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後,慧珠仍想從俗禮,送金須奴、二鳳回房。二鳳還未及開口,初鳳道:“妹夫、二妹婚姻,實由前緣註定,豈同世俗兒女?一切浮文俱用不着。二妹所居錦雯宮,原有五間,從此妹夫便移居在二妹所居室外面,夫妻二人同在一起修道便了。”二鳳明知初鳳怕他夫妻又因情慾亂了道心,特想提醒,便看了金須奴一眼,見他滿面俱是愧恨之色,不禁悽然。當日無話。
由此大傢俱在宮中潛修,杜門不出。二鳳夫妻也在暗中練習那些寶物。
光陰易過,不覺多時。這日初鳳正和大家在前殿聚談,忽聽殿外靈獸龍鮫長鳴不已,聽出聲音有異,三鳳首先奔出。初鳳猛想起昔日白谷逸之言,算計已到時候,知三鳳素來恃強任性,忙率衆人跟蹤出去。纔到外面,便覺炎熱非常,地闕清涼,怎得有此?好生奇怪。擡頭往上一看,避水牌坊上面,海水業已通紅如火,正和那年往救二鳳、三鳳,安樂島火山崩陷時的海水情景相似。那靈獸龍鮫正在牌坊下面昂首怒嘯,不時往上躥起,俱爲初鳳封鎖法術所格,旋起旋落。一見主人到來,益發嘯個不住。
初鳳知事不妙,一面禁止龍鮫吼嘯,吩咐大家不許造次。一面忙使窺天測地之法,將手往地下一指,地面平空起了一個鏡子一樣的圓光。衆人定睛往圓光中一看,只見滔天紅浪中,隱現着一個道人和一個頭梳抓髻的幼童。道人一手執劍,身背鐵傘,類似金須奴以前對頭鐵傘道人的裝束,容貌卻又不似。後頭那道童騎着一個渾身雪白,雙頭六翼,長約五尺的怪魚,手中拿着一個兩尺來長的口袋,頭朝下,底朝上,只對準紫雲宮上面的海眼,發出一股和烈火相似的紅焰。海水被它照得通紅,炎熱異常。紅焰所射之處,那些深水裏的魚介之類禁受不住,恰似沸水鍋裏煮活魚一般,兀是在熱水中亂蹦亂竄,漸漸身子一橫,肚皮朝上,便即活生生地燙死。三鳳大怒道:“這廝如此殺害生靈。待我上去將他除了!”初鳳連忙拉住,悄聲說道:“你忘了白真人別時之言麼?這廝正想用妖法煮海,使我們存身不住,和他爭鬥。這時出去,恰好中了他的道兒。且不要忙,我自有道理。”說罷,收了法術,命慧珠約束衆人,金須奴隨了自己,用那兩面隱形符偷偷上去,看看來人虛實來歷,再行下手應敵。
衆人在避水牌坊下等候,見上面海水越來越紅,下面越發炎熱難耐。初鳳、金須奴上去已有好一會,毫無動靜。初鳳又預先將那圓光收去,衆人不知上面情形,莫測吉凶。有的忿怒,有的焦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三鳳幾次要開了封鎖上去,俱被慧珠阻住。平日冬秀總是慫恿三鳳出頭,這次見初鳳面帶驚疑,知道厲害,也就不敢造次。衆人正在紛紛議論,交頭接耳,忽見一道細如遊絲的青光從身後飛出,電駛星奔,直射海面。回身一看,偌大一座紫雲宮,竟然隱得沒有蹤跡。慧珠知道初鳳已回宮內,佈置好了法術,二次飛去與敵人交手,便和衆人說了。
三鳳一聽,又要上去,衆人勸阻不聽,慧珠一把未拉住,三鳳已經行法,破空而上,同時覺着熱減了好些。三鳳一走,冬秀、二鳳也要上去。慧珠無法,只得再三囑咐:“如今紫雲宮已被隱形封鎖,除初鳳回來,休說敵人,連自己人也無法回宮。初鳳如此施爲,敵人必然厲害,上去時節,須要見機而行,千萬不可造次。”二鳳應了,便自飛身而去。慧珠正打算跟去,靈獸龍鮫忽然奔到面前,不住昂首長鳴。慧珠道:“你要我騎你上去麼?”龍鮫點了點頭。慧珠剛騎在龍鮫背上,忽見上面一片紅光中,猛飛起萬點銀流,映着四周蔚藍的海水,頓成奇觀。心想:“初鳳等人平時並無這種法寶,敵人定是猖獗異常。”正在斟酌進止,坐下龍鮫已是幾番騰嘶欲上,知道此獸靈異非常,必有原因。衆人俱已上去應敵,如有不測,也難獨免。只得開了禁法,騎着龍鮫飛出海眼。一看,初鳳不知何往,金須奴獨鬥那騎着怪魚的童子,二鳳、三鳳、冬秀三人合戰道人,劍光法寶紛紛飛起,星飛電閃,銀雨流天,正在相持不下。那龍鮫原有避水之能,又在海底潛修多年,服過連山大師遺藏的靈丹,本領更非昔比。才一飛到上面,四外的海水便疾如奔馬,紛紛避開,露出方圓數裏的一大片白沙海底。雙方本在水中交戰,經這一來,二鳳、金須奴等人知道龍鮫功能,看慣無奇。騎魚道童與金須奴敵斗方酣,正在一心專注於法寶上面,猛覺身子一空,近身海水突然消逝。那條六翼雙頭的怪魚倏地失水,往下一沉,幾乎將自己翻跌下去。幸而那怪魚也非凡物,忙將六翼展開,飛將起來,才得穩住。道童不禁心裏一驚,神微一散,早吃金須奴乘機放起一件法寶,一道白光閃過,一任道童逃避得快,眉頭上早着了一下,立覺奇痛非常。忙又使法寶抵禦時,金須奴何等機警,知他厲害,早已收了回去,只氣得道童罵不絕口。
慧珠這時方纔看清那道童,看去雖然年輕,卻生得獅頭環眼,凹鼻闊口,獠牙外露,赤發披肩,生相甚是兇惡。那道人雖與鐵傘道人一般打扮,卻要年輕得多,生相也較清秀。因金須奴是一個敵一個,二鳳等人卻是三打一,道童似比道人厲害,慧珠便想相助金須奴。剛把龍鮫一拍,飛上前去,忽聽金須奴喊道:“這小妖道扎手。有一個破口袋,已被大公主用玄功變化收去。還有這一個勞什子圈兒,堅利非常,飛劍遇上便折,傷了我們好些法寶,只我這件波羅刀能夠制它。適才又被我打了他一喪門鐗,已受重傷,少時便要成擒。慧姑還是去助三公主他們除那妖道吧。”同時那道童也怒喝道:“你們這羣不知死的業障!命你們好好將金須奴獻出,紫雲宮讓我,免卻一死,竟敢憑仗人多,與大仙交手。我那歸藏袋乃仙家至寶,豈是容易收的?如今雖然被那賤婢用詭計搶去,怎知其中妙用?少時必然作法自斃,化爲灰燼。我這仙環乃百鍊精鋼,千年修煉,任你甚麼法寶飛劍也非敵手。少時除去你們這些業障,奪了紫雲宮,此寶仍是我囊中之物,誇甚大口?”說時好似益發忿怒,將手連指那一個帶着九個芒角的白光圈子,光華愈盛,將金須奴用來抵敵的一道黃光圍住,錚錚之聲,響成一片。
慧珠聞言,不禁心中一動,想起金須奴所贈煉剛柔專破堅鋼之寶,難得這廝自己將法寶來歷說出,正好一試。想到這裏,也不再向金須奴回言,一探法寶囊,將煉剛柔取將出來,依法行使,往空中飛去。金須奴原因和道童一照面,便連損了兩件月兒島得來的寶物。末後將波羅刀放起,才得敵住,心中痛惜非常。這時初鳳仗遁形符,用玄功變化,將敵人用來煮海的歸藏袋奪去,一直未曾現身,不知是甚麼原因。不敢造次再用別的寶物,僅乘道童疏忽之際,打了他一喪門鐗,惟恐被傷,佔了一點小便宜,急忙收回。見慧珠騎鮫上前,恐又蹈自己覆轍,方纔提醒。忽見慧珠並不使飛劍迎敵,徑自將煉剛柔放出,這纔想起此寶妙用,心中大喜。恐波羅刀又被波及,連忙收回。
那道童見自己的九宮仙環光華越盛,正在心喜。忽見對面飛來一個騎着分水異獸的女子,放起一團夾着無數黑點銀星的粉紅光華,帶着微微嗚咽之聲飛來,同時敵人的波羅刀便又收去。那光華與自己法寶剛一接觸,鼻間微微聞見一股粉香。那光華中又飛起許多淡紅的水珠,自己法寶立時光焰漸散。知道不妙,想要收回。誰知那光華竟將九宮環吸住,一任自己用盡玄功,休想動轉絲毫。眼看環上九個星角光華由大而小,轉瞬之間芒彩全消,才行墜落。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裏痛惜已極。強敵在前,竟然忘了厲害,一拍坐下怪魚頭頸,飛上前去想奪。那金須奴正相機待發,怎肯失此機會,沒等敵人的九宮環落地,早二次將波羅刀放起。道童這時連番失利,神志已昏,一面想接寶物回去重煉,一面只防到對面的慧珠,卻沒想到金須奴來勢如此迅疾。催着怪魚上前,剛一伸手,忽見一道黃光疾如電掣,從斜刺裏飛射過來,再取寶行法抵禦,均所不及。忙將兩足一夾魚背,往下一沉,滿打算怪魚飛騰甚速,拼着殘寶不要,且先避過危機,再想報仇之策。誰知兩下相隔已近,慧珠坐下龍鮫何等靈異,見了那條魚早已眼紅,存心縮着長頸待機即動。一見飛臨切近,又想往下逃遁,哪裏容得,就在怪魚將落未落之際,猛地一伸長頸,兩個大頭同時張開血盆大口,恰將怪魚雙頭咬住,只一下,便身首異處。那怪魚名爲雙首銀鰲,也甚通靈,見着龍鮫原有幾分畏懼,只爲受了道童法術駕馭,不得不聽命上前,白白地送了性命。
道童正落之間,眼睛一花,兩個血盆大口捷如風翻,突在面前張開,再想駕魚後退,已是不及,身子一頓,一雙魚頭已被怪獸咬住。同時敵人的法寶飛劍也從四面襲來,情知道人非死即帶重傷,再不逃遁,性命難保。只急得把獠牙一錯,就着怪魚屍身下沉,血光崩現之際,將身在魚背上一扭,徑直化道赤虹,怪嘯一聲,直往海上飛去。饒他遁光迅速,還被金須奴的波羅刀斷了一條左臂,又被二鳳用銷魂鑑照了一下,終至性命難保。只爲一念之貪,受人蠱惑,把多年道行付於流水。這且不言。
衆人等道童逃走後,見地下橫着一條左臂。那波羅刀傷人,只一見血,便心發甜酸而死,除了瀚海中的千年苦泉,不能救治。知道童已受重傷,逃得又快,便也不去追趕。那同來的道人,早已爲二鳳等人殺死。慧珠坐下龍鮫,自從咬死怪魚,幾番騰躍,似要擺脫慧珠。慧珠知它心意,縱身下來。龍鮫便銜了那怪魚的頭,往海底鑽去。
大家聚在一起,纔想這會工夫,怎地不見初鳳?起初都以爲紫雲宮根本重地,初鳳收了敵人歸藏袋,恐敵人又有別的花樣,回宮坐鎮,不疑有他。又見敵人死亡逃散,龍鮫回宮,海水重合,上面無可留戀,各自從海眼中飛回。誰知到海底一看,除一座避水牌坊依舊矗立外,偌大一座紫雲宮,竟然不知去向,有一片青茫茫的光霧籠罩前面。衆人尚以爲初鳳定在宮中駐守,同聲呼喊,不見應聲。連進數次,俱被一層軟綿綿的東西攔住去路,無門可入。
金須奴猛想起適才在上面,聽道童說起那歸藏袋妙用無窮,被初鳳收去,定要弄巧成拙,化爲灰燼等語。當時只說是恐嚇之言,初鳳道行今非昔比,既能收去,必無妨害,沒有在意。此時看出情形蹊蹺,知道有些不妙。方在驚疑,忽聽龍鮫嘯聲甚厲,仔細一聽,竟在往日宮牆後面龍鮫棲息之所,心中一動。又見青霧層中光射去,前面光霧猶如狂風之掃殘雲,成團成絮地紛紛分散。不暇和衆人說話,拉了二鳳循聲而往。走到近前,仍爲光霧所隔,只聽嘯聲,無法進入。急迫中,二鳳忽道:“大姊不知在宮裏則甚?現在光霧阻隔,走不進去。我們那法寶之中不是有一件能夠分光撥影的麼?”一句話,把金須奴提醒,忙喊“決些取出,試它一試”時,二鳳早把一面透霧分光寶鏡取出,運用玄功,照連山大師所傳用法,一口真氣噴向鏡上,立時從鏡上現出一道冷氣森森的白光將霧照散。二人便照龍鮫嘯聲尋去一看,地方正是宮苑後面。又前行了幾步,光霧消處,猛見龍鮫長尾擺動,轉眼現出全身,纔看出龍鮫橫臥在地,懷中抱着一團赤紅色的光鏡,正照在上面。光華隱隱中現出一個人影,定睛一認,正是初鳳,全身俱被那團赤黃色的光華圍繞,手中卻抱着那怪魚的頭,從魚口中發出一片銀光護住前胸,臉上神氣甚是苦痛。
二人一見大驚。金須奴救主情殷,首先撲了上去。剛一起步,那地下臥着的龍鮫忽然一尾掃來,將金須奴攔住。金須奴猝不及防,幾乎吃它掃跌了一跤,知道龍鮫攔阻必有原因。明知是那歸藏袋作怪,投鼠忌器,又不敢用別的法寶去破,只得仍用二鳳的分光鏡去驅散那團光華,誰知竟是無效。眼看光中初鳳面容益發慘痛,正在急苦愁悶,忽見面前未散青霧中,無數五彩光圈旋轉不停,飆輪旋轉般衝將出來。光照處,青霧冰消,比從適才分光鏡所照還要來得迅速。頃刻工夫飛到面前,正是慧珠、冬秀、三鳳三人,那光圈便從三鳳那柄璇光尺上發出。二鳳迎上前去,方要述說初鳳遭難之事,三鳳已經一眼看到初鳳在赤黃光華中掙扎,更不答話,徑直飛到初鳳面前,手中尺往光華中一指,便有無數大小圓光圈子飛上前去。金須奴以爲彼此都不知璇光尺的用法,縱知與分光尺一樣,有分光撥霧之能,也未必能將歸藏袋的陰火破去。正在提心吊膽,那些大小光圈一經飛入赤黃光華里面,只一旋轉,赤黃光便如紅雨飄灑,金蝶亂飛,發出一陣極細微的鳴咽之聲。接着又如皮囊破氣般,噗的一聲,光華消盡,無影無蹤。地上卻橫着一條軟綿綿膩脂脂、長約三尺、似布非布、似肉非肉的無底口袋。
初鳳業已昏倒在地,衆人連忙扶起,各將身帶靈丹取出,分給初鳳、龍鮫口中塞了進去。三鳳一眼看到怪魚頭口中銀光閃閃,一手接過看了看,心中大喜。伸手一拍,將魚腦拍開,取出一粒珠子,不與衆人觀看,徑自揣向囊內。衆人都關心初鳳安危,也未在意,匆匆把初鳳扶起,由後苑迴轉宮去。這時封鎖全宮的光霧,因初鳳被困,失了主宰,又被三鳳拿着璇光尺到處一照,差不多消散造盡,毫無阻隔。衆人扶着初鳳回到黃晶殿,安置在白玉牀上。待有好一會,初鳳漸能起坐,言動自如,只是元氣受傷,還未復原罷了。衆人才放了心,互相談起經過。
原來初鳳起初本打算封鎖海眼,閉門不出,一任敵人在上面猖獗,反正不會攻將進來。及見敵人妖火益發厲害,海水被它燒得奇熱,海眼上面成千成萬的魚介之類,活生生成隊地被它煮死,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暗忖:“敵人如是有爲而來,決不輕易退走。地闕仙府縱不攻進,那些水族生命何辜遭此慘死?”這才同金須奴商量,二人合用那兩面遁形符,先上去窺探了一番。看出兩個敵人只是法寶厲害,道行並不甚深。因他們任意殘害生靈,無故尋上門來,欺人太甚,這才決計將他們除去。同時想起嵩山白谷逸、朱梅二仙之言,不敢造次,當時並未現身動手。忙和金須奴一同迴轉宮中,命金須奴將所有法寶一齊帶將出去應敵。再由自己行法封鎖全宮,準備退路。
一切停妥,二次同了金須奴飛身上去,打算借遁形符隱身,暗中先將那用法寶煮海的道童除了。又因那符不能分用,便命金須奴現身上前,和來人對敵,自己暗中下手。誰知那道童頸間戴着一個圈兒,初鳳飛近身前,剛把飛劍放出,打算行刺,那圈兒異常靈應,竟自動飛起九道芒尾般的白光團着一圈光華,繞着初鳳那飛劍,只一絞,把初鳳在金庭玉柱中所得來的一口寶劍絞得粉碎,銀光如雪,紛飛飄逝。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退下身來。見那道童也在張惶四顧,似在尋找敵人蹤跡。知是他的法寶功效,本身並未看出有人暗算。猛一眼又見他手上所持的那條口袋,赤紅光華時幻五彩,所照之處,海水如開了鍋一般。同時那光圈已朝金須奴飛去。不禁心裏一動,恐道童還有別的靈應寶物,便息了行刺之想。忙運玄功飛上前去,暗使天書副冊中大搜攝法,一把將那口袋劈手奪去。道童覺着左手虎口奇痛,手一鬆,法寶忽然脫手飛去。這一急非同小可,定睛一看,那條歸藏袋赤紅光華已經銳減,隱隱看見一個少女從光華圈繞中往前急駛。忙和道人追時,金須奴的法寶已接二連三發出。等到自己九宮環將敵人法寶破去,少女連人帶寶俱都不知去向。加上對面這個少年並非弱者,法寶連傷,毫不後退。末後又放一件法寶,敵住九宮環,一任道童和同伴任意施爲,竟佔不了一點便宜。
就在這時,二鳳、三鳳、冬秀三人相繼出敵。金須奴恐她們蹈了自己覆轍,見那道人似乎稍弱,便指揮三人去敵道人,由自己獨戰道童。三鳳、冬秀見初鳳不在,本不願助金須奴,自去和道人交手。二鳳見那道童猖獗,丈夫不能取勝,哪肯袖手。才一上前,飛出劍去,金須奴連止不住,一照面,飛劍便被九宮環吸住,一絞兩段,這才知道厲害。又見金須奴舉手連揮。只得舍了道童,與三鳳、冬秀三戰道人。那三鳳、冬秀先見道人飛劍不甚出奇,只說無甚本領。誰知那道人正是鐵傘道人的心愛門徒樊量,不但好色如命,而且兇狡異常。起初見金須奴法寶甚多,不肯冒險,只用一口飛劍助戰。打算敷衍一時,由道童去與他拼命,等把來人虛實深淺看清,再行下手。及見對面飛來兩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不禁色心大動,便不問青紅皁白,除那柄身後背的鐵傘,因初得到手,用法不精,尚未急於行使外,所有身帶的飛劍法寶全都施展出來。三鳳、冬秀二人正難抵禦,恰好二鳳回身來助,才得敵住。三鳳一面迎敵,見金須奴夫婦的法寶竟是層出不窮,接連施展了十餘件,多半爲平時未見之寶,知月兒島所得,不由日憤重添,當時也未說破。
那道人起初原想生擒,等奪了地闕仙府,好與道童分用。及鬥到後來,見道童無功,自己受三女合攻,運用法寶俱被二鳳破去,大有相形見絀之勢,不敢再爲大意。只得披散頭髮,脫去衣服,口誦真言,一聲大喝,收去飛劍法寶,現出九個赤身女子,連同自己,俱都倒立舞蹈,作出種種醜態。打算用天姤迷魂大法,迷了三女靈智。能全數生擒更好,不然便將最厲害的一個,乘她出神之際,暗放飛劍斬了,剩下兩個,不愁不爲己有。誰知三女一部天書副冊正是魔宮祕笈,早已煉得純熟,班門弄斧,如何能行,剛一施展,便被三女破了。三鳳首先喊聲:“來得好!”返身朝頂門一拍,滿身仙衣自解,露出一個俏生生的赤體,狂笑一聲,飛入舞陣之中,照樣兩手據地,倒立舞蹈起來。
道人情知不妙,連忙站起,想要收法,已來不及,竟被三鳳抱住。粉彎雪股,妙態畢呈,玉軟香溫,膩然入抱。立時神志一蕩,迷了本性。又見對面女子一雙欺霜賽雪粉光緻緻的嫩腿,突地朝着自己左右分開,玉臍之下,玄陰含丹,柔毫疏秀,只一翕動之間,早已令人忘卻生死關頭。剛想鞠躬盡瘁,忽覺玉門中透出幾絲絲似有若無的微妙氣息。一經聞到,愈覺精搖神散,昏昏沉沉,如醉如癡。就在這銷魂蕩魄之際,倏地心裏一涼一酸,竟被冬秀、二鳳兩柄飛劍乘隙飛來,斬爲數段。道人色魔迷心,還不知怎麼死的。
這種魔法最是厲害,除金須奴外,全宮姊妹雖然學會,初鳳一則嫌它惡毒,二則自身總是女子,赤身行法,有許多醜態,勝人不武,不勝爲羞,再三告誡叮嚀,不許大家妄用。如非道人滿念淫邪,首先發難,將三鳳惹惱,也不致惹火燒身,死於非命。道人死後,剩有身藏飛劍法寶,連那柄鐵傘共是三件,俱被三鳳、冬秀二人得去。三鳳見那柄鐵傘與以前鐵傘道人所用形式一般無二,不知這般厲害法寶,道人何以不使用對敵,卻來作法自斃?好生不解。二鳳因自己法寶甚多,樂得向隅,讓三鳳多得一件。回望金須奴、慧珠二人與道童鬥得正在吃緊,連忙上前去相助。三鳳、冬秀相次隨上,道童也受了重傷逃走。
衆人先俱以爲初鳳奪那歸藏袋時曾一現身,是成心如此。卻不料初鳳不知歸藏袋的用法收法,沒有持着袋底,剛一到手,便被陰火將身吸住。知道不妙,袋的主人尚在,恐在宮外被他發覺,施展用法,益發難取。仗着玄功奧妙,連忙運用玄功,先將心神護住,連人帶劍飛回宮中。可是陰火照處,遁形符已漸失功效,微微現出一點形跡,被道童識破,只無法分身追趕罷了。初鳳到了海底,恐陰火燒了仙府宮庭,不往正門走進。想起那天一貞水正與此火相剋,自金須奴用過後,曾將餘者埋藏在後宮苑內,便直往後苑飛去。走離藏水之處還差一半的路,真靈漸漸抵禦不住陰火,渾身炎熱欲燃。知道再也不能勉強前進,一個閃失,元氣一破,全身便要化成一堆灰。只得盤膝坐到地上,將本身元氣運調純一,死命與火支撐,也不知受盡了多少苦痛。還算初鳳年來道行大爲增進,修養功深,早從靜中參悟。姊妹數人,只自己和慧珠收場尚好,縱不能修到金仙,也不致失去地闕散仙之位。這種災厄,修道人在所難免,一任毒火侵燒,心神未亂,所以元氣始終未破。
捱過好些時候,越久越覺不支,漸漸本身靈光被陰火煉得益發微弱。正在危急萬分,那靈獸龍鮫忽然銜了魚頭趕來。這東西已有千年以上道行,知道主人有難,一落海底,便嗅着氣味,一路狂嘶亂闖。初鳳在危迫中,聞得龍鮫嘯聲,以爲衆人得勝回宮,無法進入。雖知她們道力不如自己,人到快要絕望之際,總存萬一之想。又知金須奴有許多法寶,也許能夠破去妖童法寶。雖然有了一線生機,一則自己須用全神去敵陰火,再想全宮封鎖收去,力有不逮;二則還恐萬一衆人並未獲勝,引寇入室,勢更不妙。就在這存想之間,眼看火勢愈盛,危機頃刻,不容少懈。只得死中求活,拼命運起一口真氣去敵住妖火,抽空行法,將宮中封鎖微微開出一些門戶。神一分,靈光突被妖火壓得僅剩絲微,轉瞬就要消滅。恰巧龍鮫正從那開處衝將進來,見主人爲陰火所圍,連噴兩口靈氣,火仍不滅,便奮不顧身衝進火中,將初鳳盤了起來。這龍鮫原秉純陰之精而生,又是千年靈物,雖然道力尚淺,不能滅火,一時卻傷它不了。
初鳳見只有靈鮫獨個衝進,不見衆人,以爲凶多吉少。剛在悲愁,猛覺奇火極熱中,忽然身上透來一絲涼氣。定睛一看,龍鮫已將全身環抱,口中還銜着一個魚頭,魚頭口內銀光閃閃,那涼氣也是從魚口中發出。暗忖:“這魚正是妖童坐騎,既被龍鮫咬死,衆人未必便敗,許是爲了自己封鎖所隔,闖不進來。”不由又生了希冀,便伸手從龍鮫口中將魚頭抓將過來,抱在懷中,護住前胸,那歸藏袋與魚頭竟是相生相剋。當初初鳳將袋得到手時,見袋口陰火厲害,連忙撒手一扔,沒有扔掉,反被袋口將左臂吸住,只管發出陰火焚燒。初鳳也運行全身真氣去抵禦。及至魚頭抓到手中,袋口陰火好似磁石引針一般,一個勁齊往魚頭圍繞。那魚口中也放出一團銀光敵住。初鳳身上纔不似先前燒炙得難受,但仍然是苟延殘喘,周身骨軟筋麻,如散了一般,更無出困之策。直到金須奴夫婦與三鳳等相次來救,巧用璇光尺破了歸藏袋,勉強脫身回宮,服了許多靈藥,仗着根基甚厚,還養息靜修了好多日,方得復原。那龍鮫原是水中靈物,當時救主情急,雖然受傷不輕,卻好得甚快。
初鳳痊癒以後,便在黃晶殿中召集全宮人衆,說道:“此次妖人來犯,一見面就交手,連仇敵姓名俱未問明,來歷更是不知。看三妹所得那柄鐵傘,雖然不知用法,頗似當年鐵傘道人之物,來人必是他的徒黨。那道童既然逃走,必不甘休,早晚終將捲土重來。頭一次已經這般厲害,二次約了能手,如何抵禦得了?我們這座仙府好處還不僅在貝闕珠宮,乃是因它深藏海底,不爲外人所知,利於潛修,不致引起外人覬覦之故。倘被傳揚出去,雖說我們有法術封鎖,不易攻進,畢竟各派高人甚多,一個抵敵不住,不特此宮難保,便是大家多年苦功也都付於流水。爲今之計,莫如乘敵未至,先發制人,由妹夫、二妹出去,先往嵩山少室,尋着白、朱二位,一探妖人來歷,並問明除他和抵禦之法,急速回宮。大家商量妥當,尋上他的門去,將他除了,省卻這一樁心事。好在我們此時道力,出海已差可應付。事完之後,索性分頭出海,先期積修一點外功。然後迴轉宮中,從此閉門不出,潛修正果。豈不甚好?”
衆人大都靜極思動,聞言無不稱善。只不過三鳳另存着一副私心,堅持同往,以便尋見白、朱二人,暗探月兒島寶物是應爲金須奴獨得,還是他私吞起來?初鳳近日已聽她揹人和自己說過幾次,不准她去,疑團難解,勢必與金須奴夫婦嫌怨日深;又知白、朱二人性情古怪,既不喜她,去了無益。只得再三囑咐小心恭謹,不可大意。三鳳自是隨口應允,當下便隨了金須奴夫婦,同往嵩山少室飛去。
到了嵩山少室一看,古洞雲封,哪裏有嵩山二友的蹤跡。三人尋不見白、朱二人,又不知雲遊何處,恐出來久了,妖童去而復轉,初鳳等勢孤,只得趕回。本想回宮見了初鳳另商妙策,行至中途南海岸側,忽見下面有一座荒礁,高只離地數十丈,上豐下銳,孤立海邊。礁頂平圓如鏡,大有數畝,中間放着一個大鼎,鼎前立着一個和尚,相貌古怪,頭頂絕大。左手拿着一面銅鏡,閉目合睛,面朝着海,口中唸唸有詞。先用右手一指那鼎,鼎中便冒起了一片彩煙熱氣,分佈開來,飄散海面。三人在空中聞見那股氣息,彷彿鼎中煮着甚麼異味,甚是香濃,令人食指欲動。細看那和尚,全身雖隱隱有光華圍繞,卻又不似妖邪一流,覺着奇怪,不由略一停視。依了金須奴,本不願多事。三鳳執意要看個究意;二鳳也以爲隱身雲空,並不往下降落,看看何妨?金須奴見二鳳也如此說法,只得應了。見離礁石不遠,還有一個礁石,雖然形狀不佳,卻甚隱祕高大,可以藏身,便引了二女往礁石上飛去。
剛一着地,忽聽三鳳道:“二姊快看,這是甚麼?”原來三人往鄰礁上落下時,鼎中熱氣已化作無量數的彩絲,稀疏疏地將近海岸一帶數十里方圓的海面佈滿,根根似長虹吸水一般,一頭注向海中,一頭仍在鼎內,千絲萬縷,脈絡分明,一毫也不散亂,映着日光,鮮豔奪目。同時和尚口中誦咒越急,雙目仍自緊合,臉上卻帶着盼望焦急神氣。不多一會,忽聽海中風起浪吼,恍如萬馬千軍,在海底騷動了一陣,轟的一聲,海水羣飛,波濤山立。浪花中涌現出無量數的怪物,三頭駢生,形如人面,藍睛閃閃,宛若羣星,半截身子露出海面,個個俱如鐵塔也似,成千累萬,排着整齊隊伍,分波逐浪,疾如奔馬,直朝和尚存身的荒礁上衝來。海面上陰雲四合,狂風大起。這些怪物轉瞬到達,紛紛狂嘯,聲如兒啼。頂上三頭一齊張口,噴出一股銀箭也似的水,往上射去。接着身子往上便起。
三人見怪物這麼多,和尚又露着手忙腳亂神氣,正替他捏一把汗。忽見和尚左手鏡往前一舉,那一面漆黑的鏡頓放光明,宛如一輪明月,寒光凜凜,直照波心。右手連放雷火,連珠也似發出。怪物口中射出的水箭,盡被鏡中光華攝去。只是怪物仍然未退,前一排的已快縱到礁上。這時看清全身,每個張着三張血盆大口,獠牙森列,身長有十丈,蟒身魚尾,形相獰惡。和尚見怪物不退,好似也有些手忙腳亂,倏地濃眉緊皺,一聲長嘯,聲如龍吟。左手仍持着那面鏡子,右手往下一伸,竟將那大約丈許的一座鐵鼎舉將起來,朝着前面一掄。鼎中也不知是甚麼東西,一團團帶着彩煙熱氣灑向海中,那股香氣益發濃厚。怪物更不顧性命地飛搶上來,口一張,銜了兩三個鼎中放出的東西便走。來得也快,去得也速,前爭後擠,聲勢益發駭人。再看和尚,已不似先前驚慌神氣,手中鼎只管下倒,滿臉俱是笑容。三人才看出那些怪物不是與和尚爲難,乃是爲了鼎中之物,只不知和尚如此施爲,是何用意。
三人正在猜想,猛聽空中一聲大喝道:“賊禿驢,你還要這些無辜生物絕種麼?”隨說,便緊跟着一個震天價的大霹靂,帶着百丈金光,從天直下,一閃即逝。只震得山嶽崩頹,三人存身的大礁石都搖搖欲倒。同時陰雲盡散,海面上萬縷彩煙全都消盡。嚇得那些黑色怪物紛紛亂竄,齊往海心中亡命一般鑽去,轉眼工夫,全都沒了影子。再看荒礁上,那大頭和尚業已趴伏在地,將那面鏡子頂在頭上,體似篩糠,嚇得直抖。過有半盞茶時,三人見適才那雷聲金光雖盛,只是突如其來,並沒看見一個人影。這時雲盡天空,風息浪靜,怪物也都散盡,只剩和尚一人在荒礁上掙命,無甚可觀。正想飛身走去,忽聽左側有人顫巍巍地說話道:“三位道友休走,快請救我一救,日後自有報答。”仔細一聽,語聲徑從荒礁上發來。
三鳳生性好奇,想知究竟,本不願走,便停了步,往荒礁之上飛去。金須奴夫婦料知無甚亂子,只得跟往。落在荒礁上一看,那大頭和尚已勉強站起,顫聲說道:“我被天乾山小男無意中打我一先天神雷,將我元氣震散。幸而有這一面寶鏡護身,防備得快,沒將全身震成粉碎。目前已是飛行不得,須要經過三天兩夜方能復原,離開此地。偏我又有一個生死仇敵,知我在此採取三星美人蚺的陰精,煉這一面水母玄陰鏡,去破他陰火,恨我入骨。偏巧他正值害人沒害成,反倒受了重傷。新敗之後,我又在這荒礁四外設下埋伏,事前並沒敢前來尋仇。可是他所居離此甚近,我適才鼎中所焚乃是千年毒蟒之肉,內中放有極毒之藥,奇香異味,傳出三百里內俱能聞到。他既知我用毒蟒爲羹,去招引深藏海眼寒泉中的三星美人蚺,豈肯就此善罷甘休?必乘我寶鏡尚未煉成之際,乘我人在行法,不能分神之際,前來暗算。適才聽得雷聲,定已料出我行法太狠,有人與我爲難,少不得要乘機加害於我。這荒礁周圍法術已爲神雷所破,無計可施。三位道友初來之時,我還有戒心。後來看出是路過好奇,只作旁觀,忙着行法,甚是失禮。如今我危難之中求助,自知不妥。務乞三位道友念在我行法雖然狠毒,也是爲那無數萬萬的水族生靈除害,務乞助我一臂之力,在此小住三日。我本身元神雖傷,法術法寶還在,如那廝來犯,只須代我施爲,依然抵禦,萬無一失。如承相助,事後必有重報。”
金須奴聽他說起陰火,不禁心中一動,便問道:“老禪師法力適才已曾領教,想必見聞廣博。這善施陰火的人,現今共有幾人,可知道麼?”和尚道:“道釋兩家,三昧真火雖然各依道力而分高下,人人俱煉得有,無甚出奇。魔教中一種魔火,固是厲害,還不如我那仇人的陰火,乃由地心中千百萬年前遺留下的人獸骨骼中,採出的一種毒磷凝鍊而成。常人遇上,固是化成飛灰;便是有道行的人,如被火圍燒,暫時縱能抵禦,久了也將元陽耗盡,骨髓枯竭,燒成一堆白粉。真是厲害已極,能剋制的人甚少。以前有一位月兒島的連山大師,煉了兩件法寶,能破此火。後來大師化解成仙,許多寶物俱都埋藏炎山火海之中。聽說玄門中有兩位能人前往火海探索過兩次,那寶物始終未聞使用,不知可曾取出。此外便是現在峨眉派的開山祖師長眉真人煉有兩口寶劍和一件採太陽真火所煉赤烏球,可以破得。這世上使用陰火的,除我仇敵外,還有赤身教主鳩盤婆,比他更兇,竟是隨手可發,無有窮盡。但是鳩盤婆隱居西方,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似這廝,逞強任性,倚勢豪奪。
“其實這廝和我俱是海島中散仙,他在南海,我在東海,風馬牛全不相干。以前從無嫌怨,一樣無拘無束,可逍遙自在,度那清閒歲月。他偏於心不足,想爲羣仙盟主,創立宗派。三十年前,忽然發帖,遍邀天下散仙往南海赴會。席終說明居心,隱然要執衆仙牛耳。彼時那真有道行本領的,接着他的請柬,全都付之一笑,沒有理他。所去的人,不是道行淺薄,想借此攀附,以便日後有相須之處外,便是像我這樣因聞他那裏景物奇麗,慣產聖藥,一則觀光,二則到底看看他有甚驚人法力。他在席上將話說完,有那道力較高的人雖然不服,還未張口,我不合首先發難,要當筵和他鬥一鬥法。彼時他陰火剛剛採集到手,尚未煉成法寶,吃我和一位姓姜的道友用法寶飛劍,將他夫妻二人一齊打敗,因此結下仇怨。
“他在南海杜門十載,將陰火用千年鱘鰉魚肚煉成一個袋子,又在海底得了一部邪書,學成了不少妖法,到處找我尋仇。有一次他在黃妙城外尋着了我,我已吃了大虧,險些喪命。多蒙東海釣鰲磯神僧苦行頭陀走過,因與我有過一面之緣,將我救走。他氣仍不出,非將我置諸死地不可。我萬般無奈,才展轉設法向鳩盤婆求救,她傳了我這破陰火的法術。我明知鳩盤婆也因這種三星美人蚺的內丹是破她陰火的一個硬敵,想借我爲名,用惡毒之法,將這些東西滅種,但是爲了報仇和自身利害,也不能不允,那三星美人蚺巢穴就在他所居的近處,他雖知道美人蚺內丹是玄陰水母精華,可以滅他陰火,但這千年美人蚺爲數甚多,又極通靈,一則沒法除去,二則這東西鎮年潛伏海眼之中,與人無爭,也不會和他爲難,所以平時沒有在意。如一旦知道我要來此採集,決不甘休。萬一到時鳩盤婆所傳法術爲他所破,豈不自送虎口?爲此遲疑多年,靜等良機到來,再行下手。這日鳩盤婆忽派一個女弟子傳話,說那廝新近受了鐵傘道人門徒蠱惑,前去侵犯幾個海底潛修的散仙,打算強奪人的珠宮貝闕。交手時弄巧成拙,受了人家重傷,有好些日將息,催我急速下手。想不到眼看功成,卻遭毒手。
“我那仇家名喚甄海。其父乃是南宋末年一個福建的舟子,載客人飄洋浮海,遇風浪將舟卷向南海一座島上。那裏天生各種靈藥甚多,無有食糧,便以島中草果爲食。有一天,無心中吃了一枝迷陽毒草,原是極熱之藥,爲採補中的聖品。被他誤服下去,立時慾火燒身,忍受不住。仗着食了三年草果,內中不少靈藥,體健身輕,力大無窮,因爲無從發泄,便在海水中泅泳解熱。遇見一隻母海豹,被他擒住。這舟子一沾生物肉體,越發慾火如狂,當下將那海豹擒上岸來,交合了二日三夜。雖然泄了慾火,人已從此癱倒,不能行動。那海豹居然還有良心,每日給銜些小魚蝦給他挨命。同時海豹已有了孕,到第九年上,生下一子,海豹隨即死去。舟子因此子是海豹所生,取名甄海。此子幼稟異質,不但生而能言,而且出沒波濤,行動如飛。由舟子教導,埋了他母親,照樣去採魚蝦草果與乃父度命。又捱過了十餘年,舟子方纔老死。甄海在南海流蕩,忽然遇見異人,愛他質地,傳了他許多道法,纔有今日。”
正說之間,三鳳便接口,將日前來犯紫雲宮的道童模樣和所騎的怪魚說出,問和尚可是此人?和尚答道:“正是那廝。不知三位怎生認得?”三鳳又將前事說了。和尚狂喜道:“照此說來,我們同仇敵愾,更是一家人了。難怪連日我在此行法,並無絲毫動靜。鳩盤婆明明盡知此事,仍想借我之手,將三星美人蚺除去,好減卻異日的對頭,害得我差點沒被神雷震死,用心也太機巧了。那廝歸藏袋已破,同黨已死,別的我都能制他。諸位既還不知道他的姓名,想必恐他捲土重來,故想知他的來歷蹤跡。何不伴我三日,等我復原後,同去他的巢穴將他除了,以免後患,豈不兩全其美?”
三鳳聞言,首先稱善。金須奴見這和尚貌相雖惡,還不似藏有奸詐。打算趁這三日閒暇,分一人迴轉紫雲宮與初鳳送信,就便看看妖童甄海日內可曾二次來犯。再將初鳳邀來,同去報仇。和尚卻力說妖童自受重傷,尚未痊癒,必俟傷愈,另約能人報仇,此時決不會有所妄動。自己所畏者,只有歸藏袋,如今此袋既失,他已不是自己對手,只要三人伴他過了三日,一到便可將他除去,無須再約他人相助。金須奴終是持重,起初還當他受了震傷,不能起飛,故此需人相助;後來又說他法寶法力仍在,甄海歸藏袋已失,既是毫無足畏,何以又非三人伴守三日?似乎先言後語有些矛盾。當時也不給他說破,只說:“初鳳是全宮之長,既然得知妖童蹤跡,便須稟命而行,不容不回宮請命。”和尚聞言,方纔默然不語。
金須奴又問了他法號,才知這和尚便是東海孽龍島長風洞的虎頭禪師。在未入紫雲宮跟從初鳳姊妹時,聽人說過,他原是異派中一個有名的散仙,生而禿頭,所以着了僧裝,並非佛門弟子。雖不似別的旁門專作惡事,手段卻也狠辣。因所居與苦行頭陀相近,不知因甚事做得過了一些,被苦行頭陀制伏過一回。適才聽他說起與甄海狹路相逢,險遭毒手,還多虧了苦行頭陀解救,才得保全性命,大約業已改行歸善。知道了根柢,略覺放心,暗和二鳳使了個眼色,囑她留意。便即起身告辭,往紫雲宮飛去。
到了一看,宮外封鎖甚嚴,到了牌坊下面,便難再進。幸而冬秀隱身宮門入口,見他獨自飛回來,以爲出了亂子,忙着出接,才得走進。一問初鳳、慧珠二人何在,說是因爲前車之鑑,正在黃晶殿中同煉天書副冊中所載的一種極厲害的魔焰,要三日後方得完成。當日恰是第二日,法未煉成,不能出殿。如今全殿封閉,誰也不能進見。初鳳行法之時,曾留有話,算計金須奴等三人見了嵩山二友,往返也得一二日工夫。回來如有動作,不過也只隔一日。多一件法寶禦敵,畢竟強些。應用之物,早經採集,起初初鳳因這種魔法狠毒,沒有急需,不願煉它。自從吃了陰火大虧,恨那妖童入骨,特地煉來報仇。如三人回宮,可少候一日等語。金須奴原想一到便拉了初鳳同走,不想這般不湊巧,偏在這時正煉魔法,須要候上幾日。好在虎頭禪師原約三日之後,也不忙在一時,便在宮中暫候,等初鳳魔法煉成,再定奪行止。誰知初鳳行法時,差一點功候,幾乎白費心力,又遲了大半天,直到第三日子正過去,纔將法術煉成,開殿出來。金須奴忙即上前相見,說了經過。初鳳自是心喜,因時間大促,不能再延,略談幾句,便留下慧珠、冬秀二人看守門戶,從宮門牌坊前起,直達海面,都用法術層層封鎖。興沖沖同了金須奴起身前往。
到了那座荒島一看,虎頭禪師和二鳳、三鳳三人都已不知去向。金須奴回宮時,虎頭禪師又未說明甄海所居之處。而且違約先走,其中難免不有差錯,不由大吃一驚。二人一商量,甄海巢穴既相隔那荒島不遠,除了在附近海中搜尋外,別無法想。仗着二人都是慣於水行,踏波濤如履康莊,那一帶的島嶼又不多,尚易尋找。二人在海中行未多時,忽見前面有一座大島。近前一看,滿島都是瑤草琪花,珍禽異獸,景物幽秀,形勢雄奇,頗似仙靈窟宅。因水上沒查見甚麼異狀,猜是到了地頭,忙即飛身上去。那島地面不大,方圓不過百里,高處望去,彷彿一目瞭然。二人分途搜尋,不消頃刻,便走完了一半,一點朕兆俱無。初鳳暗忖:“二鳳等如果來此,必與妖童對敵,絕不會沒有一點蹤跡。就說地方不對,這裏花草有好些都經過人工佈置,怎地沒個人影?”正在焦急,忽見金須奴在左側面山麓之下用手連招。忙着飛過去時,金須奴已不等她到,徑往山下面的一個大湖之中鑽去。
飛近一看,那湖位置正當島的盡頭,三面俱有山峯圍繞,寬有十里,深約百丈,清可見底。水中養着許多海豹,正圍着幾道光華張牙舞爪,欲前又卻,已有幾個屍橫湖底。初鳳一見那光華,業已認出是自己人,無暇多觀,正待飛身而下,金須奴已將那兩道光華帶起,飛上岸來。放在地上一看,正是二鳳和三鳳兩個,被許多形如長帶、又白又膩的東西捆了個結實,連試了許多法寶飛劍,俱斬不斷。初鳳看出那東西是純陰之質,恐湖中敵人尚在,不便迎敵,只得夾了二人,駕遁光先回紫雲宮。與慧珠、金須奴三人圍定二女,運用玄功,施展三昧真火,連煉了三日,纔將那東西燒斷。所幸二女神志尚清,服了點丹藥,便即還原,言動自如。一問原因,才知又是三鳳招惹出來的禍事。
原來金須奴走後,三鳳便不住向虎頭禪師探聽甄海虛實,除歸藏袋外,還有甚麼寶物。虎頭禪師本無機心,便照直說,甄海曾得異人傳授,所煉法寶俱無足奇,自己此番前去,一則爲了報仇除害,主要還有別的原因,暫時不能明說。三鳳知他必還覬覦甄海的法寶,便和二鳳以目示意。想是被虎頭禪師看出,恰巧金須奴和初鳳又去遲了一步。虎頭禪師在第三日之前,人便復原,他起初不願人多,既要別人相助,又恐到時反臉,和他要那朝夕夢想欲得的一部道書。一見三鳳神色有異,急中生智,故意裝作入定,忽然失驚,說甄海即將離海他往,去請能人,時機一失,不但制服不了,日後彼此俱有大禍。自己只得冒險前往,與甄海拼一死活,請二女在荒島上等到金須奴約了初鳳回來,再行同去接應。二鳳因守金須奴之戒,還在將信將疑,力持等金須奴到來,再行同去;否則便請他說了地方,隨後與他接應。三鳳卻是利令智昏,明知其中有詐,偏猜他只須守過三日,便無用人之處,想一人前去獨吞,再三力說:“既是妖童將要他去,你一人勢單。彼此都爲報仇,無須再候大姊。”非一同前往不可。虎頭禪師裝作無可奈何,才行應允。二女也未看出。二鳳知三鳳性拗,攔她不住,又恐三鳳有失,只得同往。因虎頭禪師說,如能三人同去,手到成功,連催起身,甚麼都未顧及。
一到海島上,果是日前妖童出來應戰,二女更是深信不疑。誰知剛和敵人交手,虎頭禪師忽然隱去。甄海已是覺察,狂吼一聲:“大膽妖僧、賤婢,竟敢用誘敵之策,前來盜我仙書!”說罷,也不再和二女交戰,徑直飛入湖中。二女當然緊追下去。三鳳聽出虎頭禪師果有私心,那仙書必是異寶,越發動了貪心。及至追落湖中一看,虎頭禪師已將湖水劈開,左手拿着一個玉匣,另一手放出一道烏光,正和一個女子對敵。那女子已受重傷,兀自不退,見甄海飛落,只喊得一聲:“艮兌帶書走了。我受了這賊禿重傷,且去那邊等你。切莫戀戰,改日再報大仇吧!”說完,一道白煙冒過,便即不見。虎頭禪師還想追趕,甄海已紅着雙眼殺上前去,將他攔住。三鳳見虎頭禪師手中拿着一個玉匣,也不知他那部道書到手也未。因爲還在爭鬥,便恨不能早些將敵人殺死,好問個明白。偏那甄海雖在紫雲宮受傷慘敗,失了重寶,依然還有全身本領,玄功奧妙,幻化無窮,不似上次輕敵,一時半時不易取勝。同時又因這裏是他巢穴根本重地,不捨丟失,只管拼命相持,並無退避之意。
鬥到後來,甄海忽從身畔取出一個透明晶球,一脫手,便連人化成一團黃光,直往三人頭上飛來。二鳳、三鳳的法寶飛劍竟失功效,只能圍在黃光之外亂轉,不能抵禦。說時遲,那時快,黃光業已罩臨頭上。那虎頭禪師一味敷衍應敵,原爲誆他這粒身外元丹。一見誘敵計成,心中大喜,忙將長袖一擡,飛出千百道細如遊絲的紫光,朝那團黃光射去。二鳳、三鳳見黃光臨頭,方覺一陣心慌神迷,那紫光業已射入黃光之中,只聽噝噝連聲,黃光立即縮小,只如碗大。接着又聽一聲怪嘯,一道青光直往那座宮內飛去。虎頭禪師早已防到,手一擡,先將那團下落的黃光收去,也化作一道青光,從後追趕,轉眼同入宮內。等到二鳳、三鳳心神稍定,想追時,那座宮門業已緊閉,將二女關在外面,不得入內。惱得三鳳興起,連忙指揮空中法寶飛劍上前攻打。那座宮殿也不知何物製成,異常堅固,二女飛劍法寶攻上前去,眼看光華飛繞中,黃沙如雨,只管破碎,卻是不易即時攻破。
待了一會,宮門自開,虎頭禪師笑容滿面飛身出來。二鳳便問妖人何往?虎頭禪師道:“仇敵已誅,大功告成,全仗二位道友相助。異日有緣,再圖重報吧。”說罷,便要走去。三鳳本惦着那部道書,此時又見他胸前袈裟鼓起,猜是又得了甚麼寶物,便沒好氣攔道:“禪師且慢!適才我見你得了一個玉匣,想是那部道書,可容借我一觀麼?”虎頭禪師早已看出三鳳心懷不善,只因人家相助一場,如無二女,怎能分身入宮盜寶?不願恩將仇報,打算就此別去。見三鳳不知進退,滿臉俱是怒容,料知善說無效,再加適才見二女法寶也頗厲害。念頭一轉,猛生巧計,便對三鳳道:“道友要觀此書,這有何難?”說罷,一面裝着取書,一面暗中行法。三鳳眼巴巴看他將玉匣取出,正要上前,猛見虎頭禪師把手一揚,數十道光華劈面飛來。二女方知不妙,想用飛劍抵禦時,身子一緊,便被那數十道光華將身纏住,倒於就地。耳聽虎頭禪師道:“道友存心不良,我不能不先發制人。早晚你那同伴必會尋來救你,且在這裏安臥一時吧。”說完,便將身遁去。甄海因是海豹所生,原養着許多海豹,宮門一開,便即紛紛擁了出來,看見生人,如何肯舍。還仗二女飛劍沒有收起,雖然身子被綁,不能言動,神志尚清,一心還想用飛劍斷綁脫險。那些不知死活的海豹,上去一個死一個,餘下的不敢上前,只在左近咆哮。直到初鳳、金須奴到來,纔將二女救回宮去。
那逃走的女子,正是甄海的妻子鬼女蕭琇,本領雖不如甄海,卻極知進退。起初甄海去犯紫雲宮,曾經再三攔阻,說自己在南海修煉,島宮水闕,仙景無邊,大家同是修道的人,何苦貪心不足,侵害人家,一個弄巧成拙,豈不求榮反辱?甄海受了鐵傘道人門徒的蠱惑,執意不從。及至在紫雲宮海中慘敗,失了重寶回來,蕭琇越知不妙,力勸甄海斂跡,閉門不出。甄海哪裏肯聽。這日見虎頭禪師帶了二女前來叫陣,仇人尋到,分外眼紅,立時出去迎戰。蕭琇本有機心,算計仇敵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夫婦除這座水闕外,附近島上本還有一座洞府。甄海一出去,忙將那部道書從玉匣中取出,交與兩個幼子帶往別洞,以免事敗,爲仇人所奪。剛打發走了二子,正要準備出宮助戰,虎頭禪師已抽空潛入宮中,盜了那玉匣便走。蕭琇將那玉匣留在宮內,本爲誘敵,使來人心願既達,容易退去。當時故作不知,直等虎頭禪師盜了出宮,才行追去,原想與丈夫會合一處,再行應敵。
誰知虎頭禪師心辣手狠,因爲以前吃過甄海苦頭,這次前來,煉了好幾件厲害法寶。盜書之時,因恐二女只能絆住甄海,未必能是對手,所以急速退出。一見蕭琇追來,忙即回身應戰。一交手,便用飛鉢斷了蕭琇一隻右臂,接着又打了她一菩提釘。蕭琇雖受重傷,因上面敵人還有兩個,結局不堪設想,心中惦記二子,當時逃遁,又恐引鬼入室,玉石俱焚,只得咬牙忍痛,勉強支持。幸而爲時不久,甄海便發覺敵人詭計,舍了二女趕回。蕭琇料知甄海性情剛愎,不會就退,自己委實不能再支持下去,便略微告誡了幾句,隱身遁去。癡心還想甄海真個抵敵不住,總會知難而退,他又長於玄功變化,逃走不難。回到別洞,略用了一點丹藥,忙即忍痛行法,將全洞封鎖,準備甄海回時,萬一敵人追來,也好抵禦。誰知甄海劫數已到,急怒攻心,竟將身外元丹放出去與敵人拼命,身遭慘死,連元神都被虎頭禪師用誅魂收魄之法消滅。
蕭琇待了一會,傷處毒發,越來越重,連服丹藥,終不見效,望着二子垂淚。等了一日,夫妻情重,冒險出視。見了甄海遺體,一慟幾絕。只因二子尚幼,終日忍痛,苟延殘喘,傳授那部道書。只傳了一多半,實在痛苦難支,精血業已耗盡,只得自行兵解。臨終以前,再三囑咐二子將道學成以後,務必尋了虎頭禪師與紫雲宮一干男女報仇雪恨。
這二子便是現在被困凝碧崖六合微塵陣內,本書七矮中的南海雙童甄艮、甄兌。因了這一場因果,三方面結下不解之仇,以致日後七矮大鬧紫雲宮,金蟬、石生全仗雙童相助,巧得天一貞水,才能融化神泥,開闢五府。這且不提。
初鳳姊妹迴轉紫雲宮後,又修煉了多年,道法越更驚人,便分別出海雲遊,積修外功。起初打算建立一點天仙基業,用意原善。誰知衆人福命有限,只初鳳和金須奴努力,不能挽回運數;加上所學道法又非玄門正宗,三鳳、冬秀時常在外惹事,任性胡爲,有過無功,金須奴、二鳳又早失了元陽和元陰,諸多阻滯。二鳳、三鳳更記着虎頭禪師前仇,屢次前往報復,仇未報成,反展轉結下許多冤家,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險難。初鳳爲助二妹,無心中也鑄了兩件大錯,這才知道仙業無望,凡事難以強求,於是翻然改計,決心只作一個海底散仙。便告誡衆人,從此不準再問外事,專一整頓珠宮貝闕,把一座紫雲宮用法力重新改建。又從十洲三島神仙聖域,移植來了無數的瑤草琪花,收服馴養了許多的珍禽奇獸。在宮前設下魔陣,海面加了封鎖,以防仇敵侵入。另由後苑宮門開了一條長逾千里的甬道,由地底直達一座海島的地面,一層層俱有埋伏,無論仙凡,莫想擅入一步。並將昔日在外面物色來的弟子,一一派了執事,分任煉丹、馴獸、鋤花、採藥之責。初鳳自爲全宮之主,更是不在話下。滿以爲海腹潛修,別有世界,長生不死。
誰知天下事往往微風起於蘋末,出人意料,一經種因,終必收果,任你用盡心機,終是徒勞無功。如照當時的紫雲三女閉門不出,全宮深藏海底,佈置天羅地網,勝過鐵壁銅牆,是誰也侵犯不了她們,偏巧又在閒中生出事來。紫雲宮那般戒備森嚴,衆人意猶未足。這日初鳳升座,按察全宮諸仙使的職司,偶想起那條上通地面的甬道,原本多爲石土,雖經法術祭煉,無殊玉石,到底尚欠美觀。又聞人言,甄海二子甄艮、甄兌立志給他父親報仇,從一位散仙門下學了地行神法,透石穿沙,如魚行水。雖說這兩人只說要找虎頭禪師尋仇,追原禍始,難免不來侵犯。縱不足畏,這般堅固的甬道被人侵入,也是笑話。見近宮一帶海底所產的珊瑚、鐵晶、彩貝之類甚多,打算採集了來,用法術煉成一種神沙,將那條甬道重新築過。那甬道長逾千里,縱是玄門奧妙,築起來也頗費心力。算計宮中執事人等雖然不少,異日甬道築成,各層埋伏,均須派人主持,恐到時不敷使用,便命金須奴夫婦、三鳳、慧珠、冬秀五人,分頭出海去,各自物色一個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度進宮來備用。五人領命之後,初鳳便率了宮中諸仙使,儘量採集應用之物,建下五行爐鼎,等五人一回,便即開始祭煉。
不消三月工夫,二鳳、慧珠、冬秀每人俱尋了一個有根器的男女,回宮覆命。只金須奴和三鳳因爲選擇太苛,並無所獲。恰巧這日二人在雲貴交界的深山中無心相遇,彼此一談經過,才知打的是一個主意。因未出家而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尋覓不到,想到名山勝境中尋一個曾經學道未成之士,收伏了回去。正在互商如何進行,忽見一道光華擁着一個少女,慢騰騰從前面峯側飛過,似要往上升起。二人一見,知是業已成道的元神,如能收了回去,勝似常人十倍。見她飛昇遲緩,看出是脫體未久,所以覺着費力。只要飛行些時,不遇見外人侵害,一經掙扎,升出雲層,便憑虛上升,直入靈空天界,完成正果。二人存身之處,本已甚高,這光華中的女子更高離地面,不下千丈,再升千餘丈,便無法能制。這類事如被正派中仙人遇着,不但不去害她,反要飛身上去將護,助她脫險上升。三鳳爲人任性,自私之心太重,哪管對方多少年辛苦修持,好容易脫體飛昇,完成正果。一見時機瞬息,也不和金須奴商量,手一揚,劍光先飛出手去,打算逼迫那光中少女降下。那少女見有人爲難,知道是命中魔頭,益發奮力上升。三鳳見飛劍飛近少女面前,爲護身靈光所阻,無所施爲,眼看少女又飛高了數十百丈,知此女道力不淺,稍縱即逝。眉頭一皺,頓生惡念,口喊一聲:“那女子還不投降,休想逃走!”接着便將所煉魔砂取出,朝少女打去。
這魔砂乃近年三鳳在外雲遊時,瞞了初鳳,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煉成,與初鳳昔日爲報甄海之仇所煉大不相同。除善於污毀敵人的飛劍法寶外,差一點的仙人被它沾上,重則神迷昏倒,任人處置;輕者也要打落多少的道行。那少女平時法力雖然高強,這時一個甫行脫體飛昇的嬰兒,如何禁受得住。還算那少女見聞廣博,知道魔砂厲害無比,一被打中,不但一樣身落人手,異日再想飛昇,又須借體還原,再行轉劫,受諸多災劫,把這多年石中苦修付於流水,豈非更加不值?明知敵人逼迫歸順,不懷好意,無奈已萬分緊迫,再不當機立斷,所受更慘。莫如拼着再受數十年辛苦,把所煉護身靈光毀去,以免損及元嬰。想到這裏,三鳳見不妙,眼含痛淚,把心一橫,運用玄功的魔砂已經變成萬千團黃雲紅焰,風捲而來。少女把這護身光華化成一道經天彩虹,迎上前去,將來的雲焰攔住,口裏連喊:“道友高擡貴手,容我下來相見。”說時,那護身靈光一經脫體,少女的身便不似先前遊行自在,飄飄蕩蕩,御風降落下來。
三鳳見魔砂飛上前去,竟被一道長虹攔住,正暗諒少女僅是一個甫行脫體的嬰兒,竟有這般神奇的道力。偶聞少女已在答話,離開光華,自行降落,才知她是恐怕毒砂傷了元嬰,已有降服之意,不由動了惻隱之心,連忙飛身上去,將她捧住。那少女降至中途,回望空中彩虹爲魔所污,業已逐漸減退,即使敵人應允放行,已不能即時飛昇,心裏一陣慘痛氣憤,業已急暈過去。金須奴見三鳳行爲如此可惡,委實看不過去。知道這種初脫體的元嬰,一任她平日道力多高,此時也是至爲脆嫩,甚麼災害都禁受不起。恐不知怎樣調護,再傷了她,先取出一粒玉柱中所藏的靈丹與少女塞入口中,然後輕輕喚道:“道友莫要驚恐,我等並非異派中的惡人,要借道友的元神去煉甚麼惡毒法寶。乃是宮中需用幾位根骨深厚的男女,相助辦一件事。我同這位三公主奉命物色,因喚道友降落不聽,一時情急,使用神砂,原想逼着道友降落,並無惡意。道友膽小,喪了護身靈光,如今再想上升仙闕,已不可能。不如隨我等迴轉紫雲宮海底,同享散仙奇福。宮中現有固元靈膠,道友無須借體,便可復原。只須暫助我們些時,不過遲卻數十年飛昇。異日遇見機緣,道友仍可成就仙業,豈不是好?”
少女聞言,猛想起:“昔年師祖曾說,自己福薄緣鏗,雖仗性行堅潔,向道虔誠,可以人定勝天,但仍有兩次重大災劫。經過之後,還要多立外功,始能飛昇。後來冤遭無辜,在石壁中幽閉多年,一意苦修,僥倖修就元丹,脫體飛昇。當是因禍得福,誰知仍會遇見這種天外飛來橫禍。可見事有前定,無法避免。”想到這裏,心略一寬,睜開雙目一看,自己被一個女子托住,旁邊還立着一個仙風道骨的美少年,正在殷殷勸慰。這一男一女雖是一路,那男的卻是一臉正氣,而不似那女子一望而知是左道旁門中人。身落人手,只好聽其自然,一切委之命數。便答道:“這也是我仙緣淺薄,命中該有這一場劫難。此番隨了二位道友回宮,只要在修道人本分以內,爲奴爲僕,俱所甘願。不過事要約定:此劫不過五十年,日後機緣到時,須由我自由,不得強留。如今我護身靈光已失,原來軀殼又毀,本打算借體還原,未必能尋着好的廬舍。適才道友所說的固元靈膠,也須賜我一用。否則既遭羅網,只好任憑二位,寧可形神消散,也不能奉命了。”
三鳳見這少女元嬰長才三尺,光彩照人,說話不亢不卑,委婉盡致,不禁心折。暗忖:“五十年期限雖短,只要她肯相隨回去,有宮中那般的景物享受,還怕羈魔她不住?況且她本身軀殼已失,又不願借人形體,雖有固形靈藥,難道除元神之外,又煉成第二元神不成?樂得賣個慷慨,應允了她。”便答道:“我一時莽撞,誤發神砂,壞了你的靈光,歉悔無及。我那紫雲宮深藏海底,在三十六洞天以外,自由自在,享受無窮,珠宮貝闕,仙景非常。既願相隨同歸,足見明識大體。至於五十年後,任你自去之說,雖非我等所願,有了這五十年工夫,宮中新收諸人的道法想已煉成,留固可喜,去亦無妨。適才只說你舊日廬舍還在,既已失去,想已火解。宮中不但固元靈膠甚多,還有天一貞水和各種靈藥異寶,此去定然有益,只管放心便了。”那小女聞言,含愁謝了,仍不下地,就在三鳳懷裏,略問了問宮中主人姓名、來歷和修道派別,知與別的左道旁門不同,益發放心,當下改了稱謂。三鳳所求既得,又比衆人不同,好不心喜,也不管金須奴怎樣,略爲話別,便獨自帶了這少女往紫雲宮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