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玄真子的一番話,使得衆仙欽佩不已。天癡上人重向衆仙致謝,說:“後洞已令門人整理停當,備有水酒,爲諸位道友及門下高足慶功慰勞。”堅留小住。衆仙見其意甚誠,又喜他勇於遷善,迥非故習,人本端正,也樂得交此教外之友,同聲稱謝,允留一日。上人隨延衆人洞。席間雖無多兼味,但有島上所產千年銅椰靈果和十餘種乾鮮果脯、竹實、首烏之類,並有數百年仙釀,無一不是輕身益氣,脫骨換胎,可致長生,於修道人有益之物,只是前洞爲乙休所毀,後洞石室稍小,長幼兩輩須分兩起飲宴罷了。長一輩賓主飲宴方酣,矮叟朱梅笑道:“乙駝子,你把人家鬧了個河翻海轉,你自己也吃了些苦頭,算是折過,不要你賠還了,現在一切歸之劫數。你和主人已然打出和好,是朋友了。他島上這些銅椰靈木,被你那又陰又毒的飛刀毀壞,別人無法解救,你難道好意思不管,少時袖手一走,便了事嗎?”天癡上人初意,以自己的法力修建洞府,極爲容易,只等仙賓一走,移回磁峯,即可興修。最主要的還是乙休所斬斷的大小數百株銅椰仙樹,都是東方乙木之精,與己雖是面和心違,卻有極深淵源,一呼即至,滿擬使其回生,易如反掌。受傷門人又經治癒,只顧欣喜,設宴謝客,全未在意。及聽朱梅一說,纔想起乙休斬銅椰的是道碧光,元磁真氣收攝無效。前聽人說,乃妻韓仙子有一至寶,名寒碧刀,如是此寶,卻非糟不可。對方雖已化仇爲友,到底釋嫌不久,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犯愁。
乙休已笑道:“朱矮子,你最刁巧,起先慫恿我和天癡道友爲難,今又來做好人。我起初不過一時之忿,怎肯使這天生靈木絕種?只爲先時無暇,現又主人盛意留飲,酒又極佳,欲待稍飲再去,靈木接上重生,再來終席,與諸位道友同行。你多管閒事作甚?”朱梅笑道:“駝子少發急,沒有我,能有今天這場盛舉嗎?當初我怎對你說來?如尋癡老兒赴約,須把我和白矮子約上,三個打一個還差不多。你偏倔強任性,獨個兒到此,怨得誰來?”天癡上人不知乙、凌、白、朱四人深交,嬉笑怒罵成了家常便飯,恐有爭執,藉着解勸,乘機問道:“乙道友那日所用諸般法寶,均非磁峯所能收攝,法力高強,大出意外。內有一道雙尾碧光,從未見有相似之寶,可是那寒碧刀嗎?”白谷逸在旁笑道:“駝子因你磁峯專攝五金之寶,恨不能把當初給韓仙子的聘禮都借了來。不是此刀,還有何物?”天癡上人道:“果是此寶,那就莫怪全島靈木都如枯朽,一觸即折了。”
乙休看出天癡上人似頗情急,又有不便出口相煩神氣,笑道:“自來矮子多是人小鬼多,不好惹。他兩個素來貧嘴薄舌,裝乖取巧,不值理睬。我已吃了不少仙釀仙果,須要有個報答。幸而身邊丹藥尚多,島上又有靈泉,且爲主人醫完神木,再來叨擾餘酒吧。”上人忙起致謝,意欲陪往,並令門人隨侍,聽候驅策。乙休道:“俱都不消。我前邊還有峨眉門下幾個小友,有話要說,你自做主人吧。”朱梅也攔道:“他是娃娃頭,如今峨眉衆弟子下山,他不知又要出什麼花樣,教人惹事。也許還約兩個在海邊過過棋癮。你由他去,醫不好靈木時,再和他算帳。”朱由穆大笑道:“你兩個可是仙人,直成市井無賴,專以口舌爲勝了。”朱梅笑道:“我們無賴,你這小和尚收心才幾天,就準是好人嗎?”朱由穆佯怒道:“矮鬼如再放肆,叫你回不得青城去。”朱梅笑道:“諸位道友,你看他這樣火氣,像守清規的和尚嗎?”引得衆仙都忍俊不禁。朱由穆道:“你是個魔頭,我具降魔願力,作獅子吼,不能算犯嗔戒。”衆仙互相又笑了一陣,朱梅拿朱由穆取笑。姜雪君道:“放着好酒仙果不享受,互相譏嘲,不犯清規,也是口過。畢竟峨眉三位掌教長老氣度莊嚴,你看人家笑嗎?這纔像是領袖羣倫的教祖。”
乙休似有甚事,早匆匆起身出去。朱梅正要答言,忽聽外面雷聲大震,跟着走進兩個本島門人,躬身稟告說:“乙真人剛剛走出,韓仙子元神忽然飛來,二人略談,便又飛去。說時,乙真人面有怒容。聽口氣,韓仙子似來應援,途中遇阻,與一對頭鬥法兩日,因此來遲,路過玄龜殿始知細情。大約爲那對頭,來與乙真人商議。行前並助行法,將斷木扶起。現在乙真人正率峨眉門下八九位道友,醫治靈木重生。雷聲乃韓仙子行時所發。”朱由穆道:“可見夫妻情長。韓仙子和乙道兄反目多年,以前宛如仇敵,今方和好了旬日,一聞有難,便以元神趕來相助。這位嫂夫人雖然法體未復,當年法力仍在,更多異寶。對頭何人,竟敢輕捋虎鬚,樹此一雙強敵,也可謂不知自量了。”追雲叟白谷逸道:“這也不一定。你沒聽鬥了兩天法嗎?如是庸手,遇上這位女菩薩,焉有生理?駝子又那樣生氣,莫非是他舊仇人不成?不然,她是來救夫報仇的,無故怎會和人如此惡鬥?齊道友正運玄機推算,可知這對頭底細嗎?”妙一真人道:“當然沒有別人,難怪他夫婦忿恨,這類喪心昧良,棄明投暗的妖邪之徒,便我們遇上,也容他不得。如非行蹤詭祕,善於潛行遁跡,早爲我們誅戮了。他必是見韓仙子元神雲遊,妄思加害,沒想到對方如此神通。這一勾起前仇,必無幸理。乙道兄知他詭詐,想假手我門下弟子去誘他出現,正商量日後何處相見呢。”說罷,又聽一聲雷震,又有門人入報:“銅椰靈木全已重生。乙真人正和諸位小道友談那鬥法放火之事,不肯歸座。”天癡上人大喜,意欲親出謝迎回座。白谷逸笑道:“朱矮子說他娃娃頭,實在不差。他最喜有根骨的少年男女,一投緣,便永久扶持,此時必正有興。他那脾氣,人去也請不來,道友何苦強他呢?”上人只得中止不往。
原來一干小同門,俱喜和乙休親近。乙休也最喜愛他們,尤爲司徒平夫妻、金蟬、石生、英瓊、英男、向芳淑以及甄、易弟兄爲最,嶽雯是弈友更不必說,這次衆門人聞他有難,個個關心。見時,當着師長,不便請問,悶在心裏。乙休自然看出,臨時又想起一事,特借醫治靈木之便走出,往前洞去尋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別的幾個和乙休最熟的門人,也相繼追了出去。除嶽雯沉穩不語外,七張八口,紛問遇險之事。乙休還未及答,韓仙子忽然飛來,說在岷山,聞人說起被陷之事,匆匆一算,果然不差,忙帶法寶趕來救援。中途遇見夙仇,仗着他有兩個左道中能手,欺韓仙子元神出遊,合力夾攻。韓仙子和那仇人苦鬥了兩日一夜,方得獲勝,重往前趕。初意丈夫法力尚且失陷,天癡陣法定必厲害。易周兩老夫妻同仇敵愾,可約相助,便道前往邀約。見面才知丈夫已然轉禍爲福,此時衆仙大功告成,正在慶賀。因憤仇人可惡,自己不暇報復,趕往銅椰島告知,隨助乙休將所斷銅椰全數凌空扶起。由乙休率衆峨眉門人在接口處安上靈丹,行法重生。自己別去。
乙休隨談起遇險經過,衆人才知天癡上人那日在白犀潭敗走,又入埋伏,幸仗小神僧阿童用白眉禪師所授佛法相助,天癡上人師徒方得脫身回去。本就怒火填胸,歸途路過玄龜殿,忽想起此次吃人大虧,事情全由易周家教不嚴,任憑兩個素無經歷,不知輕重的孫兒在外面仗恃家傳法寶,行兇惹事傷人而起。當時勾動舊恨,登門問罪,要易周當着他重責易鼎、易震,否則便大鬧一場,拿他來泄忿。當初雙方原有深交,同是海外散仙,兩島相隔又近。上人有些剛愎自恃,人卻正直。未走火入魔以前,兩老雖曾互相訪晤,彼時上人初歷銅椰,不過百年,不知易周得道比他年久,閤家老幼,法力道行,個個高強。見他神仙眷屬,乃子易晟已修仙業,仍有家室之好,易周人又謙和,看不出深淺,未免稍存輕視,詞色矜誇。兩三次往還之後,易周見他雖是端人,終嫌驕傲,又看出他不久即有劫難,便以朋友情分,微言諷誡,本心還想助他。上人偏是自大,不特未領好意,話不投機,反倒拂袖而去。易周越覺此人乖謬,氣味不投,由此不再與他交往。
天癡上人又不久走火身僵,幸仗法力高強,僅以身免。想起易周先天易數,果然高明,但既有朋友情分,那日便應詳言趨避,不應出語譏諷,引己誤會。遭難時,如來相助,也可倖免。自己並非左道妖邪,便外人無心相值,也必唸對方修爲不易,全力相援,斷無坐觀成敗之理。如何明知就裏,置之不問?心中也是忌恨。那日易氏弟兄誤傷靈木,必欲懲處,便由於此。這時怒火頭上,只想泄忿,卻沒想到他這數百年枯坐苦煉之功,雖然功力大進,遠非昔比。又恃仗煉成了靈木仙劍,諸般異寶,元磁精氣,慣攝敵人的法寶飛劍。但對方這多年光陰,也非虛度。尤其是先天易數,妙參天人,事盡前知,無微不矚。人家早就算好他師徒要來,已在殿前平臺之上,暗藏埋伏,列陣相待。上人師徒盛氣而來,落向臺上,正待大喝:“主人出面!”猛覺天旋地轉,四外冥茫,昏沉沉對面不見人影,知已誤陷敵陣。上人原非弱者,一面命衆門人聚在一起,不可妄動;一面施展法力,打算將陣破去。哪知陣法玄妙,與衆不同,除卻昏霧沉沉,身上時寒時熱外,並無別的威力,只是衝不出去。不理睬還好,一經施爲更糟。法寶飛劍放將出去,只在暗影中一閃,便即失去。情急之下,連施五行禁制,用盡方法,全失靈效。始而師徒多人,還能互相問答;後來隨行弟子全無聲息,敵人也一個不見,辱罵也置不理。總算自身法力高強,尚能守護元神,雖然被困在內,人卻無恙。相持了兩個多時辰,愧忿已極,把心一橫,豁出再修一劫,和仇敵拼命。一面施展道家最惡毒的六陽解體大法,運用玄功自裂法體;一面將五行真氣互相生克激撞,發出五遁神雷;一面再將所煉元磁精氣,同時爆散。三法齊施,發出無邊烈火迅雷,連自己和整座玄龜殿一起毀滅。主持陣法的人只在十里以內,當然是不死必傷。等元神遁往別處,另尋廬舍,如見敵人未死,再作復仇之計。
上人正在咬牙切齒,打算查出門人存亡下落,立即施爲。忽聽易周在內殿遙呼道:“來人是夭癡道友嗎?既承下顧,何不在未上平臺前知會一聲?老朽近以鼎、震二孫投入齊道友門下,致與左道旁門中結怨。靜居已慣,既不耐煩囂,與人爭鬥,又不願無知之輩上門家人。沒奈何,在殿前平臺之上略施小技,好使此輩到時知難而退,我也懶得傷他。前數月,還差點沒將兩個小孫的同門師姊困入在內,想起慚愧。道友久未降臨,所以忘卻通知。疏懶成性,日益衰憊,恐有非常之事,無力應付,每日強理舊業。適才正在入定,忽聽家人再四疾呼,將我警覺,說是陣中困有多人。仔細一看,才知道友誤觸陣中埋伏,衆高足又誤走安門,全數臥倒。其實這先天一元陣法,說來也無足奇,只因道友倉促入陣,先未看清門戶,所以稍微留滯。本次親出迎晤,無如此是常課,適才已爲道友延誤,行即入定,只好異日登門負荊了。那幾件法寶仍在原處,衆高足在西北角上,俱都無事。請取了同回仙府,容再相見。”
天癡上人聞言,情知敵人有心捉弄,這等對待,叫人急不得惱不得。雖恨不能把敵人生咬幾口,無如這等形勢之下,如何能再與鬥法?再用前策孤注一擲,不特多年苦功可惜,並還十九不能夠對付。既作不知,只得任之,將來再打復仇主意。當時情景,端的啼笑皆非,無地自容。直等易周從容把話講完,倏地眼前一亮,天光頓現,重返清明。法寶、門人,果如敵人所言,無一損傷,含憤收起。門人先都昏倒,醒見乃師在側,還道陣被破去。有兩個方開口想問,上人恐更丟人,將手一擺,喝聲:“回島!”便同往銅椰島飛去。到後,才向衆門人述說。上人氣得要死,門人也都悲憤,一面還須留意仇人尋上門來。剛把所設陣法加功重新布就,一道經天朱虹,忽自遙空飛墮。落地現出神駝乙休,對着天癡上人便罵:“無恥老賊!如非有人暗中助你脫險,早已半人不回。自沒出息,還敢無故往尋易道友生事。你平日枉自狂傲,如何連人都不見,便被陷陣內?易道友雖不值與小人計較,你如稍有廉恥,當着許多徒弟,早應撞死玄龜殿了。人家剛放了生,如能藏身洞內,面壁百年,自愧自勵,也還算自愛。怎剛得活命,又在這裏張牙舞爪?山妻已然教訓過你,我再獨自登門,看你還有什麼鬼搗?”
兩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又是應劫之人。乙休固因上人玄龜殿之行,加了好些厭恨輕鄙,辱罵不堪;上人自然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等話完,便交了手。這次卻與白犀潭鬥法大不相同,仇是越積越深。上人屢敗之餘,身受奇恥大辱,一面以全力拼命,一面加了十分小心,又在自己所居島上,佔了好些地利,又有各種埋伏禁制,諸般法寶和那元磁神峯,一切應敵制勝的法術,多已加功備齊,只等運用,無形中力量增強了好幾倍。乙休卻生了輕敵之念,當此勁敵,視若無物,臨機大意,己佔了兩分敗着。偏又不知哪裏來的邪火,把日前對方修爲不易,此行適可而止的初心忽然變卻,屢施毒手,欲置敵人於死地。上人如驚弓之鳥,儘管佈陣行法,也知乙休厲害,自身成敗關頭,系此最後一着;神峯休慼相關,靈脈深往地底,一旦行法倒轉,萬一仇敵玄功奧妙,一個制他不住,反倒弄巧成拙,轉爲作法自斃,連根本也爲所毀。上人再三隱忍慎重,未敢遽然發難。
無如乙休人已中魔,專走極端,心辣手狠,不留餘地。接連分化飛劍,先斬斷了數十枝神木劍,又連傷了十多個上人門徒。妙在所用法寶飛劍,均不以五金之質煉成,上人一件也未收去。五遁禁制又困他不住。正在舉棋不定,打算行那最後一着。乙休忽因上人五遁之外,忽發乙木神雷,始料未及,幾爲所傷。不由大怒,又放出一道碧光,連發太乙神雷,將島上銅椰靈木一齊斬斷,將洞府也震裂,揭去了多半。上人才知再鬥下去,只有挫折,終須孤注一擲,不能兩立,才橫了心,將陣法催動。乙休連勝之餘,愈益驕狂,分明看出敵人設陣相待,竟恃煉就不死之身,未以爲意;再吃上人言語一激,索性自行投到。本擬深入以後,相機應付,至多把此島用法力毀去,也無失陷不出之理。哪知劫數臨頭,靈智已非往日。上人在初走火身僵時,惟恐有人覬覦磁峯,來奪此島,難於抵禦,便設下此陣相待。不特上層陣法玄妙,地底更是禁制重重,厲害非常。就這樣,還恐困不住敵人,又以全力加功施爲。
乙休當時不曾看出,到了下面發覺,才知入網,已是無及。總算煉就玄功,法力高強,縱不能出,也不致送命;如換旁人,也就慌了。乙休則不然,雖知妙一真人等一干好友,均知雙方鬥法之勢,還有老妻韓仙子,至多人困上數日,必來救援,耐心等候,終可脫身,不必輕舉妄動。然而一則人本好勝,生平不受人恩,第一次大劫也是失陷地底,全仗東海三仙相助出困,乃迫不得已,引爲深憾,如何二次又借人力相援?二則人己中魔,倒行逆施,把上人恨同切骨,立意報復。乙休一見用盡方法,不能出土,上人又在上面催動陣法,發動極厲害的土木禁制,地底不比上面,身已受制,雖不致死,到底困苦難禁。恨極心橫,頓生毒計。一面暗拔命門主發,不惜耗損真元,化出一個法身,在地底禁網以內裝着苦鬥,亂竄不已。一面又全力運用玄功,往地底穿去,直下數千丈,欲將地肺中所藏千萬年玄陰之火,攻穿爆烈,使全島裂成粉碎,一齊陸沉,再乘機飛出尋仇。
地肺深居地底五千丈下,約有全宙極十分之一大小,形與真肺相同。共有十二萬九千六百三十二個氣包,連在一起。氣包大小不等,最小的也有千百里深廣。內中不是佈滿沸漿,便是漲滿黑毒之氣。可是每包中心,均有一團厲害無比的玄陰真火,只要將外皮攻破,立即破土上升,所過之處,無論金鐵石土,遇上便成熔汁。一會,地底熔空,真氣鼓盪,越來越猛,多神奇的禁制也制它不住。因在地下太深,難於觀察,不等上面人看出警覺,一聲巨震,千百里的地面立被震裂,直上遙空。陰火更是元磁真氣的剋星,一燒便燃。別人無此法力下去,就有此法力,誰也不肯冒此奇險,身入無底湯火地獄,去受那等苦難。乙休是因勢所迫,不得不挺而走險,強忍艱危苦難,好容易冒險到達。倉促之中,只覺出這一帶地肺的氣包太大,不知內中的陰火毒氣,早在千萬年以前,被前古太火吸收了去,結成一個長大幾及萬丈的禍胎,緊貼肺包上部,正待時機發動。妙一真人這時已率長幼衆仙趕到,在和上人行法,一倒轉乙休攻穿之處,恰是其地。肺包連禍胎才一穿破,毒氣立即激射而出。乙休雖是法力高強,連在地底飽受苦難,已數日夜,地層堅厚,人已勞極,又驟出不意,沒想到還未攻入中心,毒煙便已激射,如此猛烈。忙運玄功,行法護身,受傷已是不輕。知比預計厲害,雖喜必可報仇,自己也是不敢大意。先斷定到了禁制層中必要爆裂,正好合適。及見過了禁地,上升更遠,又是直徑,彷彿熟路。忿氣難消,心想:“先借這火脫險出去,再行法施爲,一樣可使中途爆發,將全島連帶磁峯一齊毀去,自己卻要安全得多。”念頭才轉,本隨火氣上升,猛覺通身炙熱如焚,痛楚非常,雖覺有異,還不知道此乃洪荒以前太火毒焰,無論多大法力,久了也被煉化。乙休一見不好,不敢再任火氣圍身,忙使法力搶向前去,破地上升。一面發動太乙神雷,想把四外土地震裂開來。正準備一上去,便鬧個天翻地覆。誰知剛自火穴飛出,采薇僧朱由穆早已衝煙冒火而下,用一圈佛光將他接去。隨與妙一真人衆仙相見,才知倖免天劫。表面不說,心感妙一真人爲友心熱,設想猶爲周詳。此來反罪爲功,他年末劫決無爲害之理。
乙休向來無德不報。知衆弟子少時分手,便要各去修積,適才席上想到,立借醫治靈木爲名走出,欲向衆弟子詢問柬帖上所示行止,並定彼此相會時地,有事如何向己告急求救,作那人定勝天之想,免衆弟子於難。不料話還未及說,老妻忽來,說起遇仇之事,暫時須代韓仙子去尋那仇人,無暇及此,只得罷了。略說前事,只和衆人訂約相見,便即回洞歸座。
上人極口稱謝。又問:“韓道友既然來此,如何不肯臨貺?”乙休笑答:“此次因果,易道友已與明言,絕無他意。只是有一仇人途中相遇,必須即時回山,匆匆和我說了幾句話,便已走去。等山荊復體重生,再同來拜望吧。”白谷逸笑道:“駝兄劫後重逢,語言文雅乃爾。子何前倨而後恭也?”衆仙聞言,多半笑出聲來。朱梅道:“白矮子,不要開他心了。須知雙鳳山兩小,與兩個老殘廢交往頗密。他夫人遇見一個,便鬥法兩日夜,兩下里又近,駝子前去尋他,未必便能順手,一到便佔了上風呢。”乙休把怪眼一翻,正要答活,朱由穆接口問道:“你說老殘廢,可是天殘、地缺嗎?我和姜道友正要去尋他們呢。雙鳳山兩小又是何人,敢捋乙道兄夫婦虎鬚?我只靜坐了些年,還有這許多無名妖孽猖撅。乙道兄如不嫌我二人,攜帶同去拿他們,試試多年未用的手段如何?”乙休道:“這兩小賊,乃山荊未遭劫以前的仇人,老弟怎會不知?”姜雪君怒道:“邢家兩個忘恩小賊,尚在人間嗎?我們太無用了。我知乙道兄向不喜人相助,但這兩小賊,我卻恨之入骨,非加誅戮不可,不允同往,卻是不行。”乙休道:“我倒並非懼怕二賊與老殘廢,只是二山相向,望衡對宇,勢孤難勝,倒是防他們詭詐滑溜,善於隱跡,和那年一樣,一逃走便難找到。他們受人指教,詐死多年,我夫妻竟然忽略,直到防身法寶煉成,他們新近出世,才得知悉。因和這裏定約,又想人家已怕我至極,詐死匿跡,只要悔罪,山荊不向我絮貼,何必不予以自新之路?哪知他等妄恃煉成法寶,又來惹我們,如何容得?有朱老弟和道友前往,伏誅無疑了。”說時,妙一真人微笑不語。
白谷逸道:“靠不住。你看教祖真人在笑你說大話呢。”白雲大師接口道:“二賊委實成了公敵,誰也容他們不得。我爲他們還煉有兩枚戮魂針,也被假死瞞過,真是笑話。”佟元奇道:“大師兄和掌教師兄早知他們未死,只爲二賊氣運未終,還有點別的牽引,所以一直未說。我還是那年在東海煉丹,大師兄無事問提起的。否則屠龍師太先放他們不過,何待今日。”餐霞大師道:“如論邢天相、天和兄弟,不知是何居心,身非邪教,已將成就,無端背師叛友,比匪行兇,人只要與他們相交,必爲所賣。天殘、地缺起初憐他們窮無所歸,又重朋友情面,百般袒護。我看此是玄門兇星,將來兩老恐也不免被他們連累呢。”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峨眉諸道友俱早知二賊下落了。我恨二賊猶勝於乙、韓夫婦,別人不常見,怎妙一夫人和頑石大師不和我提起呢?”餐霞大師笑道:“你想左了。以前知此事的,連二位師兄不過四人。我和齊師嫂、白雲師兄,俱在開府以後,道友未來時,方聽掌教師兄說起。不久你和朱、李二位道友重返凝碧,大家一直有事,閒談時少,所以不曾提到。”醉道人道:“事前已知二賊伏誅,當不在遠,無須再提。我們已然厚擾,一同走吧。”衆仙應是,便起謝辭。上人知各有事,難再挽留,殷勤約定後會。衆弟子已在外侍列恭送,衆仙又勉勵了幾句,隨向主人作別。
除乙、朱、姜、李寧四人往尋仇外,玉清大師、楊瑾二人做一路,早有前約,白、朱二老也各回山,峨眉衆仙自回仙府。只一個小阿童沒有去處,先想和二位師兄同往雙風山去,朱由穆不許。阿童道:“那我看大家全都回山去打坐,等師父好了。”朱由穆道:“你想跟金蟬、石生他們結伴惹事嗎?留神我稟告師父,要你好受。”阿童膽小,賭氣答道:“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叫我到哪裏去?你看人家師兄弟互相攜帶,多親熱,偏我受欺。”朱由穆道:“師父叫你下山修外功,是要你和人湊熱鬧嗎?不會自己找地方去?”說時,阿童見峨眉衆仙和白、朱二老等已縱駕遁光飛走,十餘道金虹高射遙空,電閃星馳,一瞥即逝。金蟬假作和石生、甄、易弟兄六矮一起相商去處。阿童乘朱由穆旁看,把俊眼一眨,心中會意,答道:“那我就單人走吧。”乙休早見金蟬和阿童對使眼色,也不叫破,便對朱由穆道:“令師弟法力足可去得,管他同誰一路,我們走吧。”朱由穆道:“你不知家師的話,聽去似不經意,一句也違背不得。我在前一世,比他還膽大任性,那苦就吃多了。畢竟李師弟有見識經歷,師命無違,終日謹慎,故儘管半路出家,入門才得幾年,便能到今日。我是爲好,阿童不聽良言,定有苦吃。”阿童只笑嘻嘻,一語不發。乙、朱、姜、李四人一同飛去。
天癡上人因阿童曾有前惠,意欲留他小住。阿童見峨眉衆弟子已在高空將行,再三辭謝。上人只得贈一口神木劍,傳以用法。阿童因要行道,貪得飛劍,峨眉衆弟子又旁觀未走,方始喜諾。傳完,隨衆辭別。行至海邊,湊近金、石二人,笑問:“二位道友要我一路嗎?”金蟬道:“一路多好,爲何不要?聽你師兄的話,本是隨緣修積,難道和我們一路,便有虧吃?都是同門,你佛家對師兄怎麼這等怕法?”阿童笑道:“你不知我這位大師兄,看似一個小和尚,比我大不許多,厲害着呢。以前師父爲他世緣未盡,前生又多殺孽,特意令他轉動重修,又爲他費了許多事,唸經懺悔。聽說以前鬧事太多,可惜我彼時還未出生,不曾得見,又不敢問,只在師父教訓他時,聽個一句半句。那同他走的姜雪君,大約便是他前生情侶呢。”衆人紛紛問故。阿童一見人多,不肯當衆宣揚,笑答道:“說來太長,傳說開去,師兄知道,不過罵我幾句,那姜雪君最難說話,豈肯與我甘休?不說也罷。”秦寒萼道:“小師父,你已說出他二人是情侶了。本來光明正大的事,以白眉老禪師和媖姆的得意高足,難道還有什逾分越禮的事做出來?你這一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不可告人似的。轉不如說將出來,省得別人胡猜亂想,反而不好。”金蟬、石生、李英瓊、餘英男、癩姑、女神嬰易靜等六人,本在互相敘別,訂約後會,恰又都不喜聞問人的陰私。見阿童走來,一不留神,說漏了口,秦寒萼、申若蘭、何玫、崔綺、李文行等七八個女同門同聲追問,寒萼更是巧語盤詰,阿童被她逼得臉已發紅,老大不以爲然。金蟬、英瓊更是心直口快,接口說道:“人傢俬事,與我們何干?別的不說,單看師尊對他二位的禮貌和他的法力已可看出,他那前生是發情止禮的了,不然哪有今日?怎會因小師父不說,便起猜疑呢?天已不早,閒話無益,我們辭別主人走吧。”金、李二人俱是相同口吻,無意中正刺中寒萼的心病。金蟬性子更急,說完,便拉阿童道:“小師父,我們先走吧。”說罷,同了石生、甄、易弟兄,連阿童共是七人,朝送別的人一舉手,便駕遁光飛去。寒萼也是好事已慣,無心之言,鬧了個好大無趣。總算近來性情已然大變,雖未記恨生嫌,卻由此想起日前通行火宅所受教訓,如非恩師垂憐,乙師伯一力成全,預有重託,幾乎失陷在內。道心不淨,俱由於紫玲谷失去元陰之故。她不自怨自艾,刻意求進,而根骨緣福又不如人,以致日後幾遭滅形之禍,此是後話不提。
這時,天癡上人已然說完了話,自回洞去,由門下弟子柳和、樓滄洲等作主送客。峨眉衆男女弟子,除齊霞兒、諸葛警我、嶽雯三人隨侍師父,暫且還山待命外,凡是奉命下山的,俱都隨來島上。各人所賜仙書密柬,差不多俱已看過。因師命由島上各按所去之處,分別起身,不是預定的同伴,不許結隊同行,何時再見,久暫難定。彼此各有交厚,尤其是鄭八姑、齊靈雲、秦紫玲、林寒、莊易、嚴人英等男女七八人,平日謙虛隨和,對於同門一律親切,毫無軒輊,遇上事更無不盡心,所以誰都和他們交厚。一說要走,俱極依戀,紛紛趨前致詞敘別,幾乎應接不暇。金、石、二甄、二易、阿童等七人開頭一走,靈雲方說:“蟬弟心性忒急,我還有話忘了叮囑,他便領頭去了。”八姑笑道:“本來該走,我們又非從此不見,弄巧兩三月內就在一起,都在意中,如此依戀,原可不必。”易靜接口道:“我看兩位小師弟福澤最厚,定能無往不利。師姊骨肉情重,未免關心太過,實則決可無虞,由他去吧。”靈雲道:“舍弟雖是厚根美質,不知怎的,童心猶在。一行六人,又以他爲首,加上小神僧又是初生之犢,此去決難免多事,故想叮囑幾句。許是怕我說他,急忙走了。”英瓊笑道:“大姊多慮,小師兄如不勝任,恩師肯令他爲六人之首,便宜行事嗎?據他對我說,恩師還命他另建立一座別府,事業且比我們大呢。”靈雲驚喜道:“他那仙書賜柬,寫什事情?他沒和我說,瓊妹可知道嗎?”英瓊笑道:“詳情我不知悉,他只說奉命建立別府,許他六人爲洞主,到時還有一人加入罷了。”易靜道:“適才我倒聽鼎侄和我說,那別府在貴州深山之中,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比較最好的一處。此時尚被幾個妖人佔據,應在三年以後,還早着呢。大約只他七人和衆同門相見之時最多呢。”八姑笑道:“我們休再閒談,也該分途起身了。”
易靜、李英瓊、癩姑三人,本定海外歸來,不返峨眉,另覓一鄰近幻波池的靜地,勤修四十九日,再尋紅髮老祖。一則英瓊門徒米鼉、劉遇安、袁星三人連同神鵰鋼羽,俱在峨眉候命,沒有帶了同走。二則餘英男和英瓊患難至交,聞得英瓊日後要和易靜、癩姑二人重建幻波池,亟欲相依,同修仙業,偏生日前奉命,是和李文行、向芳淑三人做一起,隨緣修積,並無一定處所,大非本懷,又不敢向師乞求,只在島上偷偷和易、李、癩姑三人求說。易靜終較知機,告以:“師父玄機妙算,凡事前知。同門中好似只你三人沒有一定去處,此中必有原因。三英二雲,本門之秀,你怎妄自菲薄?李師妹和你情逾骨肉,師父焉有不知之理?依我想,只好聽之,且俟將來幻波他到手再說。”英瓊心熱,又恃恩憐愛,本不捨英男離開,便想出一個法子,令英男暫時仍隨李、向二人一起,每日暗向峨眉通誠祝告,許她和自己一路修爲。一面自己借領門人雕、猿爲由,回山一行,暗向妙一夫人代爲求恩。如若允准,設法尋見告知;否則至遲兩月之後,去往南疆,向紅髮老祖負荊,如有險難,必發信火,振動法牌告急,千里如對,也可抽空告知,所以尚須回山一行。易靜知道英瓊說得容易,師父既命無須回山,去了十九不能見到,如何求法?因和二女交厚,尤喜英男溫婉,也頗願與同修,一想反正無事,妙一夫人鍾愛二人,也許虔求感召,勉徇所請,便未勸阻。商定便先起身,辭別本島主人和未走諸同門,三人一路,望空飛去。林、莊、鄭、齊爲首諸人,也催促大家起身,就在島上,依照預定結伴,相繼往中土飛去。不提。
且說易靜、英瓊、癩姑三人飛遁神速,沿途無事。剛趕到峨眉後山凝碧崖上空不遠,正值天陰欲雨,滿山雲霧彌濛中,遙見袁星駕了神鵰,由遠處飛回。一會兩下迎面,一同降落一看,米、劉二徒也在鎖雲舊洞門外相待,見了三人,上前拜見。三人一問,才知各位師長已然早回,到後便命嶽雯傳諭米、劉、袁星三人和神鵰各自出洞,等主人一回來,即代傳命:速往依還嶺覓地虔修,照前法諭行事。各位師長行即煉法。英男將來,本來與三人一起,今尚非時,無庸瀆請,人到即行,不可遲延。因獨角神鷲同時奉命往尋主人,袁星、神鵰見時尚早,又知它要經由姑婆嶺飛過,恐有妖人阻害,便送了它一程,倒還無事。大約不久,便可迎上紫玲姊妹。三人聽完英男之事,已然有望,自是欣慰。便向師長通誠拜辭,未進仙府,隨往依還嶺飛去。
那嶺伏處南疆萬山之中,並不怎高,但是四圍削壁天成,高數百丈,又滑又陡,險峻已極。並有無數崇山峻嶺,二千里方圓的森林,環繞於外,中藏毒蛇猛獸,多不知名。環着嶺腳,還有一絕澗,廣逾百丈。下有千尋惡水,瘴煙時起,觸之立病。猿猱不能攀渡,亙古無有生人足跡。內裏卻是自來仙靈窟宅,巖壑深秀,洞谷幽奇,異草奇花,所在都是。鬆、杉、檜、梅、杞、梓、楠、桂之屬,無不畢具,合抱參天,蔚然成林,綠雲匝地,蒼翠欲流。珍禽奇獸,遊行出沒,見人不驚,彷彿解意。端的靈山勝域,妙絕塵間,易靜、英瓊上次往嶺上幻波池醫治神鵰,並探聖姑仙寢,雖曾到過二次,因值開府在即,急於回山,又是在幻波池小住,來去匆匆,不曾盡情遊賞,有似走馬觀花,只見景物佳勝,並未覺着十分妙處。這時同了良友門人舊地重遊,知道這座洞天福地不久便辟作自己仙府,長時在此修煉,自然不免加意觀察,這纔看出此嶺妙處。師徒六人見此靈境,好生欣幸。因沿途所見,可供清修的洞穴甚多,英瓊說:“反正無事,且把全嶺游完,看明形勢,再行擇居。”易靜更想往幻波池一看,便同往中段走去。癩姑笑道:“易師姊,師父手諭不是說,不到我們在此建立別府,不可往幻波池去嗎?”易靜道:“我不過是想讓你和米、劉、袁三弟子觀看此間靈蹟,就在池旁一遊。那池底仙府,按着先後天五行,設有五座洞門,禁制神奇,一一緊閉,常人休想入內。我們只在上面看看,又不下去,有什要緊。”這時英瓊已較前多了經歷,行前又得玉清大師、靈雲、霞兒姊妹勸誡,說眉間煞紋日顯,此次下山,正值師長在府煉法,有了劫難無人往援。吉凶禍福,全由自召,務須小心行事,緊記師言,方可無礙。老父教勉,尤爲殷切。全部記在心裏。聞言想起自己所得手諭,也有“幻波池不到時機不可輕往”之言。方想勸阻,癩姑已先把仙示說出,易靜仍是要去。知她素來說到必行,心想:“既不下去,看看何妨?”便未再說。一會走到地頭。下餘四人,俱未來過,見前面生着一大片異草,綠茸茸隨風起伏,宛如波浪。癩姑方問:“此草何名?我這地理鬼,居然未曾見過。”英瓊笑道:“這就是幻波池哩。”癩姑纔想起日前英瓊所說池景,笑道:“底下是空的嗎?”易靜道:“妙就妙在這片草上。這麼大一片水,竟被全數遮嚴,不知底細的人,便近前也看不出。尤其那天生靈瀑發出來的水力,那麼勻淨。不將這草分開,口說也難詳盡,你一看,就知道了。”
英瓊方要攔阻,易靜道法高強,心隨手應,手指處,那數百畝方圓一片茂林,立往下面彎折下去。眼底跟着一亮,銀光閃閃,現出大片他塘。衆人定睛看時,原來上面並非綠草,乃是大片奇樹,約有萬千棵,環池而生,俱由池畔石隙縫中平伸出來,虯枝怒發,互相糾結,將全池面蓋滿,通沒一點縫隙。樹葉卻和綠草一樣,又繁又密,個個向上。每葉長有丈許,又堅又銳,犀利如刀,人獸所不能近。便撥草細看,也只看出柯幹縱橫,看不出一絲水影。那水源便在環湖一圈樹下石隙縫中,直噴出來,水力奇勁,直射中心。到了中央,激成一個漩渦,飆輪疾轉,浪滾花飛。上面看去,一片波瀾,離水面數尺以下,直落千丈,卻是空的。癩姑連聲誇妙。易靜笑道:“我們在上面看,還只如此。這池極圓,水口整齊,一線環繞,宛如人工。水力既猛,發出時又極平勻。射到中間,再由渦漩中往下飛墮,落到池底一個深穴以內。再順石脈水路,逆行向上。循環噴射,千年一日。人在池底,朝上仰望,好似一根水晶柱子,撐着一面水晶天幕,那纔是奇觀呢。這水並不厚,你運用目光往下一看,就可看出大概了。”
英瓊這次竟是格外謹慎,方恐易靜領衆飛下違背師命,生出枝節,聞言才放了心。奇景美觀,誰也留連,不捨遽去,衆人同運法眼朝池底觀看。易靜最先注視,目光到處,瞥見池底第二座洞門略動了動,好似本來開着,現往裏關情景。知道下面洞門本有極嚴密的禁制,又經李寧用佛法加上一層封鎖,多高法力的人也進不去,更無隨意開閉之理,不禁大力驚訝。忙再定睛仔細往下查看,五座洞門全都關得好好的,並無絲毫異狀,門上禁制也似原樣存在。心疑由上往下初看時,是水光浮動所幻影子,實則下面並無動靜。但是別人尚可,憑自己的目力,怎會看花了眼?又覺不對。因爲乍看到時,門已將近關嚴,時機快極,不容一瞬,自己並未十分看真,也實拿它不定。繼而一想:“師父不許事前下去,同來兩師妹均緊記師命,何可獨違?池底如果有外人進入,像上次所遇崑崙門下,固是不能常在洞內,非出不可;如是豔屍崔盈已將元神煉就,出來爲祟,洞門已可啓閉自如,決不再容外人窺伺。並且照適見閉門情景,那人已將此洞據爲己有,洞外稍有動靜,定必出門無疑。再看一會,如無異狀,便暗中行法,試探一下。洞門如仍原樣,便是真個眼花看錯;否則,不是豔屍妖孽成了氣候作怪,便有外人來此竊據。此洞應是自己和三四同門所有,並還有聖姑遺留的道書、法寶在內,自不能落入人手。就照師命,時機未至,好歹事前也有一個準備。”於是故意和衆人高聲說笑,想借此驚動,將敵人引出。同時註定地底五座洞門,留神觀察。待了一會,仍無動靜。英瓊、癩姑俱覺留連時久,已在催行。易靜有心下去,又想:“身是一行表率,如何首背師命?”衆人全都未見,又不願說出,使人說己多疑。只得答道:“你們先走,我把它復原就來。”癩姑隨口應聲,和米、劉三人先自走開。
英瓊因老父曾經說過,易靜入居幻波池以前,恐有危難。衆中以她法力最高,平日對師父原極尊崇,還曾對同門說,掌教師尊凡事前知,洞悉隱微,有無上法力。今日怎會忘卻?又這等目注池下,一瞬不見?面上神色若有心事。她又知道池中底細,不禁生疑。口中笑諾,故意徐行,側顧相待,看她是否將人支開下去。同時,袁星也另具有一種心思,仍站在側,往下觀看。易靜見衆人已走,暗使法術,往下一指。這原是佛家的金剛杵,上面的人雖聽不出,池底洞門上便受極巨震動,如若原有禁制已破,那門必被撞開。易靜見行法過後,洞門上光芒亂閃,紋絲未動,既無人出,也無什別的異兆,這纔料是自己眼花。一面行法,將池面的奇樹碧草上升,恢復原狀;一面還在暗中觀察。直到池面復原,終無異狀,益料池底無事,便返身隨衆走去。說也真巧,易、袁二人恰是相背轉身。易靜先是全神貫注下面,嗣見英瓊在前相候,連忙趕去,走得又忙,一時疏忽,沒有留神別處,袁星就在他身側不遠,竟未看出。袁星卻看出易靜行法撞門,又支衆走開,別有用心,心中不以爲然,恐自己看她,被其發覺不快,故意繞路過去。英瓊卻看在眼裏,當晚尋到住所,揹人一問,袁星說了經過。英瓊和易靜交厚,疑她想得洞中寶物,雖暗笑她貪心,不應揹人打算,心中並無不快之念。反因易靜道行法力既高,又是師姊,奉命爲一行表率,如與說穿,恐不好意思,轉而囑袁星不許走口,再告別人。並令隨時留意,以防她萬一不遵師命,貪功涉險,被陷洞中,好爲設法應援。哪知連經多日,易靜既未揹人獨行,也未再往幻波池去。以爲她人本靈慧,決無背師行事之理,許是一時想到,動了貪心,後又知道不合,念發隨止,故不再往。日久未見動作,也就丟開。後話不提。
當日衆人所尋到的居處,偏在嶺南一處幽谷之中。洞旁有清溪一道,綠竹萬竿。洞前平坡之上,老桂參天,廕庇數畝。更有鬆杉巢鶴,石磴穿雲,水木清華,時聞妙香。加以到處白石嶙嶙,光潤如玉,除旁溪大片竹林外,所有鬆、杉、楠、桂等嘉木茂樹,均自石隙之中生出,此外更無寸土。偶有苔蘚之屬,附生石上,也都綠油油,鮮潤欲流,青白相映,分外鮮明。真個靈境清絕,點塵不到,師徒六人尋到這等好所在,自然高興非常。米、劉、袁三人忙把由仙府帶來的簡單行囊打開,取出蒲團等坐臥之具。一面分人行法,打掃洞穴,分出三間石室,取出蒲團鋪上,才請三位師長入洞少息。易、李等三人入內一看,石洞本就清潔,再經米、劉、袁三人用心一收拾,益發淨無纖塵,宜於起居。
原來那蒲團和些零星用具,本是米、劉、袁三人想到三位師長回來,便須另行覓地清修,外間多好,也與仙府相去天淵,坐臥之具更是無有。乘着師祖、師父以次俱往銅椰島未歸,一時空閒無事,便就仙府所產靈草,按人織備。先恐人數不止此數,暫時不能回山,外間卻無處採取這靈草,又多織備了一份。易靜、癩姑俱未收過徒弟。一個平日所居,俱是仙山樓閣;一個久隨屠龍師太,也有住處。雖然華美安逸,不如前人,到底坐臥之具總有。先前並未想到要用東西,米、劉、袁三徒雖各攜有一個隨身行囊,看去是用法術縮小,以便攜帶,卻不知自用之物也帶備在內。及至尋到住處,二人才想起,除法寶、飛劍外,毫無長物。空空一座大石洞,連個起坐之具皆無,如不設法置辦,便須坐在地上,心暗失笑。在洞中轉了一轉,便和英瓊走出。正商量削石爲榻,斷竹爲幾,或是搬些乾淨石頭入洞,以供起坐,忽見三徒來請。二次入洞一看,已然恢復舊觀,自己所想到的不特全備就,並還在當中一個長大石榻上,擺上三個極精細柔軟、靈草織就的大蒲團。一問經過,才知除蒲團用具多自峨眉帶來,那石榻几凳,乃米、劉二人行法在洞壁上挖掘下的整塊大石,再加匠心,削制而成。壁上的洞也經行法磨光,再安上兩扇石門,便可作爲壁櫥,以供藏物之用。三徒所居另一石室,也是如此,只是爲示恭敬,不敢與師長一樣,用具都矮小粗糙一些。又在當中石室內設下講臺,當中石榻,旁有矮墩,以備師徒共聚,傳授道法之用。
易、李、癩姑三人初到時,因見外景清美,天時尚早,洞中空空,坐處皆無,不願在內,同出觀賞流連。英瓊見神鵰只管空中盤飛,正想將它招下,照易靜所說,往別處找些好石頭來,當几榻用。三徒便說:“洞中佈置停當,來請師長入觀。”全沒想到,只出洞兩個時辰,便備辦得如此齊全美觀。法術無足爲奇,而對師長如此誠敬用心,易靜、癩姑固是欣喜贊獎,英瓊是三人嫡傳師父,也覺面有光彩,十分歡喜,笑道:“這等細法,難道我們還打長久住此不走的主意嗎?”易靜道:“此話不然。幻波池雖是我們日後清修之所,內中設備齊全。但是師父尚無確命,知是幾時纔可前往?即便最早,也許在四十九日期間,南疆之行歸來以後,此時自然應有棲身之所。何況此洞風物靈秀,又在本山,便將來移居幻波池以後,也可常來留止,或是作爲後來新收弟子所居洞室均可。他三人此舉細心周到,對師長猶爲虔敬,實可嘉賞呢。”英瓊道:“實也虧他們。這洞既作將來別府,給它起個地名如何?”劉遇安笑享道:“弟子適已想到,最好和紫雲宮一樣,藉着師長法諱起名。這裏竹子又多,宛如一片綠雲,靜靜地停在那裏。叫作靜瓊谷,不知三位師長以爲如何?”易、李二人方在贊好,袁星道:“你說三位師長,卻只得兩位師長名字,癩師伯不生氣嗎?”癩姑罵道:“野猴兒,少討好。地名只得兩字,硬把我拉上作什?我這名字又不文雅。人家滿山題詩刻石,叫作疥山,這還是有名無實,只是刻薄文人說的氣話。難道真給大好洞天福地,加上些癩疥名兒,使山靈蒙垢嗎?現時我們只得三人,便爲了難,日後你餘師叔來了,再找一處好地方,連我和她湊合一個癩男谷,好不好?”袁星答道:“弟子不通文字,只覺三位師長,只得兩位列名,好像是個缺點似的。”癩姑罵道:“放你的猴兒屁!什麼缺點?你怕人家不知道這裏有我這一副好頭臉嗎?再變法兒挖苦我,留神我當着你師父撕你。”說時,英瓊知道癩姑天性滑稽,專喜尋同門和這幾個後輩說笑逗弄,袁星等對她放肆已慣,方想喝止。女神嬰易靜和英瓊一樣,雖是平日容止莊然,卻多了一分童心,喜歡看人的滑稽舉動,見英瓊要攔,忙使眼色攔阻。聽到二人未幾句問答,再一看到癩姑說時,一顆肥大圓粗,滿布疤痕的癩頭不住搖晃,連上那副尊容,由不得哈哈大笑起來。英瓊也鬧了個忍俊不禁,終覺這樣逗笑,有失師長尊嚴,尤其袁星性情慣容不得,隨斂笑容,假怒道:“袁星怎敢無禮!”
袁星最怕英瓊,因在仙府和癩姑、金蟬、石生、申若蘭、向芳淑、易鼎、易震等師伯叔們說笑已慣,一時忘形。及聽呼斥,纔想起師父在座,嚇得諾諾連聲,直道:“弟子不敢,是癩師伯多心。”英瓊叱道:“仙府師伯叔雖是人多,這裏只我三人爲主,以後只叫二師伯,不許再說癩字。”袁星連應:“弟子遵命。”卻偷看了癩姑一眼。癩姑忙向英瓊道:“這猴兒偷着看我,心裏喊我癩師伯呢。”英瓊只當癩姑法力看出,怒喝袁星:“如此大膽,是否心中誹謗?照實供出,免遭重責。”袁星見師父真怒,慌不迭跪下,戰戰兢兢答道:“弟子看癩師伯一眼是真,心中並未敢有不服。”癩姑忙接口笑道:“我看你也不敢,定是我猜錯了。你師父不打你,快滾起來。”英瓊才知她是有意作耍,只得改口道:“以後不許這樣沒有規矩。你看仙府各位師長,像乙、凌、白、朱諸位師伯叔祖,也都喜歡說笑,可是他們敢有一點放肆沒樣子嗎?還不起來,到外邊看看去。”袁星領命起立,低頭和米、劉二人退出。癩姑喚道:“蠢猴兒,你還是不要改口吧。休看你師父對我好意,我這癩字招牌還不願改呢。”袁星不敢答言,仍自退出。癩姑對英瓊道:“我愛和這猴子說笑,你認真作什?明天他不敢理我了,終日對着你們兩個道學先生,多沒趣味!”英瓊想說她幾句,又覺不便,只拿眼望着她,忍不住好笑。易靜笑對癩姑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這等鬧法,日後他們如再出言無狀,你叫瓊妹如何教訓?”癩姑道:“這個不勞費心,我決不生氣好了。”英瓊道:“師兄雖不生氣,他們這等無禮,外人看見,豈非笑話?”癩姑怒道:“我們修道,是爲人看的嗎?你嫌我引得你徒弟沒規矩,過些日,我也收兩個徒弟與你看。”英瓊不知癩姑假怒,方要分辯賠話,忽然洞外雕鳴,隨聽袁星在外室喊道:“鋼羽發現怪人,我們快看看去。”說罷,同縱遁光飛走。
三人原因南疆之行,定在百日之內,並須晚去,修煉道功,正限只有四十九日,足有餘閒,何日起始皆可。師命當日來此,先疑本山有什事發生,頗爲留意。後來幾將全山踏遍,只有嶺北一角未到,並無什事,也就放開。因系新到,連日數萬裏跋涉,想借歇息,商談未來之事,到明日再行起始練功。神鵰鋼羽自從就道,便在高空飛翔,不曾下落,時常隱沒密雲之中。英瓊知它素喜翔空,舒散快意,也許要查看地勢,當地有無妖異潛伏。好在此雕伐毛洗髓以後,益發靈異,便由它自去,當時聞言,知道袁星和它久共安危,同門情厚,鳥語早已精通,這等行徑,必有事故無疑。喊聲:“二位師姊快走!”隨同追出。只見空中白點,神鵰在前,米、劉、袁三道劍光在後,同往山北飛去。癩姑見狀,大頭一晃,首先遁去。易、李二人也縱遁光,跟蹤趕去。三人飛行,自比三徒神速。神鵰已向前面密林之中,銀星般下瀉,直撲下去。師徒六人趕到林前落下,神鵰忽又連聲飛鳴而起。袁星道:“鋼羽說,來時見這裏有一怪人,看不出是什來路,飛行極快,甚是滑溜。這山是三位師長的,容她不得。幾次想要擒她,因看出這廝實在滑溜,恐怕驚走,沒有下手。適才見她似想到靜瓊谷來窺伺,急忙喚弟子等出來擒捉,鋼羽趕往前面,斷她歸路。不想仍吃滑脫。”說時,神鵰也在空中,連叫不已。英瓊問:“是妖人不是?”袁星道:“鋼羽說,那人身有綠毛,卻無妖氣。只飛得急快,又精土遁,膽子頗小,就在林內。別的卻未看出。”
易、李二人四尋不見,癩姑便同入林查看。只見那片森林,盡是拔地參天,大都爲千年古木。上面枝幹雖極繁茂,天光不透,下面行列卻極稀疏,每株佔地,約有畝許。離地七八丈以上才見枝柯,樹身又是極巨。人人其中,冷翠撲人,映得眉宇皆青。只外層一兩排略透天光,越往裏越暗。看去深約數十里,靜沉沉地微風不揚,顯得十分莊嚴幽靜。易靜連用慧目注視,查不出一絲徵兆。正自觀察,互相商計前行,袁星忽自身後追來,說:“鋼羽說,這廝似在入林不遠的池塘旁邊居住。起初本在幻波池旁張望,自從我們一到,她便往山北跑來。因我們一路觀看景緻,走得甚慢,沒有留心,所以不曾看見。鋼羽向來不把事情辨明,從不大驚小怪,胡亂報警。見這廝雖生着一身綠毛,像似怪物,卻不帶一點邪氣。自來精怪修成人形,能歸正的,原是常有的事,想查看清了再說,所以先沒有說。後見她往回急飛,到了中途,又落在高處窺探我們行動。等我們往前一走,又嚇得連忙往回飛逃。她那遁法極快,鋼羽等她立定,纔看出她是人,並非怪物,還是女身,只是生就綠毛異相,又料是原在本山修煉的怪人。見三位師長劍光神妙,法力高強,害怕驚走。人既怕我,不敢招惹,也就想由她自去。後見這廝老是鬼頭鬼腦,在我們附近出沒張望,這才起了疑心,一直在空中盤飛,想查看她到底是什用意。這廝膽子既小得出奇,又沒見識。她在旁偷看時,一味留神我們。見三位師長中有一位向她藏處走去,立即驚逃。停了一會又來。可是鋼羽飛起空中那麼大威勢,這廝竟未看出厲害。直到找着洞府,師長入座歇息,鋼羽查見她的巢穴,看出這些異樣,同時靈機感應,覺出這廝善惡難知,卻與我們必有關聯,想將她抓來,請三位師長盤詰,她才知道不是凡鳥,趕緊遁走。她那遁法,頗爲神速巧妙。現在的鋼羽,自然比前越發神通,照說還不是一抓就準抓上,可是接連兩試,竟未抓中。由空中下擊時,眼看目光已然照在她的身上,已看出她滿面驚惶,走投無路情景,本來眼睛一眨的工夫便可抓中,不知怎的,這廝竟似會師父以前所說移形換影之法,明明抓到,人影忽隱,竟是空的。再看,人已在附近不遠現形遁去。鋼羽那等目力,事前竟未看出那是幻影,兩次都是一樣。她既有這麼高法力,似應該和鋼羽動手纔是,偏又膽小如鼠。最後一次,鋼羽又抓了個空,正隱身高空密雲層裏,想等她現出,施展神通,把她立處附近數十畝方圓的地面,不管有無,來個風捲殘雲,用兩個大爪平撲過去。她兩次逃去時,真身都在附近不遠,這樣便用移形換影之法,也逃不脫。等了一陣不見,料知驚弓之鳥,心膽已寒,不敢再出。到底沒測透是什來歷,打算放她一步,夜中再來查探,或向師長先行稟告。剛一移動,便見這廝掩掩藏藏,戰戰兢兢出現。鋼羽一雙神目,飛得越高,尋常數百里內,哪怕地上有根針,也逃不出它的兩眼,何況這麼大一個怪人,又是留了心的,自然看得真切。見她這次出來,手上多了茶杯大小一片銀光,朝空照着,鋼羽影子正落光中,好似一面寶鏡。這廝低頭看鏡,面帶優疑,時行時止,尾隨在後。只要鋼羽略一轉折回頭,立即回身遁走,一晃便沒了影子。知她滑溜,手中寶鏡可以查見敵人動作,又極見機,再抓也是難中,便裝沒看見,緩緩飛回,到了洞前上空,停住叫喚。本意是說,發現有一怪人,令弟子等偷偷掩出,照所指地方,四面攔堵。弟子不合心急,沒聽完,便同米、劉二師兄急急追出。這廝一見,嚇得喪命一般往回路飛逃。鋼羽一面怪弟子冒失,一面催促快追。這廝遁法奇怪,不知是什家數。遁時人便隱起,停時方現原身,又不似隱身法,卻是快極,連那鋼羽都追她不上。本來追時看不見人,許因逃得慌張大甚,寶鏡仍持手上,沒有收起,人形雖隱,鏡光卻隱不住。鋼羽便令弟子等朝那一點寒光追趕,一直追近林前。眼看首尾相接,快要追上,她覺出寶鏡有害,寒光忽斂,便難尋覓。鋼羽不願毀這一片好林木,沒有下來。請三位師長先搜尋她的巢穴,就可查出幾分來歷了。”
易靜聞言,笑道:“照此情形,未必便是妖邪對頭。昔時仙人劉根,隱居洞庭,未飛昇以前,便是身長綠毛。秦時有一女子,入山迷路,巧服靈藥,周身毛長數寸,身輕如葉,力擒虎豹,也是如此。這類事,列仙傳和各道書中均載的有,不足爲奇。此山本是靈奧之區,許是附近山民之女,採樵誤入,迷路不歸,和秦時女一樣服了山中靈藥,脫骨換胎,故有此異事。我們且尋到她的巢穴,自有道理。人家先來是主,不過乍見生人,疑是於她不利,暗中窺伺,並無惡意;就有惡意,也不能爲我之害。見後如投緣,互相來往;否則她在山北,我們山南,也可彼此相安,苦苦逼她則甚?袁星可即傳知鋼羽和米、劉二人,再見此女,無須追逐。可以善言,遙爲告知,令其放心,不必隱藏。”袁星領命去訖。
易靜留神四看,並無形影,隨拉英瓊往林中走進。果然不遠有一方塘,大約五畝,水清可以見底。林中樹大枝繁,虯枝交互。下面光景甚是昏暗,只有塘中心一圈天光下照。因爲環塘多是千年古木,繁枝密葉,齊自塘邊往中心平伸出去,中間透光之處不大,天光倒映,潭影悠悠。加以那些林木又粗又直,幹高葉茂,宛如無數華蓋,連列亭亭。地既平整,又極清潔,不特浮土沙礫沒有,連一根草一片樹葉俱找不到,幽靜已極。四外古木千株,並無一個洞穴巖窩,供人居住之所。英瓊方說:“鋼羽看錯,本山洞穴甚多,毛女何必在這林中居住?許是適才來此藏伏,也是有的。”易靜笑道:“瓊妹太把你那仙禽輕視了。它已得道通靈,豈有看錯之理?此女巢穴,定必在此左近無疑。莫非以樹爲家嗎?”說時,各往塘側古樹上觀察,果然發現一株大有十圍的老楠樹,有一小木屋,架在頂上。一人飛將上去一看,那木屋只用山藤綁了些大木板,就着空幹樹處,略微削平,鋪砌在內。形式簡陋,卻極堅實,取勢尤佳。那地方微微高出樹幕之上,天光既可由斜枝中透下,人在其上,又可由樹葉縫中向外遙望。外圍又有繁樹密葉包裹,甚是嚴密。木板砌得甚巧,由外望內,絕看不出樹上有屋有人。再要援升樹杪,更是四山齊收眼底,賞目迎風,無不咸宜。屋板也似時常打掃洗滌,甚是光滑乾淨,只是全無一物。易靜心細,一眼瞥見底板上有兩處微凹,不當上升之路。低頭一看,笑道:“主人再不出面,不速之客要闖門而入了。”連說四遍,未見應聲,四顧也無人影。心想:“莫非人已逃遠,不曾回巢?”隨將木板一翻,手指處,一道光華射將下去。笑道:“我已言明在先,怎還如此膽小?我且給她留字代面,暫且回去。如仍不願相見,我們也不相強了。此舉本近強暴,但是同居此山,總是鄰居,這裏又密邇妖屍巢穴,哪有彼此不知姓名來歷之理呢?”隨往下面縱去。英瓊也跟蹤縱下。
原來板底下還暗藏着一個大樹穴,深約兩丈,大約丈許。楠木質理堅密,經主人細心打磨,滑潤如玉。除地上有細草織成的圓席外,半邊貼壁,另鋪有溫厚柔軟的草褥。對面有一半圓形的矮木幾,几上放着兩頁殘書,上繪符篆,連易靜也未認出那符篆有何妙用,是什家數。此外壁間掛着一件細草和樹葉交織而成的雲肩,一件圍腰,一個半片葫蘆做就的水瓢,一口劍。劍上土花斑駁,鏽蝕之處頗多,劍鋒磨得頗利。但系入土多年,常人所用之劍,只鋼質尚純,並無奇處。劍旁懸有一筐,也系主人親手編制,式樣極爲靈巧。筐中藏有兩根黃精和多半個吃剩下的茯苓。易靜看完,略一尋思,朝英瓊使了個眼色,佯怒道:“她雖在此多年,正主人實是我們,要想見她,乃是好意。我留字以後,明日如再不知好歹,不去南山靜瓊谷中相見,由我查明邪正善惡,以決去留,臥榻之側,不容外人酣睡,我們便不許她在此居住了。”英瓊知易靜料定毛女潛伏在側,故意如此說法,欲使出見,只不明白語氣忽改倨傲,是何用意。方隨口附和道:“以此一點點法力,如何能夠長此隱形?我們不過不肯無故行法傷人罷了。”
正說之間,忽聽遠遠雕鳴與米、劉、袁三人呼喝之聲。二人料知毛女遁往別處,又被神鵰等發現,暗笑枉費了口舌,人並不在此地。只是適才已告知雕、袁等,見時無須追逐相迫,怎又如此?二人因三徒呼叱中似雜有笑罵之聲,又疑癩姑適才追時身形忽隱,也不知叮囑之事,無心發現,便即行法擒住,在和二徒說笑。忙即飛身出穴,趕往觀看。才一出林,便見劉遇安縱遁光飛來,報說:“二師伯擒到一個妖人,現正回洞拷問,請師伯、師父就去。”英瓊道:“是那毛女嗎?”劉遇安答說:“不是,是另外一個。袁星差點沒有受傷,如非二師伯法力高強,還不知如何呢。”易、李二人聞言大驚,不願再尋毛女,忙和劉遇安急飛回洞。才一走進,便聽叭叭打嘴的清脆之聲,與癩姑、米、袁三人呼叱叫罵之聲相應。到了裏間石室一看、癩姑坐在榻沿正在叫罵,米、劉二人兩旁侍立,隨聲附和。室當中,吃癩姑禁着一個形容裝束醜怪的妖人,好似剛剛打完神氣。癩姑見易、李二人走進,笑罵道:“我素日不喜對人用非刑。你這妖孽再不吐實,我易師姊已回來,她不比我,準夠你受用的。照你巢穴中情景,不知害過多少人。反正不會容你活着去見閻王,何不結個鬼緣,說了實話,免卻好些活罪。”易靜見這妖人非僧非道,生就一顆尖頭,一雙碧綠三角怪眼,深陷入骨,一閃一閃,直泛兇光。尖鼻暴牙,稀落落一頭短髮根根倒豎,面容灰白,通沒一絲血色。拱肩縮背,身如枯柴,手如鳥爪,一齊向外,作勢欲揚。好似被擒以後,打算使妖法,暗下毒手,快發出時,吃癩姑禁住,臂舉不下,故現出此醜怪之狀。
原來這妖人所居巢穴,就在衆人新闢洞府的危崖之上。洞在崖頂石地之上,狹小隻容一人,路徑又復曲折,外有苔蘚掩蓋,隱密異常,所以連神鵰在空中飛行那麼久,均未看出。妖人本來在內煉法正緊。衆人到時,見洞府清潔軒敞,不知妖人時常命人打掃,以爲原來如此。又以靈山福地,自身法力高強,米、劉、袁三位討好,再一收拾,連日多勞,一請便同入洞,坐談歇息,不曾在崖上下仔細查看。神鵰更專一留神毛女,未暇旁顧,就此忽略過去。一上一下,鬧了個兩無所覺。後來,妖人每日照例煉法完畢,快要出洞圖謀別的心事,忽聽雕鳴有異,忙即一視。剛一探頭,便見一隻白雕盤空飛鳴。妖人倒還識貨,看出此雕頗似白眉禪師座下神禽。方一遲疑,不想招惹,忽見崖下洞內飛出三道劍光:一道是玄門正宗,光也強烈;後兩道卻差得多,但都正而不邪,似是一般家數。都隨定那雕往山北飛去。忙追出來,定睛一看,不由大怒。以爲適才多慮,憑白眉座下神禽,如何能受這三個人的駕馭?妖人剛待追去,連人帶雕一網打盡,不曾想身才離崖,要縱妖光飛起,猛瞥見洞中又有三道劍光,驚虹掣電,相繼飛出,竟比前三道劍光高出十倍不止。當頭一道紫光,更是神奇。不禁大驚,哪裏還敢招惹。忙隱身形,暗中窺伺,另打主意時,易、李二人出時心急,不曾回顧。癩姑久經大敵,比易靜還要心細,一聞有警,並不隨衆直追出來。先用慧目四望,百忙中早發覺妖人在後,正把身形隱去。於是表面隨衆追趕,一晃大頭,也將身隱去。妖人身形雖隱,身上邪氣卻瞞不過她的佛家法眼。回顧妖人,由崖上往山北緩緩追去,便知他心中怯敵,不敢公然現形出鬥,忙也尾隨在後。那妖人正尾隨間,越看敵人飛到越疑心,況又衆寡懸殊,本就怙惡,不敢迫近。嗣又見神鵰靈異,想起它和前飛紫光來歷,白眉神禽正是此女所有,劍光、身材、相貌、神情以及衣飾服色,無一不與傳說的峨眉三英中的李英瓊相似。只不知黑雕怎會變白,也許白眉雙鵰均爲此女所得。一隻黑的,已聞難敵,何況黑白同歸一主。又見易靜飛劍只比英瓊略次,法力卻似在她以上,如非道家元嬰煉成,怎會如此幼小而又老練?出洞便隱去的一個醜女,更是得有佛門真傳。簡直一個也惹不起,除了少時暗算,明鬥萬來不得。妖人心中一寒,想退回,又恐有人發覺。正在停住遙望,心中犯愁,忽瞥見山北毛女由林內探頭,看出她受人追逐害怕,似想往常去採茯苓的右側危崖後面藏躲。知她一逃,便看不見人,比自己隱身法還妙,意欲先往等候,囑咐幾句,省得泄漏。不料癩姑緊隨身後,早打主意,要下手擒他。那毛女出沒之處,隱祕非常,隱身法又妙,一閃即不見人。妖人如非久居此山,知她行藏和所去之處,也是無從捉摸,所以癩姑不曾看出。一見妖人往右側隱形飛去,地甚僻靜,正好下手,也忙縱遁光隨行趕往,看他去往那裏作什。恰好妖人路近先到,毛女卻未來。癩姑見他到了崖後,便現身坐在石上,往前張望,以爲來此躲避,立即行法將他禁住,上去打了他兩個大嘴巴。
毛女原是來此藏躲,遙見妖人先在,本就不願過去。再見他受制捱打,對方是個癩尼,相貌奇醜,心中害怕,沒敢近前,轉身避去。癩姑也不知道毛女在側。空中神鵰也發現妖人坐在崖後,它一叫,米、劉、袁三人全都趕來,到時人已被擒。癩姑聽袁星一說前事,便向妖人喝問毛女來歷。妖人本被法力禁住,不能言動。癩姑因想問話,一時大意,只將他下半身禁住,沒有禁制雙手。妖人知道落在這類對頭手內,除以全力和他拼命,死中求活,萬無生路。被擒時,已在暗中準備,待機下手。一見上半身放開,覺着下手更易,假意哀告乞憐。並說毛女原是山人之女,以前避難,逃入北山,迷路絕糧,日以野草、果實、茯苓充飢,漸漸一身生長綠毛。又不知從何處得了兩件法寶和幾頁殘缺道書,竟能隱跡飛行。自己來在她後,原想收爲門徒,毛女不肯,連擒幾次,均被滑脫,說什麼也不肯拜師。問她師父是誰,答是夢中神人指點,人還不到。連經年餘,毛女昨日實受逼不過,再不應諾,自己法一煉成,便無生理,這才答應,但要過了三天,再行降服。此時必已避入自己所居崖洞之中。癩姑一聽毛女行徑,與易靜所料相合,既不肯與妖人同流合污,自是一個好人,身世必定可憐。想乘機把人尋到,查看根骨人品到底如何,以定去留。知妖人所居,便在靜瓊谷崖上,立帶妖人同往尋找。
這時,妖人本可行法暗算,也是袁星不該受害。妖人因聽後來三人口氣,易、李二人還不知有他出現以及被擒之事。眼前仇人便是四個,何況還有兩個勁敵,身被禁住,空中還有一隻神鵰,就算僥倖傷得一二人,仍難脫身,反倒引起仇敵憤恨,死得更快。想起洞中妖法煉成,正好應用。意欲將仇敵誘往洞內,冷不防發動妖法,將四人制住,強迫她解去自身禁制,然後一齊殺死。也不去再惹易、李兩個強敵,徑直帶了法寶,隱身逃走。爲求萬全,未敢妄動,等癩姑命袁星將他夾起,一同飛往妖洞。癩姑因見妖人膽小害怕,一味哀告求生,不曾反抗,誤認作無什伎倆,未曾注意。那崖洞入口甚是逼狹歪斜,入時癩姑忽然心動,改令米、劉二人在前先進,自和袁星押了妖人在後。米、劉二人出身旁門,自是行家,一見洞內設有法壇,大小妖幡林立,黑煙裊繞,氣象陰慘,便知煉有生魂,妖法狠毒。不等癩姑入內,先把臺上三面主幡順手摘下。本意這些生魂長受邪法磨鍊,實在可憐,想先鬆開,免受苦痛,等癩姑入門再放。也沒想到妖人還有別的詭計,入洞便要發作。一找毛女不見,石室廣大,疑心頓起,正朝外高喊:“師伯,毛女不曾找到。這妖人攝取生魂,祭煉妖法,可惡已極!”癩姑已不願久候,竟用法力將洞口裂開,一同走進。
妖人原準備一到洞內,便用妖法雙管齊下,以期一發必中。見米、劉二人先人,已經擔驚,惟恐妖法被人識破。再一聽如此說法,心更驚慌。妖人除法臺上攝魂大法外,本還精習別的邪術,暗中早已運用。及至押進洞內,瞥見主幡被人摘去,原有妖法已去了一半功效。一時情急,猛將舌尖咬碎,張口便是一片血光,同時雙手往法臺上一揚,眼看各大小妖幡之下,鬼影憧憧,陰風頓起,要朝四人撲來。袁星手夾妖人同入,剛剛放下,立得最近。見法臺上妖陣與昔日玉靈崖妖屍谷辰所煉妖法大略相似,知他平日害人必不在少,心中大怒。方欲回手,給他先吃點苦,再喝問毛女何在,妖人面上忽現獰容,心才一動,血光如雨,已朝一行四人噴來。袁星驟不及防,知道這類血箭最是厲害,忙縱遁光先躲。癩姑先在洞外本已生疑,故命米、劉二人先行,自己斷後,以防萬一。只因妖人一味屈服哀告,忘將兩手禁制,比前卻稍留神。及到洞內,猛瞥見妖人目射兇光,嘴皮微動,面現獰惡之容,便知有變。果然念頭才轉,已經發作。尚幸屠龍師太所傳授的法力神奇迅速,應變又極機警。這一來,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人口中血光剛一噴出,便被連手一齊禁制。袁星遁逃也速,米、劉二人又是行家,因此才未受傷。四人自然大怒,米、劉、袁三人先給妖人吃了點苦。癩姑連喚毛女出見,未應,料定妖人故意藉以誘敵,人並不在洞內。隨破妖法,焚燬法臺妖幡,放走所攝生魂,令其自去投生。把妖道擒往下面洞內,令劉遇安去請易、李二人速回,一面拷問妖人來歷。妖人自知無幸,瞪着兇睛,怒視癩姑,一言不發,尚無口供。易靜聞言大怒,罵道:“無知妖孽!我們令你自供罪惡,敢不說嗎?”連問兩句,妖人忽然破口大罵起來。易靜不願聽他污辱,手一指,先將口給禁住。然後冷笑道:“你這豬狗,妄想激怒我們,以求兵解嗎?豈非做夢!你既不供,也不相強。你惡貫已盈,才落我手。本想將你形神一齊誅戮,你這一罵,且叫你受夠了罪再死。”說罷,手掐靈訣,朝妖人身上畫了幾畫,正待用道家降魔毒刑,使其受無邊痛苦。妖人黨着身上一緊,想似知道厲害難當,因不能再出聲求告,只是面色慘變,目中流淚,現出乞哀神色。癩姑終是心慈,便勸道:“這廝已然服輸。反正不容他活命,且容他開口,聽他說些什麼,師姊不必另加刑了。”易靜方答:“不是我心腸太狠,好走極端,他適才狂吠無禮,有多可恨!”
話未說完,忽聽神鵰又鳴,袁星側耳略聽,面現喜容道:“師父無須出去,毛女自行投到了。”說罷,便往外跑。出去不多一會,易靜正聽癩姑的勸,把妖人身上鎖骨縮筋之法撤去,忽見外間石室有綠影一閃。易靜首先飛出,見毛女正站在室外,往裏仔細偷看,袁星站她身側。毛女見人飛出,嚇得往後倒退不迭。這一對面,易靜己看出毛女不特根骨極好,一臉正氣,並還是眉清目秀,骨肉停勻,如非生長着一身綠毛,真是一個美人胚子。見她受驚倒退,防又隱身遁去,方想安慰幾句,勸她不必害怕,毛女睜着亮晶晶一對秀目,朝易靜上下略一打量,忽然跑近前來,口喊:“師父,弟子上官紅拜見。”拜倒在地。易靜見她年約十六七歲,身上穿着一件細草織成的短衣,腰圍草裙,相貌似頗美秀。跪在地下,珠淚盈盈,只管哽咽,泣不成聲。一面拉起,攜手同去裏室;一面問袁星,此女怎會自來?袁星答道:“聽神鵰叫聲,說此女在洞口附近現身,始而向空跪祝,又取一石塊卜卦,面現驚喜之容。然後走向洞口窺探,似想走進,又膽小退回,老是遲疑不定,命弟子出看。弟子隨掩出去,她見弟子,先是隱形遁去。後來弟子喚她,說明師長來歷,她才現形,試探着走近了些。先問妖人死未?弟子告以就要伏誅。她立現喜容,說神人夢中指示,不久有一仙人來此山幻波池居住,是她師父,拜師之後,她便難滿。妖人必死,不會再受欺凌,並且將來有成仙之望。她師父是位女仙,小如嬰童。神人夢中說過,一見便可認出,想進洞來認上一認。弟子便領她來了。”
易靜問完,見上官紅偷覷妖人,面有懼色,哽咽雖已漸住,還未開口,依依侍立身側,甚是可憐。知她膽小,便向妖人喝道:“毛女與你相識,必知底細。似你萬惡,本應重加折磨。因此女平日受你欺凌,害怕見你,不敢開口,便宜你早死些時,少受多少活罪。”妖人口禁未解,不能作聲,聞言望着上官紅,似想她代己求情時,易靜已發出飛劍,將妖人裹了個風雨不透,隨着易靜往外飛去。大家同出,到了洞外,易靜將手一指,地便裂開一孔,劍光裹住妖人,往下一沉一絞,立即成了一團血肉下墜。劍光正往回飛,忽見一股黑氣裹住妖人身影,往上飛遁。上官紅本是滿面笑容,見了驚道:“這廝的魂逃走了。”易靜、癩姑同聲笑道:“哪有此事。”二人不約而同:一個揚手把滅魔彈月弩發將出去,一團精光,剛剛追上妖人,一下將黑煙元神一齊擊破,聽得半聲慘嘯;一個又將神雷發出,一聲震天價大霹靂過去,百丈金光雷火自空直下,連那數十縷殘魂餘氣,也被擊滅。
師徒六人,連毛女上官紅,同回洞內。上官紅重向易靜拜倒,堅請收爲弟子。易靜先頗慎重,及至一問原因,再想起師父命即起身之言,果然收得,當即應允。上官紅又向兩位師叔、三位師兄一一行禮。易靜見她容止溫婉,甚是喜愛,何故拜己爲師,已然問過。重又間她身世,怎得逃入山裏。上官紅含淚說了個大概。
原來她也是宦門之後,只因父親遠遊未歸,日受繼母虐待,年紀又只得十三歲,本就悲苦不堪。她那繼母本非良家出身,久曠難耐,便與一族侄私通。這日正在幽會,上官紅無心撞上。繼母當時口甜,許了從此不再毒打,只不許對人張揚。然而說時鐵青一張假笑的惡臉,目蘊兇光,上官紅斷定入夜必下毒手。果然走開不久,女婢便來告急,說是繼母要令姦夫當晚將她害死。上官紅心膽俱裂,連夜逃出。所居本是近山之地,爲防姦夫淫婦追來,翻山急竄,逃到天明,也不知逃出多遠。人已力盡神疲,倒在一個山澗旁邊,又餓又疲。正在冤憤悲苦,呼天不應之際,忽聽山風大起,回頭仰望,忽由遠處飛來一隻怪鳥,兩翼各長丈許,目射金光,甚是威武。上官紅少不更事,沒想到大鳥傷人,甚於猛虎,還在呆望。晃眼工夫,鳥便撲到,用雙爪將她抱起,往空飛去,頓時受驚暈死。過了些時,她醒來一看,鳥也不見,竟換了一個山景,景物靈秀。只是飢疲驚悸之餘,人已大病不支,勉強爬行草地,到一谷內,想尋點泉水解渴。忽聞草香,沁人心脾,餓極之下,便吃了些。才下肚不久,便覺神智一清,體力漸復。隨將那草飽餐了一頓,待到天晚,就在草地上沉沉睡去。次日起來,便覺身輕神健,力氣大增,歡喜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