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婦深知老魔卑鄙怯懦,專一自私,聞言,料知生望已絕,不等說完,便朝老魔迎面一掌。隨即厲聲哭罵道:“我早知你這沒良心的老鬼,平日專一花言巧語騙人,供你快活,到了緊要關頭,只顧自己,決不替人打算。當初我雖謀嫡爭寵,播弄是非,還不是受你的騙,以爲逼死仇人以後,便可盡情享受?照你昔年所說偌大神通,仇人還不是在你掌握之中,由你盡情處治,決不怕她跑上天去?誰知你口甜心苦,只是一張寡嘴,對於仇人卻是優柔寡斷,沒照你所說下那毒手,反逼她逃出魔宮,以致爲我種下禍根。後來我被擒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彼時仇人法力比你高不許多,得信之後,若立時趕去,就算不能全勝,將我救走也頗有望。你偏膽小怕事,想等法寶煉成再去,也不問我身受有多慘痛,你那法寶即使煉成,仇人法力也更精進,只有更糟。果然仇人一到,你便被打敗,當着你面,將我碎屍萬段,零碎宰割。你身爲男子,也是魔教中有名人物,見心愛的人受此酷刑不能解救,已是奇恥大辱。彼時仇人雖對你恨極,尚無日後之甚,你爲我受點委屈,說上幾句好話,使其消減仇怨,或者就此退走,也好一些。你偏和她翻臉,全沒想到我在仇人掌握之中,那種罪孽如何忍受?你不特不肯服輸,反倒激怒,一任我血淚呼號,再三求你認錯低頭,保我殘魂兔受魔宮二五地獄酷刑之慘,始終置之不理。仗着那件防身法寶,冷不防竟向本命神魔立下那等惡誓。固然仇人心狠,但她受你欺騙多年,不知爲你受了多少苦難,眼看成道有望,你忽然另愛一人,將她法寶、魔經全行騙去,並還對她虐待,她又是一個熱情的人,如何不痛恨到了極處,便我是她,也容你不得!最可恨的是,你起完惡誓,便把我元神丟在那裏,匆匆遁走,起身時,又連發七口血花神刀、二十五粒陰雷,仇人並未受傷,卻將魔宮靈景毀去好些,由此仇人恨你入骨,比我只有更甚。”
“我這多年來,雖在黑地獄中受盡煉魂之慘與那七十二種酷刑,因爲習久相安,知難避此孽報,生望已絕,也要拼着苦熬下去。近年仇人師徒見我知道自作自受,儘管受盡熬煎,長年驚魂皆顫,度日如年,始終逆來順受,未出絲毫怨言,近三月內已不似以前那樣嚴厲。尤其鐵大仙姑被我感動,不再故意凌辱。有時遇到高興頭上,還將每日應受割魂劃魄慘刑寬免。正想再過些年,也許仇人日久氣消,就不將我放走,我也自己請命,拼受三年零六個月的苦煉,將我元神化爲神魔,爲她師徒效忠,從此免受無邊苦難,豈不是好?誰知你這老鬼自己惡貫滿盈,往別處尋一死路也罷,偏在我稍有一線生機之時跑來闖魂,害人害己。我因仇人對你怨恨太深,難得其中還有絲毫之望,故忍着冤苦和你商量。心想你把我害得這般光景,稍有人心,便爲我粉身碎骨也不算過。何況仇人根本容你不得,元神萬難保全,不過多受一年苦難,便可將我保全。我以爲一說即允,誰知仍是自私,妄想騙我爲你多受苦難,再向仇人艦顏求活。你此時精血已被神魔吸盡,元氣大虧,即便保得元神逃走,也與尋常遊魂怨鬼無異。虧你老臉,竟會說出爲我報仇的大話。我此時已把你這狼心狗肺看了個透,想你捨己爲人,必是無望,只怨我以前爲惡大多,應當受此孽報,也不再作求生之想。想我助你,更是做夢!休說歡喜獄中每日須經七萬次以上慘刑熬煎,非我所能忍受,即便舉手之勞,照你這等薄情無義,卑鄙自私之人,我也寧甘與你同歸於盡,決不會再上你當。我那孽報已早受夠,漫說逃生無望,即便保住殘魂,也只化生毒蟲之類,連個人身都投不到。轉不如形神皆滅,沒有知覺,免得痛苦。你也無須多言,我此時只想求個痛快。好在各有神魔附身,你精血元氣已全損耗,就有法力,也未必便佔上風,且看何人得勝,搶這一個早死吧。”
趙長素原知妖婦以前恃寵驕狂,每喜出言頂撞,仍想騙她上套,任其哭訴,微笑靜聽,後來越聽口氣越不對。再一偷覷鳩盤婆,正朝自己冷笑,好似仇人當面現眼,快心得意之狀。又聽妖婦口氣堅決,知難挽救。無如危機瞬息,當此存亡關頭,除卻欺騙妖婦,仍用前策,別無生機,心雖憤恨,仍然強忍怒火,不敢發作。剛朝妖婦喊得一聲“妹妹”,底下活還未出口,一片黑煙飛動中,鐵姝忽在二人面前現身,冷笑道:“老鬼!你也是得道多年的有名人物,爲何還不如賊潑賤有骨氣?時已不早,易靜賤婢尚困在陣中不曾納命。師父雖許你們在臨死以前說幾句心腹話,原因你二人昔年那等恩愛,當這千鈞一髮之間,想起以前情分,必定爭先求死,互相憐愛。果能始終如一,甘受毀身滅神之慘,毫無怨言,並還轉爲對方設想,只求所愛之人無事,自己甘願粉身碎骨,歷盡千災百難,也還有點商量。師父就許爲你二人至情感動,肉身難保,或將元神一齊放掉都在意中。誰知你這等膿包。你二人以前一個百計進讒,一個寵妾滅妻,甘受蠱惑,何等恩愛情濃。這時卻互相埋怨,變作仇人冤家。似你們這等卑鄙無恥,淫賤下作之人,我師父最是痛恨,便原想放你們,如今也改了主意。你二人險詐存心,已經不打自招。除照師父所說自相殘殺,更無別的道路。時機已過,不能再延,趁早求一個爽快的好。莫非還未受夠,真個要到二五地獄之中,每日受那七萬多次慘刑,苦熬一年零一個月,再形消神滅不成?”
妖婦受了多年惡報,積威之下,固把仇敵畏如毒蛇猛獸,稍見仇人神色不對,心膽皆裂。便趙長素先爲鐵姝元神所制,已看出仇敵魔法之高,遠非昔比。一聽這等口氣,他已膽寒心悸,哪裏還敢絲毫違抗。又知鐵姝兇暴甚於乃師,一言不合,便下毒手,雖然同是一死,卻要多受好些罪孽,驚弓之鳥,不敢多言。仍覺妖婦是罪魁禍首,當初悍妻雖是人老珠黃,自己對她不似昔年那樣熱愛,並無惡感。只爲妖婦日夜對己進讒,才致成仇,如今卻怪自己。又聽仇人口氣兇殘,萬無幸理。念頭一轉,不由怒從心起,厲聲大喝:“你這賊淫婦既然毫無情義,且叫你多受一點孽報!”說罷,飛身而起,待朝妖婦撲去。誰知妖婦早已橫心,又知老魔險詐百出,早有了防備,不等發難,一聽口氣不善,先下毒手,來勢比他更快。妖婦功力雖然不如老魔遠甚,但因鳩盤婆對她恨極,立意使其多受苦難,所以儘管備加酷刑,並不傷她元神,久受煉魂之慘,苦痛雖多,妖魂反更凝固,無形中加了許多功力。而老魔前遇玄真子與天蒙禪師,已連受重創,魔法異寶喪失又多;當日先爲易靜所敗,受傷也不輕;緊跟着又受鳩盤婆邪法禁制,通身精血幾被三梟神魔吸盡,元氣大耗。如非仇人用心刻毒,欲令二人自相殘殺,以圖快意,各有神魔附身,趙長素簡直不是妖婦對手。二人這一發動,鐵姝獰笑一聲,把手中魔訣一揚,便自飛走。於是二人便在神魔主持之下互相惡鬥,殘殺起來。雙方本已成仇,又有神魔暗中捉弄,越發眼紅,都恨不能把對方生嚼下肚,才稱心意。
易靜、石慧旁觀者清,見鳩盤婆行爲也真殘忍狠毒。這男女二妖人先前身受已是那等慘狀,臨死以前還要使其互相殘殺,多受痛苦。暗罵:“女魔師徒真個慘無人理!自己幸是近來功力高深,法寶神妙,只是暫時被困,終必脫險,如落仇敵之手,還不知是何光景。”心正尋思,老魔、妖婦已扭結一起,雙方本會邪法,不知怎的,竟和常人打架拼命差不許多。女的扭住老魔連抓帶咬,晃眼工夫,便皮開肉綻,因精血已被魔鬼吸去,直流黃水。老魔空有法力,竟被扭緊,分解不開。妖婦又是元神,並非肉體,不怕還手。急得老魔無法,連聲怒吼,一面掙扎推拒,一面口噴魔光邪焰。燒得妖婦也是連聲慘號,狼狽不堪,偏不知鬆手,一味慘號悲嘯,依舊亂抓亂咬不已。不消片刻,一個周身稀爛,一個爲魔光邪焰所傷甚重,兀自糾結不解。
鳩盤婆始終冷冷地望着二人,一絲表情俱無。鐵蛛手中拿着一個晶球,不時注視,偶然也朝老魔、妖婦看上一眼,忽似發現球中有什警兆,朝鳩盤婆把球一揚,說了幾句。微聞鳩盤婆說了一句:“便宜他們!”鐵姝隨向老魔、妖婦戟指喝道:“你們今日真個成了歡喜冤家,糾結不開了。我看這味道不甚好受吧?”老魔早已痛得面無人色,氣喘汗流,答不上話來。鼻子又早已咬掉。那隻痛手剛由口裏拔出,未及施爲,便被妖婦搶先下手,撲上前去,把那咬而未斷的五指相繼咬折。兩眼也抓瞎了一隻,滿臉稀爛。周身奇痛,鑽心透骨,偏被妖婦抱緊,欲罷不能。妖婦同受神魔暗制,一味連抓帶咬,向前拼命,連受魔火化煉,偏不知道逃避,也是連受重創,痛苦萬分。明知仇敵藉此泄憤,底下身受還不知如何殘酷。聞言以爲又要出什花樣,心神大震,膽落魂飛,連忙顫聲哀號道:“賤婢孽報,已經受夠,望乞大仙姑念在賤婢雖然死有餘辜,這多年來,深知咎由自取,始終恭順,乞稍加憐憫,大發慈悲,只求得到一個痛快,形神皆滅,均所甘心。”說罷,嗚嗚悲哭起來。老魔雖受神魔暗制,畢竟修道多年,是個行家,見此形勢,忽然醒悟,知道慘禍必不能免,誰也休想得絲毫便宜。於是勉強掙扎,厲聲喝道:“鐵姝!我雖與你師父有仇,你我以前終是師徒情分,有好無惡,何苦助紂爲虐?並且眼前強敵尚未除去,仇敵人多勢盛,夜長夢多,若早點將我二人殺死,到底要好得多,免卻許多顧慮。如等敵人援兵到來,就算你師徒法力高強,能夠得勝,也必多費心力,何苦來呢?我自知孽報,情願形神皆滅,只求快些下手如何?”
鐵姝聞言,獰笑答道:“本來師父打算令你二人受完孽報,再用魔火緩緩煉化,使峨眉派賤婢看個榜樣。是我再三代你們求說,方始改了前計,免去好些苦痛。現時便用魔火化煉,你二人如想早脫苦趣,休再強抗,免將師父激怒,多受罪孽。”說罷,把手一招,兩條比血還紅的魔影,便由二人身上飛起,一閃不見。妖婦自知無幸,倒也認命,脫身以後,因受魔火焚燒,受傷大重,宛轉地上,疼得不住哀鳴,靜待仇人宰割,分毫未作逃走之想。趙長素畢竟老好巨猾,當此危急生死之際,自然惜命,何況魔法又高,擅長玄功變化。附身神魔一去,靈智恢復,不由又生妄想。於是故意癱倒在地上,口中疾呼,哀求鐵姝寬容。說他遍體鱗傷,苦痛已極,求念昔年師徒之情,容他自將肉體脫去,和妖婦一樣,同用元神受魔火化煉,少受一次焚身之苦,也不想多挨時候,只給他稍微緩一口氣。
鐵姝天性強傲好勝,老魔慣以花言巧語討好,平日頗爲投機,先前暗算,原出不得已。見他這等哀求,竟爲所動。偷覷鳩盤婆正朝手中晶球注視,不曾留意。心想:“老魔被困岷山,如非自己前往訪看,怎會來投?反正先除妖婦,然後除他也是一樣。似此稍微詢情,師父當不至於見怪。”心念一轉,故意怒喝:“老鬼在自修道多年,這等膽小惜命,怕癢怕痛。先除妖婦,給你看個榜樣也好。”揚手一蓬黑煙,先將妖婦元神罩住,當時發起火來,烈焰熊熊,將妖婦全身裹緊。疼得悲聲厲嘯,滿地亂滾,慘不忍聞。趙長素見鐵姝答應,心中暗喜。因知仇敵厲害,哪敢顯露絲毫形跡。一面裝作喘息狼狽,不能自主之狀;一面暗中默運玄功,打算冷不防施展魔教中解體分身大法,猛然逃走。如再不成,反正一死,沒有兩死,索性把身帶幾件未用過的法寶一齊全力發動,向仇敵暗算,報仇縱然無望,多少也使仇人受點傷害,至不濟將這魔宮毀去一半,稍出胸中惡氣。剛把毒計準備停當,一見妖婦受魔火焚燒時的慘狀,越發膽戰心寒,求生之念更切。口中疾呼:“鐵姝手下留情!”猛然連身躍起,裝作自殺,一片魔光迸射如雨,整個身子忽然分裂爲八塊,分八面跌倒地上。同時一條血影在一片魔光環繞之下,比電還快,破空便起。
魔女見狀,便慌了手腳,厲吼一聲,將手一揚,一片碧光便朝血影飛去。無如趙長素逃遁太快,鐵姝又正收拾妖婦快意,不暇兼顧。事由自己詢情,寬縱老魔而起,惟恐鳩盤婆見怪,不禁急怒交加。老魔一見鐵姝發出魔光追來,自己已快逃出三層埋伏,並無異兆,鳩盤婆也未有什舉動。仍以爲鳩盤婆猶念前情,明知故縱,或許不再斬盡殺絕;否則一任自己魔法多高,鳩盤婆也無不迫之理。心恨鐵姝不肯賣這現成人情,一時氣忿,竟將逃時準備反攻拼命的邪法異寶施展出來。打算先把鐵姝擋住,免其窮追,以便逃走,就勢還可報那神魔吸血之仇。鐵姝近來因連受重創,元氣大傷,遠非昔比。又當一心兩用之際,對於妖婦不合心腸太狠,所用魔法過於狠毒,雖以本身元靈主持,心神已分,功力減去許多。又因老魔已遭慘敗,看出伎倆有限,未免驕傲自恃,絲毫沒有防備。萬沒料到老魔情急反噬,竟把以前準備遇機救走愛妾,並尋她師徒報仇,隱藏多年始終未用的兩件邪法異寶,全數施展出來。自己所發魔光,先被老魔所發的一股紫焰敵住。緊跟着,煙光中又飛出四五十枝飛叉,叉尖上各有三股金碧火花向前衝射,魔光立被衝散,鐵姝本身元靈便受了反應。老魔見狀大喜,意猶不足,妄想就勢把鐵蛛殺死,於是緊跟着又把三枝喪門箭朝下面射來。
這原是瞬息間事。當雙方鬥法時,老魔已經逃離上面出口只十數丈,晃眼便可越過。仗着肉身已失,僅剩元神,只要一離崖口,到了上面,立可施展玄功變化,幻形逃遁。因是行家,一任鳩盤婆魔法多高,也難追蹤。只因百忙中瞥見鐵姝元神受傷甚重,已難追趕自己。又見妖婦已由悲聲慘號,變作吱吱怪叫,元神已被燒得縮成二尺大小一團黑氣,眼看就要消滅。暗罵:“賤婢如此心狠,翻臉無情。上月你不尋我,我怎會上門送死,吃這大虧?”趙長素恨到極處,張口一噴,魔叉、妖箭威力驟盛。心想:“鳩盤婆此時不動,脫身十九有望。我既已拼命,若被你師徒追上,萬難活命。反正成仇,不如將鐵姝就便殺死,仇人所煉九子母天魔非她不可,有力幫手一去,天劫將臨,萬無生路。豁出斷送這兩件法寶,若能報仇,稍出惡氣。即便仇人追來,有此三寶,也可抵擋一陣。只要稍微延遲,緩住來勢,立可轉危爲安,不會再被迫上。”想到這裏,元神已將飛出崖口,不禁大喜。忽聽頭上一聲冷笑,聽出鳩盤婆的口音,心膽一寒,一片暗綠色的魔光擁着九個粉裝玉琢、形似童嬰的少女已當頭壓來,知是仇人所煉九子母天魔。這一驚真非小可。忙運玄功變化,待要逃遁,已被綠色魔光罩住,當時聞到一股極濃厚的血腥味。自知無幸,怒吼一聲:“罷了!”被那九個女嬰往上一圍,元神便受魔法禁制,不能自主,隨同往下飛降,仍然回到原處。
這一來,只便宜了妖婦的殘魂。本來鐵姝因知乃師對這兩人怨恨太深,本意還想討好,打算把妖婦盡情處治,使其多受痛苦,再用魔火消滅。不料一時疏忽,中了老魔緩兵之計,本身元神還受了傷。因老魔雖是劫後殘魂,所煉邪法異寶仍具極大威力,不是當時所能解破。師父又是枯坐在旁,不言不動,不知是何心意。眼看老魔快要衝出重圍,正在情急無計,不料九子母天魔突自空中現身,將老魔擒了回來,才知鳩盤婆暗中早有準備,只是神色不動,連上空三層埋伏均故意停止,不曾使用,便將老魔元神擒了回來。鐵姝心中恨極,頓犯兇殘之性,不願再拿妖婦消遣,先把手一指,魔火邪焰突然大盛,環繞妖婦殘魂一燒,只聽連聲極微弱的慘嘯過處,殘魂黑影便由濃而淡,最後現出薄薄一條與妖婦相貌相同的淡紅影子,只閃了兩閃,便被內中一團魔焰震散,化爲千萬縷血絲淡影,大蓬魔火往上一圍,當時消滅。鳩盤婆仍坐原處未動。
魔女除了妖婦,立往老魔身前趕去,一面咬牙切齒厲聲咒罵,一面施展魔法,朝前一指。那九個女嬰兒本來環繞老魔身外拍手歡嘯,舞蹈不休,看去宛如三五歲的童嬰,一個個生得粉滴酥搓,玉雪般可愛,神態尤爲天真,任誰看去也應生出憐愛。不知怎的,老魔見了竟是萬分畏懼,滿臉驚怖之容。
易、石二女始終在寶光籠護之下旁觀。石慧天真疾惡,先見妖婦受刑被害時慘狀,已經憤怒。後見老魔元神遁走,因聽易靜說起追敵經過和老魔的爲人,一見要逃,便想仗着家傳法寶防身,隱形追去。易靜大驚,攔道:“這幾個男女妖人,都是極惡窮兇,正好使其自相殘殺,我們也可多挨時候。鳩盤婆端的比電還快,哪怕相隔萬里之外,也能隨着嘯聲飛到,神速無比,老魔決逃不脫。你那防身隱形之寶任多神妙,決非女魔師徒之敵。你與我同在一起,還能暫時自保;你冒失離開,再想回來,決非容易。那時進退兩難,凶多吉少。還是不要離開的好。”話剛說完,老魔便被擒回。石慧笑說:“師伯你看,那些小孩有多愛人,老魔爲何那樣害怕?”易靜方說:“此是仇人所煉九子母天魔,陰毒異常,一會現出原形,你就知道他們的厲害了。”
易、石二人正指點談說間,一片怒吼聲中,那九個女嬰突然就地一滾,化爲九個惡鬼,朝趙長素撲去。易靜以前學道多年,經歷豐富,見那九魔相貌雖然獰惡,但是面上有肉,一個個自發紅睛,大鼻闊嘴,除滿嘴利齒十分尖銳細密,其白如銀,閃閃生光而外,並不是往日所遇各種兇魔惡鬼,形似骷髏,周身白骨鱗峋之狀。知這九魔平日飽吸修道人的精血元氣,又經主人多年苦煉,已快煉成實質,形體與生人無異。邪法神通之高,更不必說了,只要被上身,休想活命。易靜心念一動,便囑石慧說:“九魔已現本來面目,老魔元神必爲所滅。不久便會來攻我們。看方纔老魔擒敵神氣,分明暗中魔網周密,我們決逃不脫。定數如此,除卻耐心靜守,等過了這二十四日限期,纔有解救。你孤身出敵,萬萬不可。如乘老魔未死,敵人知我們不會逃走,暗用法寶攻穿地面禁制,再仗你的家傳,驟出不意,仍由地底冒險遁走,或者還能辦到。”石慧接口說道:“弟子所遇異人,也曾說過破了魔女元命牌後,便可乘隙遁走。但是師伯一人在此,被困二十多天;有多悶人呢!休說結局無害,即便爲了師伯犯點險難,也是應該。弟子已早打定主意,隨同師伯在此,等候時機,一同出險,決不離開了。”易靜聞言,越發憐愛。但總覺她入門日淺,犯此危難,於心不安,苦勸不聽,只得任之。
易、石二人再看前面,趙長素已被那九個魔鬼團團圍住,不似先前三梟神魔緊附身上吸食人血,任意吞噬,而只是各咧着一張闊口,由口裏噴出一股暗綠色的煙氣,先將老魔全身罩定,裹了一個風雨不透,然後頻頻吞吐,吮吸不已。老魔被那綠氣越裹越緊,絲毫不能轉動,先還厲聲慘叫,咒罵不停,到了後來,魔影越淡,不時發出極微弱的慘號。易靜暗忖:“老魔昔年頗有兇名,如何這等不濟,任憑敵人盡情殘酷,絲毫抗拒都沒有?”心中生疑,試取玉環定睛一看,老魔元神已縮成尺許長的一個小人,外層妖魂被九魔裹往,也如真的一樣。料定是老魔元神化身之一,似知不能逃脫,萬分無奈之下,仍想施展詭謀,將所煉三尸元神豁出多受些痛苦,葬送一兩個,然後冷不防乘機遁走,以免形神全滅。因是詭詐多謀,將元神由外而內,一個罩上一個,任憑九魔飽吹,卻將最重要的主魂隱藏在內。因外面兩層全是真的,故此敵人不易看破。暗罵老魔真個好猾。那頭一個化身已被九魔把殘魂餘氣吸盡。
對面鐵株見老魔元神化去一個,又有一個出現,魂氣反倒比前加強。便惡狠狠厲聲罵道:“無知老鬼,我師父恨你入骨,任你擅長玄功變化,除卻飽受痛苦,多挨一點時候,想要逃走,仍是做夢,何苦寧死還要遭恨呢?”說罷,將手連指,九魔口中煙氣噴射更急。老魔在第一次被三梟神魔圍困之時,自知必死毒手,萬難保全,早就想好陰謀毒計,準備遇機拼命。即便不能與仇敵同歸於盡,至少也使仇敵受點重創,少出胸中惡氣。所以表面任憑魔鬼吞吸精血,仍暗用玄功將那一滴元精心血收去。鐵蛛恃強輕敵,見老魔的元神已被禁制,不能行動,卻不知老魔運用元神暗中鬧鬼,一時忽略過去。老魔一直也沒機會施展,一任鐵姝暴跳如雷,也不還口,表面仍似害怕已極,絲毫不露。也是鳩盤婆師徒惡貫滿盈,心又過於兇毒,以致鐵姝又受一次重創,等強敵到來,師徒二人功力已差。鳩盤婆固是孽滿數盡,在劫難逃。鐵姝魔法異寶雖然存在,本身元氣大虧,功力減去多半,將來仇報不成,還不免於形神皆滅。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易靜旁觀者清,暗查老魔在九子母天魔環攻之下,哀叫求恕,神情十分恐怖。心想:“雙方結怨太深,魔女鐵姝又是著名兇殘,手狠心毒,反正不會絲毫寬容,老魔何苦丟人,向其哀聲求告?”越想越怪,隨用衆生環再一注視,內中竟有三層血影:外層神情痛苦萬分;內裏一層血影要小得多,精氣卻極凝鍊,影外並有薄薄一層魔光暗中隱護,不用法寶查看絕看不出;胸前還懸有兩片寶光,正在暗指仇敵,切齒咒罵。暗忖:“這老魔頭真兇。樂得讓他二虎相爭,相機下手。”
老魔欲分鐵姝心神,以便逃走,於是故意激怒。見鐵姝始終青森森一張惡臉,目蘊兇光,註定自己,只先後咒罵了兩次,便一言不發。料知蘊毒已深,立意要使自己飽受痛楚,將元神吹那天魔,便全神貫注,戒備嚴密。雖然還有一件至寶不曾使用,但至多使仇人受到一點傷害,而敵人報復也更慘。平白多受苦難,毫無益處;如不冒奇險一試,又只好束手待斃,別無絲毫生路。萬分情急之下,把心一橫,轉口哭訴道:“我多不好,以前也是一家。我現受天魔環攻,萬難逃脫。賤婢易靜卻是你師徒心腹之患,再不發動九子母天魔,救兵一到,仇報不成,還受殘害,何苦來呢!我有一件法寶,專能查視過去未來之事,比起晶球視影分明得多,事關你師徒安危和天劫到來能否避免。先前恨你師徒大無情義,拼着同歸於盡,不願明言。此時慘痛難忍,不願受那滅神之禍;又想好歹終是自己人,你師昔年也曾受我虐待,難怪她恨我:這才變計。我有抵禦天劫之法,只要肯饒我殘魂,情願用以交換。反正我那三尸元神已被天魔咬去一個,就算昔年向本命神魔立有重誓,也算應過,於你師徒無害。不信,你只將天魔暫行收回,再用我這件法寶如法觀看,自知真假。你們的共同仇人乃是元神化身,得有玄門真傳,功力比我更強,不易除去。我也想好破她之法,但是此寶非我親手運用不可。如想取巧,以爲囊中之物,將我元神煉化便可奪去,那就弄巧成拙了。”
易靜聽他說時語聲已是十分微弱,強掙着疾呼,啾啾哀鳴,宛如鬼語。又正受那惡鬼茶毒之際,自身難保,眼看形神皆滅,還想生心害人,不禁大怒,脫口喝道:“老鬼無恥!你那主魂藏在裏面,正朝鳩盤婆師徒切齒痛恨,暗中咒罵,並有一層極強烈的碧光煞火環繞全身。分明不是想要乘機遁走,便是意圖報復,乘機暗算。能逃更好,不能便傷得一個是一個,消除你胸中毒氣。你自以爲花言巧語,挑撥離間,便可陰謀得逞,豈非做夢!”魔女性雖兇毒,對於乃師卻極忠誠,聽了易靜之言,不禁大怒,喝道:“老鬼,照你昔年寵妾滅妻那等可惡,就不應再聽你的求告,由你自己受去。我好心好意手下留情,想不到你死到臨頭,惡性依舊,還想陰謀害人,真是天理難容。”隨說揚手飛起一團血球,把手一指,九魔立時歡笑而起,轉朝血球撲去。
老魔本來還想巧騙魔女將禁制撤去,忽聽易靜警告魔女,道破陰謀。又見魔女飛來朝着自己冷笑,面上佈滿殺機,越發獰厲。不知鐵姝素性強傲,自恃魔法高強,雖聽易靜之言,並未十分介意。老魔卻如驚弓之鳥,着急非常雕恐仇人看破,九子母天魔二次上身,更無活路。口中哭喊:“休中仇人反間之計。我此時爲你師父魔光圍困,決難逃脫,本身精血早盡,連想滴血分身都所不能,共只轉眼之間,你還怕我逃遁不成?”鐵姝對於易靜之言,本是半信半疑,及見老魔情急之狀,反倒生出疑心。正要喝問,猛瞥見老魔口中發話,胸前突現一團紅影,內層元神果有碧光微閃,才知易靜所說不差。心方一動,覺着自己不該大意,說時遲,那時快,叭的一聲大震,老魔身外魔光首被震破,一團形如日輪的暗赤光華,中發千萬點金碧火花,已電也似疾迎面打到。同時一條老魔的人影在另一片深碧魔光環繞之下向空射去。鐵姝儘管得有師門真傳,修煉多年,魔法甚高,畢竟老魔經歷較多,機詐絕倫,雙方門戶又各不同,發難更快,當時先被金碧火花射中身上。如非玄功變化,飛遁神速,就這一下,不死也必重傷。不禁怒發如狂,正待行法抵禦,猛瞥見老魔元神刺空而逃。不知老魔聲東擊西,以爲老魔拼送一件至寶,元神就勢逃走。
事有湊巧。鳩盤婆查知易靜並非上門尋仇,乃是老魔誘敵追來,想起連日推算未來,這未一次的大劫似由人爲。只因自身劫運所關,推算不出底細,心卻憂慮。深知旁門中人決不敢來惹自己,眼前正教中除卻峨眉派門人易靜,只有天蓬山靈嶠仙府門下兩個女弟子以前結有仇怨。惟恐牽一髮而動全身,再三嚴命門人,不許與正教中人爲敵,誰知竟被引上門來。多年威名,仇敵口氣又惡,雖然勢成騎虎,仍想設法化解,最好使仇敵知難而退,從此化敵爲友,纔對心思。無如上來愛徒便中老魔詭計,把事鬧僵,更把老魔痛恨人骨。於是藉着處治這兩個狗男女向敵示威,使之畏懼。滿擬對方稍爲氣餒,再用巧言暗點,推說雙方師長已成朋友,念在事出無知,只要肯稍微認過,便可放走,不與計較。此舉如能辦到,不特免去未來隱患,並不致有損多年威望,故對老魔、妖婦盡情茶毒。對於易靜,只是軟困,故意不加聞問。就這樣,仍恐易靜膽小害怕,暗用峨眉傳音法牌向諸老、同門告急求救,少時得信紛紛趕來,敵人一多,事便鬧大,更難化解。因是大劫臨身,心神不寧,偌高法力的人,爲了一點虛名,事前未向易靜好言解說,又未仔細查看老魔暗中有無詭計,以爲老魔的元神已受禁制,又有九子母天魔包圍全身,吸食精氣,決逃不脫。一時疏忽,沒有防備,反被老魔的元神遁往上空。鳩盤婆於是意欲暗用諸天祕魔大法,將方圓千里的九環山魔宮上下一起隔斷,免被外人得知,跟蹤尋來。
鐵姝卻不知道,一見老魔乘機逃走,以爲那形如日輪的法寶任多厲害,必被師父收去。心又痛恨老魔,也未細想,便朝上空追去。鐵姝原料老魔只想遁走殘魂,沒看出中藏陰謀毒計,只顧朝那魔影追趕。以爲那團形如日輪的火球乃是一件異寶奇珍,現有師父在場,必能將其消滅。一時疏忽,不曾理會,專朝上空追去。雙方飛遁均極神速,鐵姝驟出不意,先爲老魔所傷。因爲起身稍緩,惟恐追趕不上,一面加急猛追,一面口中厲聲疾呼:“恩師快來!”晃眼之間,老魔元神已快逃出禁網。鐵姝急怒交加之下,暗中埋怨師父大意,不知何故,竟將自設的三層禁網一齊止住。第一次追趕老魔時,連經施爲,均未發生靈效,已是奇怪。先還疑是師父故劍難忘,舊情未斷,有心縱令老魔逃走。後見乃師運用元神將老魔擒回,並用九子母神魔將其圍困,分明不曾料中。此時偏又坐視老魔逃走,未加聞問,連血河大陣也未發動。萬一仇人易靜看出破綻,乘機逃走,不特心思白用,還留異日一個大害,這是何苦?連喊數聲,師父未應。追趕老魔元神已快到谷口上空,兩下里相隔不滿十丈。正準備運用玄功,施展魔法,先將老魔困住,忽聽上空傳來一聲怪笑。聽出是鳩盤婆的口音,才知師父表面從容,實則和方纔一樣,暗有準備,斷定老魔難逃毒手。中心一喜,厲聲喝罵:“老鬼無恥,今日叫你知我厲害!”口中發話,元神早化碧光,電掣追上。
老魔原是故意做作,拼着再葬送一條元神,仗着法寶之力,暗用滴血分身祕魔大法冒險逃走。此舉機密神速,連鳩盤婆也未想到,就此逃走,並非無望。只因恨極鐵姝,早想乘機報復,又見追逼太緊,否則第二元神也可保全,不由怒火中燒,正待就勢反擊,與之一拼。忽聽鳩盤婆笑聲起自上空,與鐵姝呼聲相應。驚弓之鳥,未免心慌,忘了逃命要緊,妄想拼命,用法寶暗算鐵姝,同時施展血光遁法逃走。鐵姝也是背運當頭,只顧追敵,一聽上面師父笑聲,越發得意。剛追上前,用元神所化魔光將老魔罩定,待要擒往陣中,放出天魔重加楚毒,忽聽腦後風雷之聲甚是迅急。因老魔元神已被魔光籠罩在內,猛力掙扎,似想突圍逃走神氣,不知是計。一面以全力施爲,一面閃身回顧,正是先前所見形如日輪,中發億萬金碧火花的那團暗紅光華,由內裏發出風雷之聲,由下面電掣追來。百忙中也未看出此寶來歷,不是一躲可以了事。正待施展魔法異寶上前抵禦,不料心神已分。老魔虛實兼用,中藏毒計,那團紅光在老魔主持之下如影隨形,其急如電。鐵蛛元神裹定老魔,因所困是老魔元神,不比肉身易制,對方又有準備,好些礙難。老魔更立意要制她死命,一面假裝掙扎,引使分神,一面暗中發難。
鐵姝看出仇敵法寶厲害,心更憤急,竟將專戮道家元神,奉有嚴命輕易不用的玄陰二五斬魂刀放將出來,一溜灰白色冷森森的刀光,帶着一股陰風慘霧,照準紅球迎面斬去。此寶乃鐵姝用一甲子的苦功煉成,專破魔教中的至寶和修道人的元神,陰毒非常,滿擬手到成功。誰知老魔懷仇多年,所有法寶均爲對付她師徒二人而煉,鐵姝這一發難,正合心意。兩下里才一接觸,鐵姝猛覺老魔掙扎越猛,簡直制他不住。心方一慌,暗道:“不好!”那九子母天魔威力太猛,又不能輕易發放,一心只盼鳩盤婆出手擒敵。微一遲疑,叭的一聲大震,千重血雨中雜億萬金碧火花,突隨紅光一同爆炸。立有一條兩尺來高,與老魔相貌相同的血影自內飛出,晃眼幻出無數化身,同時暴長,迎面撲來。這纔看出老魔法力高強,出乎意外,不禁又驚又怒,忙運玄功往側閃避。不料先被魔光所困那條魔影突然怒吼一聲,一閃不見。耳聽鳩盤婆厲聲疾呼:“徒兒速退!免受老鬼暗算。”情知不妙,忙即退逃,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魔光影裏現出豆大一粒血光,閃得一閃,當時爆炸。鐵姝如非逃遁得快,應變尚速,元神必受重傷無疑。這一驚直非小可。急怒交加之下,往前一看,老魔所現化身竟有百十條之多。除當頭迎面來撲的幾個而外,下餘均帶着一縷縷鮮紅如血的火焰,比電還快,分朝四面射空逃去。知道這類滴血分身上乘魔法,分合由心,只要逃出一絲殘魂,一任對方禁制如何神妙,只要行法一收,立生感應,便可全數收去,合爲一體。休看三尸元神已喪其二,仍能吸收別的遊魂冤鬼的精氣,重煉上十餘年,便可復原如初。事前不曾防備,照此情勢,恐師父也未必能全數收回。鐵姝心正惶急,切齒痛恨,無計可施,眼前倏地一亮,一片深碧色的魔光突在天空出現,天塌也似猛壓下來,只一閃,便將所有血影似網魚一般全數網住。當空頓時成了一片碧海,一任妖魂在裏面往來衝突,也逃不出去。老魔化身也越變越多,爲數不下千百,在光網中悲聲厲嘯,怒吼不已。光網方圓不下百畝,也不往中心收攏,任其呼嘯衝突,始終懸空不動。
易靜、石慧守在下面陣內,仰望上空,看得逼真。暗忖:“魔陣深藏在內,本來不見天光,如何能夠看到?”料定老魔鬧鬼,不知出什花樣。老魔一死,便要臨到自己頭上。鳩盤婆只是元神在上空施爲,本身仍坐原處未動。忽然手指上空,冷冷他說道:“方纔你居心險惡,故意引鬼入室,以爲我如得勝,你可報那斷臂之仇,爲我樹一強敵。我如爲仇敵所敗,也可代你愛妾雪恨,快意一時。此舉雖已弄巧成拙,但如知機,不將我強行請來,照你此時所用法力,保全殘魂逃走,並非絕對無望。也是你平素陰狠險詐,該當遭此惡報,害人不成,反害自身。你這多年來爲想代你愛妾報仇,曾拜西崑崙沙神童子爲師,所有法寶專爲對付我師徒而煉。可惜心機白用,未等尋來,便爲玄真子、天蒙禪師所敗。人言你邪法異寶失去大半,我卻知你人最陰沉,自來笑裏藏刀,不肯外露,必有幾件最惡毒的法寶不曾使用,來時本就疑你中藏詭謀。後見你三尸元神已被天魔吸去一個,身受那等苦痛,未見分毫抗拒,又值陣中困有敵人,元神飛空佈置,一時疏忽;徒兒又是驕傲心粗,誤中奸計,被你逃脫。按說你三尸元神已喪失其一,肉身又早尸解,昔年惡誓總算應驗。如若就此逃走,就我師徒恨你大甚,不肯罷休,仗着陰謀周密,我師徒已被瞞過,你那法寶和滴血分身上乘魔法均極神妙,冷不防施展玄功化身,四散逃走,無論如何也可逃出一些元神真氣。你偏居心兇毒,當此千鈞一髮,死生呼吸之間,仍想害人,才致被我警覺,用碧目天羅將你困住。我知你那護身魔光能合能分,爆炸之力極強,我如將天羅收緊,你固不免於死,而本山靈景也難免被你震壞。爲此我不加收縮,只將九子母天魔放在裏面,由其緩緩吸收你的殘魂。你以爲化身越多,稍有空隙,逃走一兩個便可如願。卻不知我恨你刺骨,方纔已在暗中行法,每一元神均有諸天五淫絲緊附其上,寶光已隱。此寶威力神妙,一經上身,便如影附形,又無絲毫感覺,須等九子母天魔飛入網中方現形跡。任你多大神通,除比方纔多受苦難而外,只有等滅亡,並無絲毫生路。這是你自作自受,只好靜候形神皆滅了。似你這類無恥無義,淫兇險惡之徒,我言盡於此,不屑和你再說了。”
說罷,將手一指。那九子母天魔先被鐵株用魔法飛起一團血光將其制住,本來同困光中,掙扎不脫,一個個急得厲聲怒吼,老魔一逃,竟朝鐵姝磨牙怒吼,目射兇光,似要反噬主人神氣。吃鳩盤婆一指,血光立散,九魔飛身而起,待朝鐵姝撲去。鳩盤婆厲聲喝道:“無知野鬼,放着現成美食不去享受,意欲何爲?”說罷,揚手一蓬碧森森的光影,猛朝九魔撲去,光中立現出無數金針,打得九魔紛紛慘號。鳩盤婆重又喝道:“無知野鬼,你們當知我厲害,此後要忠於主人,免遭無邊苦難。我碧目天羅之中困有仇人三尸元神,這老鬼得道多年,元氣凝鍊,正可供你們享受,還不快去!”說罷,手又一指,那蓬碧光金針立押了九魔往光網中飛去。
趙長素一聽仇人口氣,自知萬無生理,情急之下,仍然妄想趁着九魔入網、魔光分合之間衝逃出去,也在網中連聲怒嘯,待機而動,向前猛射。誰知敵人厲害,九子母天魔尤爲神妙。那數十百條魔影守在網側,正待相機前衝,九魔在鳩盤婆法力主持之下,竟透光而入。這一來,老魔的所有妄念都絕,剛慘號得幾聲,當頭已有九個化身被九魔擒住。九個化身分明是虛影,竟與實質無異,吃九魔利爪分別抱緊,咧着血盆大口,猛力一吸,趙長素的魔影立時由濃而淡,晃眼化爲烏有。於是九魔又改朝別的元神撲去。趙長素斷定下餘百餘條魔影也必無幸,也把心一橫,妄想拼命,欲將所煉諸天魔焰聚在一起,驟然發難,即便不能報仇脫身,好歹也將九子母天魔消滅幾個。誰知九魔動作如電,來勢快得出奇,晃眼之間,趙長素的元神化身又被吸去了好幾個。這類化身均有靈感,痛癢相關,趙長素負痛情急,又知慘禍難免,只得用十八條化身分爲兩起,去供九魔吞噬,以緩來勢。把下餘百十條元神聚合一處,正待發難,還未及施爲,就這晃眼之間,猛覺身上微一迷糊,每條元神均有五色彩絲纏緊,不痛不癢,只是通身軟綿綿的,絲毫行動不得。休說聚合所有元神發動魔焰神火傷敵,連往一起聚攏均辦不到。
老魔功力甚高,所煉三尸元神精氣凝鍊,無異生人。只要有一個受傷,或爲敵人所殺,下餘百十個化身同時感受苦痛。先前妄想脫身報仇,未得如願。此時因受九魔咬吸生魂之慘,萬難禁受,已經變計,不再求生,只想早死。無奈仇人怨毒太深,立意使他多受苦痛,並向易靜師徒示威,哪裏讓他痛快,除開頭爲示九於母天魔的威力,才一照面,便將老魔化身吞食了二十六個而外,下餘便改快爲慢,由九魔在光網中分頭捕捉,慢慢吞噬。老魔幾次想把元神合爲一體,均爲柔絲所制,行動不能自如。眼看化身一個隨着一個被消滅,所受苦痛悽慘無比,想求速死,都是萬難。每失去一個化身,元神跟着損耗,抗力越發微弱,遭受越慘。敵人冷酷兇狠,師徒二人坐在一旁,互相說笑,直如未見。先還想反正是死,何苦再向仇敵服低。後來連附在身上的魔焰神雷,也被九魔相繼吸收了去。如照平日,還可驟出不意,猛然發難,傷害仇敵,如今吃那五淫柔絲一綁,竟會神志昏迷,不能自主。實在忍受不住,由不得哀聲慘號,只求鳩盤婆大發慈悲,賜以速死。
易靜見老魔元神被擒,因他是罪魁禍首,先頗快意。又看出上空伏有極嚴密的魔網,深幸先前不曾冒失逃遁,爲敵所笑。後見老魔困人羅網之中,被九魔鬼吞噬,所化元神又多,身受奇慘,令人不忍目睹。老魔已在連聲悲號,苦求速死。鳩盤婆師徒卻連理也未理,覺着敵人殘忍太過。石慧年少天真,早就激於義憤,幾次想要出手,均被易靜止住。這時又在一旁慫恿,易靜也忍耐不住氣憤,大聲怒喝道:“老女魔鬼,眼看惡貫滿盈,大劫臨身,還要如此殘忍。老魔雖然爲惡太甚,對你負心,已將他殺死,形神皆滅,也就夠出氣了。剩這幾縷殘魂,及早消滅也罷,爲何如此兇毒?似此惡行,天人共憤。你也修煉多年,難道不知因果?如因畏懼天劫,意欲示威,使我知難而退,真是做夢!休說我昔年無故受你魔徒欺凌,兩次被你逞強出頭,爲你魔法慘害,如非恩師和兩位前輩仙長相救,連元神也難保全,此仇早晚已是必報;便你師徒積惡如山,我奉師命行道,對你這類妖邪魔鬼,也必爲世除害,不肯放過。我如怕事,早已遁走,何必停留在此,一則想看你有何神通,敢於如此兇橫;再則你還有二十餘日未限未終,此時除你也是徒勞,暫作旁觀,並藉此試驗道力。時機一到,便即下手,爲世除害。你師徒的伎倆我已看透,不過如此。速將老魔元神消滅,免得看了心煩。再將你這魔陣盡力發揮,看你能把我二人如何?再不發動,我們就要先下手了。”
鳩盤婆原意是想把易靜嚇退,只要對方口風稍微一軟,立時見風收篷,化去前仇,免與峨眉結怨。不料心事被人叫破,所說的話又句句刺耳,由不得激發起兇野之性,欲待發作。鐵姝自來痛恨正教中人,惟恐天下不亂。以爲乃師近年爲懼天劫,遇事斂跡,不敢與正教中人結怨。不知乃師因見敵人始終持重沉穩,不戰不退,一味旁觀,時作冷笑,彷彿胸有成竹,心疑有備而來;或是傳音法牌已先發出,正在待機。因而心雖憤怒,猶有顧忌。鐵姝卻認爲乃師怯敵,如不搶先發難,就許藉口下臺,將人放走,都不一定。不禁怒火上攻,仗着九子母天魔當初原是師徒合煉,雖然功力要差得多,驅以害人,卻能指揮如意。於是手指趙長素,口喝:“老鬼!便宜了你。”隨即手掐法訣,朝空連指,九魔立時發威,同聲歡嘯,擁上前去。這時老魔僅剩二十幾個元神,吃九魔搶上前去,各抱一個,互相吞噬,一片慘嘯聲中,晃眼全被九魔吞吸淨盡。
鳩盤婆似在尋思,也未阻止。等老魔元神被吸盡,便揚手一招,那碧目天羅立似碧海飛墮,將當地籠罩在內。先朝鐵姝怒容低喝道:“你這業障!只知恃強多事,哪知利害。今日我一出手,便與敵人不能並立。你近年元氣損耗大多,少時還得代我主持夭魔,暫作替身,卻不可輕敵大意呢!”鳩盤婆說罷,方對易靜微笑道:“白道友(易靜前生名白幽女),昔年因你傷我門人,不容坐視。我雖對你大狠,也是勢成騎虎,不得不爾。當初只說以我諸天祕魔大法所煉神魔,必能使你形神皆滅,誰知循環報復,竟歷三世,以至你今世煉成元嬰,投到峨眉門下。我想令師乃正教宗主,領袖羣倫,有嶽負海涵之量,於人無所不容。貧道雖非知交,曾有兩面之緣,蒙他不棄,說我所習雖非玄門正宗,行之於善,仍可救人成道。我因聽他良言,重訂教規,永不再傷無辜。峨眉開府,我雖未接請柬,仍令門人金妹、銀妹前往道賀,以示從善如流之意。只說道友雖然兩遭慘劫,今已轉禍爲福,不久即可成道,當不致再念前仇。今日道友窮追老鬼,尋上門來,我先神遊海外,未及查知,後纔算出道友追敵,事出無心。本意暗告鐵姝,事完之後,聽憑道友自去。不料道友始而口出惡言,分明見陣法已收,仍仗法寶防身,坐待不去;現又說出這番話來,未免欺人太甚。我如再容忍,不特自毀信條,便是門人也無顏相對。既成仇敵,終須分個高下。不過我仍看在令師情面,只要你肯知難而退,決不趕盡殺絕,稍微服輸,便可放走。否則,我那九子母天魔固極厲害,便這血河大陣也不弱。先前爲想善罷,不等徒兒施爲,連同上空禁網均被我一齊止住。你雖被困陣內,尚未看出它的妙用,一經施爲,威力之大,不可思議。你雖持有師傳七寶,能否守住元神,不爲子母天魔所琰,尚且難料。請自戒備,我要不客氣了。”
易靜久經大敵,深知敵人兇殘橫暴,最厲害的是魔法神奇,不論一言一動,內中均不免藏有陰謀暗算。既己打定主意,穩紮穩打,相機應付,捱滿這二十回日災難,再作計較。聽了鳩盤婆之言,便暗用衆生環查看對方言動,並未答話。石慧因是早得家傳,乃祖石仙王又對她鍾愛,賜有兩件防身隱形之寶,萬邪不侵,至多被困,多厲害的邪魔也難侵害,早就不耐久候。一見仇敵變臉,空中魔光往下飛墮,籠罩全陣,更加急不可耐。只見那魔光形似一個極大的網罩,光色深碧。最奇的是上面網眼形似人目,彷彿億萬鬼眼合織而成,閃爍放光,看去冷冰冰的,由不得使人生出一種淒厲陰冷之感。又聽易靜傳聲低語,說那魔網是用無數兇魂厲魄和新死人的雙目和千萬年陰磷合煉而成,專制道家元神,一經人網,休想逃脫。內中更有不少諸天五淫絲,兇威越盛。只有五行神火和乾天靈火或者能破,多高法力遇上也無幸理。此外還有好些陰毒邪法,件件厲害。如非定力高深,身旁帶有至寶奇珍防護,萬無生理,千萬不可冒失出鬥。石慧聞言,心中不服,早就躍躍欲試,不等鳩盤婆說完,便怒喝道:“醜魔卑!陳仙於說你日內大劫臨頭,形神皆滅,易師伯便是你的追魂使者。你不早跪下求饒,還敢口出狂言,我先叫你嚐嚐味道。”話未說完,揚手便是二十餘團石火神雷連珠發出,照準妖婆師徒和上空魔網打去。
說也真巧,那石火神雷乃石仙王採取數千年前地底和山腹中蘊結的靈石真火,費數十年苦功凝鍊而成之寶,正是陰魔剋星。鳩盤婆師徒雖未受傷,鐵姝在旁好容易盼到乃師說出對敵的話,自恃得寵,竟把鳩盤婆平日不許輕易使用的血河陣主幡一齊施爲,四十九面高約三丈六尺,上面滿布污血,隱現無數魔鬼影子的魔幡,突然一齊出現。雙方恰巧同時發動,鳩盤婆固是勢成騎虎,料無善罷;易靜也是事出倉促,沒想到石慧手口並用,不及阻止。只見二十餘團酒杯大小墨綠、銀白二色的火星作對飛出,比電還快,到了外面閃得一閃,立似震天價的迅雷互相沖擊,當空爆炸。一串連珠霹靂聲中,那四十九面魔幡剛一現形,立時四外血焰飛揚,如潮水一般往易、石二人身前涌到,吃那連珠神雷紛紛爆炸,魔幡便被震破了二十來面。幡上本附有不少魔鬼血影,未等飛起,一齊粉碎。惡鬼慘號厲嘯之聲紛紛四起,血河大陣竟被石慧無意之中破去一半主幡,減卻好些威力。
鳩盤婆早就看出石慧發爲翠綠色,根骨靈秀異常,不類常人,年紀偏又甚輕,心中奇怪。正用魔語傳聲向鐵姝探詢來歷,忽聽石慧說陳仙子說她大劫將臨之事,想起昔年所遇女異人,心更驚疑,微一分神,遭此慘敗,忙使魔法防護,已是無及。不由暴怒,厲聲大喝:“無知賤婢,今日有你無我!”說罷,手中魔訣往外一揚,回手一按左肩,立有四十九把血焰金刀朝易靜飛去。同時滿陣均被血光佈滿,成了大片血海。
易靜深知魔法厲害,得隙即入,忙囑石慧:“千萬不可妄動!”忽聽上空有一少女傳聲疾呼:“恩師你在何處?弟子上官紅在此。”易靜知道上官紅道淺力微,如何能是鳩盤婆師徒對手?忙用傳聲疾呼:“我數中應有二十四日災難,終將轉禍爲福。你急速回山,不可停留。”話還未完,忽聽鳩盤婆笑道:“此女倒也膽大。鐵姝可撤禁網,放她進來。此女根骨甚佳,用她生魂祭煉法寶,再妙不過。”鐵姝未及回答,一片青霞帶着千萬根巨木光影和轟轟隆隆風雷之聲,已自空中飛墮。當頭血焰吃青霞一衝蕩,雪崩也似四下飛散,立被衝開一條血街。鳩盤婆師徒和易、石二人全部大驚。
要知後事如何,請看《蜀山劍俠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