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陳巖因聽蘇憲祥轉述採蔽僧之言,不應早往,便在當地住了兩日。當夜魔女隨楊孝同來拜見,請命求婚。三人見魔女溫嬌已將魔裝換去,身上魔光以及十二白骨神魔念珠已全收起,看去直似一個溫柔嫺靜的美豔少女。溫嬌見了三人,躬身禮拜,態甚誠謹。憲祥當時允婚,告以採蔽大師之意,命起賜坐。溫嬌聽說要爲她請來神僧消除本命神魔所賦邪氣,越發感激心喜,重又拜謝。李洪暗用傳聲向陳巖說:“新夫婦初見,可要賜點見面禮?”陳巖笑說:“無須。你看魔女神態恭謹,楚楚可憐,實是因夫重師,爲情低首。否則,此女魔法甚高,法寶更多,尋常看不上眼。七老囊中法寶未到開看時候,將來必有大用,不宜轉贈。”李洪只得罷了。新夫婦隨即拜辭,往後洞走去。
到了第三日,李、陳二人作別起身,中途遇見金、石等十人,因有成竹在胸,並未聯合一起,略談幾句,便帶上官紅同飛依還嶺。陳巖先不知心上人易靜的苦心孤詣,直到破壁重圓,血痕重現,兩心合一,方始看出真意。見面不久,昔年對頭便已尋來,雖然敗走,料知決不甘休,還有一場大難也將到來。照着各位師長預示,易靜處境最是危險。李、陳二人偏又在東海見到燃脂頭陀留書,約定幻波池事完,請二人往東海底水洞相見;又聽蘇憲祥說起一件要事,不能不去,去了又不放心,好生爲難。易靜笑對陳巖說:“玉弟修道多年,怎的未達?我已歷劫三生,始以元神成道。自居幻波池以來,幸蒙師恩,功力頗有進境。修道人自不免艱難苦厄,似我生平,終必轉危爲安,並還因此增加道力。事有定數,最好聽其自然,事先愁急,並無用處。”陳巖原是關心過切,知道難於倖免。心想:“燃脂頭陀乃前生至友,自在海底坐關,一別近兩甲子,難得他功行圓滿,既算出自己和李洪要去尋他,留書約晤,必有原因。他又有一佛門至寶香雲寶蓋,威力無上,神妙非常,用以防身禦敵,多厲害的邪法、異寶也不能傷。易靜仇敵乃有名邪魔,魔法厲害,如得此寶,立可助其轉危爲安。憲祥所說之事,也頗關係重要。此行實是一舉三便。與其守在這裏,易靜災難依舊不能避免,何如赴約之後,借了法寶再來,並還可向燃脂頭陀求助,請其指點玄機,比較穩妥。”李洪和燃脂頭陀更是九生至交,並有兩次同門之義,情分深厚。李洪雪山坐關以前,曾往訪看,也值坐關,未得面談。只留有一封書信,指明前因後果。並說此次坐關要兩個多甲子才能完功,轉世之後,始可再見。李洪因和頭陀前幾生從未分別這麼久,頭陀以前坐關必要神遊人間,修煉善功。期前雙方均有約會,等頭陀元神轉世,立往相見。因他夙孽至重,發願最宏,操行尤爲艱苦,本身雖具極大神通,卻並不使用,所有法力均經禁閉,專以虔心毅力,苦蔘佛法。邪魔又多,強敵環伺,日在艱難兇險之中苦熬,結果多遭慘殺。李洪時常暗助,頭陀不願,屢以婉言謝絕,但是雙方交厚,不容不見。似此一別百餘年,尚是初次,所以李洪也是急於往訪。二人略一商量,便同起身。
陳巖本意早去早回,雖知易靜這場大難不能避免,總想事情難定,也許人力可以挽回。如將法寶借到,取來靈藥,早日趕回,至少人可少受一點苦厄。途中想起燃脂頭陀留書之言,說此時坐關已完,要在海底留住月餘,何時前往均可。蘇憲祥爲助魔女消除邪氣,要用二十六日苦功,行法煉魔。還要請採蔽大師幫忙,不知何時起始。意欲先飛往大咎山,如見憲祥無事,便約同去北海,求取所說靈藥。然後三人聯合,同往兩天交界的天蓬山絕頂靈嶠仙府,向三仙求取藍田玉實。到手以後,再尋燃脂頭陀敘舊。易靜災難,事應一月以後,照此行事,東海回來,正可趕上。好在魔女溫嬌已經成婚,耽延月餘並無害處,只要憲祥行法不曾開始,便不妨事;如已行法,自己再去東海也不晚。主意打定,便和李洪說了。
李洪自然不願違背良友心意。及至飛到大咎山一看,憲祥、楊孝均已他出,只剩門人章勉留守。章勉說:“日前採蔽大師曾來飛書,師父看完,立即飛走。楊師兄因魔女對他情深愛重,只圖長年相聚,並無邪念,二人約定,只作名色夫妻,各保元真,同修仙業。但是夫妻儀式卻要舉行,已經稟明恩師,同去魔宮成婚。”陳巖因聽楊孝夫妻先行,未隨憲祥一起,行時又未提到煉魔去邪之事,不知何意。心想:“難得憲祥尚未開始煉魔,只要尋到,仍可按照預計行事。只是其問只有一個多月的光陰,須飛馳海內外,往返數十萬裏。那最關緊要的兩種靈藥,又在北海一個著名旁門散仙所居島上,求取不易,稍微失機,藥取不成,還要樹一個強敵。憲祥雖和島主有交,但是此人乃旁門散仙中能手,法力甚高,性情古怪,並非好惹,興許翻臉成仇,而又非得此靈藥不可。對方法力既高,更在島上設有十三門惡陣,與峨眉仙府右元洞情慾十三限有異曲同工之妙,破它甚難,曠日持久,豈不誤事?還有天蓬山絕頂高居兩天交界之處,中隔十萬裏流沙與三萬六千丈罡風之險。就說主人期愛李洪,開府時曾許其異日隨時前往,不致拒而不見,到底上去艱難,往返路途又極遼遠。好在前已約定,憲祥知道自己要來尋他同去海外,不會在外多延時日。與其先往東海,不如就在當地等他回來,先取靈藥,兔誤時機。”便硬請李洪一同留下。
哪知等了十來天,憲祥終未迴轉。李洪苦念良友,又再三催走。陳巖沒奈何,只得留下一書,請憲祥回山立往東海相見,同往北海求取靈藥,煉魔務望稍緩,免得延誤。等飛到東海,會見燃脂頭陀,三人敘闊之後,陳巖告知來意,向其求助,並請運用玄功代爲推算。燃脂頭陀笑說:“陳道友道法也極高深,怎的如此癡情?此去金銀島,恐那情關七陣不易通過呢。”陳巖聽出話裏有因,再四探詢。頭陀笑答:“敵人不是尋常,先期推算,詳情難知。道友來前,我只算出蘇道友此時無暇,要在十日之後才能來此。事起倉促,前說的話,本以採蔽大師來否爲定,並非違約。道友欲借香雲寶蓋,本無話說,偏生此寶被一老友借去御魔護法,不在手邊,尚有月餘始能交還。事情決誤不了,到時自會送去。倒是金銀島主吳宮得道多年,功力甚深,雖然出身旁門,以前極少惡行。自從移住北海,仗着天時地利,更與外人隔絕。他那金銀島深藏海眼之下,本是一座浮礁,隨着極光感應升降。經他多年苦心佈置,全島均經法力煉過,平日深藏海底泉眼之內,每一甲子浮起一年零三個月,島上幾種靈藥仙果也正此時結實。你所需兩種靈藥,本和靈藥仙草毒龍丸一樣,乃九天仙府靈藥奇珍,偶有幾粒種子在千年前被罡風吹墜,落向島上。功效用途雖與毒龍丸不同,也是道家最珍貴的靈藥。此人性情奇特,他因內中有一種瑞雲芝,又名朱顏草,有返老還童、化媸爲妍的妙用,正邪各派修道之士只要知道它的底細來歷,必往求取,後不知何事激怒了他,說修道人要這容貌美好作甚?爲此在島上設下一座十三門惡陣,自稱:‘此島所產靈藥乃是天生,非我種植,但平日不願人擾我清修。等到此島浮出海面,靈藥成熟之時,決不禁人來取。自來仙法易修,靈藥難求,經我苦心培護,才得保存至今。來人除非和我有緣,自願相贈;否則必須經過前島所設十二門惡陣,深入靈藥產處,纔可任意採取。’陳道友得信較遲,還有一月,島便封閉下沉,再取便須一甲子後。易道友遭難之事,雖然兇險,依我之見,還是先取靈藥,纔不至於誤事。等道友天蓬山回來,易道友難期也已將滿,早去無益。幸虧魔女溫嬌因蘇道友有事耽延,未將魔光邪氣先行煉化消滅,將出力不少,否則易道友的對頭便是鳩盤婆,很難對付。道友以爲如何?”陳巖也知所說有理,心急無用,只得耐心等候。實則忙中有錯,欲速不達。當二人由幻波池起身時,如依李洪先飛東海,必與憲祥路遇,就不能同去北海,也可拿了憲祥書信,往見金銀島主,將藥取到,少生好些波折。燃脂頭陀佛法高深,明知憲祥就在附近島上,代採蔽大師煉丹候人,因其無暇分身,去也無用,事有定數,便未明言。
陳巖在海底水洞中又候了十來天,憲祥方用飛劍傳書,說自己現在東海釣鰲磯,奉採蔽大師之命代煉靈藥,去救大師好友姜雪君的俗家眷口親屬九十四人和洞庭山成形靈木,現剛煉成。本想回山煉魔,姜仙子忽然飛來取藥,說起李、陳二人尋他之事。先想往尋二人,並拜見燃脂神僧,忽又遇見兩位道友尋來,不便同往,因而終止。請速往相見,即日起身,免得過了限期,金銀島陸沉誤事。二人見書,立即辭別,飛往釣鰲礬一看,憲祥所說兩人,乃崑崙派小輩劍仙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
原來虞孝因和武當七女中的石氏雙珠交厚,這日相見,縹緲兒石明珠說道:“峨眉派近來人才輩出,許多後起之秀全都仙福深厚,除多得至寶奇珍而外,並還得有各種靈藥仙丹。最著名的便是靈嶠宮藍田玉實和幻波池的毒龍丸,加上本門大小還魂丹,或能脫胎換骨,起死回生;或能永駐芳華,長生不老,並還增加若干年的道力。端的得天獨厚,非衆所及。本門七姊妹均有美名,便小師妹司青璜也是天生麗質,丰神俊秀。平日頗覺容華不下於人,尤難得的是同門姊妹全都如此,早已豔傳人回。前次峨眉開府,見到小寒山二女和英、雲姊妹,已覺有些相形見絀,自愧不如。近日遇到幾位靈嶠宮女弟子和峨眉門下諸姊妹,美容尚在其次,最難得的是個個仙骨珊珊,宛如朝霞,容光照人,幾乎不可逼視。問知除本身修煉而外,多半仗着玉實、靈丹之類。我姊妹同修仙業,雖不至於衰老,比較起來,終不如人,不知將來有無這樣福緣呢。”虞孝自來鍾情明珠,愛逾性命,當時未說,記在心裏。又想自己曾在峨眉被困十三限內,經諸葛警我接引,才得出險。因而心存妒念,立意踏遍海內外名山,尋求靈藥,贈與武當七女,去博明珠歡心。辭別不久,便聽一海外散仙說起金銀島靈藥朱顏草結實之事。忽想起好友蘇憲祥與島主交厚,以前只知他每隔些年必往相見,產藥之事怎未提過?又聽說此行十分兇險,意欲前往探詢,並請相助。於是偕狄嗚歧向大咎山飛去,不料途遇諸葛警我。因覺對方爲人誠懇謙和,前次被困十三限,蒙其相助脫險,不特毫無得色,反倒殷勤慰勉,心生好感,難得不期而遇,便同降落,晤談了一陣。別時,警我說是新由釣鰲礬故居迴轉,見水雲子蘇憲祥在彼煉丹。虞、狄二人還慶幸不曾錯過,忙同尋去。憲祥丹剛煉完,送走姜雪君,將所借丹爐藏起要走。見面一談來意,因虞、狄二人不願往見燃脂頭陀,才以飛劍傳書將李洪、陳巖召來,五人得以會合一起。陳、李二人見對方乃正教門下,人又英爽,頗爲喜慰。虞、狄二人雖因李洪是妙一真人之於,上來尚有門戶之見,及見對方年幼天真,根骨法力那等高強,由不得心生讚佩,不再歧視。又有憲祥居間,於是越說越投機,無形中成了好友。
五人準備停當,便由釣鰲磯動身,向金銀島飛去。飛遁神速,不消多時,便轉入北海。先見下面暗雲低壓,惡浪排空,水天相接,一片混茫。一眼望過去,老是霧沉沉,一派荒寒陰晦之景。再往前飛不遠,便見狂濤滾滾中,擁着不少大小冰塊,隨波起伏,疾馳而來。跟着又見大小冰山林立海上,順流而下,不時撞在一起,發出轟隆巨響。那數十百丈高的冰山,本是矗立海上,透明若晶,回浪生光,已極好看。經此一撞,化爲無數碎冰,向空激射,浪花飛涌,駭浪如山,更是奇絕。陳、李二人屢生修爲,見聞甚多,重尋舊遊,仍覺壯觀。虞孝、狄鳴歧初次見到,更是驚奇,讚賞不已。
五人原由憲祥引路,並告機宜,隨同北飛。又飛行了一陣,望見前面冰山叢中時有黑影出沒洪波,並有數十百枝水柱向空激射,暗霧迷漫中波濤洶涌,越發險惡。知是鯨羣鬧海,噴水爲戲,正要趕往。憲祥笑指道:“越過那片鯨羣,便是北極冰洋境界。再朝北飛萬餘里,就是陷空島北海盡頭,金銀島尚在側面。”說時遁光一偏,改朝西北飛去。約飛萬餘里,始終是在海氣蒸騰,暗霧茫茫之中飛行,除一片無邊無岸的冰洋大海而外,只偶然看到幾座冰山,望不到邊。後來漸離寒帶,除了天,就是水,連冰山也見不到一座,海霧卻越來越濃。如非五人都是慧目法眼,離身數尺,便不見人。虞、狄二人方覺荒寒沉悶,笑問:“還有多遠纔到?”憲祥只低聲說道:“前面就是金銀島。島主生性奇特,好些禁忌。方纔路上我已說過,到時由我領頭,相機行事。此時不可開口。”正說之間,忽然飛出霧陣之外,前面形勢大變。原來來路海面波濤險惡,水作黑色。一出霧陣,水色立變,一眼望過去,碧波滾滾,水色清深,與來路大不相同。最奇的是兩水交界處一青一黑,全不相混,整整齊齊,宛如劃了一條界線。那霧也只籠罩到黑水之上,過界以後,霧影全無,上面更是雲白天青,風和日美,一片清明空曠之景。遙望天邊碧波無垠中,隱約浮出一黃一白兩點島嶼。因相隔太遠,波浪又大,直似一頂金冠,一個銀盆,隨着浪頭起伏,出沒波心。日光照將上去,反射出萬道金光,一片銀霞,當中又有一團日影。白雲往來,上下同清,遙望已覺奇麗非常。漸飛漸近,島影也自加大。這纔看出,那島形如玉眷,兩頭圓形,中段較細。左邊半島外圍滿布金色奇花,中擁一座金碧樓臺。右邊半島石質如玉,並無房舍樹木,卻被一片銀霞籠罩其上。中段相連之處作珊瑚色,上面設有一座飛橋,形若彩虹,先並未見,似方出現。下面陸地相通,不知要這百十丈長的虹橋何用。心方奇怪尋思,憲祥忽然揮手,令衆暫停,自往島上飛去。
李、陳、虞、狄等四人起身時,原經憲祥指教,忙把遁光停住,各用慧目法眼註定前面。這時離島約有四五十里,遙望憲祥縱着一道遁光,星雨流天,向前飛射。眼看快要到達,忽由當中朱堤海岸之上飛射出一蓬五色光網,雙方剛一接觸,便同往島上飛去。緊跟着起了鼓樂之聲,遠遠傳來,仙韶迭奏,響徹水雲,聽去十分娛耳。一會,樂聲止住,便不再有動靜。眼看紅光照波,晴陽耀水,海面上射起萬道紅光,照得那座金銀島嶼耀彩騰輝,精芒四射,越覺莊嚴雄麗,氣象萬千。四人久候無音,深知主人強傲孤僻,不近人情,漸生疑慮。李洪提議隱身往探。陳巖關心靈藥,自不必說。虞、狄二人也是少年喜事心性,又各煉就隱形之法,見李洪小小年紀如此膽大,也自然不甘落後。略爲商議,便同飛往。因島上自從樂聲止後,老是靜悄悄的,除斜日返照,色彩格外鮮明外,別無異兆,不似待敵情景。四人身形又全隱去,以爲不致被人覺察。陳巖雖覺憲祥不應一去不回,音無音信,繼一想:“他法力甚高,主人困他不住。何況雙方原有交情。”稍微動念,也就罷了。哪知四人一時性急,竟因此生出枝節。
原來五人來時,島主人吳宮已早警覺,五人索性一同登門拜見,求取靈藥,就不答應贈送,也不致反面成仇,幾於誤事。憲祥偏是小心太過,深知主人性情古怪,行事難測,飛到島前禁地邊界,便將四人止住。意欲先由自己以禮求見,代四人先容,再說來意,如蒙贈與固好,不然也可按照島規行事。如果主人虛應故事,不與來人爲難,以陳、李二人的法力,必能成功,連虞、狄二人也佔了便宜。哪知主人先前倒也殷勤,後將憲祥迎入東半島金宮之內款待,憲祥說起來意,並代四人求見,島主便改了態度。原來島主吳宮素來強傲,不肯下人。因聽來人中有兩個幼童,均具極大來歷,李洪更是九生修爲的妙一真人愛子,前生曾在天蒙神僧門下,今生又是寒月大師高弟。吳宮雖少惡行,終是旁門左道出身,雙方邪正不同。近一年中,照例開島,來訪同道和昔年舊友,多是在峨眉開府時受了萬妙仙姑許飛娘之託,想要乘機擾害,後見對方仙法神妙,知難而退的那些向隱海外的旁門散仙和五臺、華山兩派餘孽,這類人如何能說峨眉好話?吳宮有了先人之見,日前飛娘又親來勾引,吳宮一時不察,竟落在飛孃的套中,對於峨眉由不得生了忌恨。憲祥口氣再一誇大,越發勾動氣忿。
吳宮人本陰騖沉着,喜怒不形於色。憲祥修道多年,仍是當年豪爽性情,襟懷但白。又以生平度量最大,從不與人結怨,正派中固多好友,異派中除卻一些極惡窮兇的妖邪,也有不少相識。以爲和主人交好多年,他那海洞島宮在封島時期照例不納外客,只自己一人隨時可以出入,怎麼也能給點情面。萬沒想到吳宮海底獨修,素少交遊,在這半年期間,會被羣邪說動;妖婦許飛娘又以色爲餌,加以勾引。雖知對方存心誘惑,表面自高身價,若即若離,時冷時熱,吳宮也還有些顧忌,不曾成好,但已道心搖動,爲色所迷。憲祥滿擬峨眉領袖羣倫,聲威廣播,主人早聽自己說過,必定藉此結納,所以盡情傾吐,歷述峨眉諸長老的威德法力與人才之盛。及至說了一陣,見主人老是望着自己靜聽,還當他向來如此,不以爲意。等到說完,還未回答,偶一眼瞥見吳宮口角上微帶冷笑,才覺話不投機,正待勸說。吳宮忽然笑道:“蘇道友,我知你是好人,照例有求必應,意欲借我討好峨眉,交接那班狂妄無知的乳臭小兒。卻不知我行事任性,向不懂什情面。他們如有自知之明,打算由你說情,向我求取靈藥,就該隨你來到島前通名求見。我縱不肯輕易相贈,但他們以後輩之禮而來,我也不會使其失望而歸。他們偏狂傲無知,令你先來說話。我如被峨眉派聲勢嚇倒,雙手奉上,他們自是稱心省事,否則不是明奪,便是暗取,分明打着先禮後兵之計。人說峨眉派自恃走了幾年運氣,夜郎自大,果然不差。我就此答應,情理難容。依我本心,直以仇敵相待。姑看在你的分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在半島設有十三門惡陣,靈藥就在西半島,向不禁人採取,只要有本領能通行十三門,由他們隨意採取,如何?”
憲祥見他犯了本性,力說:“同來四人並無一個峨眉派在內。李洪雖是妙一真人九生愛子,但他早歸佛門,轉世年幼,新近下山,談不到狂傲二字。虞孝、狄嗚歧乃崑崙門下。陳巖更是一位獨修的散仙,爲一前生情侶來求靈藥,與峨眉派何干?”吳宮仍是不聽。後來憲祥又說:“李洪只是年幼好奇,隨來觀賞靈景,並無求藥之意。同來四人,只他一個與峨眉派有淵源,既不取藥,便不相干,道友何必多心?”吳宮被問得無言對答,方在沉吟,忽似有什警覺,雙目微閉,隔了一會,冷冷地答道:“既這等說,我留道友在此對飲半日。來人如不自恃,必在禁地外候道友出見,不敢冒失,任意橫行。只要候到子夜,我必放道友出去,引其人見。我看道友分上,十三門惡陣的威力至多用上一小半,稍有法力便可通過,決不使其難堪。否則便是成心上門欺人,情理難容,我也不過分難爲他們,只照舊例相待如何?”說罷,便命門人將島上禁制連同埋伏的法寶一齊施爲,加緊防守,倒要看看來人是否如他所料。又告憲祥:“你我交好多年,想來不致爲此幾個乳臭小兒傷了和氣。”
憲祥見他將全島陣勢發動,外面禁制重重,分明已受人蠱惑,此時一走,立成仇敵,下手越難。他那禁制又極嚴密厲害,更有幾件異寶,連想傳聲通知都辦不到。暗忖:“同來四人以陳巖見聞最多,來時路上已曾告以虛實,不會不知輕重利害。在未見自己以前,總共半日夜的光陰,也許能夠等候。主人驕狂任性,如能捱過子夜,證明不是有恃而來,盛氣一消,他那靈藥向不禁人求取,只要他不故意作梗,便有法想。四人如不能忍耐,或因久不見人,心生疑慮,冒失行事,我索性和主人說明,按照島規破陣取藥。狄、虞二人功力、法寶雖然稍差,陳巖、李洪前生法力早已恢復,更有幾件仙佛兩門的至寶奇珍,料他也無可奈何。”念頭一轉,覺着自己和主人交好多年,以前還曾爲他出過大力,不料竟會受人蠱惑,翻臉不認人,越想越有氣。強笑答道:“道友如此多疑,我也不便多言。不過來人年幼,行事未免疏忽,如能等過子夜,得蒙道友相諒,再好沒有。如因我久不出見,不耐久候,難保不來此求見。道友心有成見,先人爲主,既非見怪不可,他們不知底細,誤觸禁網埋伏,必當主人有意爲難,再不放心我的安危,難免冒失。可否念其無知,開放門戶,容他們按照島規,通行十三門惡陣,取那靈藥呢?”吳宮冷笑道:“道友,我們到底也相交多年,不犯爲此傷了和氣。他們以禮求見,自好商量;便直叩島宮,照例行事,也可憑他們功力福緣,以定成否。只要不欺人太甚,決不出手。”
憲祥早聽他吩咐門人將全島陣法埋伏一齊發動,外加三層禁制封閉阻隔,端的如臨大敵。那雲網更是前古奇珍,由昔年一旁門散仙手中得到,重又煉過,隱現由心,神妙非常,威力甚大,不易衝破。如用法寶毀去,立成不解之仇。還未入陣,這頭層關口先難通過,況還有好些佈置。分明白己不說,還能照例而行,經此一說,不特不給絲毫情面,反更視若仇敵。心雖憤怒,仍想委屈求全,暫由他去,表面笑語從容,一毫不露。二人都是海量,每見必飲。憲祥由談話中聽出吳宮和許飛娘相識,妖婦常來島上小住,並將島上靈藥要去不少,知他倒行逆施,早晚自取滅亡。多年交好,雖代可惜,無如忠言逆耳,勸必不從,只得聽之。心還想:“來時主人曾以鼓樂相迎,四人不會不知,也許不致冒失。”正在盤算,萬一雙方走了極端,如何化解。忽聽異聲如潮,由前島傳來。吳宮面容驟變,端起酒杯向空一潑,張口噴出一股真氣,隨手一指,那半杯殘酒立化一片青光,懸向席前。吳宮怒道:“道友說我多心,且看豎子何等猖狂!實不相瞞,如非深知你的爲人,此時便容你不得。”
憲祥聞言也大怒,正要發作,目光到處,瞥見那片酒光形如一面晶鏡,全島景物立時呈現。只見島前面現出千丈錦雲,將全島罩住,雲煙閃變,捲起無數大小漩渦。內有兩大雲漩,所到之處,寒光如雨,交相飛射,不時移動,左右衝突,好似有人由雲網外強行衝入。島岸虹橋之上,立着一個披髮仗劍的赤足門人,手掐靈訣,朝外連指,煙雲光雨立時加盛。同時從島岸上一座臨水的樓臺裏面飛出兩人,各在一道光環圍繞之下,往雲層中衝去。憲祥暗想:“四人法力真高,衝行這等具有極大威力的雲網之中,仍未被擒,連隱身法也未破去。”瞬息之間,兩道白光合而爲一,正朝內中一個雲漩衝去。雙方微一接觸,先由白光中發出大片黑色火彈,剛聽爆炸之聲,連珠亂響,對面雲網中來敵有點不支,相形見絀。黑色火彈爆炸以後,再化爲一片邪氣隱隱的墨色妖光,往上罩去,雲網中人隱形立破。
憲祥剛看出是狄、虞二人,暗道:“不好!”虞孝已揚手發出一道青白二色、其亮如電的箭形寶光,朝那百丈錦雲與墨色妖光射去,箭頭上立射出萬道精芒,妖光立即被衝散消滅,雲網也被衝破一個大洞。二人現出全身,更不怠慢,就在箭光前衝,錦雲如潮,四下飛滾,分而未合之際,各縱遁光,同由雲街中直射過來,衝破頭層雲網阻隔,落向島上。二人把手一招,將箭招回,仍舊插在背上。憲祥知道虞孝用的是前古奇珍后羿射陽神弩,猛想起此寶正是主人那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剋星,心方稍慰。同時又瞥見旁邊一個雲漩在錦雲叢中,隨同無量光雨環繞追逐飛射中,往來衝突。因那雲層厚密,變化無窮,生生不已,中雜無量數的血神針,常人到此,只一挨近,先被雲網捲走,或是困在其內,不能行動,再被髮動神針,更難活命。雲漩中兩人雖然不曾受傷被困,就此通過,也非容易。雲衖剛現,那雲漩也如電一般快,由左側急轉而來,只一閃,雲漩不見,人仍未現形影。料知是李、陳二人隨同穿過,虞、狄二人隱形法已破。那九天雲網爲射陽弩穿破一洞,雖然仍能使用,終有缺陷,主人如何能容。
憲祥惟恐二人吃虧,忍氣笑道:“道友可看出來人是四個麼?內有二人已隱形穿雲而過。前面所現兩人,便是崑崙門下。他們許因久候我不至,前來探望,誤犯禁網,無法脫身。這兩人帶有後羿射陽弩,情急試用,穿雲而入。此舉雖然被迫無心,道友或不免於誤會。事已至此,請止住令高足,容其通行全陣如何?”吳宮心痛至寶殘破,本極忿怒。一聽敵人所發竟是射陽神弩,並有兩人隱形飛入,不禁大驚,心念一動,待施毒計。門下徒衆見敵人破了師父雲網至寶,現身穿入,已全激怒,紛紛出鬥,當時把虞、狄二人圍住。
原來陳巖等四人久候憲祥無信,欲往隱形窺探,並無敵意,哪知前行不遠,便入禁地。海面上那些旁門禁制,休說陳、李二人,連虞、狄二人也攔不住,稍施法力,便即衝過。本來開頭四人聯合一起,也是小仙童虞孝心高好勝,又仗着那三枝射陽弩,自從開府珠還以後,乃師鍾先生用少清仙法又重煉了一百零八日,威力越發神妙,多厲害的禁網也能衝破,不免有恃無恐。又見李洪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具有那高法力,未免內愧。李洪又天真愛羣,惟恐二人受傷,稍爲分開,便搶上前去,想將二人一齊護住。二人見他用靈嶠三寶防身,卻將寶光隱去,島前海面上的禁制也非尋常,李、陳二人一前一後,將虞孝和狄嗚吱護在中心,一同前進,連衝過三層禁制,直達島前,如入無人之境。虞孝以爲因人成事,越想越發不好意思。剛和狄鳴歧暗中示意,將陳、李二人分成兩起,敵人的埋伏驟然發動,人已陷入雲網之中。當時只覺眼前一花,身上一緊,千丈錦雲直似實質而又具有粘性的絲綢,一層接一層,急涌起千層雲片,花飛電舞,環身裹來。仗着峨眉開府回山之後連用了幾年苦功,功力大進,雖未被那雲濤捲去,但是上下四外雲光變滅如潮,壓力絕大,衝突艱難。已與陳、李二人分開,不便再合在一起,只得施展全力朝前猛衝,雲網也越加盛,怎麼也衝不出去。四人來時,原經商定,主人乃憲祥老友,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動武。以爲靈藥採取,有例可援,至多費點事,有憲祥和主人的交情,決不至於成仇敵對。及見雲網如此厲害,虞孝暗忖:“憲祥曾說採藥人到此,只須和主人打個招呼,便由輪值門人引入十三門陣地,怎會如此關閉堅拒,連岸都不許上?”剛一回顧,陳、李二人已經不見,一時情急,正待朝前猛衝。防守徒衆見雲光電漩,卻不見人,知來強敵,立發兇威,飛身迎去。因知敵人身隱電漩之內,猛施毒手,將師傳旁門異寶猛發出去。此寶名爲泥犁珠,乃昔年冥聖徐完所贈,最是陰毒,專污法寶、飛劍,並破隱形之法。妖光爆散,二人被迫現身,如非功力高深,幾連飛劍也被污毀。一時情急暴怒,忙將射陽弩發出,邪法立破,人也穿雲而過。
李洪見二人通行艱難,本想仍合在一起。陳巖早看出虞、狄二人心意,暗用傳聲阻止說:“這兩人好勝,面上又有晦色,暫時不必明助,聽我招呼,再行下手。”剛把李洪攔住,事有湊巧,這時雙方各不相顧,因敵人發出黑色妖光,李洪、陳巖均能透視雲霧,看出妖光污穢,恐虞、狄二人受傷,連忙衝雲趕去。剛一趕到,前面雲層已被神弩射穿一條雲衖,忙隨之飛出,隱身一旁,正準備相機行事。吳宮門下共有八個弟子,十二侍者,一見敵人穿雲飛人,落向島上,全都暴怒,各指飛劍、法寶殺上前去,同聲厲喝:“小狗納命!”虞、狄二人見來勢兇橫,已是有氣,一面迎敵,一面喝道:“我們一行四人拜見島主,求取靈藥,事前還託蘇道友代爲先容,我們不耐久留海上,特來拜見,即便島主不重朋友之情,也應按他平日條規,容我們照例行事。似此禁制重重,如臨大敵,已與他平日所說有異,你們又無故倚衆行兇,是何道理?我想島主得道多年,前輩仙人不應如此量小,莫非不在島上麼?”說時,雙方各用法寶、飛劍惡鬥,已殺了個難解難分。
二人雖憤敵人可惡,因想憲祥在此,真相不知,問又不答,好些顧忌。爲防備走極端,射陽弩不肯輕用,敵人法寶、飛劍均頗厲害,二人寡不敵衆,眼看要落下風。李洪本就越看越有氣,又見敵黨中有一身材瘦小,吊睛塌鼻,滿臉奸詐的妖人,同一個身材微胖,眉有黑痣的中年妖人,新由左側飛來助敵,滿身都是邪氣,不似前鬥諸敵雖是旁門,不施邪法,身上還看不出。方在奇怪,瘦的一個突然揚手發出一道妖光,形如燈焰,卻與英瓊新得的紫清神焰兜率火不同,碧光熒熒,四外黑煙包沒,剛一出現,腥穢之氣刺鼻難聞。自己還不怎覺得,虞、狄二人忽然面帶驚惶之色,往後敗退。妖光黑煙立即爆散,眉有黑痣的一個又張口噴出一團血光,連那妖光一起化爲大片黑煙血雲,正朝二人電馳飛去。其他十幾個敵人已被二妖人在出手以前喝退。李洪不禁大怒,揚手先發出太乙神雷,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去,血雲妖光當時震碎。二妖人見狀,怒吼一聲,一個二次口噴血雲,一個把手連指,空中妖光正待由分而合,李洪如意金環已化爲三圈金光,朝前迎去,只一閃便將二妖人連人帶妖光一起罩住,雲光立滅。二妖人正在手忙腳亂,掙扎欲逃,說時遲,那時快,李洪身上斷玉鉤已化爲兩道交尾精虹,電馳飛來,迎着妖人環身一絞,金光祥霞往下一壓,兩聲慘號過處,形神皆滅。
衆妖徒見敵人形影不露,神雷、法寶威力驚人,又驚又怒,正在進退兩難,虞、狄二人已經中邪欲倒。李洪見事已至此,心想護住二人,索性動強。剛與二人對面,還未開口,忽聽陳巖大喝:“洪弟與二位道友留意!”聲才人耳,一道白虹突由島後比電還急地作半環形凌空拋射過來。李洪見那白虹其長何止百丈,粗約四五丈,光並不強,來勢萬分神速,一頭尚在島後,一頭作弧形自空下射,帶着轟轟雷電之聲,前頭半段更發出無數的光箭,聲勢猛惡,從未見過。正要迎敵,一道紅霞已由身後電射而出,迎將上去,紅霞之中,金光亂爆。兩下里剛一接觸,猛又聽遙空有人大喝道:“雙方停手,聽我一言!”四人剛聽出是蘇憲祥的口音,聲到人到,來人已到了衆人頭上。人還未降,雙手齊揚,各發出一股銀光、一股金光,宛如億萬金銀米聚成的兩道長虹匹練,從半天空倒掛而下,將雙方的白虹、紅霞分頭裹住,不令對敵。一時紅、白、金、銀四色寶光照耀中天,霞光萬道,映照得全島大放光明,連天和海水全被映成了異彩。憲祥人還不曾下降,白虹首先撤回。陳、李二人忙同現身,將法寶收轉。憲祥也便落地,朝虞、狄二人臉上看了一眼,驚道:“二位道友已中邪法毒氣,幸我帶有靈丹,請二位各先服一粒,洪弟再用佛光一照,方可無礙。”二人稱謝,將丹接過,剛服下去,便聽遠遠有人喝道:“蘇道友今日這般行徑,可是心存偏向,意欲與我爲敵麼?”憲祥向空笑答:“吳道友,你當知我平生不喜樹敵,何況是你。只不願雙方各走極端。好在前殺二人,乃是五臺餘孽,與令高徒們無干。如蒙看我薄面,兩罷干戈,仍按舊規通行十三門惡陣,任往西半島採取靈藥,便感盛情了。”吳宮接口道:“這樣也好。道友如不與我爲敵,便請回來,有話商量。”憲祥笑答:“小弟遵命。”說罷,轉對四人道:“今日之事,原出誤會,幸蒙島主見諒,請照舊例而行。此陣妙用無窮,隨人意念而生變化,更有各種埋伏。還有先殺二妖人乃五臺派餘孽,同黨甚多,近又拜在摩訶尊者司空湛門下。妖師自爲大方真人所敗,逃來海外潛伏,所居離此頗近,飛遁神速,洪弟不可疏忽呢。”李洪聽了,也未十分留意。憲祥說完,匆匆飛走。
前鬥衆妖徒本在旁觀,憲祥剛走,眼前倏地一暗。陳巖、李洪見狀,知道陣法已經發動,忙喝:“虞、狄二道友,我四人聯合一起,彼此互助,免遭暗算。”語聲才住,天由暗而明,全山景物一起不見,只面前大片平地,矗立着一座紅色牌坊。李洪剛要走近,陳巖攔道:“洪弟怎地如此冒失,也不查看一下?”李洪早看出牌坊兩側似有一圈霧影,環若城堡,牌坊好似城門。霧雖極淡,幾非目力所能辨認,但是裏面景物全被擋住,憑自己的目力竟難透視。牌坊裏面,彷彿斜陽平西,回光倒影,一片暗赤昏茫之景。一眼望過去,暗沉沉似霧非霧,似煙非煙,但又望不到底。因在前生聽父母說過,情關七念與欲界六魔總名十三限,實則相爲表裏,牽一髮而動全身。休看魔頭厲害,威力之大,不可思議,如想戰勝情、欲二魔,並非難事。只要到時澄觀息機,心有主宰,先照師門傳授,守定靈臺方寸之間,使其返照空明,便宛如壁月沉波,天空雲淨,點塵不着,上下同清。再由有相轉爲無相,使其神與天會,裏外空靈,慧珠明瑩,大觀自在,本來無我無物,有什麼情慾嚴關之險?後蒙恩師傳授佛法,深參上乘妙諦,雪山坐關以來,越發悟出玄機,定力道心無不堅強。此次轉世重來,休看言動天真,照樣疾惡如仇,也只是數中因果世緣,隨遇如此,應有即有,應無即無,功力只較前世更爲高深,任多厲害的邪法魔頭也難自己不住,本大無畏,有何可懼?李洪因知陳巖雖然修道多年,法力高強,但最厲害的情關一念,卻難勘破,同來四人,獨他比較可慮。又因敵人惡陣輔以邪法,終是左道旁門,頭關如破,底下便要減去不少危害。尤其是這些牌坊,乃法寶煉成,只要毀去一個,餘者就許全失靈效。意欲當先飛入,仗自己功力和隨身法寶,破去陣法,固是絕妙;即或不能如願,身任其難,後來三人也可相機應付。聞言笑答:“陳哥哥,此陣雖是初次經歷,我想不會比有元十三限還要厲害,十三限我曾通行兩次,並未遇阻。這類陣法,照例各行其是,除非有人當頭把陣破去,彼此身經均不相同。反正不能聯合一起,而這頭層情關必定厲害,我們都是多情善感的人,一個把握不住,難免被困,因此我想先試一下。至於他那些鬼門道,我早料出來了。”陳巖深知李洪良友好意,便笑答道:“洪弟用意甚好,我也想借此一試自家道力。現我看出此陣雖頗兇險,並還暗藏好些埋伏禁制,以加此陣威力,無如主人弄巧成拙。別位我尚不知深淺,如愚兄想要衝破情關七陣,就不被困,必定艱難。幸我兩人均帶有幾件法寶,虞、狄二位道友射陽神弩也具專破邪魔靈效。主人陣中埋伏之寶,必與此陣相連,在他原爲鎮護這十三座牌坊,增加威力之用,不料那些法寶與牌坊聯合一起,反易牽動全局。我們只要破去一兩座,縱不全數瓦解,決可通行自如。我先也不知道,因由妖人白虹手中得到天視地聽之法,方纔光景一暗,我料陣法發動,忙即行法查聽,得知就裏,看出破綻,爲此將你喚住。還是四人合成一起,一同前衝比較容易。既成一路,誰也不會吃人的虧。你看如何?”
李洪聞言,猛想起麗山七老那片桫欏靈符尚可再用兩次,多厲害的邪法也無妨害,何況還有金蓮寶座和靈嶠三寶用以防護身心,縱有一二人心神搖動,有自己主持,也可無害。只因憲祥說得太兇,有了先人之見;前在峨眉通行十三限火宅嚴關,又曾經見到情、欲二魔的厲害:以爲魔頭來去如電,十分陰毒,一入陣地便各不相顧,稍微疏忽,必受暗算。沒想到身有佛家至寶與七老靈符,不但本身無慮,還可兼顧同來三人,不由寬心大放,連聲應諾。二人原用傳聲問答。虞、狄二人中邪遇救,剛剛復原,對於李、陳二人早已心生敬佩,自愧弗如。見李洪被陳巖攔住,相對默然,知用傳聲商量。方要探間如何前行,二人話已商定,陳巖笑道:“此陣雖是厲害,好在主人曾說,我們只要有本領,便將全陣十三門一齊毀去,也無話說。二位道友射陽神弩甚是有用,洪弟也有兩件法寶,足可防身。我們四人就此一試如何?”二人剛一點頭,李洪忽聽憲祥傳聲說:“你們四人雖有至寶隨身,靈藥仙草終是主人培植,此次不過受了妖人蠱惑,最好是適可而止,以免結仇樹敵。”李洪知自己行動憲祥全都看見,也未答話,把頭微點,略爲示意,便同起身。於是四道遁光聯合一起,再由李洪暗中戒備,遇到危難,金蓮寶座萬一無效,立將靈符展動,向七老求救。初意敵人陣法和右元十三限大同小異,不去觸動埋伏,再將本身元靈守護,不爲幻象所迷,便可免去危害。
也是雙方該結仇怨,不可避免。吳宮此陣本是異寶煉成,再加魔法妙用。因素好勝,惟恐來敵大強,知道此中微妙,將那形如牌坊的十二道陣門毀去,除各種禁制外,每陣門上均有法寶鎮護。又爲便於運用,兩下里合爲一體。經此一來,果然增加了好些威力妙用。表面上任人採取靈藥,實則生性吝嗇,這多年來,除卻吳宮一時高興,自願相贈的三數人外,生人從無一個安然通過。平日也以此自滿,狂傲非常。不料氣運將終,遇見這四個對頭,內中李洪更是他照命剋星。吳宮先見來訪的二妖人爲敵所殺,剛一出手,便被憲祥止住。同時試出敵人飛劍的威力神妙,竟是平生僅見,又驚又怒。表面上似看憲祥情面,許其通行十三陣,按例採藥,心裏卻恨極。本就有些情虛,又見敵人把四道遁光連在一起,精芒強烈,勢若雷電,直往陣中衝進,惟恐陣法攔阻不住敵人,將藥採走,於心不甘,面上難堪,還無話可說。又因所殺二妖人乃許飛娘約來的妖黨,總共纔來兩次,爲助門人,卻被敵所殺,不爲報仇,無顏再見妖婦。越想越恨,便將所有埋伏一齊發動,邪法、異寶全數夾攻。這一來,無形中各走極端。
李洪等四人剛一入陣,猛覺一片淡微微的紅影微一閃動,忽然現出異景。只見風和日暖,水碧山青,遍地繁花,香光如海,到處好鳥嬌鳴,籤歌互奏,山巔水涯之間,現出不少金碧樓臺,端的富麗清華,仙景不殊。置身其中,由不得令人心曠神怡,妙趣無窮。四人知道此是幻象開始,互用傳聲略爲警告,各把心神守住,付之不聞不見。然後由陳巖施展天視地聽之法,暗中查看好了方向門戶,等到一生變化,立即下手。本想不到萬不得己,只要能夠衝過,便不去破它。李洪看出敵人正在運用陣法,倒轉門戶,必須靜以觀變。又見沿途花林中有宮裝美女往來遊行,出沒其間。方在暗笑:“我道十三陣有多厲害,這類障眼法也來賣弄。反正不怕,何不試他一試,看能鬧甚花樣?”忙用傳聲令三人留意,故意笑道:“陳哥哥,美景當前,你怎不多看兩眼?”話纔出口,花林中的美女忽然紛紛跑出,當着四人歌舞起來。有的宮裝高髻,霞被霓裳,手持蕭管,音聲柔媚,豔歌時作,十分娛耳;有的雪膚花貌,臂腿全裸,楚腰一捻,起舞翩躡。端的聲容並妙,蕩冶無倫,觀之心醉。
李洪知道這一開口一動念之間,已將陣法引動,底下便要出現諸般色相,好些醜態。不耐再看下去,笑罵道:“有什神通,不妨施展出來,我們不耐煩看這醜態。只管鬧着障眼法兒鬧鬼,我就要不客氣了。”話未說完,面前忽地光華亂閃,所有人物山林一齊失蹤。先是一片粉紅色的煙光朝衆人飛來。陳巖看出此是左道中最陰毒的迷魂邪霧,得隙即入,只要聞到那股羶香,立時中邪人魔,不能自制。暗罵:“妖道說不爲惡,偏設下這種惡陣,已夠造孽,還要加上這類陰毒的邪法。如不看在憲祥分上,我必教你難逃公道。便我四人善罷,似此行爲,早晚也是自取滅亡。”正在警告虞、狄二人小心防護,不令邪霧侵入,忽聽轟轟巨震,宛如萬雷怒鳴,一片暗赤色的密雲,天塌也似,帶着極強烈的雷聲,正往頭上壓來。腳底立成血海,左右前後更有無數綠油油的釘形妖光暴雨一般亂射而來。陳巖認出全是左道中最惡毒的邪法異寶。同時眼前一花,十餘座金銀珠玉所結牌坊突然涌現,裏六外七,分爲兩層,發出各色妖光邪氣,環繞身外,似走馬燈一般電馳而過,閃得兩閃,全都不見。上下四外的血雲妖釘排山倒海一起壓來,轟轟厲吼怒鳴之聲,宛如山呼海嘯,地震天崩。當時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只是大片暗赤色血雲包沒四外,什麼也看不見。如非四人所用仙劍均是神物奇珍,不必再生別的變化,飛劍必爲所污,人也早已中邪被擒,決無幸理。
陳巖先還和李洪同一心思,想等少時十三門惡陣聯合施威,試驗自己功力。後見血雲妖霧越來越濃,幾乎成了膠質,四人遁光竟覺遲滯,不能似前任意飛行;同時那環身攢射的碧色妖釘,衝射之力更是強大,四人劍光竟受震動,只一撞,便自粉碎,化爲一蓬暗綠色的妖霧,一層接一層包圍在遁光之外,血雲再往上一擠,晃眼之間,行動越發艱難。陳巖漸漸看出厲害,剛把手一指,待要出手,一片佛光涌處,李洪忍耐不住,已先發難。先將金蓮寶座化爲丈許大一朵千葉金蓮花,花瓣尖上各射出萬道毫光,向上衝起,將四人託在中心蓮臺之上,頭頂上又現出一圈佛光,上下四外全被護住。佛光金霞剛一涌現,周圍血雲綠霧立似浮雪向火,當時溶化,紛紛消失。那無數妖釘只要挨近金蓮寶座,也便無蹤。李洪見狀,知己必勝,心中一寬,大喝:“主人再不施爲,我們就要衝陣而出了。”說罷,揚手發出連珠神雷,四外亂打。這時身外血雲已都消散,現出空間,陳巖早在暗中行法,查知方向門戶。血雲一退,看出腳底正是兩半島相連的中腰一段,頭上便是來時所見那道百丈虹橋,照此情勢,破法極易。因有佛門至寶防身,那十三門惡陣一任邪法施爲,決難傷害。陳巖也大喝道:“蘇道友,請告島主,說此陣玄妙,我已盡知。雙方本無仇怨,我們蒙他允許照例行事,不如作個人情,放我們由虹橋之下過去,免傷和氣。難道真要一拼不成?”說時,李洪得了陳巖暗示,隨同手指之處,時進時退,時左時右,駕着金蓮寶座向前飛馳,只見前面一座黃色牌坊突然涌現。四人在金光祥霞護身之下,內裏儘管煙雲閃變,勢如潮涌,還未生出變化,瞬息之間,人已飛過,跟着前面又有牌坊涌現。李洪暗忖:“這妖道真是不知進退,莫如給他一點厲害。”心念一動,立即手發神雷,朝牌坊打去。同時又將靈嶠三寶連同斷玉鉤一齊施爲,再掐靈訣,朝腳底一指,四人便飛到第二座牌坊下面。腳底金蓮突然暴長,萬道毫光齊往四下飛射,大乙神雷再一連珠亂打,諸般法寶一齊施威,前面綠色牌坊立被震成粉碎。緊跟着牌坊上面現出九團栲栳大的血球,也已飛起。虞孝見李洪法寶如此神妙,好生驚佩。入陣以前,聽說射陽神弩有用,便留了心,老早就躍躍欲試。一見血球飛到了空中,忽發奇亮,料非常物,也沒和陳巖商量,右肩微搖,三枝神弩同時飛起,空中血球立被射中了三個,叭叭叭三聲大震,當時爆散,化爲無數縷血絲血片,滿空飛舞。陳巖看出厲害,心中驚奇。李洪手指處,三環金光飛迎上去,只一裹,全數消滅。虞孝見已成功,正指神弩追射下餘六球,猛聽空中大喝:“四位道友停手!”四人聽出憲祥又來解圍,剛一緩勢,眼前一亮,重見光明。上下四外的血雲飛箭連同殘餘的六個大血球,忽然一閃不見。惡陣齊收,重又現出實景和清明的天色。再看當地,乃是虹橋盡頭,西半島後面的一片花林之外。
憲祥剛由空中飛下,見面笑道:“恭喜四位道友,島主看我薄面,已將陣法收去,請即採藥去吧。”四人聞言心喜。見前面又是一座玉牌坊,上寫“諸天靈藥之圃”,字作銀色,四圍花林也是燦若銀霞,更無雜色。四望當地,並無房舍,但是到處香光浮泛,奇石雲升,峯巒秀拔,掩映於瓊林之間,更比東半島景物還要清麗靈秀。正待穿越花林,往圃中採取靈藥,忽聽天邊傳來極強烈的破空之聲,才一入耳,一片從未見過的青色奇光已由遙天空際如狂潮雲飛,電馳而來,只一閃,便凌空飛墮,將全半島一齊籠罩在內。衆人均是久經大敵的能手,竟未看清,當時只覺心靈一震,激憐伶打了一個冷戰,五人倒有三人被敵人邪法制住,心神無主。內中一人功力較深,元神雖未被其攝去,也只仗着應變尚快,勉強支持,仍是行動艱難。同時面前落下一個長身玉立的中年道者,滿臉俱是怒容。要知李洪大戰司空湛,易靜巧遇鳩盤婆,魔女感恩調虎離山,萬妙仙姑許飛娘連傷峨眉諸弟子,三英二雲合力敗元兇等情節,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