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見狀大喜,正待飛進觀中,掃蕩妖邪。剛把碧蜈鉤收轉,神光罩還未及收,猛聽頭上狼嗥般一聲怪吼。緊跟着眼前奇暗,陰風大作,好似身又困入妖陣神氣。心料爲首妖人己出。方思仍施故智,用碧蜈雙鉤殺他,猛又聽四外似有人在喚自己名字。畢竟初臨大敵,不知厲害,匆匆不暇思索,竟誤當是謝、葉、崔三人尋來。心念微動,立覺頭暈心迷。緊跟着又是一股溫香氣味,由地底直冒上來,隨即昏倒神光罩內,不省人事。過了好些時,才覺醒轉,睜眼一看,身已同回錦春谷洞內。義父謝山,養母崔蕪,俱在榻前。以前所遇直如夢境,方欲爬起問詢,吃崔蕪一手一個按住,隨坐榻前,說起經過。
原來崔蕪將在本月晦日坐化,這次入定較久,須要兩晝夜才得醒轉。二女私自出谷遇難,本不知悉。到第二天午後,謝山忽來看望二女,並問崔蕪行期。纔到谷口,便看出禁法移動,沒有復原,雖然外人仍難入內,禁法卻已顯露。知崔蕪不會如此粗心。入谷一看,果然二女不見。崔蕪凝鍊元嬰正在緊要關頭,斷定二女必是私出,就喚醒她,也無用處,忙又追出尋找。先以爲不會走遠,無意之中尋到小庵,見那道姑孤身一人住在這僻靜深山尼庵以內,臉上又帶淫邪之氣,知非善良。因二女近已能絕跡飛行,精通好些法術,有劍氣法寶防身,憑道姑這等尋常女賊,決非其敵。又急於尋找愛女,打算本山如尋不見,再運玄功,推算下落,以防二女年幼喜事,急於試驗所習法術,離山遠出,發生事變。偏那道姑惡貫滿盈,該當數盡。見謝山生得丰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她死星照臨,竟動淫心。以爲對方年輕美秀,既然生有二女,人必風流,可以勾搭。見他聽說未見二女到庵中來,便要離去,一時情動難捨,惟恐失卻畢生難遇的美食,竟把謝山喚回。一面賣弄風騷勾引,一面以二女爲要挾。意思是如與苟合,便可明告,否則,二女便是凶多吉少。
哪知碰在太歲頭上,話纔出口,謝山連答也未答,只冷笑了一聲,手一指,便將她禁住,迫令供出下落。道姑才知認錯了人,悔恨已經無及。先還假說看中謝山貌美,想要藉此勾引,其實沒見二女來此。否則,你那姑娘精通法術,憑本領,我們怎是對手?情急分辯,忘了思索,多說了兩句。謝山聽出破綻,心料二女已中了妖邪詭計暗算。一着急,便用鎖骨酸心之法,逼令吐實。這類禁法,尋常道術之士都吃不住,道姑自難禁受,只得說了實話。謝山從不輕易殺人。聽說庵中狗男女竟是前在九華山盤踞爲惡,被妙一夫人荀蘭因前往誅戮,漏網多年,慣用五陰毒雷傷人的妖道鄧清風門下,心裏就有氣。自己以前又算出二女今年有一場大難,過此便一路康莊,靜候將來遇合,永無災害。這次本是爲此而來,偏生有事耽延,晚來了兩天。如今身入虎穴,已有二日一夜,即使靈敏知機,仗着至寶防身,不曾受害,也必被困陷在妖陣以內,凶多吉少。不由更把多少年未發的怒火勾動,雙手一搓一放,立有一團雷火發將出去,將全庵罩住。一聲霹靂響過,連人帶庵化爲灰燼。同時催動遁光,電掣星飛,往大咎山妖巢中趕去。
三數百里途程,一晃飛到。遠望雙峯並峙,山口內妖煙邪霧瀰漫山麓。運用慧目神光定睛透視,看出闢魔神光罩光霞飆飛芒射,旋轉不休。知道二女只是被困,未爲妖人所害,心才略放。痛恨妖邪,恐被逃脫,忙把遁光斂去,飛到妖陣上空。先由法寶囊內取出從不輕用的至寶都羅神鋒,往下一擲,脫手化爲一蓬三尺許長,一根似箭非箭,似梭非梭的金碧二色光華。碧光由中心起,箭雨一般,做一圈先向四外斜射下去,將妖陣包圍,直入地中不見。另一半卻是一面沒有柄的金光寶傘,停在空中,箭鋒向下微斜,不住閃動。精芒煥彩,奇輝麗空,大有引滿欲發之勢,卻不往下飛落。法寶出手,這才現身大喝:“妖孽速來納命!”右手一揚,又將太乙神雷發動,一片霹靂之聲,夾着百丈金光,千尋雷火,自天直下。陣內妖霧煙光立被震散,千百團的大雷火紛紛爆裂,石破天驚,山搖地撼,火光蔽野,上映霄漢,聲勢甚是驚人。
妖人雖將二女用光法迷住,無如闢魔神光罩神妙非常,一經運用,儘管無人主持,照樣發揮它的威力。飆飛電轉中,精芒隨着往四下飛射。妖人所煉兇魂厲魄,只一挨近,立被消滅。妖人無法近前,收又收不去,用盡方法,不能損傷分毫。相持了兩天,知道生擒難望,無計可施。正在想拼着人、寶不要,精血損耗一點,施展新煉成的一種極污穢惡毒的邪法,連敵人和那光幢一同毀去,免得夜長夢多,吃敵人師長尋來,留下後患,猛見妖陣上空光華飛閃,方覺不妙,還沒看清是何法寶,雷火金光已經打下。妖人久經大敵,頗有見聞,認出是正教中太乙神雷,疑是以前峨眉派的對頭,否則不會有此威力,再不見機,便難倖免。仗着妖法高強,長於化血分身,潛形飛遁之術,先還不捨自殘肢體。拼着舍卻一件法寶,略微抵擋須臾,就勢搶收了所用法寶逃遁。及見神雷迅速,一聲霹靂,妖陣先自消滅。自身雖仗法寶擋了一擋,遁向一旁,僥倖沒有受傷,但那用作替身的一粒寶珠也被神雷震裂,化爲萬千點流熒,隕落如雨。驚懼百忙中,再一瞥見空中所懸傘形金光,分明敵人早下絕情,制己死命。就此遁逃,任走何方,都難倖免。情知凶多吉少,照這來勢,不拼受一點大苦,決瞞不過。一時情急,竟用飛劍暗將左臂斬斷,同時施展妖法,化血分身,將斷臂代替其身,暗借血光隱身遁法。哪知謝山早料及此,神雷過處,見妖陣雖破,妖人未死,身畔一片濃煙過處,又飛起一片血光。怒喝:“無知妖孽!惡貫已盈,還想逃死!”同時手指處,先前沒入地下的碧色光華,突自妖陣外圍地底鑽出。一頭仍在地下,另一頭光鋒倏地暴長,千百根冷森森的鋒芒,寒光閃閃,齊向空中飛射上來。同時空中金光傘蓋所有鋒頭也自暴長,根根向下倒垂,金箭如雨,一頭停空,一頭往下射去。兩下里一半針鋒相對,一半參伍錯綜,上下交刺,金光燦爛,耀眼生穎。除了二女光幢所在處,晃眼滿布全陣,密如猖集。
這九天都羅神鋒,又名絕滅神網。敵人一經罩住,金碧二色神鋒一上一下,犬牙交錯,互相一合一轉,立即形神皆滅,妖人怎能逃脫?一條替身的斷臂剛剛擲出,瞥見金碧光華上下發動,雖知厲害,還在自幸見機得早,已化血光隱形遁起,能逃一死,至少元神總可遁出,萬沒想到此寶神妙無窮。謝山心疼二女,憤恨妖人到了極處。明知敵人不會漏網,仍恐萬一妖遁神奇,長於玄功變化,稍微疏忽,未將元神消滅,收寶時再一疏忽,仍被逃遁。因此禪鋒方一合攏,隨又將手連指,一口真氣噴將上去,那金碧光華突往中心密集交錯着急轉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妖人只慘嗥得半聲,連肉體帶元神全都絞滅。休說血肉化爲烏有,不留一滴,便那元神化盡時僅剩下的一縷青煙,也被神鋒罡煞之氣消滅無跡,元神煉化更無庸提了。
謝山見妖人伏誅,忙收法寶和神罩一看,知道二女先中妖人五鬼攝魂之法,因是根性堅強,又有法寶護身,心神一時受了搖惑,元神並未出竅。但是遇敵疏忽,上身和四外雖被神光護住,下半身露出在外,致被妖人採集千年瘴厲之氣和兇魂妖鬼,互爲表裏煉成的天魔無形毒瘴侵入。尤幸二女機警,法寶神妙,一覺不妙,雙雙隱入光幢以內,支持不住,往下一落,光幢恰好罩住全身。雖然死去二日,仍能救轉,不過中毒太重,肉身有了缺陷。如令照樣長大成人,於修爲上便有吃虧之處。只好暫時使爲幼童,等到將來福緣遇合時,再打主意了。
當下塞了兩粒靈丹在二女口內,雙手抱起。一面叱開石地,陷一巨穴,將三妖徒和所居寺觀一齊沉埋下去,復回原狀。然後迴轉錦春谷,連施仙法,並用靈藥。直到次早,崔蕪醒轉。又待到過午,二女才得救醒。又調養了些時,復原不久,崔蕪坐化便有了準日。二女從小便受崔蕪撫養,忽要永訣,自是傷心。自聽說起,便守在旁邊隨進隨出,寸步不離。每一談起,便悲泣不止。崔蕪本就鍾愛二女,有勝親生,見她們如此依戀,越發感動。一算日期,還有十天,謝、葉二人須在期前纔到,便對二女悽然道:“令尊因你二人夙根深厚,他年成就遠大,福緣遇合又晚,惟恐把路走錯,修爲費力,所傳只是紮根基的功夫,這主意原是對的。不過令尊和葉道友俱是散仙中的翹楚,玄功奧妙,法術高強,怎沒傳授你們?實是不解。近一年來,經我再三勸說,雖然傳了一些法術,又賜你們辛金劍氣這種防身至寶。但是目前異派十分猖撅,遇上你倆這樣異稟奇資,決不放過,何況你們又是那麼年幼喜動。我去之後,雖然全谷禁制嚴密,歲月一久,保不住靜極思動,又和上次一樣,千方百計衝將出去,受妖邪侵害。日前我又勸令尊和葉道友多加傳授,都說恐你們分心,時還未至。我道力淺薄,莫測高深,心實放你二人不下。我前在旁門也頗算是個中能手,並還得有兩件厲害法寶、一口飛劍,惜被未明神尼破去。也由此害怕,棄邪歸正。別的法寶都在。我雖身在旁門,那兩件好的,原是漢唐仙人遺留下的奇珍,並非邪法祭煉而成。還有幾種防身脫難的法術,雖出旁門,於你二人卻有用處,本來早想傳授,惟恐令尊不許,遷延至今。我愛撫你姊妹十幾年,今將遠別,來生相遇,尚屬難知。意欲乘這幾天餘閒,擇你們能用能行的,一一傳授,永留紀念。此外還有一事相托,將來不免爲難,你二人能給我情面麼?”
二女聞言,悲喜交集道:“我二人受你撫養,恩同慈母,休說爲難,刀山劍樹皆所不辭,何用問呢?”崔蕪嘆道:“此事並不要你二人涉險,不過那人與我關係極深,不忍視他滅亡。而葉道友恨他切骨。現時雖得隱藏,他年小南極羣邪數盡之日,終須相遇,難逃一死。此係以前未明神尼指示玄機,始得稍知未來因果。我昔年失德之事,可不好意思對謝、葉二道友明言。想來想去,你二人修煉成就,必和謝、葉二道友常在一起,無事不知。我給你們留下一封柬帖,內載此事。只等兩甲子後,葉道友如有掃除小南極七十三島妖邪之事,可即開拆,趕去照此行事,就足感盛情了。那兩件法寶,一名洞靈箏,長才數寸,乃漢仙人樵公伏魔之寶,專制山精海怪。如法彈奏,多厲害的怪物,聞聲立如癡醉,周身綿軟,任憑誅戮。更能裂石開山,通行絕海。葉道友小南極除害,如將此寶帶去,省事不少。一名五星神鉞,專能破旁門五遁邪法。別的都無足輕重。你二人遇合成就,無不相同,永不分離,可一同應用便了。”隨將諸寶取出,連同法術,擇要分別傳授。五六日工夫,一齊學全。末了取出柬帖,叮囑謹藏,不可告人和開拆。二女拜謝領命。
又過三日,謝、葉二人相次趕來。崔蕪重託拜謝之後,由二人相助防護。到了緊要關頭,果有兩個異派仇敵,無心中聞得崔蕪居此,尋上門來。剛看出錦春谷設有禁制,未及施展邪法衝進,便爲葉繽暗中埋伏的冰魄神光所殺。一些應有的魔頭,又吃謝山以全力維護元嬰,未受侵害,終於免去走火入魔的難關,安然坐化。
二女自是悲痛萬分。嗣經葉繽再三勸說,又將二女帶往武夷仙府住了些日,才減去了哀思。由此謝山爲二女訂了日課,仍令在錦春谷中修煉。每隔半年,前往探看一次,每隔三年,許往武夷省親,住上十天半月。但須有人來接,不許親往。二女見年已長大,再三請求,長在武夷隨侍,一同修煉。謝山只是不允,屢請不獲。日久也就不再提起。因有上次遇險之事,谷中封禁越嚴。二女除卻每三年作一次武夷之遊外,一步不能走出。沒奈何,只得靜心修煉,不再外騖。
一晃百年。自忖根基早固,每見謝山,必要強求另傳道法。謝山總以女兒將來與己路徑不同,此時多加傳授,反而有誤前程。二女無奈,又請傳授法寶。謝山吃她們磨纏不清,方始允諾。於是二女每一歸省,必要索討寶物。謝山見二女功力與日俱進,道心堅純,根基尤固,愛極不忍拂意,身邊又沒有那麼多法寶,便隨時物色,得暇現煉些來傳授,遂成慣例。年月一久,二女得了不少法寶,欣喜非常,只苦無法試用罷了。
這年武夷歸省,恰值葉繽來訪,與謝山談起峨眉開府盛況。二女聽了,欣羨非常,恨不能當時飛往,纔對心思。其實謝山前已算出二女遇合,應在本年。只爲自身事忙,又與極樂真人有約,知道二女不應歸入峨眉門下。心想:“二女欲往觀光,等自己事完,用上兩天工夫,默運玄機,細推前因後果,算出遇合所在,再放出山。彼時再抽空前往峨眉仙府一開眼界,也是一樣。”二女力求未允,又氣又急,回山籌計了好些日。忽然想起崔蕪所賜洞靈箏,一旦如法施爲,左近山石林木俱要遭殃,再厲害些便要山崩地裂。父親所傳諸寶,雖遇不上妖人試驗威力,畢竟自己還互相試過。獨於此寶恐損谷中美景,從未演習。難得遇到千古難逢的仙家曠典,父親偏不叫去。尤可氣是父親那麼好一座仙府,卻不許女兒同住,長年住這牢洞,也住夠了。千載良機,錯過可惜,何不就用此寶裂石穿山,逃往峨眉赴會?父親、葉姑都愛自己,當着那麼多外人,決無呵責之理。既可見識一些有名仙長道侶,飽看仙山景物,弄巧父親見這牢洞已毀,無處可住,就許令我二人搬到武夷去住,省得長年氣悶。
二女雖然修煉多年,從未與外交接談說,外邊的事一點不知。童心稚氣猶似幼時,想到便做。先取洞靈箏走向谷口一試,哪知禁法神妙,箏上神弦響處,禁法反應,遍處金光紅霞,儘管地動山搖,震得人頭暈目眩,停手仍是原樣未動,封禁依然,休想走出。二女急得跳腳,幾乎哭出聲來。連試幾次,均是如此。二女已經心灰氣沮。回到洞內,忽想起禁制俱在洞外,洞依崇山,父親行法時,決想不到會由後洞攻穿十來里路的山腹,逃將出去,也許可以一試。重又對着後洞如法施爲,果然生效,隨着神弦彈動,山石逐漸裂開。因無禁法反應,聲音並不十分猛烈,只漸漸朝前裂去。約有個把時辰,竟將原有一座石山裂成一條峽谷,直通過去,脫出禁制以外。
二女只慶脫身,洞雖毀壞,也不顧惜。雖父親來有定日,葉姑卻是難說,來得又勤。平日惟恐其不來,這時卻恐走來遇上,又難如願。匆匆回洞,將平日衣物覓地藏好,所有法寶全帶身上,立即破空飛起。只知峨眉是在西方,不知途徑。心想:“專往西飛,見了高山美景就留心查看,遇上人就打聽,沒有尋不到的。”飛行半日,自覺飛出甚遠,連遇許多無人煙的高山,俱與所聞不似。正在煩急,忽見腳底山谷之中,生有好些異果,頗與以前葉姑由海外帶來的佛棕異果相似。一同飛下一看,正是此果,隨便摘吃了兩個,重又飛起。已經飛出老遠,猛想起:“父親曾說此次赴會羣仙,差不多均有賀禮。自己空手前去,父親如在還好,否則相形之下,豈不難堪?記得那年葉姑曾說佛棕果是仙果,只海外有兩仙島出產,島主頗吝,輕易不肯與人,極爲難得。不料這裏卻產得有,又是無主之物,現成禮物,豈非絕妙?”念頭一動,又趕回來,全數採個淨盡。
哪知此果乃大咎山妖人毒手天君摩什尊者種來供獻與妖師崆峒軒轅法王享受之物,便不遇上妖人師徒,一經發覺,立被尋來。何況二女又把大咎山絕頂妖宮誤猜是仙山樓閣,欲往探詢,自行投到。那佛棕異果離樹越久,香味愈發濃烈,妖宮徒衆一聞便聞了出來。先見二女美質,本已不肯放脫,再知異果被盜,如何能容。這時妖人正在宮中拜參煉道,手下徒衆雖然厲害,禁不住二女法寶神妙,爲數又多。何況此次遇敵,鑑於幼年之失,上來便留了神。衆妖徒驕橫已慣,又恃在本山本地,輕視敵人年幼,才交手,便吃二女殺死了三個。可是謝山所賜的法寶也損壞了兩件。終於驚動宮中爲首妖人軒轅老妖門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趕將出來,見愛徒傷亡,憤怒已極,立下毒手,想生擒二女,爲愛徒報仇。二女雖然得勝,連失法寶之餘,也看出妖人勢甚厲害。互相打個招呼,正待再給敵人一個重創,飛身遁走。耳聽一聲龍吟,忽見宮門臺階上又一個矮胖妖人出現。人還未到,先飛起一片烏金光幕,將當頭天空罩住,似要往下壓來。方在驚疑,看不出頭上是何法寶,耳旁忽聽有人低語道:“妖人所放乃是七煞玄陰天羅,一被罩上,休想活命。還不逃走,等待何時?”
二女原曾聽謝山說過軒轅師徒們的厲害和所煉邪法異寶的名頭功用。聞言定睛一看,果與所聞金烏神障相似,不由大驚。知道這是最狠毒的邪法,雖有闢魔神光罩護身,久了也是凶多吉少。更恐被困在此,將開府盛會錯過,心中發急。看出妖人志在生擒,各打一個暗號,假意被陸續追出迎敵兩妖徒的綠氣絆住,由它牽扯,緩緩往宮前飛去。暗中運用玄功,取出法寶,準備臨走時再給妖人一下重的,以防追趕。眼看臨近,倏地施展全力,將劍氣倏地暴長。尚恐力量不足,一個對付爲首妖人,一個對付那兩條綠氣,各將手中備就的法寶發將出去。妖人驟不及防,一面又要顧周、李、易三個突然出現的強敵,分了好些精神,兩妖徒固是受了重創,毒手摩什也中了一下重的,慢得一慢。二女見那麼厲害的法寶打在妖人身上,竟未覺出怎樣,情知不妙,趕緊回身催動遁光,急如飛星往前逃走。
妖人自是咬牙切齒憤恨,略爲閃避,連傷勢都不顧,徑舍周、李、易三人,隨後追去。二女百忙中回顧,身後金烏光雲狂潮暴發一般,漫天蓋地追來,竟比自己遁光要快得多。心中驚懼,忙把避魔神光罩取出,以備萬一。猛聽耳旁有人說道:“道友只管加速遁走,貧僧代你們抵擋一陣便了。”二女聽出是先前說話那人。再回頭一看,一片千百丈長的光霞忽然從空下降,光牆也似橫亙天半。後面妖雲也已飛到。就在兩下里似接觸未接觸之際,目光一瞥之際,妖雲便電一般急,卷退回去。二女亡命飛馳,雖然回顧,並未停留,也遁出了好幾十裏。知這兩番相助的必是一位前輩神僧,好生感佩。還有適才和爲首妖人對敵三少女,也極可感,劍光更是神奇。意欲尋着這四人致謝,詢問來歷。剛把遁光微停,便聽耳邊接着說道:“峨眉開府在即,此非相見之地,須防妖人去而復來,貧僧也無奈他何。事正緊急,前途尚有人相待。請到峨眉再見吧。”
二女一聽,這人竟是峨眉一派,一面未見,竟識得自己來歷;神色不動,便將那麼厲害的妖人逐走。不由對於峨眉更生景仰。既然在峨眉可見,何必忙這一時?便催動遁光,往前趕去。因爲逃時匆忙,將方向走偏了些,中途又值陰天,沒有看出方向,以爲途向未走錯,否則適才那人定要提起。一味加急前飛,不覺竟由峨眉側面越過,到了川藏邊界的大雪山界內。有了上次經歷,沿途所經高山甚多,內中雖曾見到好些藏在深山中的廟字和修道人所居的洞穴,惟恐又生技節。偶然隱形飛落,見與想象中的峨眉不似,便即飛去,並未朝人問訊,以致越飛越遠。嗣見前面雪山矗立,高出雲表,綿亙不絕。二女雖未到過峨眉,大雪山景緻卻聽說過,漸漸起了疑心。謝琳道:“聽說峨眉靈山勝域,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極具林泉之勝。尤其後山仙府一帶,素無人跡,風景應該格外靈秀雄奇才對。我們飛行了這些時,按說早該飛到,爲何所過之地全與爹爹平日所說不似?這時竟然飛到這滿布冰雪的亂山中來了。我看此山少說方圓也有兩三千里。峨眉在四川省內,書上載着天府之國,人民富庶,決不會當中夾着這麼大一片冰山雪海。莫非我們把路走錯,走到滇西大雪山來了嗎?”謝瓔答道:“你說得對。我也正在疑心,沿途所經均不像是峨眉,按路程卻該早到,此山俱是萬年不化的冰雪,怎得會是峨眉?十九把路走錯。只爲適才助我姊妹脫險那人曾說前途有人相待,並沒說我們把路走錯,內中必有深意。又見迎面這山高出羣山之上,憑我們的目力,竟會望不見山頂,從出世以來還是頭次見到。這還不說,最奇怪的是我到了這裏,心中老動,彷彿往日葉姑帶我們去見爹爹,因三年纔去一次,由上路便盼起,越快到,心越急的情景一樣。所以老想和你說往回飛,另尋峨眉下落,卻又總是想到那山頂上去,不曾出口,你說怪不怪?”謝琳道:“誰說不是,我也是從初見這雪山起便心動,活似有個極愛我們的人在那裏等我們一樣,照着我的靈機,兆頭還是很好。不然,我已料定是大雪山,不等到此,早喊姊姊回頭了。”說時,二女遁光已經停住。謝瓔道:“這事真奇,停下來,我心更動得厲害,直恨不能當時飛將過去。我想神僧既說前途有人相待,必非惡人。此山又如此之高,相隔只百多裏,也不爭這一點時候。反正走錯,難得到此,何妨上去一次,不管有無人相待,好歹也開一回眼界。”
話未說完,忽聽遙空一聲清磐,竟似由對面高出雲天的雪山之上傳來。二人聞聲,不由心旌搖搖。一面又覺身後有什麼警兆侵來,只有前行安樂之狀。雙雙連“走”字都未說,不約而同朝前飛去。越往前,冰雪之勢越發雄奇。因山太高,須迎着罡風向前斜飛。沿途俯視,只見到處冰崖千仞,萬峯雜沓,茫茫一白。天色老是那麼陰沉沉的,日月無光,青蒼若失,一望數千裏俱是愁雲漠漠,慘霧冥冥。儘管四外雪光強烈,眩人雙目,並不覺出一點光明景象,加上悲風怒號,雪陣排空,匯成一片荒寒。休說人獸之跡,連雀鳥都沒見有一隻飛過。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當時冰花高涌,雲霧騰空,轟隆轟隆之聲,響徹天際。跟着數千裏內的雪山受了震動波及,紛紛響應,相繼崩塌,聲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搖撼,端的光景淒厲,聲勢驚人。二女暗忖:“這等窮陰險惡之區,除了冰雪,什麼景緻都沒有。尤其山嶺之上,罡風凜冽,景更荒寒,任是鐵建的廟宇也爲吹化,怎會有人在此居住?但那一聲清磐,又分明是山頂上發出來的,真個奇事。”一路尋思,越飛越高,不覺飛到頂一看,那山竟比下面所見還要高出兩倍,滿山俱是萬年前的玄冰。因受罡風亙古侵蝕,到處冰鋒錯列如林,人不能立足。通體滿是蜂窩一般的大小洞穴,其堅如鋼。乍摸上去,並不甚冷;等手縮回,只覺寒氣侵肌,其冷非常。
二女巡行了一遍,除卻黑鐵一般的冰峯冰柱,毫無所遇。罡風寒氣酷虐異常,雖然修道多年,時候久了也覺難耐。失望之餘,還沒商量飛回,謝琳道:“我怎麼只一想退回去,心便吃驚?一想前行,便自寧貼?這樣絕頂,本來不會有人。山那邊又被半山雲霧遮住,何不下去看看?那邊背風向陽,天氣好些,也許雲霧之下有人居住。如找不到,索性繞山而回,免得迎風上下費力。”謝瓔點了點頭,又同往山後降落。剛把上層雲霧穿過,便覺出下面冰雪漸稀,山勢傾斜得多。俯視居然見到土地和一些耐寒的矮樹短草,料有希望,好生高興。本定照直飛下,不知怎的,到了山頭,無故偏向東南方角上飛去。前半仍有冰雪,山勢也極險峻,百里以外方見林木。二女一口氣飛出三百里,又有一山前橫。謝瓔方道:“我們人沒遇見一個,就這樣亂飛一氣,有什麼意思?”謝琳忽然驚喜道:“姊姊你聞見香麼?”說時,謝瓔也聞到一股旃檀香味。姊姊二人一樣心急,不顧再說,搶着往前飛。
前面這山本已林木森秀,及至飛越過去,忽然眼前一亮,大出意外。原來山的對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山巒,四外高山環繞如城,此山獨居其中,宛如宗主。那景物的靈奇清秀,直是從來未見。主山四外,平原如繡,芳草連綿,處處疏林。不是綠陰如幄,便是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多不知名。天氣更是清淑溫和,宛如仙都暮春光景。並有雲峯撐空,平地突起,石筍叢生,苔痕濃淡,蒼潤欲流。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水塘,碧水溶溶,清可見底。塘側多是千百年以上的鬆杉古木,下面綠草成茵,景絕清曠。還有一樁奇事:舉凡虎、豹、熊、署、羊、鹿、猴、狼、兔以及各種禽鳥蟲蛇之類,隨處都是,遊行往來,見人不驚,也不互相侵害。照例平時形如世仇,見必惡鬥,或是弱肉強食,見必吞噬的,到此都化去了惡性,只有親呢,全無機心,各適其適,意態悠然。林枝樹抄,只見佛禽浴日,靈蛇吐焰,翠鳥嬌鳴,如囀笙簧。見了人來,有那大一點的怪鳥,以及雕、鶴、孔雀之類,偶還偏着個頭,做然看上一眼,多半直如未見。二女覺着這裏景物自然美妙,已是難得,似這樣羊虎狼鹿、蛇鳥鷹燕等本性相剋的生物,竟會棲息一地,互可押習,各不相驚,更是極其稀罕。明明羣動之境,耳目所及,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靜中之趣。自然心移神化,相對無言,把平日好尋生物戲弄的童心全收拾起。遂將遁光停落,一路觀賞美景。由水塘側繞過,見生物鳥獸更多,到處琪花瑤草,嘉木繁陰,泉石之勝,更是目不暇接。卻沒見到一個人影。行約五里,方到對山腳下。
初降落時,因見對面山上白雲如帶,霧約煙籠,只顧觀看那些珍禽奇獸,不曾留意。這時走到山腳,纔看出山勢險峻,四外都是樹色山光,花香鳥語,山卻宛如天柱矗立。儘管玲瓏剔透,通體空靈,石色蒼古,有似翠玉,卻不見一草一木。全山僅下半近中腰有一塊突出的平石,此外都是嵯峨峭立,無可着足。那平石廣僅畝許。由下望上,只聽泉瀑之聲,洋洋盈耳,宛如鳴玉。方欲飛身上去觀看,猛瞥見一片祥雲由頂上飛起,直朝來路高山之上飛去,其疾如電,晃眼無蹤。料知有異,忙飛到石上一看,緊靠崖壁,還搭有一座極寬敞的茅棚。左右一邊一道飛瀑,如白龍夭矯,貼壁斜飛,到了平石附近,順着山勢,繞山而流,徑往後山轉去。適見白雲橫亙,便是此處,所以不曾看出。如此靈境,斷定棚內必有高僧駐錫,不顧再看景物,忙往棚中走進。還未進門,便看出棚內空空,只當中蒲團上端坐着一個未落髮的妙年女尼。身側地上插着一根樹丫杈,上懸一磐。面前有一小木樁,放着一個木魚、一個香爐和幾本經卷。此外更無長物。除幾根木架外,無甚遮攔。當中正門卻橫着一根木頭,離地約有三尺。說是門限,又覺大高,防人進去,上下又是空的。不知要它何用。
二女自上來後,心更跳得厲害。再定睛一看,見那女尼生相竟和自己相似,正在閉目入定,神儀內瑩,寶相外宣。氣象體態雖然莊嚴已極,那美如天人的面上,卻流露出無限慈愛的容光,由不得又敬又愛。始而爲她威儀容止所懾,肅然起敬。後來越看越像素識,直似本來極熟的親人多年未見,猛地重逢。無形之中真情流露,自然感動,難於遏制,直恨不能當時撲向懷抱中去,纔對心思。心雖如此,畢竟前因渺茫,事由初會,又見對方入定,未便驚擾。先在橫木之外立望了一會,由敬生愛,由愛加敬。暗忖:“適遇神僧,既示仙機,此山景物如此靈異,心情又如此感動,必非常人。義父又常說,近年將有遇合,成就遠大,不是玄門中人。再者自己素來眼高心大,看人不上,怎見了此尼,又沒見她有甚道法,會如此使人敬愛尊仰?好生不解。莫不便應在這位神尼身上?”想到這裏,不約而同,雙雙跪倒在門外,口稱:“弟子等巧涉靈山,許是註定福緣,望乞大師指點迷途,加以造就。”
話還未畢,忽見女尼頭上現出一圈佛光,一閃即穩。隨即睜開一雙神光瑩瑩的妙目,向二女微笑道:“你姊妹來此,原非偶然。不過此時還是檻內人,難進我的檻外來。不必多禮,我也無多話說,可各起立,聽我先說一個大概。”二女聽女尼口音,好似以前聽過,十分耳熟,心中早已敬服到了極處。聞命拜了幾拜,忙即起身,立侍於外恭聽。
女尼道:“我在此閉關已三百年,如論修行歲月,尚不止此。因我在佛座前發下宏願,誓參上乘功果,立無邊善功,而不殺一生物。即遇極惡窮兇,也以慈悲智慧、堅忍恆毅之力度化。雖具降龍伏虎無上法力,只用以爲救世之用,從未以之傷害一命。苦行多年,忽然大徹大悟。本早功行圓滿,只爲當初佛前發願之時,偶然動一塵念。我佛法不打誑語,有因有果,念即是因。有此一因,必須實踐,始得解脫。爲了此一段世緣,雖遲我百餘年功果,但我佛法度人功德,勝於度世。說解脫,便解脫,何論遲早?這些話也不必多說。休看你姊妹學道多年,生具靈根慧質,但不到那自在境地時候,任多饒舌,也是不得明白。我爲你姊妹已可算是破戒,這個報應由我自去身受。其實我仍是我,受不受沒甚相干。至於我的來歷,你們回去對你義父說,小寒山有一女尼,他未必能夠得知。如說他的青梅舊友,就知道了。你們那葉姑卻是我俗家第一良友。後因彼此出家,道路不同,她又遠居海外,自聞我當年噩耗,屢經苦心尋訪無着,以爲歷劫多生,難於尋覓。峨眉會後,可邀同來此一晤。你姊妹聞峨眉諸道友道法高深,不能無動於衷,此行意欲歸附。玄門正宗本來不惡,無如你姊妹均是佛門弟子,此去只可觀法,無緣遇合。還有你姊妹在大咎山與軒轅門下第四弟子毒手摩什結了深仇,此人魔光邪法均極厲害,非你姊妹所能抵禦。並且你們來時,他正在崆峒絕頂其師魔宮以內,算出救你們的人不是白眉禪師本人,乃他弟子李寧,越加悔恨。盜用邪法異寶,千里傳真,環中縮影,搜尋你姊妹蹤跡。他御魔光飛行捷逾雷電,片刻千里,迅速異常,只要被看出所在,晃眼追上。你們來時,再晚到一會,立被發覺。我用佛法感召引來此地,才免於難。又用佛法將本山真形隱去一半,未被看出,否則他必追來此地。我雖不怕,但我不開殺戒。他又牢記殺徒之恨,難免糾纏不清。我正閉關,無緣度化。而這裏一切衆生,均經我佛力化去惡根,在此棲息,日常聽經,靜候孽限一滿,轉輪投生,難免驚擾。只有使你們在此較爲隱祕,此也是你姊妹命中一難。全免自是不能,且等明日,妖人久尋你們不着,又有他事離開之時,你們乘隙遁往峨眉,那裏自然有人接應。中途妖人難免追蹤,我再賜你姊妹靈符神香,如用得當,足可從容趕到,決無疏虞了。”
二女一聽,神尼佛法如此高深,忽然福至心靈,重又跪倒,拜請收錄,並示法號。女尼笑道:“我俗家姓孫,自從出世以來,便是獨身修道。禪功佛法均由靜中參悟,佛即我師,並非尋常師徒授受。例有賜名,哪有名號?你姊妹本我門中人,又有好深因緣,拜我爲師,與拜佛一般,原無不可,只是正式收徒,尚還不是時候。這個時候,說早就早,說晚就晚,全在於你姊妹。且等峨眉歸來再說吧。”二女見這神尼笑語溫溫,由不得有一種依戀之思,雖只片時之聚,竟覺似慈母當前,親愛已極。無奈中間隔着一根橫木,不能進去,始因初見,敬畏心盛,不敢違逆,勉強侍立在外,心中老嫌不能親近。談得時候一久,覺着神尼雙目瑩瑩,不時看定自己兩姊妹,好似含蓄着無限的慈愛,越發感動。不禁把平日纏磨謝山的孺慕稚氣使將出來,雙雙手扶橫木,跪地哀懇道:“好師父,弟子等不知怎的,敬愛師父,老想到棚裏去挨着師父,侍立一會。好在師父又沒入定,不怕弟子驚擾,請開恩允許弟子進內吧。”
神尼見二女情切依戀之狀,似頗感動,微笑道:“癡兒,癡兒!這條門檻古往今來攔住了多少英賢豪傑,你們不到時候,跳得出麼?”二女情急入內,也沒細辨神尼爲何把跳進說成跳出,便道:“這只是一根橫木,只要師父不見怪,弟子不論上跳下穿,或是將它取下,都能過去。”神尼笑道:“休看這門裏一根橫木,過去卻難呢。不信,你們就試試。”二女聞言,心想:“師父忒小看人。也許有什麼禁法,怎看不出來?且不管它,當着師父不好跳進,且鑽過去。”隨同把頭一低,意欲鑽過,暗中又偷覷神尼雙手和口角神情,看在暗中阻止沒有。哪知神尼神色自如,手和口全未動,而姊妹倆身子明明鑽在空處,卻似有萬千斤的阻力擋住,休想得進。自覺不好意思,不由犯了好勝童心,又想:“這樣好好過去,大概不行。反正師父答應的,不如冷不防給它來一個硬衝。”想到這裏,隨駕劍氣飛起,意欲由橫木上飛過去。不料來軟的還好,不過被潛力阻住,這一硬衝,竟被那潛力震彈出老遠,因驟出不意,頭都幾被震暈,才知不是小可。當時又驚又愧,跑至棚前,手扶橫木,望着神尼,眼淚汪汪,撒起嬌來,埋怨師父不念弟子真誠,有心見拒,卻不明說,只在暗中使法。
神尼微笑道:“這本是三教中最難過的一關,自我設此木起,便沒動過它。我又何嘗不願你姊妹過來?”說時,二女淚珠點點,全都滴在橫木之上,還待求說,神尼面上忽似一驚,微嘆道:“我本意只完前因,不再入世,只在門檻外看定你們,時至再行接引。不料世緣一起,便有許多牽累,仍是避免不得,至少又須多遲我一甲子功果。門橫巨木,仍爲至性至情所動,可知聖賢仙佛、英雄豪傑,都不免爲這情字所累,情之所至,防備無用。如今門木已解,只是虛擱在兩旁框子上,你二人進來吧。”
二女未見神尼有甚動作,還不甚信,只輕輕一擡,竟是隨手而下。心中高興,立即破涕爲笑,搶着撲近身去,雙雙倒在懷裏。猛想起自己並非真個年幼,這是初見面的師父,不應如此冒昧,惟恐許犯。神尼已一手一個抱緊,一邊爲二女拭着眼淚,嘆道:“乖兒,你們已歷三生,怎還有如此厚的天性?致我所設大關,均爲所破。我本打算見面談上幾句,傳了你們退敵之法,仍即入定。既已遲劫數十年功果,索性同你們聚到明日再分手吧。”二女見師父不但沒見怪,反倒摟緊撫慰,心中正在舒服,聞言忽然醒悟道:“弟子等初見恩師,便似見了極親愛的尊長一樣,由不得又敬又愛,一切聲音笑貌,均似極親極熟的人,只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恩師成道已數百年,弟於姊妹出生才只百年,聽恩師這等說法,莫非弟子姊妹前三生是恩師心愛的兒女嗎?”
神尼微把面色一沉道:“今生便是今生,前生的事說它則甚?你兩個也修道多年,以後還要在我門中,哪有這許多的世情煩惱??”二女見神尼總是面帶微笑,忽見有了不快之容,同時在口氣裏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悲喜交集。因恐神尼真個不快,仍使故伎,倒在懷裏,仰面向天,且把一雙秀目虛合,試探着嬌聲說道:“恩師不要見怪,弟子怕看恩師生氣的臉,還是帶笑的臉好。女兒再也不敢亂說了。”一邊說,卻在暗中偷覷神色。神尼忍不住微笑道:“癡兒,隔了三生,還是這等頑皮。今日初見尚可,峨眉歸來,正經拜師之後,須以苦行修持,卻不可如此呢。那等稱呼,尤其不可。”二女道:“弟子也是孺慕太深,不知如何是好。到了修行之時,自然是要規行矩步。還有弟子實不捨離開恩師,既非玄門中人,峨眉不去也罷。”神尼道:“這又不對了。難道你義父教養之恩與葉姑照拂關切之厚,以後別遠會稀,都不稟告一聲?”二女連忙認錯不迭。
由此師徒三人越談越親切,一直相聚到次日。神尼算準時辰將至,才由香爐內取出兩把香灰,拿在手裏一搓,立變成一捧赤豆大小的舍利子,金光閃閃,耀眼生纈。便分給二女,傳了用法,又在二女雙手各畫靈符一道。吩咐:“妖人追近時,由一人將手一揚,同時另一手發出舍利子,便可將他驚退老遠,並還小受創傷。我知你二人難免虛驚,如真運用合宜,有這四次阻擋,足可從容趕到。此寶一發,即與魔光並盡。固然發出越多,敵人受傷越重,但須防後難爲繼。如多與你們,白白糟掉。此行小心爲妙。”
二女平日心高膽大,獨對神尼比謝山還要信服,領命拜辭,一路上便有了戒心。因前行的路正與妖人來路斜對,成三尖角的方向,此去峨眉,無異與妖人對面相迎。全仗來路所經高出天半的大雪山主峯掩蔽,必須以進爲退,搶先趕到。妖人如果追來,然後繞山而馳,變作照直而行,纔不至於迎頭撞上。未動身前,先運用玄功,增加劍遁威力,蓄勢引滿待發。飛出小寒山禁地之外,便以全力加急飛行,兩道紅光並在一起,如流星般搶往大雪山駛去。時刻本經神尼算準,毒手摩什因自昨日起,盜用其師法寶,接連查看了一晝夜,幾乎遍覽寰區,均不見二女影子。正在又驚又恨,軒轅法王忽命侍童傳喚。只得把上有昨日二女所殺妖徒心血,用爲查看時法物的一面三角晶鏡,交給看守法壇的師弟萬靈童子茅壯,匆匆告以二女衣着相貌,自往前殿去訖。
他這裏剛一離開,茅壯便自法臺寶鏡中發現二女由小寒山突然出現,朝大雪山主峯急飛。因妖人曾說,二女若往峨眉,照理原該早到。但這一次行法,與二女仇深恨重,立誓殺她,特意刺了三個愛徒的心血來行法,與往昔不同。只要仇人所到之處,任隔千百丈厚的山壁,也看得出形影。峨眉目前不少能手聚集,二女與他們似無甚關係。他們不袒護便罷,如若袒護,便是公然出面作梗,決不再作掩藏示怯之舉。本來就因二女資質太好,恐到峨眉爲人看中,收歸門下,出頭護庇,仇不易報。急於在她倆未入峨眉以前下手,連夜行法,查看峨眉方面並無徵兆。此法不是所尋的人,鏡中不現形跡,定還未至。偏會查看不出,真乃自有此寶以來,未見之奇。心料二女峨眉之行終須前去,所以寶鏡碧影始終照在峨眉那一方面。偶然查到別處,也是瞬息之間。茅壯心有成見,一經接手,便照向原處。知二女是雙生姊妹,一身仙骨,美麗靈秀,無與倫比。一見現形,忙把寶鏡轉動,施展邪法,將人形放大。定睛一看,不由動了愛憐之心。暗付:“師兄忒也胡鬧,這麼好根骨的少女,福緣必定深厚,怎會夭折,葬送在你手裏,受那終古煉魂之慘?豈非逆天行事,自找煩惱?便師父那麼高深的法力,爲異教中第一人物,凡百無畏,任性而行,生平所攝生魂,除卻本是兇魂厲魄,或是旁門中遭劫人物外,也沒見有一個真正有根器的童男女在內,何況是你,再者,你是盜用師父法寶,因你得寵,知道了,也不致如何重責。我奉命看守,終是私相授受,責有攸歸。有此推託,樂得不去前殿通知,暗助二女一臂之力,使他們逃往峨眉,免被師兄追去吃他的苦。保全兩個可愛的人,還爲本門少生些事故。”心念一轉,只管注視鏡中二女形影,不去前殿告知。
直到二女飛近雪山主鋒,毒手摩什才匆匆趕回,見狀又驚又怒。問知在小寒山左近出現,那一帶並沒有聽說有什麼人隱修,越加奇怪。知二女是赴峨眉,足可趕上,不暇多言,立即起身。軒轅門下妖遁和九烈神君一樣,端的神速異常,如非二女手有靈符、神沙,幾難倖免。二女眼看大雪山主峯在望,瞬息可達,心方略鬆,忽聽東北遙空傳來一種極洪厲的異聲,知道妖人晃眼即至。忙照預計,明明到了峯前,該往東偏飛行,卻改回向西,繞山而駛。妖人也是前次失利,二女蹤跡又忽然一隱,估量必非尋常,那座主峯有二三百里方圓,妖光難於遍及。自恃妖遁神速,欲俟追上,始用全力,以便一舉成擒,免得又被滑脫。雖然一發不中,仍可再追,到底遲慢一些。地隔峨眉並不甚遠,二女遁光也頗神奇,稍微疏忽耽延,被她們跑進峨眉仙府,仇便難報。二女昨日隱藏太奇,定有強敵暗助,稍縱即逝,不敢大意。恰好兩下里方向斜對,便照二女去路迎來,滿擬必可撞上。哪知有了神尼指點,與來時預擬的方向去路竟是背道而馳,直到飛過應該相遇之處,還沒見着紅光影子,好生驚奇。暗付:“仇人要往峨眉,定走這一條路,萬無在此不遇之理。鏡中現形,去路一毫不差,看準趕來,怎會迎過了頭,還沒見到一點形跡,難道又鬧什麼玄虛?”一邊想着,仍往前飛。
實則妖人由峯東飛過時,二女剛巧改道由峯西繞出峯前,差不到一晃眼的工夫,便被發覺,時機危急,時不容發。妖人百忙之中,萬沒料到仇人會走反路,飛過了頭,又未回看,致被錯過。又心疑仇人有了警覺,往小寒山來路退去,循路急追。已快追到小寒山左近,忽然想起二女似初出山,途向生疏,也許還不認得去峨眉的道路,徑由主峯頂上越過。來時疏忽忘了回顧,反被漏去。否則就她們中途退回,憑自己的遁光,也無追不上之理。心念一動,立即回飛。因那主峯高大礙眼,意欲高處瞭望,徑往峯上飛去。準備所料不對,也可行法,撥雲四望。經此一來,二女已由峯前折回峯的東北,反倒走上妖人適才所經的來路。
妖人剛到峯頂,便瞥見前側面雲層霧影中,一道朱虹擁着兩個仇人,往去峨眉的正路上電駛急飛,甚是迅速,途向一點不差,分明胸有成算,才知上了大當。心中憤激,忙縱妖遁趕上。二女已經避開正面相遇,心更拿穩,聞聲回顧,厲聲起處,妖光煙雲由遠而近,潮涌追來。謝琳心想:“峨眉羣仙畢集,自己卻被妖人趕上門去,未了還仗人家接應才得無事,固然妖人太兇,到底面上無光。師父曾說,這佛香神沙專破妖光魔火,發得越多,妖人受傷越重。此時離峨眉尚遠,如把神沙改作兩次發出,效力雖大,未免冒險。何不把自己這一份勻做三回卻敵,姊姊這一份等快到峨眉,妖人追上之時,給他一個狠的?”主意打定,也沒和姊姊說。原定是她先發,妖人來勢實也太快,剛把手中神沙取了三分之一在手,未容再想,那烏金色的光雲已經首尾相銜。不敢怠慢,慌不迭將手一揚,發將出去,立時便有萬點金星朝後飛去。妖人驟不及防,頗受了一點創傷,妖光也被神沙炸燬了些。可是神尼原已算定用法多少,如按四次發放,妖人每中一次,必要遁退老遠,等神沙在空中與當前妖光相撞爆滅,重整殘餘,始能再進,逃到峨眉足可從容。這一分,少去好些威力,妖人受創不重;又看出法寶來歷,只能使用一次。只要追時留心,玄功變化退避得快,至多寶光稍微損傷,無關宏旨。受傷以後,一面咬牙切齒,咒罵仇人,同時早想好了應付之法。二女卻仍在夢中。
謝琳見敵人果然受傷退去,膽子越大,還自得意,謝瓔見一樣神效,也未攔她。不料第二次神沙發出,妖光逃遁更速,一沾即退,妖人卻似未受甚傷。而且去得快,回得也快。第三次更糟,竟連妖光都未消滅一點,神沙飛出,吃妖人放出一片綠黃二色的火星,迎在頭裏,一撞全消,竟是全師而退,晃眼又被追來。尚幸二女靈敏小心,一面抵禦,一面運用全力加緊飛駛,等第四次追近,已到了峨眉後山上空。妖人也是活該倒黴。因見二女中只是謝琳一人動手,謝瓔始終未動,快到地頭,心中急躁萬分,惟恐漏脫,又看出仇人手中法寶已經用盡,神情驚惶,即便還有,也有破法。準備豁出送掉一件別的法寶,再用玄功變化護住元神,肉身拼受一點傷害,一面用法寶防備神沙與之同盡,一面加急前追。敵人如施法寶,更不再退,徑直硬衝過去。誰知二女驚惶,由於第三次妖光未傷,回來太快,只當敵人有了抵禦之法,神沙無功。明知師父既說只有虛驚,不會受害,但是好強心勝,惟恐逃到峨眉當人丟臉,並沒想到是神沙量少之故。見已追近,一時情急,又料這一擋,至不濟,也能飛到地頭。不過妖人沒在自己到時重傷慘敗,全仗外人接應,面子不好看罷了。謝瓔聽謝琳直催:“姊姊做一回放試試。”便把雙手神沙同時發將出去。二女發時,稍微遲緩,無意中成了誘敵之計。這次妖人見已追近,仇人尚無動作,峨眉轉瞬即到,恐生波折,越以爲二女力竭勢窮。這次神沙之力,比前長了兩三倍,就有準備,也難免於受傷,何況又把防禦之心丟去了大半。在一緩一急之間,相隔越近,二女也幾乎被妖光罩住,突將神沙全數發出。妖人怎吃得住,法寶損傷了一小半不說,如非心急報仇,欲以玄功變化,雙管齊下施展毒手,雖然不致必死,而形神兩受重傷決所難免。等到遁向遠處,收拾殘餘,同時省悟二女是得了昨日爲她隱形人之助,分給了一些神沙,這次將要用完時,二女已經趕到地頭。明知對方不好相與,此去十九弄出事來,無如滿腔惡氣難消,想了想,把心一橫,追到洞前。不料飽受二女奚落,對方一個有名人物也未出現,竟爲幾個無名小輩所傷。末了,還是自殘肢體,才得藉着本門血光遁法逃去,怎不恨切心骨。由此便與金、石、二女諸人結下深仇,立誓報復。不提。
金、石、秦、廉四人聽二女略說前事,又見二女一雙仙容玉貌,俱都佩極愛極。雙方正談得投機,崖下面噗的一聲,冒出一道白光,其急如矢,直向亭中射來,勢甚突兀。金。石二人慧眼神目,一見便認出是本門家數,剛說一句:“不是外人。”白光斂處,乃是一個相貌奇醜的小尼姑,衆人俱不認得。見那小尼姑滿頭上疤痕疊疊,蜂窩也似。一張紫醬色的橘皮扁臉,濃眉如刷,又寬又密。底下卻眯縫着一雙細長眼睛,扁鼻掀孔,配上一張又闊又大的凹嘴。未語先笑,卻露出一口細密整齊、白得發亮的牙齒,還生着一雙厚長紅潤的垂輪雙耳。身更矮胖。與仙都二女並立一處,越顯一醜一美,各到極處,不禁暗笑。尤其仙都二女剛剛出世不久,纔到峨眉,便見着金、石、秦、廉這幾個極秀美的少年男女,以爲峨眉門下俱是這等人物。幾個把門的已有這等丰標,洞中比這好的金重玉女更不知還有多少。休說還要參與開府盛典,便見到這些人也是高興。方自欣慰,忽然平地冒出這麼一個醜怪物來。金蟬不說是自家人還好,這一說是自家人,仙都二女由不得多看兩眼,越看越忍不住,幾乎笑出聲來。
小女尼不等衆人問詢,便先向金、石二人笑嘻嘻道:“你兩個想必就是金蟬、石生兩小師兄了?”說時,見仙都二女在笑她,也不理睬,隨伸左手,用食指指着自己扁而且掀的鼻子,對衆笑道:“小貧尼癩姑,乃落鳳山屠龍師大善法大師的小徒弟。這兩位師姊呢?”
金、石、秦、廉四人雖未見過屠龍師徒,卻早聽玉清大師和諸先進同門說起。知道屠龍師太當初原是本派前輩,只因疾惡如仇,屢次妄起殺機,致犯教規,師長屢戒不改,將她逐出門牆。賭氣出門,益發躁急,到處搜尋異派妖惡之徒爲難,一被她遇上,便無倖免。彼時任性剛愎,誰說的話也不聽,同道中落落寡合,只妙一夫人和她至好。東海三仙始終關念舊日同門,未斷往還,知她這樣下去,殺孽日多,樹敵太衆,早晚必有禍患。這四人勸她雖還能勉強聽從,也只是當時,見了惡人,依然故態復萌。便不再勸,公推妙一夫人暗中爲她防護。屠龍師太本是峨眉派中有名辣手,道法高強,永遠獨來獨往,向來不要人助。妙一夫人暗中將護不久,便被發覺,雖然不願,良友苦心好意,也只聽之。表面不加拒絕,暗中卻想盡方法掩飾,避道而行。這年長眉真人飛昇,她雖然氣憤師父薄情,處罰太過,負氣怙過,出門以後不再參謁,也不略露悔意託人求說。畢竟師門恩厚,永世難忘,到日前往拜送。因是棄徒,不敢再齒於衆弟子之列,只在洞前跪伏遙拜。哪知只聽傳說,時日說得不對,連跪伏了三晝夜,終不見真人仙雲飛起。心想:“自離師門,便未見過。此後更是白雲在天,去德日遠。”越想越覺依戀。又見連舊日同門和師門一些至交俱都陸續到來,飛昇之事,一定無訛,決計無論再跪多少天,也候到師父飛昇才罷。立心誠敬,明知同道身前走過,只把雙目垂簾,虔心相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詢。似這樣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飛昇。拜送之後,妙一夫人忽持真人柬帖和一件法寶趕來,告以真人因她不知悔過,一意孤行,這多年來雖經衆弟子求說,不曾允准。教規謹嚴,師徒之分已絕,師徒之情尚在。此次飛昇,衆門徒弟子各有法寶遺賜。所賜屠龍師太白柬一張,到時現出形跡,自有應驗。又外附戒刀一柄,以爲異日之用。屠龍師太此時原是道裝,名叫沈誘。聽完前言,心中難過已極。知道寶物不過留念,那張白紙卻關係他年成敗,必不在小,感激涕零。方要回山,三仙等一於舊同門和許多平輩道友相繼走來看她,並約入洞少聚。屠龍師太知道曉月禪師尚在洞內,平素不和,犯規被逐,一半由他而起。這次師父又將道統傳給妙一真人,也很氣忿。自己偏和三仙等人情厚。一則進去難免受他譏嘲,看些冷臉,二則此時也實無顏進洞,便自謝絕。三仙諸人知她與曉月不和,也就不再相強。
屠龍師太回山不久,以前所樹諸強敵便聯合尋上門來。苦鬥了三晝夜,末了敵人請來軒轅法王和九烈神君等師徒多人,將她困在妖陣以內。偏生三仙、妙一夫人等幾個至交得有長眉仙示,早知就裏,加上曉月又在生心內叛,諸須防備,不曾來援。眼看和弟子眇姑要爲陰雷魔火煉化,同歸於盡。一時情急無計,想到真人所賜無字素柬。剛由懷中取出,還未及細看,便見紙上朱篆突現,如走龍蛇,霹靂一聲,衝破千重魔火妖光,破天飛去。這時屠龍師徒護身神光已快煉盡,再有個把時辰,便無幸理。料想此柬必是一道求救靈符,正盤算來人是誰,煙氛洶涌中,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降落,直罩頭上,護身的神光竟被壓散。方拿不定兇吉,平地突托起丈許大一朵金蓮,將身托起,與那祥光上下一合,將師徒二人一齊包沒,騰空而起。慧目外望,滿空四外的陰雷魔光,如狂濤怒奔般紛紛消散。一干妖人更是手忙腳亂,四散飛逃。祥光金蓮,其去如電,只望了一眼,已飛出數百里外。
一會落下一看,身在一個海島之上,溼雲低垂,景甚荒寒。祥光斂處,對面山石上坐定一個衰年老尼,短髮如雪,面容黑瘦,牙已全落,雙目卻是神光炯炯。猛想起逐下山以前,曾聞師言,東海盡頭居羅島神尼心如,新近在島上相遇,說她想收一個女弟子。因在荒島坐禪多年,無暇到中土來,託他代爲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所收弟子,只要資質好些,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不問以前善惡,自能度化。道友肯予援引,便是緣法,這人如已在佛道兩門修煉多年的尤妙。聽那口氣,好似把師父門人要一個去,更對心思。今日靈符才得升空,便被接引來此,兩下里應證,分明預有前約。久聞神尼以前所習,乃是專一伏魔功夫,近始參修上乘功果,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如蒙收錄,豈非幸事?立即跪伏謝恩,並請收錄。神尼先問:“戒刀帶來了未?”屠龍師太聞言,立即將刀獻上。神尼即用戒刀爲之披剃,再述前因。果然師父看她殺孽太重,必遭大劫,自己飛昇在即,非得神尼這等法力宏深之人爲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前次逐出,實是有心玉成。拜師之後,在島上苦修了十年,神尼便自飛昇。曾在東海一日之內連殺了二十三條修煉千餘年的毒龍,因此人都稱她屠龍師太。除眇姑外,還收有一個患癲瘡,麻瘋,眼看要死的貧家棄女。師徒三人雖都醜得一般出奇,但道法卻極高強。尤其是這位癩姑,曾得過半部道書,煉就穿山行地之能,如魚游水,比起南海雙童還強得多。
金蟬等四人既然聽說過屠龍師太師徒的來歷,所以聽完癩姑自報家門後,立時改容致謝。互通完了姓名,正要給仙都二女引見,癩姑道:“我知道她們是仙都二女,剛被那臭巴掌妖人趕了來。人家看不起,犯不上巴結。我正經話還沒說呢。”這話一說,仙都二女好似來人揭了她姊妹短處,自身是客,不便發作,噘着兩張小嘴直生氣,暗罵:“醜禿子!”金、石二人也覺發僵。癩姑全不在意,隨對衆道:“家師和眇姑本要今日來的,因聽一舊友說起,許飛娘忌恨峨眉開府,費盡心力,約了好些厲害妖人,欲在開府那一瞬間,在峨眉對面的雪山頂上施展九天都篆顛倒乾坤大法,將全山翻轉,給齊師叔一個丟臉。家師氣忿不過,料知諸位師伯叔必早知道,她和家師姊找人商量去了。我想早日來此觀光,因我來路與別位不同,要路過二十六天梯,過時覺着危崖頂上有點異樣,下去查看。才一落地,便現出一個和我醜得差不多,只頭上沒長癲瘡的女道友,自稱米明娘。知我是客,見面便催我快走,問又不說。後被我逗得發急,她見事變快到,才說是妖鬼徐完要來惹厭,她已覺出驚兆,恐我不走,誤了他們的事。還怕萬一客人受傷,更受師長責怪。我很愛惜此女,又想看妖鬼到底有多少鬼玩意,剛答無妨,空中便有了鬼聲,前隊先到。她因見我不走,事又緊急,便行法連我一齊隱去。先來鬼徒鬼孫又都是廢物,毫無覺察,便入了埋伏。我以爲都是這樣稀鬆平常的鬼鬧呢,哪知鬼頭跟着就到。這一來卻熱鬧了,差不多世間什麼樣的壞鬼全都來齊,外加許多魔頭。我跟着打了一陣鬼架,覺着我是勝負兩難,他們那幾個卻未必是人家對手。既然早有準備,怎會只派幾個後輩和大猴子去應付?不是誘敵,便是別有良策,好在禁制重重,妖鬼一時衝不到此,他們忙着和鬼打,都不愛理我。想到此打聽一個行市再回去,好多少出一點力,就便歇歇腳。因天空已被禁制橫亙,齊師叔仙法神妙,竟隨着人上長,人到哪裏,都攔住。我飛不過去,只得改做穿山甲到此。”
金蟬見她咧着一張大嘴,言詞神情無不滑稽,強忍着笑,告以經過。癩姑笑道:“原來棚裏還埋伏着古神鳩,又有矮老前輩暗中佈置,這就莫怪了。不過這些鬼東西太氣人了,多除他幾個,省得留在世上害人,總是好的。你們除卻真個奉命不能離開的,誰敢跟我打鬼去?上空飛不到,我會帶他做穿山甲。到了那裏,卻是各顧各。”仙都二女知道此言明是爲己而發,不禁玉容微嗔道:“要去我們自己會去,哪個要你來領?四位哥哥姊姊們奉命延賓,不能離開。你做你的穿山甲去,不管我們怎走,準定奉陪就是。”癩姑笑道:“二位女檀越生氣了?我只當你們笑時才現酒渦呢,原來嘟嘴也現,真好看。以後我只要見到你們姊妹,不叫你們笑,就叫你們生氣。”二女嗔道:“我們沒有那大工夫和你生氣,偏不現出給你看。”癩姑笑道:“這又現了不是?”二女氣道:“少說閒話,你不走,我們先走了,倒要看看你這不被人趕出門的有多大本領!”癩姑笑道:“我小癩子沒甚本領。實不相瞞,方纔由地底鑽出,便是被那鬼玩意趕了來的。不過我和人動手,照例沒完沒了,死纏。當時打不過,繞個彎又去。到此打一轉,再回去打時,好說並非真敗,只爲打到中間,忽然想起這裏有兩個妙人兒,特意抽空跑來看酒渦來的,省得妖鬼說我。”這幾句話一出口,休說金、石、廉三人聽了好笑,連秦紫玲那麼老成的人,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仙都二女更是笑不可仰,怒氣全消。癩姑反板着醜臉,只望着二女面上酒渦,一言不發。衆人見狀,又是一場大笑。這才知是有心作耍,本無芥蒂。二女也猜嫌悉泯,反覺癩姑有趣。紫玲再一重爲引見,更各親近起來。二女見只說笑不走,重又催促。癩姑道:“我是逗着玩,要去,現在時候還早呢。”紫玲也說:“米、劉諸人無妨,朱師伯另有安排。須俟妖鬼全軍出動,始可前往。縱不全滅,也須去他一半,不必着忙。”於是衆人便在亭中說笑。
候到子初,司徒平忽出傳令,說師尊閉洞前留有仙示,命金、石、秦、廉四人,一交子正,速往二十六天梯,各用新得法寶,分四面截戮妖鬼。陣中已有神鳩,無須近前。來客如願相助,悉聽自便。說完,便見徐祥鵝、周淳、周雲從、趙燕兒四人出洞,接替輪值。癩姑首先喊聲:“再見!”一道白光,往地下穿去。仙都二女說自己須到陣前穿地而入,免毀山石。隨了金,石、秦、廉四人同行,到了二十六天梯上空,自用法寶裂地開山入陣。不提。
且說米、劉、沙、米諸人正在茅棚中守望,忽聽破空之聲,一道白光飛落嶺上。米明娘看出是本門中人,恐她不知,貽誤事機,出去問明來歷以後,怎麼勸說,癩姑也是不走。明娘出身異派,覺出妖鬼快來,入門日淺,不知來歷根底,再說恐其不快,只得使眼色。米、劉二人方將來人一齊隱去,便聽空中啾啾嗚嗚,鬼聲如潮,忙將禁制展開。方料妖鬼毫無覺察,不難使之人網,哪知事情並不盡然。妖鬼早知峨眉在二十六天梯有了埋伏,又聞許飛娘約請了兩個異派中的頭等人物,要在開府之日倒轉仙府,毀滅全山,自己自恃邪法高強,不願因人成事。又知敵人氣運正盛,能手衆多,飛娘此舉決難成功。便是自己此行,也只是因爲符、令爲對方所毀,輕視不理,又失去一心愛女徒,仗着屢劫幽靈,煉就不死之身,乘隙擾亂,給敵人一個厲害,稍出心中怨恨,真想把敵人怎樣,仍辦不到。樂得故示氣派,不與人合流,獨自行事。算準當晚峨眉諸長老要在太元仙府內閉洞行法,開讀仙示,特意期前趕來。妖鬼平日儘管驕橫,因對方是生平頭一次遇到的強敵,又有準備在彼,由不得也加了幾分小心。一面召集教下全體鬼魔大舉前進;一面派出兩個得力弟子去打頭陣,看看對方何等埋伏禁制。那初次入伏的,並非徐完本人。而另一面,妙一真人等又深知妖鬼神通變化,靈敏迅速,來去如電。此時正在專心伺隙,稍有動作,便被識破,不易入網。和白、朱二老,各以意會,一面算準神鳩到的時候,命幾個再傳新進往設埋伏;一面卻由嵩山二老主持全局,另加了一番精微佈置。茅棚剛搭成,神鳩便到,立由易、李諸人轉告楊瑾,乘妖鬼還未算出以前,藏入其內。並告米、沙二小,不到子正,不可放出神鳩。米、劉諸人全都不知底細。
明娘正被癩姑引逗,急惱不得。一聞鬼聲,剛把禁制展開,便覺眼前陰風颼颼。一陣旋沙起處,嶺頭上平空現出兩個面容慘白、瘦骨磷峋的妖人,都是身着麻衣,鬢垂兩掛紙錢,一手執着一柄上面黑煙繚繞的鐵叉,一手持着一面上繪妖符,血污狼藉,長約二尺的麻幡,身子凌虛而立,若隱若現。正當四山雲起,月黑天陰的子夜,那神情說不出的陰森淒厲。二妖人才一現身,便睜着鬼火般一閃一閃的碧綠眼珠,不住東張西望,四下搜索,好似不見敵人,面現驚疑之色。明娘主持全陣,正嫌人手太少,二妖人忽然同聲喝道:“我二人奉冥聖徐教主法旨,來尋那日在白陽山古屍陵墓中毀去教祖的陰符、敕令,和那用禁法困住叛徒喬喬,致被少陽門下孽徒逼去成親的兩個賤人。你們既敢在此地設機埋伏,急速現身出敵;要是害怕,告知你們主腦,速將那兩賤人獻出,免得一網打盡。如若打算妄用隱形禁制之術,我們俱是玄陰不壞之身,直是做夢。”
言還未了,忽聽有一女子粗聲莽氣笑罵道:“不要臉的無知遊魂妖鬼!人在面前都看不出,還敢吹大氣呢。妙一真人如把你們當玩意,也不會只派幾個再傳弟子收拾你們了。他們奉有師命,不到時候,不能收網。我來做客,卻可隨便。我也會吹氣冒泡,卻是真吹,不只口說。且先試試你們這不壞之身是什麼玩意。”先說時,身並未現。二妖徒聞聲只在近側,不由犯了兇橫氣焰,自恃真陰元靈煉就的形體,可分可合,能聚能散,又善玄功變化,不畏暗算。沒等對方說完,勃然暴怒,雙雙厲嘯,將手中妖幡連連晃動,朝着發聲之處亂指,由幡上飛起一片碧螢般的鬼火。立時陰風滾滾,鬼影幢幢,每一點碧螢之上,各託着一個猙獰鬼頭,其大如箕,千形百態,猛惡非常,各張着血口,撩牙重重疊疊,發出各種極慘厲的鬼嘯,怒濤一般飛舞上前。明娘雖然在暗處,未被發覺,因離身較近,也覺陰寒之氣侵肌,由不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大意,忙從暗中遁到茅棚下面,去與米、劉諸人會合。
正待合力下手,癩姑話也說完,自破隱形法,突然現身上前,手指妖徒,笑嘻嘻罵道:“你們這些鬼都沒用處,這些鬼腦殼有什麼相干?還是讓我吹口氣試試吧。”妖徒見那上千兇魂厲魄煉就的惡鬼在自口噴碧焰陰火,磨牙吐舌,只在四外環繞,不能近她的身。出來的敵人偏生得又醜又矮,一點看不出有甚奇處,越發憤怒。剛把手中妖叉一搖,待化血焰飛出,癩姑口已先張,只見一團赤紅如火的光華電射飛出。妖徒如果小心,看出對方難惹,先用千里傳音之法向北邙告急,這數千裏的途程,妖鬼邪法玄妙,妖徒出時沒有禁制,真靈相感,聲息一通,可以立即趕到,二妖徒尚不致死。至不濟,那兩面惡鬼幡下的上千兇鬼,總可保住一些,不致全滅。只因兇橫太甚,一念輕敵,以爲妖鬼法令森嚴,自己是同門表率,不欲一戰未交,便自示弱。及見對方法寶、飛劍全未施展,忽然噴出一團火光,知是佛家降魔真火,和少陽神君師徒所煉內火一樣,恰是自己剋星,不禁鬼膽欲消,忙欲遁逃時,已是無及。那火來勢如電,眼未及眨,忽自分散,化爲一片火雨,將二妖徒全身圍住,再行爆散。只聽一片輕雷之聲,密如貫珠,連妖徒帶所持幡、叉全數消滅,連煙都未起一縷。那些惡鬼失了憑依,紛紛悲嘯欲逃。米、劉諸人早把禁制發動,太乙神雷上下四外一齊合圍,晃眼全部了帳。明娘才知癩姑真個法力高強,好生敬服。
正致謝間,癩姑道:“實不相瞞,我因你一見投緣,同醜相憐,意欲助你一臂。知道妖魂難傷,不惜損耗元氣,除了兩個爲首妖魂。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妖鬼徐完見妖徒本命燈一滅,必定立即趕到,我能敵與否,尚難斷定。我在此現身誘敵,你們仍照原定,不要管我。”說時,米、劉諸人早把陣法重新佈置,以爲妖鬼遠在北邙山,連癩姑也覺幾句話的工夫,未必就到。不料話還未完,二人便覺陰風撲面,肌慄毛豎。同時千萬枝灰碧色的箭光,夾着一股極強烈的血腥,當頭撒下,眼前一花,一個面如白灰,身穿白麻道裝,頭戴麻冠,相貌陰冷獰厲的妖道,帶着二十多個和前兩妖徒同樣打扮的男女妖魂忽然出現。想是恨極,身還未落,先下毒手。如非癩姑道法高強,曾得屠龍降魔真傳,明娘又是久臨大敵,深知妖鬼厲害,時刻謹防,米、劉、袁星均極機警,應變神速,幾遭不測。陰風纔到,癩姑手一指,先放出一道白光,一片金霞擋在前面。明娘也放起一片青光,不約而同互相將身護住,遁退一旁,準備看清來敵,再行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