺山離那裏還有百餘里,千萬去不得。”陶鈞道聲“領教”,辭別老者,回來說與心源。陶鈞原是無聊閒問,衆人聽陶鈞說了老者之言,相視一笑。前望雪山綿亙,又知沿途並無村鎮,取出帶的乾糧、酒脯飽食一頓,仍往前路進發。


走不多遠,便上雪山,山徑險纖,雪光耀目,雖在四五月天氣,積雪仍是未消。行到山脊,玄極駕劍光前視,回報說過去百餘里,有一村鎮,現出紅牆,想必便是番嘴子。正說之間,忽聽有破空的聲音,及至近前落下,乃是鐵蓑道人因爲訪友不遇,返至青城,矮叟朱梅已不在山中,知四人業已動身,一路跟蹤到此。心源又把矮叟朱梅之言說了一遍。鐵蓑道人聞言,笑道:“矮叟故意如此說法,凌真人決不如此量淺。恭喜趙道友,此行無優了。”說罷,便催四人不必再作步行,由鐵蓑道人攜帶陸地金龍魏青,駕劍光先到番嘴子,見機行事。剛剛飛出去不多遠,衆人正行之間,猛覺身子直往下墜,好似被什麼重力吸住一般,大吃一驚。見下面山坡下正有一人朝上招手,落下來一看,除陶均外,俱認出是戴家場見過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心中大喜,分別上前行禮,心源又引了陶鈞拜見。凌渾便命衆人先往清遠寺投宿,如此如此。衆人領命之後,凌渾倏地不見。


鐵蓑道人、心源、玄極、陶鈞、魏青一行五人,遵怪叫花凌渾所囑,駕劍光到了番嘴子。落下地來一看,原來是一個荒涼村鎮,雖然有幾十所土屋茅檐,也都是東倒西歪,牆垣破壞,好似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心源一眼瞥見前面大路旁邊有一所大廟,門前樹蔭下排列着兩行石凳。近前一看,果然是清遠寺,門上還有大明萬曆年間欽賜敕建的匾額。廟門緊閉,隱隱聞得梵唄之聲,估量正是晚飯前諷經時候。當下推定陶鈞仍作爲進香投宿的客人上前叩門。陶鈞把環打了好幾下,才走出一箇中年喇嘛來,上下打量了陶鈞幾眼,問陶鈞來意。陶鈞對他說了。那喇嘛獰笑一聲,正要開口,一眼看見鐵蓑道人同心源、玄極、魏青等裝束異樣,英風滿臉,知道不是平常香客,立刻改了和顏悅色的容貌,說大老爺、二老爺正率全廟僧人做午齋,請衆人先到禪堂內落座。心源見那喇嘛相貌兇惡,目光閃爍不定,對人又是前倨後恭,便朝鐵蓑道人使了個眼色。鐵蓑道人點了點頭,衆人也都覺察在意。大家到了禪堂落座,那喇嘛便即走去。一會工夫,知客僧同了先前出去的喇嘛進來,小喇嘛獻上乳茶。大家見那乳茶灰暗暗的,有一股子腥羶之氣,俱都未用。知客僧名叫喀什羅,生得身材高大,一臉橫肉。與衆人問訊之後,又問衆人來意。陶鈞仍照適才的話重說一遍。知客僧喀什羅道:“我們佛門弟子戒打誑語。諸位居士行藏,小僧已看透一半。真人面前莫說假話。諸位居士何以始終說是朝佛進香的呢?”魏青性子最急,見知客僧再三盤問,早已不耐,聞言搶先說道:“你這和尚好無道理!你開的是廟,我們來此投宿,住一天有一天的香資,你管我們是真拜佛假拜佛則甚?”哪知客僧聞言,也不作惱,反笑說道:“論理,小僧原不該多問,只因端陽快到,有人到青螺拜山,我們這裏是青螺的下院,奉命在此迎候。諸位雖口稱是進香朝佛的客人,但是一無香火袋,又不攜帶行李,只帶了一兩件零星包裹,跋涉千里雪山,說是朝山香伴,誰也不信。我看諸位趁早說了實話,如是魔主請來的賓友,省得我們招待失禮。”魏青厲聲道:“依你說來,如果我們不是八魔崽子的狐羣狗黨,是來尋他晦氣的,你們又當如何?”那知客僧獰笑一聲道:“如果來的不是魔主的好友,是他仇敵時,那我們就要無禮了!”這時先前那個中年喇嘛先己走去,魏青未等知客僧把話說完,早已縱身上前,心源一把未拉住。魏青跳到知客僧面前,剛把手伸出去,那知客僧只把身形一扭,避開魏青手掌,一點指之間,魏青業已被他點中了穴,倒在就地。知客僧正要口發狂言,陶鈞見魏青一照面便被人點倒,手揚處劍光飛起。知客僧見來人精通劍術,知道不敵,剛剛轉身往外逃走,忽從外面飛進一朵紅蓮,將陶鈞劍光托住。心源已走過去將魏青救醒轉來。


衆人正待動手,外面有人喝道:“你們是好的出來,與佛爺見個高下!”說罷,那朵紅蓮便即飛去。陶鈞首先指揮劍光追縱出去,衆人也都隨後到了院中。見院中站了好幾十個喇嘛,爲首一人生得又矮又胖,適才那朵紅蓮便是他所放。見衆人出來,喝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無故到本廟中擾鬧!快快說出來歷,免得做無名之鬼!”心源道:“妖僧休要猖狂!我便是端陽到青螺魔宮赴會的趙心源,你有什麼本領,只管使將出來。”這矮胖蠻僧正是清遠寺二方丈喀音沙布,一聽來人是端陽赴會的趙心源,不由大吃一驚。心想:“八魔尚且怕他,何況自己?”正在沉思之際,他放起的那朵紅蓮原是魔法幻術,如何敵得過陶鈞的飛劍,不消片刻,便被陶鈞劍光往下一壓,立刻如煙消霧散。鐵蓑道人等因喇嘛雖多,並無人上前助戰,也都袖手旁觀。一見陶鈞破了蠻僧紅蓮,指揮劍光朝蠻僧頭上飛去,想起凌渾臨來時吩咐,正要喊陶鈞住手。忽然一陣天昏地暗,陰風四起,一團烈火從殿後飛出,火光中現出無數夜叉、猛獸、毒龍、長蛇,夭矯飛舞而來。鐵蓑道人知是蠻僧妖法,忙喊陶鈞收劍,將手一張,一道白光如長虹般飛起,與那團火光鬥在一起。那些毒蛇、猛獸、夜叉挨着鐵蓑道人劍光,便即消滅。只那團火光兀自不減,兩下鬥了一陣,不分勝負。猛聽那邊一聲大喝道:“諸位且慢動手,我有話說。”鐵蓑道人巴不得停手罷戰,好照凌渾之言行事。又恐來人之言有詐,且先收住劍光護住衆人,觀察動靜。劍光往回一收,那團火光果然不來追趕,倏地往下一落,火光滅處,現出一個身材長大的黃衣蠻僧,合掌當胸說道:“諸位檀越如不猜疑,且請到小僧房中,有機密事相告。”鐵蓑道人知道應了凌渾之言,答道:“我等原不與貴廟爲難,既然大和尚不願結仇,有何猜疑之有?”這時那個矮胖蠻僧也走了過來,隨同請衆人進至方丈室內落座。


大家通過問訊,才知這兩個蠻僧正是本廟的兩個方丈梵拿加音二與喀音沙布。原來梵拿加音二記恨八魔奪廟之仇,決意煉那天魔解體大法,到端陽與八魔拼個死活。忽然在日前接着八魔傳話,說請有獨角靈官樂三官同江湖上幾位至好,端陽日到青螺魔宮赴會,這些人多半輾轉延請,青螺並未來過,如要經過番嘴子,命二蠻僧務必竭誠款待,接引到魔宮中去。還說仇人趙心源同許多峨眉門下也要打此經過,如見形跡可疑之人到此,能下手便除去他,不能下手速往魔宮送信,好作一準備,廟門須長川有人看守等語。二蠻僧聞言,心中雖咬牙切齒,並未形於顏色。將來人敷衍走後,彼此一商議,打算借刀殺人。來人如是八魔請來的友人,一樣替八魔招待,引往魔宮;如是八魔仇人,便相機行事:如來人是個尋常之輩,便下手除去,以取信於八魔;要是本領高強,索性與他聯在一起,告訴他魔宮機密,到來人與八魔交手之際,好趁空使那天魔解體大法,由他雙方玉石俱焚,自己卻從中取利,奪回舊業,重振香火。二人計議停妥,不多幾日,樂三官始終未來,陸續來了好幾個八魔轉請的友人,到清遠寺請二蠻僧派人引往青螺。梵拿加音二想多得一點魔宮機密,借送客爲由,親身到魔宮去了幾次。今日正在召集衆人做午齋,忽聽人報廟中來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看去不是八魔請的友人,倒有點像對頭神氣。梵拿加音二便命二方丈喀音沙布去見來人,照以前商定相機行事。一會又有人報,說來人已與知客僧言語不合,動起手來,被知客僧先用點穴法點倒了一個大漢,內中一個少年忽然飛起劍光,幸虧二方丈趕到,口吐紅蓮,將知客僧救出。如今在前殿院落中動手,因見來人像是幾個能手,徒衆們懼都旁觀,不便上前。內中有一人自稱是端陽赴會的趙心源,正是八魔仇敵等語。梵拿加音二一聞此言,立刻飛身出去,正趕上陶鈞破了喀音沙布的紅蓮。一則恐喀音沙布失手,二則想試試來人本領再定敵友,見陶鈞飛劍像得過高人傳授,使那慣用的魔伽追魂八面龍鬼的魔法恐難取勝,將元神化作一團烈火飛上前去。誰知才一照面,少年飛劍便退,對面閃出一個道人,手一揚飛起一道長虹般白光,一會工夫便破了自己的法術。知道再延下去決難討好,這才高喊收兵,化敵爲友。到了裏面,問明來人來歷,果是破青螺的主要人物,心中大喜,便將心事說知,求衆人助他得回青螺,必有重報。鐵蓑道人胸有成竹,立即應允。梵拿加音二便把自己急切報仇,在青螺子午正位上煉那天魔解體大法之事告知衆人,請衆人到了端陽那日如不能得勝,務必支持到了正午,自有妙用等語。


正說之間,小喇嘛匆匆進來報告,說蠻僧布魯音加應了八位魔主之請,前來有話吩咐,快到裏面來了。梵拿加音二聞言大驚,忙命喀音沙布速陪衆人暫時避往別處,自己急忙起身迎接出去。喀音沙布聞言,將手往牆上紐環一推,便現出一個穹門。衆人剛走進去不多一會,知客僧已陪了布魯音加進來。這布魯音加原是滇西魔教中厲害人物。當初神手比邱魏楓孃的師父,新疆博克大破神鰲嶺,寒瓊仙子廣明師太,因見魏楓娘作惡多端,貽羞門戶,特地從天山趕往青螺,想按教規懲罰。不想魏楓娘早已防到此着,她和布魯音加最爲莫逆,便將他約來埋伏在旁,趁廣明師太不防,暗用烏鴆刺,壞了廣明師大左臂。從此布魯音加便留住魔宮,與魏楓娘、八魔等人益發肆無忌憚,同惡相濟。魏楓娘死後,布魯音加立誓給她報仇,在青螺附近尋了一座山谷,煉了九九八十一口魔刀,靜等端陽節到,好尋峨眉派報仇雪恨。昨日纔將魔刀煉成,回到青螺與八魔談起,聽說峨眉這次人多勢衆,已由毒龍尊者約了五鬼天王尚和陽、赤身教主鳩盤婆、萬妙仙姑許飛娘等人相助。又說俞德去請萬妙仙姑許飛娘,路遇獨角靈官樂三官,萬妙仙姑請他同往青螺,樂三官滿口答應。行至中途,樂三官忽然想起去會一個朋友,答應端陽節前趕到,已囑咐清遠寺小心接待,謹防仇敵等語。布魯音加道:“那清遠寺乃青螺正路,敵人如由四川動身,必定打此經過。敵人俱會劍術,梵拿加音二迎候賓客尚可,要同敵人交手,如何能行?莫如我親身前去囑咐他們,佈置一番。如果敵人期前到此,往廟中投宿,無須驚敵,只用我的烏鴆刺下在飲食之內,便可取他們性命。要是敵人打空中飛行,必算準日期,非到端陽不來,就用他們不着了。”說罷,辭別八魔,到了清遠寺。


梵拿加音二將他迎接進去,到了方丈室內。布魯音加說了來意,問起近日情況,得知除接過幾個八魔約來的朋友外,並未見峨眉派有人經過。布魯音加一絲也不疑心梵拿加音二記恨前仇,存心內叛。又因烏鴆刺乃自己刺心滴血所煉,一動念間便可如意飛回,不愁人起異心。便將烏鴆刺取出,囑咐依言行事,並告訴了用法。叫梵拿加音二到了端陽早晨將刺繳還,無須親自前去,只須將尖刺朝着青螺方面口誦所傳咒語,自會飛回。說罷,作別走去。梵拿加音二送他回來,請出衆人一一告知。鐵蓑道人取過那烏鴆刺一看,長約三寸八分,比針粗些,形如樹枝,上面有九個歧叉,非金非石,又非木質,亮晶晶直髮烏光,隱隱聞得血腥。聽人說過這東西厲害,仍交與梵拿加音二好好收藏。


梵拿加音二收了烏鴆刺,正要命人爲鐵蓑道人等尋找密室安頓,忽聽院中一聲大喝道:“大膽孽畜,竟敢私通仇敵!還不與我出來納命!”言還未了,梵拿加音二手上的烏鴆刺竟然化成一溜綠火穿窗飛去。梵拿加音二聞言大驚,忙對鐵蓑道人道:“賊禿驢此來必然看破機密,諸位千萬助我一臂之力,不可將他放走纔好。”說罷,先化成一團火光縱身出去。二方丈喀音沙布同了鐵蓑道人、心源、玄極、陶鈞、魏青也都跟蹤而出。到了外面一看,正是蠻僧布魯音加去而復轉。原來布魯音加適才來時,本未看出什麼破綻。及至將烏鴆刺交與梵拿加音二,走出去沒多遠,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往日到清遠寺去,兩個方丈都是同時接送,殷勤置酒款待。今日爲何不見二方丈出面?大方丈並未提起,神態也有些不自然,行時一句款留之話俱無,自己又這樣神思不寧。不由起了疑心,決計回去暗中察看梵拿加音二的動靜。及至迴轉清遠寺,落下來往方丈室內一看,果然梵拿加音二同着幾個生面之人,正拿着烏鴆刺把玩說話。略聽一兩句,便知全是敵人,心中大怒。恐烏鴆刺落在敵人手內,先運真氣將刺收回,開口便罵。梵拿加音二明知自己所學,小半都是魔教中參拜祭煉之法,遇見厲害敵人,不能立時應用,準敵布魯音加不過。無奈自己機關既被他識破,不用說敗了沒有性命,就是勝了,要讓他逃走回去說與八魔,不但前功盡棄,合廟生命財產俱要一掃而空。仗着鐵蓑道人等相助,決意和他以死相拼。因知布魯音加非同小可,不敢大意,才用禪功變化,化成一團紅光飛將出去。布魯音加一見梵拿加音二不敢用真身出現,也知他臨陣怯敵;又見只他一人上場,料知室中衆人未必有多大本領。他還不知梵拿加音二得過祭煉真傳,在青螺前面正子午方位上煉有天魔解體大法,關係人魔生死存亡。一念輕敵,不肯就下毒手,想將梵拿加音二同室內敵人戲侮個夠,再行生擒,帶回青螺表功。見對面紅光飛來,不慌不忙地將手一指,便有五道黃光將那團紅光敵住。還恐敵人逃走,從袈裟內取出一個網兜,口中唸咒,往空中一撒,化成一團妖霧腥風,往空升起,將清遠寺全部罩住。正在施爲,忽見方丈室內飛縱出六個人來,才一照面,內中兩個壯士打扮的先飛起兩道白光直射過來。布魯音加哪裏放在心上,分出兩道黃光上前敵住。對面又飛過兩道白光,如長虹一般。布魯音加見這兩道光比先前兩道迥乎不同,才知來人中也有能手,暗自驚異。仗着自己魔法厲害,一面分出黃光迎敵,口中罵道:“一羣無知業障,還不束手受擒,竟敢在此賣弄!佛爺祭起羅剎陰風網,將全廟蓋住,如放爾等一人逃走,誓不爲人!”


言還未了,忽聽一人在暗中說道:“賊禿驢,不過是偷了鳩盤婆一塊髒布,竟敢口出狂言,真不要臉!你不用橫,少時就要你的好看。”布魯音加聞言,心中一動。再看對面,六人中雖有四個放出飛劍動手,並未說話。那兩個,一個是本廟二方丈喀音沙布,還有一個猛漢,俱在凝神旁觀,不像個有道行之人,如何會知道羅剎陰風網的根底?好生納悶。猛想:“他們人多,我何不先下手將這兩人除去?”想到這裏,闇誦口訣,將烏鴆刺放起空中,化成一溜綠火,比箭還疾,直朝陸地金龍魏青頭上飛去。鐵蓑道人最爲留心,一見烏鴆刺飛來,忙喊魏青快快躲避。同時將臂一搖,飛起一道青光迎上前,眼看接個正着。就在這一轉瞬之間,那溜綠火似有什麼東西吸引,倏地掉轉頭飛向空中,蹤跡不見。鐵蓑道人適才聽見暗中那人說話,好生耳熟,已猜是來了幫手,烏鴆刺定是被那人破去,便指揮青光上前助戰。布魯音加一見自己心愛的至寶被敵人收去,又驚又怒。同時他那五道黃光,有兩道迎敵鐵蓑道人與黃玄極的飛劍,本就吃力,這時又加上鐵蓑道人一道青光,青白兩道光華迎着黃光只一絞,便成兩段。黃玄極見鐵蓑道人得勝,運用元神指揮前面劍光往下一壓,將敵人黃光壓住。正趕上鐵蓑道人青白兩道劍光飛來,三劍夾攻,又是一絞,將黃光絞成數截,似流星一般墜落地上。心源、陶鈞堪堪不支,憑空添了三道生力軍,不由心中大振。就在這一會工夫,布魯音加稍慢一着,五道黃光被敵人像風捲殘雲般破去。鐵蓑道人等破了布魯音加黃光,正指揮劍光飛上前去,忽見對面起了一大團濃霧,布魯音加蹤跡不見,只見霧陣中有一幢綠火熒熒閃動。衆人飛劍飛到跟前,便好似被什麼東西阻住,不得上前。一會工夫,天旋地轉,四外鬼聲啾啾,腥風刺鼻。陸地金龍魏青和喀音沙布首先先後暈到在地,心源、陶鈞也覺得有些頭腦發暈。鐵蓑道人、黃玄極雖然不怕,也看不出妖僧是鬧什麼玄虛。只得命各人將劍光聯合起來,護着周身,再觀動靜。正在驚疑,忽見霧陣中冒起百十道金花,布魯音加在霧裏發話道:“我已撤下天羅地網,爾等插翅難飛,再不束手就擒,我將九九八十一把修羅刀祭起,爾等頃刻之間便成肉泥了。”


原來布魯音加被衆人劍光絆住,不能施展法寶,烏鴆刺又無端失蹤,暗中咬牙切齒。知道敵人俱非善者,再拖延下去決難討好,只得狠狠心,拼着將五把戒刀煉成的黃光被敵人破去,也不想再生擒敵人,一面迎敵,暗施魔法,祭起濃霧。正待將自己元神會合九九八十一把修羅飛刀祭起,言還未了,忽聽面前有人冷笑。從霧陣中往外一看,面前敵人仍是適才那幾個,好生奇怪。猛一擡頭,見上面星光閃耀,陰風網又被敵人破去,大吃一驚。不敢怠慢,忙將九九八十一把飛刀飛將出去。鐵蓑道人見霧陣中金花像流星一般飛來,知道厲害,忙喊衆人收劍,準備用自己劍光單獨上前抵擋。忽聽面前有人說道:“鐵牛鼻子休要莽撞,留神污了你的飛劍。等我以毒攻毒吧。”衆人俱都聽見,只不見人。就在這一轉瞬間,眼看一幢綠火帶着百十道金花,快要飛到臨頭,倏地面前起了一陣腥風,一團濃霧擁着一塊陰雲,直朝對面綠火金花包圍上去。接着便見天昏地暗,鬼聲啾啾,那幢綠火連同百十道金花,在陰雲濃霧中亂飛亂竄。一會工夫,猛聽有人喝道:“妖僧飛刀厲害,鐵牛鼻子還不領了衆人快退!”言還未了,只聽聲如裂帛,一陣爆音,綠火金花從濃霧陰雲中飛舞而出。同時面前一閃,現出一個矮瘦老頭,手揚處,飛起一道匹練般的金光,正往那幢綠火金花橫圈上去。忽然眼前一亮,又是一道金光長虹吸水般從天而下,金光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矮叟朱梅一見,收回金光,將身一扭,便沒了蹤跡。那隻大手手指上變出五道彩煙,在院中只一撈,一聲慘叫過處,所有妖僧的綠火金花連同陰雲濃霧,俱都火滅煙消,一掃而盡。金光中大手也如電閃般消失。銀河耿耿,明星在天,一絲跡兆俱無。再看地下布魯音加,竟然腰斬爲兩截,屍橫血地。梵拿加音二才放了寬心。鐵蓑道人由身畔取出化骨丹,放了兩粒在布魯音加的腹腔子裏,不消片刻,便化成了一攤黃水。衆人等了一陣,矮叟朱梅並未回來,也不知金光中那隻大手是什麼來歷。大家一同進了方丈室內,梵拿加音二謝過衆人相助之德。恐青螺方面再有人來,另尋了兩間密室安頓衆人。囑咐闔廟僧徒,如青螺方面派人前來,只推說布魯音加並未來此,千萬不可走漏消息。


等了數日,八魔正忙着請人佈置,見布魯音加一去不返,以爲他必有要事他往,也未派人到昭遠寺來。鐵蓑道人等見無甚動靜,因爲凌渾早有囑咐,無須到青螺探視,到時凌渾自有安排,便都在清遠寺密室中靜養,暗中留神梵拿加音二等動靜。鐵蓑道人還跟他到青螺前面峯頂去過兩次,只知他祭煉魔法,與八魔拼命,卻不知峯頂上打坐煉法的就是俞允中。又加兩位蠻僧報仇心切,俱都暫時屏絕聲色,看不出他們有什麼惡跡,彼此倒也相安。這日梵拿加音二要往青螺行法,端陽期近,特備酒筵款待衆人。飯後梵拿加音二告辭走去。衆人因見連日安靜,便留在方丈室內閒談。到了夜深,鄭八姑與劉泉從青螺飛來,將鐵蓑道人引出,說起玄冰谷內還到了幾個幫手。鐵蓑道人回去揹着喀音沙布說與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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