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一夫人率領長幼兩輩同門以及太元洞內各仙賓,齊出後洞,迎接怪叫花窮神凌渾,白髮龍女崔五姑代約請來的幾位仙人,剛到仁雲亭前,便見東南天際有一朵彩雲緩緩移動。青囊仙子華瑤崧和白雲大師等人正說笑間,彩雲倏地加急,冉冉駛來,晃眼便到了仁雲亭上空。剛看出內中簇擁着幾個美豔絕倫的仙女,妙一夫人待要飛身迎上前去,忽自雲中飛射下兩道金光。現身一看,正是滇西派教主凌渾、崔五姑夫妻二人,一落地,崔五姑首先朝妙一夫人舉手爲禮,笑道:“我爲齊道友代約了幾位嘉賓,只說事出意外,不料諸位道友竟早前知了。”說時,彩雲也已飛墜,現出全身。衆人見來客共是男女七人,只有一個年約十四五的道童生相奇古,餘者都是道骨仙風,丰神絕世。內中一個身着藕合色羅衫,腰繫絲絛,肩披翠綠色娑羅雲肩,羅襪朱履,手執拂塵,年約二十三四的少婦,和另一個身着薄如蟬翼的輕紗,胸掛金圈,腰圍粉紅色蓮花短裙,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雪膚花貌,秀麗入骨,尤爲箇中翹楚。下餘還有三個少女,一般淺黃宮裝,各用一把朱竹爲柄,紫玉爲頭的長柄鴨嘴花鋤,挑着一個形式古雅的六角淺底的花籃,扛在玉肩之上,雲鬢風鬟,仙姿綽約,都是萬般美豔,年紀也差不多。男的除道童外,還有一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在同來諸人中年紀雖長,卻與三個肩挑花籃的少女做一起,隨在後面,好似輩分尚在道童之後。
妙一夫人等因是初見,連忙迎上,正要請問姓名法號,凌渾笑道:“賢主嘉賓,均不在少數,請至仙府再行禮敘吧。”妙一夫人便向來客施禮,延請入洞。雙方略致謙詞,由白雲大師前導,妙一夫人等陪客同行,衆門人後面尾隨同入。到了太元洞中,仍由凌渾夫婦代雙方通名引見。賓主重又禮敘,互致敬慕,分別落座。
原來這七位仙賓俱是東海盡頭,落漈過去,高接天界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絕頂靈嶠宮中主者赤杖真人門下兩輩弟子。爲首三人,那虎面豹頭,金髮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傳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那穿藕合羅衫的少婦,名叫甘碧梧。那身着白蟬翼紗的名叫丁媳,那三個挑花籃的少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一名趙蕙,乃甘、丁二女仙的弟子。那中年道者,名叫尹鬆雲,反是阮糾的弟子。赤杖真人在唐時已經得道,成了散仙。自經過道家四九重劫以後,便在天蓬山絕頂建立仙府,率領兩輩弟子隱居清修,度那仙山長生歲月,不曾再履塵世。那靈嶠仙府地居極海窮邊,中隔十萬裏流沙落漈,高几上接靈空天界。自頂萬四千丈以下,山陽滿是火山,終歲煙霧瀰漫,烈焰飛揚,熔石流金,炎威如熾,人不能近。山陰又是亙古不消的萬丈冰雪,寒威酷烈,罡風四起。兩面都是寸草不生。要越過這些寒冰烈火之區,上升三萬七千丈,衝過七層雲帶,始能漸入佳境,到那四季長春,美景無邊的仙山勝地。真人師徒又不喜與外人交往,所以仙凡足跡俱不能到。凌、崔二人起初並不相識,說起認識,那還是在新近。
原來白髮龍女崔五姑偶往東海採藥,忽在海濱發現一個魚麪人身的怪物,在海邊沙窟之內奸淫婦女。那怪物口吐人言,並會妖法,身邊還帶有一根鳥羽。用禁法一拷問,才知是翼道人耿鯤的愛徒,背師遠出爲惡,已非一次。怪物看出五姑神色不善,那根充作求救信符的鳥羽沒有用上,便被擒住。爲求活命,又想引崔五姑去會乃師,自投羅網,便說天蓬山陽,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寶雷澤神砂,近已出現,日夜發出奇光,照耀極海。其師爲報三仙相助天狐寶相夫人傷他之仇,意欲採煉此寶,日後前往峨眉,將全山燒化,以報前仇。業已去了多日,尚未迴轉。並把取寶之法告知,以求免死。五姑知他心存叵測,淫惡窮兇,問完前情,便即誅戮。耿鯤妖法通神,又擅玄功變化,脅生雙翼,來去如風,本就厲害。若將這前古純陽真火蘊結孕育的奇珍得去,益發助長兇焰。反正無事,立照怪物所說途向趕去。
以五姑的法力,還飛行了一天多才到。天蓬山遠望,本就是愁雲低幕,煙霧瀰漫,天水相接,終古一片混茫,輕易看不出山的全貌。這時趕去一看,老遠便見兩很大火柱,矗立天際黑煙之中。因是煙霧濃烈,黑壓壓,彷彿天與海上下合成一體。但那火柱卻是顏色鮮明已極,海上萬重驚濤全被幻成異彩。五姑煉就一雙慧眼,大敵當前,更是留心。初看以爲火山爆發。等稍飛近,定睛細看,不特那火柱似有人在主持,並還雜有妖邪之氣,不是山上原有煙霧。暗忖:“自己雖然得道多年,但此山從未到過。以前只聽師長提起,說山在東極,相隔三仙所居東海還有十幾萬裏。終年爲火雲煙霧籠罩,高出天漢。中有罡風、冰雪、烈火之災,山又不產生物,仙凡足跡皆所不至。偶有好奇的修士前往,意欲攀升絕頂,上去兩三萬丈,便看出無什意思,以爲再到頂上也不過如此,又不能久耐罡風、冰雪、烈火的兇威,全都未盡而返。除已成道的金仙,不知有人去過沒有。近數百年間,各島洞散仙修士,誰也不知此山到底多高,山頂是否險阻更多,有什景物在上。似此兇險僻遠之區,斷定本來不會有人,定是神砂發現,啓人覬覦,都想來此收取,據爲己有。耿鯤也是其中之一,因而爭鬥起來。只是這樣猛惡的神火困在其內,竟能禁受,此人法力也自不小。”
這時五姑相隔當地還有好幾百裏,因覺對方是個勁敵,只知有人被妖法困在火柱以內,被困人不知是何路數。若是翼道人耿鯤,自信還能抵禦,若是別人,卻不知深淺。忘約凌渾同來,人單勢孤,恐有閃失,老遠便把身形隱去,隱蔽遁光,加急飛行。正在查看火中人的邪正,飛行迅速,不覺快到。猛一眼看出烈焰之中裹住兩幢彩雲,知是玄門有道之士。同時又看出火柱前面有一脅生雙翼的妖人,手持一劍,正在行法,加增火勢。分明有兩個同道中人爲妖邪所困。眼看危急,惺惺相借,不禁起了疾惡同仇之感,立時加急趕去。也是五姑該當得此異寶,爲他年夫妻抵禦四九重劫之用。自覺大敵當前,救人心切,不知妖人有無餘黨,意欲一舉成功。只把火柱當作耿鯤自煉純陽之火,未怎顧忌,一直隱身前進,下手異常神速。事後才知臨事疏忽,沒有認清,所收竟是那極厲害的雷澤神砂,吃了一驚,寶物已經得手了。
這一面,耿鯤又是素來驕橫,以爲窮邊極海,敵人絕無後援,足可任意橫行。哪知崔五姑突然隱身飛來,一到,先將自己多年苦功採取五嶽輕雲煉就的錦雲兜放出,化爲千百丈五色雲幕,罩向兩根火柱之上。同時取出七寶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煙雲之中。妖火已被煙雲裹住,金光又將煙雲吸住,直似長鯨吸水一般,嗖嗖兩聲,晃眼收盡。翼道人耿鯤正在一意施爲,戟指怒喝火中所困敵人:“速急降順,免得骨化魂消!”猛覺彩雲、金光相次飛射,知來了敵人,還沒想到勢子如此神速。因人未見,怒吼一聲,朝金光來處將手一指,飛出一道赤紅色的光華,如飛上前。忽聽聲音有異,回頭一看,兩根火柱齊化烏有,火中敵人已紛紛施展法寶,夾攻而來。同時崔五姑也已現身,一面放出飛劍,將那赤紅色光華敵住,大喝:“扁毛妖孽,擅敢欺壓良善!我絕不似東海三仙心軟,叫你今日死無葬身之地!”隨說,手揚處,太乙神雷雷火金光似雹雨一般迎面打去。
耿鯤見敵人一現身,便將自己運用五行禁制,並將自己連日所收雷澤神砂所化的火柱收去,知道厲害,心氣已餒。又見雷火猛烈,原困兩敵人的法寶威力又非尋常之比,不由又驚又急,怒火中燒,把心一橫,厲嘯一聲,振翼飛起。到了空中,略一展動,翅尖上即飛射出千萬點火星紅光,滿空飛舞,聚而不散。一面抵敵雷火和飛劍寶光,一面準備施展玄功變化,拼個死活。哪知崔五姑早已防到,晴將三枝金剛神火箭取出。這裏耿鯤未及施爲,猛瞥見三枝火箭由滿天火星光霞中直射過來。知道此箭專傷敵人元神,只要射上,至少耗去兩三百年功力。再如三箭連中,更無幸理。尤厲害的是,此寶與敵人心靈相通,得隙即人,由心運用,最難抵禦。自料再延下去,凶多吉少,急切間又無計可施。只得自斷三根主翎,化爲替身,抵擋三箭。倏地施展玄功,化爲一片彗星般的火雲,橫空逝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杳。
崔五姑知他飛遁神速,追趕不上。見那三個化身已有兩個爲火箭所傷,化爲紅煙飛散,知是鳥羽所化。忙將三箭招回,收下一看,那鳥羽足有三尺來長,鋼翎細密,隱泛異彩。不捨毀卻,便即行法禁制,免被妖人收轉。剛剛停當,被困兩人已飛身趕來相謝。崔五姑見來人乃是兩個少女,俱都儀態萬方,清麗出塵。一望而知是兩個瑤宮仙侶,忙含笑還禮,互相落下。
正要通名問訊,忽見一朵彩雲自空飛墜,倏地現出一個美麗少婦、一個少女。見面便同聲禮謝道:“愚姊妹連日隨侍家師赤杖真人,採取靈藥苑的各種靈藥以及小藍田玉實,供煉靈丹,以爲救度海內外有根行的散仙之用。不料小徒無知,偶然遊戲,撥雲下視,發現妖人在此取雷澤砂。此寶每七百九十年由本山火口內涌出一次,宮中原有,本可不去睬他。只因妖人心貪驕橫,目中無人,意欲窮探火源,竭澤而漁。小徒恐他毀損本山奇景,泄了地肺靈氣,一時輕舉妄動,下來阻止,不料法力有限,反吃困住。愚姊妹和諸同門又當火候吃緊之際,無暇分身。眼看危急,多蒙道友仗義相救。家師隱居避地,己逾千年,各方道友均少往還,道友也許尚未深悉。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家師所居靈嶠宮,就在此山頂上,請到上面一敘如何?”
五姑雖不知對方來歷,一聽這等說法,又見來人神情風度,知是天仙一類人物,奇緣遇合,心中大喜。因見對方師徒似在憎嫌山腳下的硝煙火氣,匆匆略爲謙謝,便即起身。行時,二女笑道:“此山高接靈空,中隔七層雲帶。嘉賓遠來,尚是首次,待愚姊妹獻醜,同以片雲接駕吧。”隨說,少婦羅袂微揚,便由袖口內飄墜一朵彩雲,晃眼便散佈開來。崔五姑知道中途罡風猛烈,主人謙虛,故意如此說法,便隨四女飛身其上,同往頂上升去。飛出萬丈以上,罡風越來越厲。四女見五姑通如未覺,也頗欽服。少婦笑道:“此山罡風,實是惹厭,愚姊妹不願下山,也是爲此。”隨手指處,腳底彩雲便反捲上來,將五人一齊包沒。眼望雲外,黑風潮涌,冰雪蔽空。但云中通沒一點感覺,飛行更是迅速。
似這樣接連飛過好幾層雲帶,衝破三四段寒冰風火之區,纔到了有生物的所在,漸漸林木繁茂,珍禽奇獸往來不絕。五姑見景物已極佳妙,仙雲還在上升,默算所經,已經升高了七八萬丈。心方驚異,身子己由彩雲擁着,又衝越過了一處雲層。沿途景物益發靈秀,到處澗壑幽奇,瑤草琪花,觸目都是。這纔看見上面彩雲環繞中,隱隱現出一所仙山樓閣。隨又上升了千多丈,方始到達。早有好些仙侶迎將出來。仙雲斂處,腳踏實地。五姑隨衆前行,一看這地方,真是自從成道以來,頭一次見到的仙山景緻。山頭上一片平地,兩面芳草成茴,繁花如繡。當中玉石甬路,又寬又長,其平如鏡。盡頭處,背山面湖,矗立着一座宮苑,廣約數十百頃。內中殿宇巍峨,金碧輝煌,飛閣崇樓,掩映於靈峯嘉木,白石清泉之間。林木大部數抱以上,枝頭奇花盛開,如燦爛雲錦,多不知名。清風細細,時聞妙香,萬花林中,時有幽鶴馴鹿成羣翔集,結隊嬉遊。上面是碧空澄霽,白雲縹緲;下面是瓊樓玉宇,萬戶千門。更有奇峯撐空,清泉涌地,點塵不到,溫暖如春。端的清麗靈奇,仙境無邊,置身其中,令人耳目應接不暇。
正在沿途觀賞,對面走來一箇中年道者,朝着爲首少婦說道:“師祖現在玉真殿相候,請師叔陪了來客人見。”少婦將頭微點,徑引五姑沿着滿植垂柳的長堤走去。走約一半,忽見長橋臥波。橋對面碧樹紅欄,宮廷隱隱。中間隔着一片林木,蒼翠如沐。穿林出去,面前出現一片極富麗的殿宇,殿前一片玉石平臺,氣象甚是莊嚴。五姑雖然得道多年,到此也不覺心折。走到平臺瑤階之下,方欲以後輩之禮通名求見,請爲首二女代爲先容。忽一道童打扮的仙人接出,對五姑道:“家師命我出迎,請崔道友不必太謙,徑到殿上相見。”
五姑謙謝了兩句,隨衆同進。見這殿甚是廣大,俱是瓊玉建成。一切陳設用具,無一不是精美絕倫,人間未見。殿當中並未設甚寶座,只東偏青玉榻上,坐着一個相貌清古的仙人。除前見道童外,還有七八個男女侍者在側侍立。知是宮中主者赤杖真人。因真人得道已逾千年,理應以後輩之禮拜見。剛要拜倒,真人使命衆女弟子掖住,笑道:“我與道友並無淵源,如何敢當大禮?”五姑道:“弟子自從先師飛昇以後,從未向人執過後輩之禮。並非有意謙恭,只爲真人乃先進真仙,弟子適才又是先與門下諸位道友接談訂交,論哪一樣也是後輩。尊長在前,怎敢失禮?”說罷,依然拜了下去。真人一面還着半禮,並令衆弟子扶起答謝。笑道:“道友如此謙恭,我也不便再爲峻拒。請坐敘談吧。”隨命侍者往小藍田採取鮮果款客。五姑見衆在旁,仍然不肯就座。真人笑道:“我在此山清修多年,對於門下弟子禮節素寬。道友只管請坐,他們也要坐下。”五姑只得謝了。落座之後,除卻第二輩弟子和宮中侍者外,衆男女弟子都分別就座。
五姑聽真人說起來歷,才知真人姓劉,與唐羅公遠同時成道。本已修到天仙位業,只爲到時差了一點火候,仍用肉體飛昇,便須再轉一劫。一則不耐塵世煩擾,又吃門下男女弟子苦口挽留,真人師徒情重,況且靈峯仙府高接天域,仙景無邊,更有藍田玉實,靈苑仙藥,一樣長生不老。拼着永爲地仙,享受清福。成道以來,已歷千年,未履塵世。歷朝列仙未成道飛昇以前,也從無一人來過。中間只有一個轉劫散仙,名叫尹鬆雲,受另一地仙指引,仗着一道靈符護身,由山腳下冒着冰雪與罡風、烈火之險,費時半年,步行上山,拜在真人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門下。另外還有三個再傳女弟子,乃是南宋末年忠臣之後。宋亡,隨着一家至戚遁逃海外,被颶風吹入落漈,全舟遇難,只三女共抱着一塊船板,被風浪打到天蓬山腳海濱沙灘之上。醒來想起國破家亡,全家慘死,終日悲泣。正要相率投海,吃真人門下甘碧梧、丁媳二女弟子無心中撥雲下視發現,稟明真人,度上山來,收歸門下。甘、丁二女便是引五姑入宮的少婦和那少女。三女一名陳文璣,一名管青衣,便是五姑所救二女,還有一名叫趙蕙。此外宮中男女弟子侍者共有二三百人之多。除卻再傳弟子,每隔些年下山積修外功,就便接引些有根行的人上山外,這些頭輩弟子也是千年不履塵世。那些侍者都是再傳弟子引來。每次下山,蹤跡均極隱祕,輕易不與外人交往爭鬥。仙法奧妙,法寶神奇。真人更具玄門無上法力,一切因果早經算就,預示先機,依言行事。有緣者加以引度,否則人前絕不泄露,因此不爲世知,這次特許五姑入見,固因解救二女弟子之德,此外還有一段因果。並說:“近擬着門下兩輩弟子下山行道。目前妖邪橫行,各方道友素無淵源,不久下山,還望代爲引見接納,以便有事時互相關照。只未下山前,暫勿宣泄。”五姑自是一口應諾。說時,侍者早把各種仙果,連同仙府靈泉取來奉上,五姑拜謝吃了。
談過些時,真人便命衆弟子陪出遊玩。五姑一邊玩賞仙景,無心中談起目前異派猖撅,以及峨眉不久開府盛會。衆仙聽了,頗覺有興。尤以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糾和甘、丁二女爲最留心。小一輩的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也極起勁,不住詢問。五姑看出衆仙意頗嚮往,暗想:“到日,如將這些得道千年的地仙代約了去,豈非盛事?”繼一細想:“對方素不和外人交往,適才真人雖有命衆弟子下山行道之言,又囑事前不可泄露,知道肯去與否?初見不便冒昧,且等日後再說。”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游完全景,本欲告辭回去,衆仙竟不放行,再三留住盤桓些日。五姑本定日內往白陽山花雨崖探看凌雲鳳,因見主人盛意挽留,又愛仙府美景,一算雲鳳食糧還有不少,不致空乏,就短少幾天的,山中遍地黃精、首烏,更有別的山果可以充飢,雲鳳也會自出尋掘,無足掛心,便在宮中住了下來。一住多日,始得辭別。中間真人見過三次,末次並令五姑連凌渾也約了來。五姑知道真人道法高深,尤其小藍田內靈藥仙果甚多,能和其徒交往,得益不少,聞言自是越發心喜。
起身時,甘、丁二女執意親送下山。連日快聚,已成莫逆,五姑知道朋友情長,不是意存輕視,索性由她們用仙雲護送同下。到了半山以下,五姑無須再往山腳,本應就空中御遁飛行,二女堅持要送過十萬流沙方回。五姑再三推謝不獲,只得應了。飛過流沙以後,二女說是千年以來不曾出山,左近不遠小蓬萊有二散仙,乃千年前舊交,昔年爲修天仙位業,備歷艱辛,轉劫三次,久已不通音問,不知還在島上隱居沒有,意欲便道往訪。隨與五姑殷殷話別,訂了後會,各自飛去。
五姑一算,凌雲鳳之約已過了好幾日,先往白陽山趕去,助雲鳳脫了一難,送返原洞,略示機宜。便即迴轉青螺峪,告知丈夫凌渾,定日同往拜訪。因記赤杖真人囑咐,對衆同道誰也不曾說起。
這日正要起身,妙一真人忽命門人下帖延請凌渾夫婦,期前趕到。門人去後,凌渾笑說:“我們在自修仙多年,眼前放着這樣仙境和前輩真仙,竟會毫無聞知,真是笑話。”五姑笑道:“真人仙山清修,不喜外人煩擾,除偶有兩位同輩地仙和靈空仙界中的昔年同道金仙拜訪外,因有仙法妙用掩飾,休說深入仙府,就運玄功推算,也算不出他底細。據丁道友說,這多年來,也有幾個靈慧有心之士,欲往窮源查探。不是功力尚淺,難禁前半十萬丈風雪烈火之險。便是到了半山以上,爲真人仙法所迷,現出一片窮荒陰晦的絕頂,來人以爲走到地頭,毫無所得,廢然而返。行藏如此隱祕,地又如此險阻僻遠,足跡難至,尋常想也想不到,怎會知曉?不過以我連日觀察,真人實具無上法力。那些初傳弟子也不在你我以下。妖人山下盜寶,困陷門人,事前萬無不知之理。就算門人該有此難,煉丹大事,無暇分身,門下兩輩弟子連同宮中侍者不下三百人,無一不是道術之士,更有不少神奇法寶足以應援,何以要等外人前往解救?後又說起不久將令弟子下山行道的話,並且還令我約你往見。兩面印證,與以前隱祕行徑不符,頗似有心給你我開門路。如非夙世因緣,便許將來有用你我之處,都說不定。”
凌渾道:“我也如此想法。自你回山一說,我便接連兩次默運玄機,虔心推算。不特沒有算出對方用意,連那山頂仙府宮中主者都似並無其人。因此心中敬佩,亟欲往見。他那裏靈藥雖多,我素不願假借草木之靈增我功力。倒是這位老前輩道行深厚,我夫妻天仙難望,走的正是他這一條道路。四九重劫,行將來到,仗我前得天書,峨眉諸道友師徒相助,與駝子等合力抵禦,你又無意中得了純陽至寶雷澤神砂,諸般湊巧,足可望平安度過。然而畢竟他師徒是過來人,能去討教,豈不加倍穩妥?還有齊道友這次開府,仙賓雲集,異派中人假名觀光,心存叵測的也將不少,如能將他師徒代約了去,不特錦上添花,還可使衆妖人見識見識。照你所說神氣,即使真人不肯紆尊,門下弟子必肯湊趣,何不試上一試?這次觀光諸友,有好些送賀禮的。尋常多是自煉的一兩件法寶,準備主人彙集一起,分別傳授門人,護身誅邪。鄭顛仙因有元江之役,得了不少前古仙兵,送得最多。駝子是用五丁開山,將凝碧崖前通上面的雲路,中間所有危崖怪石阻隔,全數一掃而空,多現出千畝方圓天空,卻用五層雲霧將它隔斷。另外把北海水闕九龍真人所居玉螭宮外那座紅玉牌坊,用他當年所得那粒困龍珠換了來,建在五府前面。朱霞映空,富麗堂皇,最爲珍貴。白、朱二矮子更是狡猾,老早便用龍雀環,把紫雲三女所煉一條神砂甬道,整個收來,湊了現成便宜,拿它當禮物,不特出色驚人,還可隨心運用,無往不宜。我夫妻本來法寶不多,你雖有幾件,俱都經你多年心血煉成,不能隨便送人。我新創立教宗,法寶飛劍,也應了我外號的典,窮得自己門人都沒甚用的,還在到處物色,如何還拿出去裝大方?再說也不新鮮,隨衆附和,我向來不幹,駝子爲人尚可,決不能被兩矮子比下去。急切間既無甚新奇禮物,莫如不送。且到天蓬一行,也許能想出一點花樣。如能將人約去,豈不比送禮還強?”
五姑聞言,先只尋思不語,忽然笑道:“有了,只不知人家肯借與否。”凌渾問故,五姑道:“我見靈嶠仙府千門萬戶,宮室衆多,而且差不多俱有裳枕陳設。我問宮中怎有這麼多人居宿?衆道友答道:仙府花開四時,八節長春,仙景無邊,不在靈宮天界諸仙府以下。尤其是靈藥仙果甚多,內有數種天府奇珍,都是長年開花,結實卻是三百六十五年一次,妙在同時成熟。靈空天界有好幾位金仙,俱是真人昔年同門同道至交,每當結實之期,真人必以仙雲傳遞玉簡瑤章,邀約下降。中有兩位仙賓帶有不少侍人。每次宴集,均由仙果半熟起,直到全熟,採食之後方走,藉此留連。仙府終歲光明,無日夕之分,來者又都是天上神仙,本用不着甚宿處。只因這些侍從各有清課,雖然作客,每隔七日,便須御氣調元,依時修煉,時雖不多,必須安排一處淨室。真人門下弟子又均好客喜事,一意踵事增華。自第一次請客起,便集全力採煉鮫絹文錦,美玉靈木,就着仙山形勢,於原有宮室以外,另添建了數百所樓閣精舍。第二次會後,陳設益發富麗齊備。這還不奇,最奇的是仙法神妙,消長隨心,大小取攜,無不如意,可由仙賓人數而定。平日宮室樓閣也沒這麼多,此次因是仙果結實期近,又知這次仙賓較多,瑤章未寄,已有先來之訊,期前便有好些降臨,爲此早爲佈置。這些樓臺亭榭,連同內中陳設用具,不用時,俱可縮爲方寸收起;用時隨地放置,立呈華屋。據說每會一次,必有一些不速之客,多爲客人約了同來。惟恐臨期匆促,備辦不好,好在仙山歲月常是清閒,衆道友閒中無事,便營建宮室,添置用具。每成一所,再用仙法縮小,以備到時應用。一切奇珍材料,本山均有極多出產,無須外取。於是越積越多,互相爭奇競麗,集仙法之大成,窮極工巧。直到二百年前,真人說眼前所有,已經足用,無須再建。尤其內中陳設,多是擺來好看,來客均用不着。近來衾褥之類,悉以本山天蠶所吐絲織成,雖然隨吐隨收,蠶不作繭,不曾傷害生命,終是虛耗物力。起初因衆弟子長日清閒,共試法術,營建宮室,爲延款仙賓之用,一舉兩得,不曾禁止。不料近日互相爭奇鬥勝,鋪張揚厲,已入魔道,大非所宜,着即停止。並將內中格外精工奇麗,不似修道人所居的,各自收起,不許取用。衆道友奉了法諭,方始停手。那已成未用的共有三百多間。此次峨眉開府,衆異派妖人尚未聞有另備住處。如一律住在太元洞內,非但良莠混雜,還得多加小心。我們此行如能把人約去,再把這三百多間用具齊全、陳設華美的宮室借來一用,豈非絕妙之事麼?”凌渾聞言,大喜道:“有這樣事?太妙了,開府期近,事不宜遲,今天就走吧。”
於建、楊成志聞說峨眉開府,劉、趙、俞、魏四人已經先往,早就心中盼望。看出師父、師母必由天蓬山約了仙賓同往赴會,不會再返青螺。於建和俞允中一樣,人最本分,儘管師父平日不拘禮節,依然始終謹慎,不敢分毫放肆。心想:“這類福緣,不可強求。”心雖盼望,不敢開口說。楊成志卻忍不住問道:“師父還回來麼?”凌渾看了一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不學好,人家不要你,被趕了出來。就我回山,莫非你還想老着臉皮跟了去麼?這次各方道友是被請的,除非有甚不得已,或是洞府須人坐鎮,差不多把所有門人全帶了去。就是當時不得參與,會完師父回山,也可趕去看看,在仙府留連兩日,受小輩同道款待。不特增長見聞,觀賞奇景,妙一真人夫婦對這些後輩,不論是會前會後,只要是開府第一次登門的,或是法寶,或是靈藥仙丹,按着來人緣福功行,各有賜與。以我和峨眉諸友至交,理應全數登門,獨你一人不能前往。上次本心是想將你們四人引至峨眉門下,不料你沒住幾天,便謀害芝仙,做出那樣殘忍無恥之事。人家看我面上,不好意思處罰,藉着我一句話,將你休了回來。連於建也跟着受累。我是向來說話算數,做事做徹,不能更改。你全仗這一點,才得收容。雖然在我門下,只要肯勤修,一樣可以成就,到底不如人家容易方便,同門人多,異日下山積修外功,處處都有照應,少吃好些苦頭。自己不知懊悔,發奮向道,一心只羨慕人家,想湊熱鬧,難道嫌臉沒給我丟夠麼?”
楊成志因在峨眉住了些日,見衆女弟子十九均美如天仙,尤其申若蘭性情溫柔,章南姑美秀和順,不特可愛,還覺容易親近。方在心中盤算,不料弄巧成拙,差點沒有重返故鄉,再入塵世。自來青螺,時涉遐想。可是他極聰明,知道憑自己這樣,人家決看不上,儘管心不堪問,用功卻是極勤。這次想去參與盛會,雖然爲了妙一真人加恩後輩,想得一點好處,就便開開眼界,一多半還是別有用心,打算見機重向舊日諸男女同門拉攏,以爲日後時常登門親近之地。先聽被請的人都把門徒帶去,心想:“師父和峨眉諸長老是至交,靈雲來時又請所有門人一體前往,這還不是十拿九穩?”眼已巴盼望師父即日起身,或命自己和於建先期趕往,方稱心意。見師父馬上要走,還未提起,滿腔熱望,忍不住拿話一探口氣,不特此次無望,便日後也休想登門。最生氣的是,誰都有份,便是於建此時不能隨往,會後仍可趕去,惟獨自己一人無望。不禁又愧又急又傷心,滿腔熱念,立時冰消,半晌做聲不得。追憶前事,心想:“自己雖然不該冒失,畢竟事出無知。師長未曾回山,尚不知情,當時靈雲等人如肯擔待掩飾,不是不可挽回。就說師長面前不能隱瞞,以師父的情面代爲求說,也必可以從寬收容。爲一草木之靈,並且還未傷着毫髮,便這樣視如寇仇,一任怎麼苦求都是不允,連妙一真人面都未見,便作威作福,強給師父送了回來。自己和南姑姊弟原是一路,既不肯收容,理應一齊逐出纔是。並且章虎兒與己還是同謀,只因南姑是個女的,和這幾個主權的女同門日同臥起,近水樓臺,容易巴結討好,所以連章虎兒也被留下了。於建一個無辜的老實人,反做了替死鬼,連帶受累,太不公平。”越想越覺不忿,把初來時惡念重又勾起。由此益發痛恨靈雲、英瓊諸女,立誓努力潛修,學成道法,以便異日去尋諸女報仇雪恨。
凌渾見他臉漲通紅,眼中都快流下淚來,笑叱道:“我收徒弟只憑緣分和我心喜,不論資質如何,只要肯用功,我仍一體傳授。可是學成以後,全仗自己修爲善惡。好的,我決不使他吃人的虧;要是自作自受,甘趨下流,我卻不護短,任他身受多慘,決不過問,稍加憐憫。等劉泉他們回山,便須傳授法寶道術,學成下山行道。他年有無成就,是好是壞,就係於自己人禽關頭一念之間了。”
楊成志一心妒恨仇人,正在盤算未來,聞言只當閒談,並未警覺。五姑覺着這等心術的人,便資質多好,也不該收他。既已收下,師徒之誼就應常加告誡,使其常自警惕,洗心革面,免致墮落,不應聽其自然,一面又和別的門人一樣傳授,助長他的惡念。辨貌知心,老大不以這師徒二人爲然。聞言方欲開口規誡,凌渾道:“人各有心,不可勉強。我當年便是這樣人性。不必多言,我們走吧。”崔五姑還要說話,見凌渾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丈夫性情如此,主意已定,強勸無用。可是這麼一來,楊成志未來休咎,已可預知。人雖不是善良,資質卻在中人以上,修煉更是勤奮敏悟,任其自趨敗亡,未免可惜。料定丈夫必定另有用意,不便再爲其說,只朝楊成志微微慨嘆。楊成志滿腔貪嗔癡妄,通未覺察。於建在旁卻早聽出師父語有深意,又見師母神色有異,益發心中謹畏。師兄弟二人各有心事。不提。
凌渾說完,隨同崔五姑起身,一路無話。過了十萬裏流沙落漈,遙見天蓬山在望。因山太高,中隔七層雲空,爲求迅速,不由山腳上升,相隔老遠便催遁光,斜飛上去。剛飛過了四層雲帶,忽見對面高空中一片五色祥雲,擁着一男二女三個仙人,由上而下斜飛迎來。五姑認出來人是赤杖仙童阮糾,同了甘碧梧、丁媳二女仙,忙即招呼凌渾,一同迎上。兩下里都是飛行迅速,晃眼落在祥雲之上。阮糾隨將仙雲掉轉,緩緩斜飛上去。
五姑給雙方引見之後,一面稱謝,笑問甘碧梧道:“諸位道友,端的道妙通玄,遇事前知,竟把十萬裏外之事瞭如指掌。”甘碧梧笑道:“我等不曾用心推算,哪有這深法力?這全是家師適才吩咐。不特賢夫婦駕到,便是此來用意,家師也早算出了呢。”五姑大喜,笑問道:“愚夫婦因和峨眉諸友至交,又是道家稀有盛事,不揣冒昧,所望甚奢。既欲奉請真人和諸位道友下降,以爲光寵,又欲慷他人之慨,將道友前說靈嶠三百餘間仙館樓閣,暫假峨眉諸道友一用。不知真人和諸位道友肯推愛玉成麼?”
丁席插口笑道:“道友說話,何必如此謙虛?自從那日訂交,便成知契,以後互相關照,情如一家,何須客氣呢?家師近以上界仙賓不久下降,並聞還有玉敕頒來,靈空天界不比凡間,非等到日,不能預先推詳,爲此不便遠離。日前我們聽道友說起峨眉諸友法力和諸比丘靈異之跡,才知近來修士大不易爲。人心日惡,魔隨道長。功力途徑雖然今古相同,因是妖邪衆多,非具極大的降魔法力和防身本領,不能抵禦。不似千年以前,修道人只須得有師承,覓一深山,隱居清修,時至道成,再去行道,一俟內外功行圓滿,便可成就仙業。雖也不免災劫,大都易於躲避。比較起來,如今要更難得多。又值凝碧開府之盛,私心向往。道友未說,不便啓口,無因而往,作那不速之客。後和家師說起,才知道友原本有意代主人延客,正遂私願。現由大師兄起,連同我等三四個小徒,共是七人,已經稟準家師。靜俟賢夫婦到來,有人先容,與未去諸同門略作快聚,便即相偕同往了。至於靈嶠仙館所餘那三百餘間房舍,原是我等一時遣興,遊戲之作。只因營建部署之初刻意求工,一心模仿桂府宮室,力求華美,哪知只憑載籍傳聞,不曾親見,向壁虛擬,不特全無似處,建成之後,經家師和諸仙長點破,才知刻鵠畫虎,全無是處。不但不像青女、素娥、玉樓仙史等天上神仙所居,連尋常修士也居之不宜。不過建時既費工夫,而內中的玉章錦茵、冰玄珠帳,以及一切零星陳設,無一不是成之非易。空費許多物力心力,拆毀未免可惜,廢置至今已二百年,正苦無甚用處。休說借與峨眉諸道友應用,如不是物大富麗,不是修道人所宜,便全數奉贈,又有何妨?這類房舍什物,用來炫耀左道旁門中人耳目,使之驚奇,正得其用。甘師姊已命陳、管、趙三個同去的女弟子,用三隻紫筠籃裝好,隨時都可帶走。另外還有三十六枚籃田玉實,不腆之儀,聊以爲敬。尚望代向峨眉諸友致意,分贈門下男女弟子,哂收爲幸。”
凌渾見丁嫦得道千年,看去年紀不過十四五,容華秀麗,宛如仙露明珠,光彩照人。吐屬更是朗潤嫺雅,吹氣如蘭。桂府仙娃,不過如此。阮糾和甘碧梧雖有醜美之分,而仙根道力,無不深厚,骨秀神清,丰姿飄逸。眼前同道中人,能到此者,竟沒有幾個。分明金仙一類人物,不知怎麼會忽然折節下交,甚爲驚異。甘碧梧以五姑極口稱謝,笑道:“七師妹修道多年,見了外客怎還似當年心熱氣盛情景?心中有話,必欲一吐爲快。到了上面,再行奉告不一樣麼?”丁嫦微嗔道:“四師姊生性溫柔,連說話也慢騰騰的。凡事該如何,便如何,有話便說,慢些什麼?本來如此。那日聽崔道友說起峨眉開府之事,偏不開口,非等師父有了口諭,崔道友已經來約,才行明告。反正一樣,何如早些說出,人家喜歡多好呢!”甘碧梧笑了笑。阮糾接口道:“七師妹心直計快,稚氣終脫不掉,沒有含蓄。我以前較她尤甚,近三百年才改了些。有時想起跟隨師父隱居前許多舊事,都覺好笑。自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許是山居年久,未與外人交往,日常清暇無事,默化潛移,連性情也隨以改變。這次奉命下山,許不似昔日躁妄。”丁嫦道:“你是大師兄,同門表率,自然要老成些,那似我和十六師妹的孩子氣呢!仙山雖好,只是歲月清閒,無爭無慮,連四師姊素來倜儻的人,也變得這等閒靜雍容,沒有從前有興了。”甘碧梧笑道:“嫦妹你還要說些什麼?當着崔、凌二位道友,也不怕人笑話?”崔五姑笑道:“仙府長生歲月,仙景無邊,已是令人羨煞;而諸位道友又是雍容恬逸,純然一片天趣,真情款款,自然流露。真恨不得早生千百年,得附驥尾,可拜真人門下,便天仙位業也非所望呢。”阮糾道:“道友過譽。我們雖然幸竊福緣,得天獨厚,終不能望到天仙位業,便爲一情字所累呢。”凌渾聞言,忍不住問道:“休說真人,便是諸位道友,哪一位不是神儀內瑩,精華外映,明是天上金仙一流。聽內人說,雖是男女道友同隸師門,並非合籍雙修。即以千萬功力而論,已具通天徹地,旋乾轉坤之能,怎麼情關一念便勘不破呢?”阮糾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並且將來借重諸位道友,也是爲此一字。不過暫時奉家師命,恕難奉告,且等峨眉會後,再作詳談吧。”甘、丁二女同聲笑道:“大師兄才說改了性情,不又饒舌了麼?”凌渾知道來時料中所說借重之事,至關重大,不便再爲深問。
五人言笑晏晏,不覺連越雲層,到了天蓬絕頂靈嶠宮外。阮、丁、甘三人領了凌、崔夫婦,先去拜見過了赤杖真人,略說命衆弟子隨往峨眉觀禮之事,凌渾又略請教些應劫的話。便由阮、甘等門人陪出,先引凌渾把靈嶠仙府風景遊覽了一週,然後去至甘碧梧所居的棲鳳亭中小坐。衆仙侶因凌渾初來,又命門人侍者去取靈泉甘露與各種仙果,前來款待。凌渾健談,神情穿着又極滑稽,賓主雙方越談越投機。內中赤杖仙童阮糾和一個名叫兜元仙史邢曼的,尤爲莫逆,由此成了至交。
凌、崔二人因離庚辰正日沒有幾天,路隔太遠,必須期前趕到。雖然飛行迅速,不致延誤,當此多事之秋,受人之託,終是越早到越好,便起辭別。衆仙再三挽留。阮糾並說:“此行如何,家師已經算出,明早起身,到時恰好。因此次旁門中頗有幾個能手,爲了事前不使得知,道友到時,使用仙法隱蔽行藏,不到起身下山,誰也推算不出。據我想,也許峨眉諸道友都認作意外,到後方知呢。”甘碧梧和另一仙侶同聲笑道:“大師兄話休說滿。左道旁門中人,自難知道我們行藏。峨眉諸位道友何等高明,未必也瞞得過吧?”阮糾笑道:“我不是說準能瞞過。只爲凌、崔二位道友此來,未向第二人提起,原定約了我們,突作不速之客,以博主人一笑。並且主人連日正忙,素昧平生,我們又非現時知名之士,念不及此,怎會前知?除非我們已經上路將到,主人久候凌道友夫婦不至,無意中佔算行蹤,那就難說了。”丁嫦道:“這個我敢和大師兄打賭,我們此去,只一動身,峨眉諸道友便即知道。即便主人正忙,無心及此,你沒聽崔道友那日曾說,日前已是仙賓雲集?師兄的轉劫好友大方真人,和我們對頭的兩個剋星也在那裏,焉有不知之理?”甘碧梧笑道:“七師妹怎地胸無藏言?”丁嫦好似說走了嘴,面上一紅,便不再說。阮糾笑道:“我只臆度,哪個與你打賭?”說時也看了丁嫦一眼。
凌渾暗忖:“衆仙千年不曾下山,法力如此深厚,怎會有甚對頭?大方真人正是乙休,想不到他與赤杖仙童竟是歷劫知交。見時一問,便知就裏。”故作沒有在意,岔將過去。阮糾似已察覺,笑對凌、崔二人道:“我們在此隱居清修,於仙於凡,兩無所爭,本無什麼。只爲家師奉到天敕,又值再傳弟子和一些侍者建立外功之會,正好命兩輩門人一同下山。好些事均屬未來,家師默運玄機,爲免衆弟子將來有甚困阻,預爲之備。其實事情尚早,家師只示了一點徵兆,不曾明言。休說乙道友不能詳悉,便我等也只略知梗概,此時未便奉告,蓋由於此。”崔五姑道:“想不到諸位道友清修千年,早已天仙無殊,怎會突然發生這些煩擾?”另一女仙羅茵笑道:“按說,我們雖然道行淺薄,不能上升靈空天域,到那金仙位業,如論位業,卻也不在天仙以下。尤其是清閒自如,既無職司,又無羈絆,不似天仙多有繁巨職掌。只自成道起,兩千一百九十年中,有三次重劫,一次比一次厲害,是個討厭的事。”丁嫦笑道:“羅六師妹倒說得好,假使地仙如此易爲,似我們這等清福,那些天府仙官都願退這一步,不再稀罕那天仙位業了。”凌、崔二人聞言,心中一動,默計赤杖真人師徒成道歲月,正是道家四九重劫以後的第二難關快要到來。起初以爲真人有無上法力,誰知仍難輕免,不禁駭然。天機難泄,無怪支吾不肯明言。便朝羅茵點了點頭。衆仙知道二人業已會意,便不再提起。
又盤恆了些時,一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天。阮糾不等凌、崔二人開口,便請起身,二人要向真人拜別,衆仙俱說:“真人現正調元煉氣,不須多禮。”二人便託衆仙見時,代爲致意。當下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率領三人的愛徒尹鬆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共是男女七人。由陳、管、趙三女,用仙府三柄紫玉鋤,肩挑着裝有三百間仙館樓閣和藍田玉實的紫筠籃。隨了凌、崔二人,同駕一幢彩雲往峨眉仙府進發。彩雲一離天蓬山界,降到中層雲下,便自加快,往前飛馳。其速並不在劍遁以下,並且一點也不見着力施爲。上面是碧空冥冥,一片蒼茫;下面是十萬流沙,漫無涯際。等將落漈飛過,又是島嶼星分,波濤壯闊,碧海青天,若相涵吐。中間一片祥雲,五色繽紛,簇擁着九個男女仙人,橫空穿雲而過。每當衝入迎面雲層之中,因是飛行迅速,去勢大急,將那如山如海的雲堆一下衝破。所過之處,四外白雲受不住激盪,紛紛散裂,化爲一團團、一片片的斷絮殘棉,滿空飛舞。再吃陽光一映,過後回顧,直似萬丈雲濤,撒了一天霞綺,隨着殘雲之後,滾滾飛揚,奇麗無儔。
仙雲神速,飛近子夜,峨眉便已在望。阮、甘諸仙因此山乃千年前舊遊之地,仙府只知是在後山亙古無人之區,不曾去過。剛剛把仙雲勢子改緩,在夜月清光之下指點林泉,一面追憶前塵,一面和凌、崔二人談說,問詢仙府所在。丁嫦忽指前面笑道:“我說如何?你看前面崖上,洞口石亭均有人在守候,分明峨眉諸道友對於我們來意已前知了。”凌渾正和阮糾一樣,心料妙一真人等不會想到會約仙侶同來,又是何等神奇隱祕。素無人知的地仙,還想突然降臨,故作驚人之筆。又知妙一真人等如真前知,此時必是親身出迎,而洞口崖亭中人,分明是幾個輪值守候的門人。方對丁嫦笑道:“道友,你料錯了,那是齊道友門下弟子,奉命在彼迎候嘉客的,正經主人並無一個,也許真不知道呢。”話還未完,遙見洞門內倏地閃出好些人來。這時兩處相隔尚遠,乍見雖還不能辨認,必是長一輩的主人無疑。才知主人畢竟前知,這等大舉出迎,自己面上也有光輝,好生欣喜。立即改口道:“想不到主人果是仙機靈妙,早已前知。大約凡是無甚要事的,都出洞來迎候嘉賓了。”阮、甘、丁三人聞言,定睛一看,忙道:“我等不速之客,主人竟如此盛意延款,何以克當?急速催雲快去吧。”隨說,手指處,腳底仙雲又復加急飛馳,晃眼到了後洞上空。三仙因想認一認爲首主人,微一緩勢間,凌、崔二人已先從雲中飛墜。三仙又見妙一夫人似要飛身上迎,知是爲首女主人,忙率尹、陳、管、趙四弟子一同下降。
到了太元洞內,賓主分別禮見,由凌、崔二人代爲略致來意。妙一夫人等自是極口稱謝,敬佩不置。凌渾因阮糾與乙休有舊,聞說乙休同了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的大弟子嶽雯,在仙籟頂旁危崖老鬆之下,相互對弈,恰值靈雲領衆弟子拜見仙賓,不曾走去,便命去喚。隨問衆人,那些異派中的惡賓不久即至,那三百問仙館樓臺如何佈置?丁嫦笑道:“微末小技,極易佈置。這些房舍大小隱現,無不如意。微儀已蒙主人曬收,房舍就在小徒肩挑筠籃之內,只須主人命二三高足領了小徒,指出適當地點,立可成就。”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既然是能隱能現,索性先只安置,將形隱去。等那些惡賓到來,依次領往,隨時出現,豈不更妙?”妙一夫人道:“這樣雖好,只是小徒們法力淺薄,不知仙法運用,萬無重勞嘉賓之理,還是現出來吧。”甘碧梧道:“運用之法不難,一學就會。小徒們相助照料,有何不可?”夫人再四謙謝,不欲勞動仙賓。嗣由凌渾折中,仍命門弟子執掌,由三仙先傳運用之法。妙一夫人因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引導來客就舍的人既要本領高強,又須機智沉着,始能應付,便命齊霞兒、秦紫玲、諸葛警我、林寒四人充任。三仙立即當衆傳了用法,並各賜了一道靈符,以備萬一。四人拜謝領命,隨引了尹鬆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四人,分四路去訖。
黃腫道人和伏魔真人姜庶重述適才所議方策,將人分散太元洞內。廣堂之內,只留二三主人,等候外賓來見。餘各自尋居處,不必長聚一起,以便暗中留意,相機應付。妙一夫人終因仙賓初來,尚未怎樣款待,意欲多陪一會,等有異派人來,再作計較。三仙知道主人心意,力言彼此同道傾心,一見知己,無須如此謙禮。並說:“山居千年,極少新奇之事,此行專爲觀光,就便看看目前左道伎倆,如在太元仙府居住,難於一目瞭然。好在房舍現成,妖人將至,最好立時便請一位令高足領去,擇一高曠之地,可以縱觀全景,而又不當要衝,以便作壁上觀,實爲快事。”妙一夫人見他們堅持,只得親自陪往。一面並請玉清大師代作主人,時常陪伴。議定以後,除各主人外,一班外客欲睹仙館之奇,仗着房舍衆多,紛紛效尤;一般後輩更好奇喜事,渴欲見識。妙一夫人想:“這樣把所有長幼來賓全都住在新添設的仙館樓閣以內也好。”便陪了阮糾師徒,先往繡雲澗去物色仙居。衆人也相率走出。剛剛走出洞門,便見亭臺樓閣,瓊館瑤榭,到處矗立,點綴得一座凝碧仙府霞蔚雲蒸,祥光徹霄,瑞靄滿地,絢麗無儔,仙家妙術,果真驚人。方在齊聲贊妙,倏地光霞一閃而逝,所有樓臺館榭全數隱去。知四弟子已經佈置停妥,正在試法。
正陪仙賓前行,靈雲忽然走來,對凌渾說:“乙師伯勝了公冶真人一局,現和嶽師兄對弈正酣。聞說阮仙長到此,只笑了笑。弟子久候無信,三次催請,乙師伯才說要請阮仙長往見。不知可否?”凌渾笑罵道:“這老駝子真個棋迷,連老朋友來也不顧了。”阮糾笑道:“行客須拜坐主,原該我去見他纔對。二位師妹可隨主人往尋居處,令四弟子同住一起,不得妄自多事。我與大方道友久別,要作長談,也許和他同住。到了正日會集,再相見了。”丁嫦笑道:“我們現時決不至於多事,師兄和大方真人在一起,卻是難說呢。”妙一夫人方欲分人送往,凌渾對崔五姑道:“老伴,諸位道友是我夫妻請來,我二人也和主人差不許多。你和玉清道友陪伴甘、丁二位道友師徒,我自引阮道友去尋駝子去。”說罷,同了阮糾自去。不提。
妙一夫人等仍陪甘碧梧師徒六人走到繡雲澗,正趕齊霞兒同管青衣二人一齊將仙館設在澗側高崖之上,剛剛停當,待要回洞覆命,看見夫人等陪了衆仙賓到來,連忙迎上。跟着秦紫玲同了趙蕙,林寒同了陳文璣,諸葛警我同了尹鬆雲三起,也都各按所去的一帶地方,相度形勝,設置停當,互相試驗一回,隱去真形,回至中途,有的老遠望見,有的經同門傳說,相次趕來複命。妙一夫人便命齊霞兒將崖上仙館現出。霞兒如法施爲,手一指,崖上突然現出一座霞光四射的玉樓。衆人見那樓閣共是三層,每層五間,形如重臺梅花,通體碧玉砌成,瓊檻瑤階,金門翠棟,雕雲鏤月,氣象莊嚴,奇麗無濤。再走上去一看,一層有一層的陳設,無不窮極豔麗,妙奪鬼工。至於設備之齊全,更無庸說。錦墩文幾,玉案晶牀,儘管華貴異常,卻又不是富貴人家氣象,於珠光寶氣之中,現出古色古香,別有雍穆清雅之致。頂層五間開通,成一敞廳,似是準備仙賓暇日登樓憑眺觀景之用。比起下兩層設備還更精美,四面碧玉欄杆,嵌空玲瓏。更有百十盞金燈點綴其間,燃將起來,燦如明星,夜間望去,更是奇景。
衆人落座,正在讚賞,詫爲未見。玉清大師笑道:“此崖雖然隱僻,卻非最高之地。如再高出二三十丈,全景便在目下,一覽無遺了。”丁嫦笑道:“這個容易,這些房舍原本可高可下。”隨說,將手一指,只見祥雲如帶,橫亙樓腰,二樓一段。便在隱約之間,頂層便於不知不黨中升高了數十丈,仙府全景立現眼底。甘碧梧笑道:“區區末技,七師妹也要賣弄,不怕諸位道友齒冷?”丁嫦笑道:“我們承諸友不棄,一見如故,親若一家,何用掩飾作態?”先來長幼羣仙,俱欲各覓居處,紛起作別,甘碧梧道:“事也真巧。當初原是同門師兄姊妹互弄小技,只顧爭奇鬥勝,忘了修道人的本色,又沒見識過天仙第宅是什麼形狀,以致徒事纖巧,鬧成了個四不像。此次所帶樓舍,只這一所小瓊樓乃二師姊姚瑟所建,還不過於離奇,恰被愚師徒數人佔用。餘者多半出諸七、九師妹之手。諸位道友雖然暫寄仙蹤,逢場作戲,如見不堪之處,幸勿見笑。主人事忙,承五姑與玉清道友相伴,已感盛情,請自回吧。”
妙一夫人等也覺衆異派中惡客行即到來,正當多事之秋,便也不作客套。一面吩咐霞兒等四人,引導各長幼仙賓,仍分四路送入仙館安置。並請內中幾個主要人物,各依方向,暗中監防。事完,便分兩人一班,在太無洞中和另外兩名弟子隨侍,以便外客到來,見過主人之後,領往館舍。隨即分向甘、丁二女仙稱謝辭別,各自依言行事,不提。
經此一來,太元洞內諸仙十去八九。長一輩的,只剩下妙一夫人、元元大師、白雲大師、頑石大師四個正主人。餘者只神駝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黃和新來的赤杖仙童阮糾、窮神凌渾,在仙籟頂危崖之上,與嶽雯對弈;嵩山二老同麻冠道人司太虛,在前洞上面禦敵未歸;媖姆師徒在後洞石室之內,運用玄功,暗中戒備。此外都移往仙館。一班後輩來賓,有的隨着迎接諸仙之便,當時隨往,各自覓了住處。有那隨着本門中弟子散在各地遊玩聚談的,適才各地仙館樓閣突然出現,相顧驚奇,紛紛趕往繡雲澗,問知就裏,俱都好奇,欲廣經歷。霞兒等再一說起,不問來客長幼,凡願往仙館居住的,均可遷入。衆後輩聞言大喜,相率隨同前往,各覓住所。本門弟子雖不得住入仙館,也都想見識見識,除有重要職司,正在輪值的幾個,也都跟去觀賞。霞兒等四人分領了各仙賓,每到一處,便依法施爲,一所玉宇瓊樓立即顯現。衆仙賓早各約好同居仙侶,分別入內。
妙一夫人等四主人到了太元洞前,回頭一看,只見四方八面,一座接着一座的仙觀樓閣,重又相繼顯現。雖不似適才全數畢現,也有二三十處。端的仙雲縹緲,氣象萬千。再看男女弟子,只有陸蓉波、餘英男、莊易、嚴人英四個在洞內外應班輪值,餘人全都不在。笑道:“無怪人情羨慕富貴華美。便衆弟子雖然新進道淺,也都根器深厚,平日心情也極清靜淡泊,此時見了這等富麗華貴之景,竟然如此欽慕,異派中人更不足論了。”白雲大師笑道:“我知他們並非欽慕,只是年輕好奇,想要見識罷了。”元元大師道:“話雖如此,到底不該。所以赤杖真人力說,此舉漸入魔道,不是修道人所宜。阮道友等說,此類樓觀只宜左道中人居住,不便奉贈,確是實情呢。”頑石大師笑道:“無怪人言,我輩同道中人,只師兄一人鐵面冰心,最爲剛直。前殺王娟娟,便是證明。無論仙凡,誰不想多見多聞,增長經歷?他們又聽來的是千年前成道的人物,又見仙法如此神妙,哪能無動於衷?想開一回眼界,所以連靈雲和白雲師兄門下三個已經入門多年、道力較深的人,都跟了去。就連金姥姥、蕭十九妹、黃腫道人,青囊仙子、金鐘島主和兩世修爲的楊道友,他們論起功行法力,哪一位是在你我之下?他們雖然也有爲監防妖人,有爲而去的,但見獵心喜,也佔一半。他們尚且如此,何況晚輩?”說得妙一夫人等俱笑了起來。
剛剛入洞歸座,先是黃山餐霞大師同了漢陽白龍庵素因大師,雙雙到來。見面談不幾句,楊鯉又引導他的前師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散仙凌虛子崔海客和門下弟子虞重走進。恰巧齊霞兒等四人將衆仙賓安置停妥,頭一班是秦紫玲和林寒,正在側隨侍,賓主禮敘。妙一夫人知崔海客人極正直,便略告以實況。談了片刻,便令林寒前導,親身陪他師徒入居仙館。林寒見他只有師徒二人,便引往洞側山坡之上,行法現出一所共只三間的飛雲亭來。夫人肅客入內。崔海客早見仙府之中,到處神仙樓閣,瑞靄祥光,及見林寒隨手一指,便現出一座雙層亭舍,益發驚奇,讚羨不置。夫人等仙廚中人獻上酒果靈泉,便即辭出。這次回到太元洞內,便繁忙起來。先是鐵鐘道人、游龍子韋少少、小髯客向善和成都隱名劍仙鍾先生等崑崙派中名宿,除卻南川金佛寺方丈知非禪師要正日纔到外,俱都各帶門人,聯袂偕來。
這次妙一真人諸長老爲要解卻辟邪村誤傷游龍子韋少少飛劍之嫌,對於以上諸人齊下請柬。韋少少本還不好意思前來,經知非禪師和小髯客向善力勸,說:“上次對方事出無心。對方主者齊漱溟寬厚溫和,極知禮讓,素無嫌怨,今以禮來,不去反顯我們小氣。峨眉正當鼎盛之時,仍能謙虛待人,欲藉此一會,釋嫌修好,實不愧道家本色。樂得就此化敵爲友,彼此都好。”鐵鐘道人也力主同往,但又說:“峨眉勢盛,易使後輩嚮往,門人不可多帶。”偏生一干門人慾隨往觀光,紛紛向師求說。知非禪師只有一個嫡傳弟子,必須留守,本人有事,又是後去,不在話下。其餘四人,除鍾先生是願教徒弟見識,命即同去外,鐵鐘、韋、向三人均恐門人與對方交往,見異思遷,不令隨行。於是願去的好些俱沒去成,而不甚心熱,如上次在無華氏古妖屍墓穴中吃過虧的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之流,反因師命隨行。
行時,小髯客向善忽然想起還有兩人未到,便問知非禪師道:“此次峨眉還請的有衛師弟夫婦,昨日還見在此,怎地不辭而別?”知非禪師微嘆道:“他二人近來行徑荒謬。自從幻波池受了巨創歸來,經我算出,對方應援遲緩,害他夫婦毀了道緣,實是不知聖姑禁法妙用。初發現有人被困時,固然略存私念,可是要想救也無從下手。那等危機四伏的險祕之地,加些小心,也是人情,何況還出死力相救。算起來只有救命之恩,決無仇怨可言。他們出來時不問當門的人是什道路,便下毒手傷人,已大不該,幸運那人是佛門高弟,未與計較。回來他夫婦只知痛惜道緣,貪得內中寶物,因聞前去二女仍要再往,竟打了恩將仇報主意。我再三苦口勸說,開導利害,終是不聽。近更受了妖婦愚弄,益發倒行逆施,變本加厲。峨眉諸友正是那兩女子的師長,如何會去?果真肯去時,他們見到峨眉那等氣象,也許知難而退,不致將來自取滅亡了。他夫婦明明極好一對神仙眷屬,論起功力法寶和所煉飛劍,都是本門有名人物,偏會一入迷途,便雙雙陷溺罔返。此乃劫數使然,無可挽回。此事不久發作,只盼他們到時知機,能就此兵解,不致形神皆滅,便是幸事。此時由他們去吧。”四人聽了,嘆息了一陣,便向知非禪師作別起身,一行共是師徒九人,同往峨眉飛去。
妙一夫人早有妙一真人囑咐,甚是優禮。一面又把妙一真人閉洞行法開府,須等正日開府始能出見;客多甚忙,接待簡略,已經備下賓館,不能隨時奉陪的話說了。鍾先生等見主人禮貌殷勤,各把前嫌消去,互致了幾句謙詞,便由林寒引導,餐霞大師陪客就舍,同往仙館去訖。
這裏客纔去,跟着南海地仙天乾山小男帶了三連宮中三十六個仙童弟子,西海磨球島離朱宮少陽神君帶了日前曾來峨眉先送禮物謝請的火行者元柄等四個門下弟子,相繼到來。
以上兩撥雖非同道至交,尚還是友非敵。等這兩撥剛剛引入館舍,忽然輪值弟子苦孩兒司徒平飛身入報:“後洞外來了三個相貌兇惡、裝束詭異的道者,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兇僧,隨帶着七個男女,到了飛雷崖仁雲亭前。先由一名叫鬼焰兒朱赤午的妖童,向弟子等聲稱:‘我家師父等三道一僧,乃北嶽恆山丁甲幢、火法真人黃猛、三化真人卓遠峯、屠神子吳訟,率領門下弟子七煞手常鶴、鬼焰兒朱赤午、仙掌雷召富、大力仙童洪大肚、獨角金剛陽健,以及江西部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方丈惡彌勒觀在和號稱龍山雙豔的細腰仙娘柳如花、小金女童麼鳳,一行師徒共是十二人。因聞峨眉開府,心切觀光,前來拜山,參與盛典。’令弟子等入門通報。弟子來時,隱聞內中一個生相蠢俗不堪、名叫洪大肚的和那朱赤午說:‘你說這一路無甚防備,你看這洞設的不是那禁制麼?’弟子因各位師尊早已算出未來,妖鬼徐完來過以後,只仙府上空還不免有妖人來此窺伺,已由白、朱二位師伯戒備,後洞已不會有事,所以不曾設伏。今早弟子等曾見雪山頂上有金光微閃,似往洞口飛來,細看又無形跡,來人不知怎會看出?這十二人均未接有請柬,容他進來與否,請示定奪。”
妙一夫人知道,來的這爲首四人,明初已經得道,雖然出身旁門,已經躲過三劫,隱居修煉。除縱容門下弟子不時出山爲惡外,本人蹤跡俱甚隱祕,正邪各派俱無交往。料是受了仇敵蠱惑,來此相機行事,來意善惡尚還未定。既然以禮求見,自應以禮待承。便請餐霞大師代出迎導,就便暗中查看洞口禁制是哪位道友所設。
大師去後,妙一夫人等因庚辰正日將近,敵友雙方來客越多,一一陪敘,勢難兼顧,便把五位主人分開,以便分別接待。又因來人師徒以前惡跡昭彰,幸逃天戮,已有餐霞大師接待,不願多與周旋,便避了出去。
這裏餐霞大師到了洞外,見來人師徒都是一身邪氣,知道雖是左道旁門,也不可輕視,便按主人之禮,上前通名致辭。
原來這一干妖人,以前爲了作惡多端,常受正派劍仙嫉視,備歷險難,幸逃誅戮。先在恆山銷聲匿跡了七八十年,後始分居。由此學乖,不再彰明昭著,行事力求隱晦,也不與外人來往。近百年中,見同時一班厲害仇敵十九仙去,自問後起諸人莫我之敵,雖然漸萌故態,仍不輕於樹敵。近年雖聞峨眉派發揚光大,人才輩出,因一向閉門不出,只由門下妖徒出外攝取婦女,回山採補,對方諸人均未見過。這次原是妖道門人受了與峨眉爲仇的妖邪慫恿,言說仙府靈藥衆多,更有千年靈芝煉成的芝人、芝馬。衆妖人本爲所習不正,必須常年採補,始能駐景延年,長生不老,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當時便被打動。自恃邪術高強,法寶厲害,更煉有幾隻靈禽猛獸,不問明奪暗取,十九可以如願。對方有此靈物仙藥,便爲它樹下強敵也值。因門下弟子到處聞人傳說對方人才輩出,道法高強,劍術神奇,還存戒心。除將所有法寶和所豢養猛禽惡獸全數帶在身旁備用外,並命卓遠峯的愛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陝西黃龍山青渺林,卑詞約請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長老,許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領門下五仙猿,趕往峨眉,假裝不是一路,暗中相助。無論誰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行前原有人指點途徑,一直便往仙府後洞門飛去。心想:“峨眉仇敵到處都是,這等盛舉,爲防敵人侵害,近洞一帶必有防備重重。不分異同,一體接待,只是傳聞。自己未奉到請柬,又非同道,弄巧還許不能進去,一到便動干戈。”及至飛到後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遙見洞門外立有兩人,對過崖亭內也有兩人,年紀均輕,似是守門延賓的弟子侍從,並無埋伏禁制。不由氣焰漸長,以爲人言過甚。照此情形,守門人如若見拒,便用法術變化隱形,硬行闖入,驟出不意,奪了仙芝便走。正尋思間,已經飛近。落下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個輪值延賓的男女弟子,個個仙根深厚,道氣精純。又見對方聞言,入內通報時,人過處,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閃。妖人師徒俱都識貨,定睛一看,竟是昔年吃過它苦頭的佛家用來降魔的神光。才知對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許,要想進門,並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銳氣爲之一挫。
等不一會,瞥見對面洞內飛出雙道光華,跟着洞口現出兩人:一個是入內通報的守門少年,另一人是個女道姑。單看遁光來勢,已知不是尋常。再聽說話口氣,餐霞大師對於外人最是謙讓,說得自己好似本派數不上的人物。妖人狂妄已慣,信以爲真,覺得對方隨便出來迎賓之人,已有如此本領,不禁又是一驚。但既已勞師動衆,門人們又都在外誇下海口,無論如何也須勉爲其難。想到法力高強,並還有極厲害的接應,心氣又復一壯。
火法真人黃猛最是強橫,略向大師稱謝道擾之後,便道:“貧道隱居恆山等地,清修避世,百餘年來不曾與外人來往。因聞近來貴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這番千古難逢的盛舉,不特貧道師徒亟欲觀光,連貧道等平日豢養的兩隻虎面梟、一隻金眼狍兒,也要隨來見識。雖然它們通靈多年,能大能小,終嫌獸蹄鳥跡,有污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許它們進府麼?”餐霞大師知這兩種俱是最猛惡的惡獸兇禽,妖人帶了同來,心存叵測。故作不經意之狀,微笑答道:“齊道友門下弟子也有幾個豢養着猿、鶴之類靈物的,有主人在,當不至於放肆。不過,外客中也帶有仙禽同來的,異類與人不同,物性有忌,帶進無妨,主人一律款待,饗以美食,只請叮囑它們不可離開道友,以免萬一生性相剋,爭鬥起來,不論何方受傷,主人俱覺難處。話須言明。幸勿介意。”黃猛暗笑:“猿、鶴之類也值一提?怕不做了梟、狍口中美食。”故意笑道:“它們多是野性未馴,特爲瞻仰仙府而來,不慣拘束。不過只要不去撩撥它們,也不會冒犯的。生性相剋,自是常事。貧道只恐它們無知冒犯,致失客禮;否則它們這次在外生事,如爲別位道友珍禽異獸所傷,好藉此儆戒下次,殺它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說時,便聽妖道妖僧袖中梟鳴狍嘯,聲甚猛厲。大師暗笑道:“不知死活的孽畜!不久便是劫數臨頭,還敢發威。”故作未聞,笑答:“這樣便好,道友既不以此爲意,那更好了。”
說罷,方要延客入內,忽聽破空之聲,勁急異常。衆妖人一聽,便知是同黨黃龍山青桫林猿長老,帶了門下仙猿到來。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來了。”大師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黨,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駕臨,有勞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畢,一道白虹帶着五道丈許長的青白光華,已一同自天飛墜。大師見來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鳶肩,滿頭鬚髮,其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着點塵。一對眯縫着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光閃閃,隱射兇芒。身後隨着兩蒼三白五個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沒有仙府雙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鐵爪長臂,動作矯健,顧盼威猛。雙方通罷姓名之後,衆妖人也故意與來人禮敘,互致仰慕。這猿長老初來時,神色頗做。及至大師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門上面,立似吃了一驚,朝黃猛和妖僧觀在看了一眼。大師早已看出,那是佛門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禪師,不知何時路過,見仙府後洞只有幾名弟子輪值,無甚別的設備,雖然無事,終啓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設下,使來人知道戒慎的。見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說破,故意前行引導,以示無他。直到太元洞中,賓主落座,略談片刻,便喚當時輪值的諸葛警我、秦紫玲,將妖人師徒做一起,兩女妖人做一起,猿長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別領往仙府安置,靜候開府盛會。行時並囑諸葛警我傳示袁星:“來客除猿長老,還有五位仙猿,須多備酒果款待外,黃道友等還帶有虎面梟和金眼狍等珍禽異獸,它們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館,許要放出。告知佛奴他們,遇上時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爭鬥。”二人會意,隨即答應:“弟子遵命。”大師也未親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別回身,自尋妙一夫人等商議應付。不提。
黃猛先見仙雲樓觀過於輝煌華麗,心想:“這凝碧崖,對方纔發現不久,門人十九新進,哪裏會建立這許多的玉樓仙館?必是賣弄玄虛,將尋常事物幻化點綴,故作驚人之舉。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並非實物,都說不定。”嗣見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隨手一指,便由地上平空顯現出一座亭榭,和前見一樣,銀壁雲樓,金庭玉棟。內裏陳設更是羅幃瓊帳,冰奩珠纓,日用各物,無不畢具,光彩陸離,備極精麗。越以爲主人號稱玄門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氣象莊嚴,古雅樸實,無多陳設,兩下里比較,遠隔天淵。又想:“這類樓臺亭閣有好幾十所,未現出的想必還有。休說通體瓊瑤,難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內陳設,也無一件不是人間稀見之珍,絕非尋常歲月可得聚斂。主人師徒正在勤於修爲,豈有爲了開府賓客數日之需,費上這樣大的心血精力,物色營建,成此曠古未有的奇觀鉅製?”怎麼想,也萬無此理,益發斷定前料不差,是個幻景。初來虛實未得,不便當着主人施爲。等諸葛、秦二人轉身辭出,黃、卓二人先取兩件物事,用禁法一試,並無異狀。再連房舍帶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動。漸漸看出無一樣是假的,才知敵人委實不可輕視,不禁大吃一驚。
諸葛、秦二人原因九宮巖這幾座館舍與仙籟頂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諸神禽所居的老捕巢,相隔甚近,存心把衆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處,實則望衡對宇,相距咫尺。行時並說:“開府尚有三數日,諸位師長事忙,無暇奉陪。各賓館中如有同道,不問新知舊友,均可互作往還,結伴遊行,宴集爲樂。如需酒食,或仙猿仙獸們的食物,另有執役男女侍童,隨時往來各處賓館,略呼侍童,便即應聲而至,一經示知,可立奉上。不過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門未久,樸訥謹畏,師長法戒素嚴,只知執役承應,奉命惟謹,拙於應對。如有不周之處,尚乞原諒,免使受罰。”一面又指給他們看。
衆妖人經過別的賓館時,早就見到幾個年約十二三的道裝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挽抓髻,女的垂髻,短髮裁雲,容顏美秀;一身碧綾短衣褲,上披翠葉雲肩,白足如霜,下登葛履。手捧三尺玉盤,中貯酒果食物,貼地飛行,往來出入於各樓臺亭館之間。遇到高樓,徑直飛上,也不見甚遁光雲氣隨身。只是凌虛御空,上下如意,腳底好似有甚東西托住一樣。最奇的是,不但裝束相同,連年歲相貌,高矮胖瘦,無不相似。本來猜不透是什來歷,聽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執役小童,十分驚異。接着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來。
其實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時,見洞庭東西兩山有不少歲久通靈的古樹,因是草木之靈,只憑日精月華與山川靈氣滋潤,儘管饒有靈性,均還未成氣候,不能脫體變化。兩山地大肥沃,居民日衆,時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風泣露,無計防禦。覺着它們與人無害,成長修爲不易,一時惻隱,趁着閒中無事,運用玄功和師門心法,度化了數十株,助其煉成形體,使其修爲。近以成道在即,這些靈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後爲惡人所傷,違了初願;又恐樵工無知,妄加採伐。它們自恃有點法力,爲了切身之痛,作怪傷人,無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別處深山荒遠之地。餘剩還有三十六株,俱是楊梅、批粑、梅花之類,功候較深,又是東山名產。意欲乘着峨眉開府之便,採來點綴仙山,權當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禮物。因不願徒衆弟子爲異派妖人執役,便令靈木的嬰兒現形代替。
這些木嬰兒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應對自如。雖仗媖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終與真人有異。黃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強,遠勝末流,只爲初入仙府,便見許多靈異之跡,心志有點搖惑,以爲敵人故意炫耀,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淺。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遠峯故意將他喚住,一問話,果然木訥,說話困難。再定睛仔細一看,目帶青芒,面白似玉,儘管清秀絕倫,卻是冷冷的,不帶一絲血色。情知有異,方欲追詰詢問,道童忙施禮回身外走。衆妖人已經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靈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見那道童生得靈秀可愛,見人卻答不上話來,面有窘色,覺着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觸電一般,當時反震回來,力大非常,人未拉着,手倒震得發麻。鬼焰兒朱赤午見狀驚異,忙使妖法,將手一指,意欲將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無覺,連頭也未回,便從容飛去。
屠神子吳訟忙即攔阻,埋怨道:“你們怎這般莽撞?我們與對方並無仇怨,此來爲了何事?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神一類,主人用來執役,並無深意。正經事還未商議,卻去考究這些無益之事則甚?我們成道多年,已入寶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說要被外人恥笑,也實無以自解。我們只是看着好玩,無心作耍,倘因此引起敵人猜忌,下手豈不更難?黃道兄因見這些樓觀陳設,便生戒心,其實不過是些珠玉珍寶,因有這麼多,營建又如此精巧,便覺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湊,各處借來裝點門面的呢?我們帶有仙禽靈獸和猿長老的仙猿,都是極有力的幫手,哪能一點真實本領法力未見,便生退心?說出去也是笑話。我看不數日便是庚辰正日,敵人全數出面,黨羽越多,聞說內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們忙於開府閉洞行法之時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艱難。猿長老適才已當着敵人敘見,其實黃道兄過於謹慎,便做本來知交,又有何妨?你看人家將我們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點防備之心?敵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們,便是真個客多,人少事忙;正經主人又在洞內行法,不能分身,所以連個陪客的都沒有,此時正好把那猿長老和龍山二妹請來此地,從長計議,趕緊下手,纔是正理。時機稍縱即逝,悔之無及。”黃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覺出洞中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無甚防備,惟其託大,才見其有恃無恐。事情自是必辦,不過總須慎重而行,免致閃失在這些後生小輩手裏,將來無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