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本書前文提到的裘芷仙,自從靈雲等走後,李英瓊、申若蘭二人也跟着要騎了神鵰趕往青螺,只芷仙一人在峨眉留守。芷仙因爲凝碧崖雖說洞天福地,洞上還有靈雲等法術封鎖,但是如今正邪各派勢成水火,自己學劍入門不久,本領低微,萬一發生事變,如何得了。再加上姊妹們在一起熱鬧慣的,一旦都要遠去,只剩她一人,影隻形單,又孤寂又害怕,好生不願。知道英瓊雖然年紀最小,因她得天獨厚,生具仙根仙骨,仙緣又好,最得衆姊妹敬愛,平日性情堅定,何況她去志甚堅,更難挽回。自己百不如人,怎好勉強她不走?想起若蘭情性最爲溫和,便去朝她委婉訴苦,求她轉勸英瓊,聽大師姊的囑咐,不要前去。滿以爲只要若蘭爲她所動,英瓊一個人鼓不起勁,便可無形打消。誰知若蘭也和英瓊一樣心理,好事喜功,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芷仙勸阻無效,自己又不敢學她二人的樣,背了靈雲一同前往。無可奈何,只得由若蘭傳了木石潛蹤藏影之法,又贈了一面雲霧幡,以備萬一防身之用。眼望着英瓊、若蘭歡歡喜喜騎雕飛去,一時顧影蒼茫,不禁傷心起來。後來想了一陣,自己又寬慰自己:“假使不遇妖人,至多不過與夫婿完姻,終老人世,哪裏能到得這種仙山福地,與這些仙姊仙妹盤桓,學習飛劍?又承衆姊妹不棄,並不因自己失身妖人,天資平常,本領低微,意存輕視。少年喜事好勝,人之常情,自己既無有本領跟去立功,哪能強人所難,硬留別人陪伴自己?何況英瓊、若蘭還再三勸勉,彷彿怪過意不去似的,走時又承若蘭殷勤傳了法術,贈了法寶,豈不更爲可感?”想到這裏,不再煩悶,鼓起勇氣,在外面先練了一回劍術,又將若蘭所傳法術演習了一回,然後人內打坐練氣,雖然覺得有些孤寂,倒還不怎難受。初意以爲英瓊、若蘭必定是隨了靈雲等同回,最早也得過了五月端午以後,算計還得好幾天。她們在山,還可隨便到洞上去滿山閒遊,如今既剩自己一人,責重力微,哪敢大意。除了在凝碧崖前練習劍術外,一步也不敢遠走。連猩猿袁星上去採摘花果都恐生事,都再三囑咐早去早回。
到第二天,芷仙做完了功課,一時無聊,喊了袁星,一同走到凝碧崖那一個壁立飛泉的小峯下面。因這小峯孤峯獨峙,飛涌成瀑,聲如仙樂,連那大無洞對面的小峯,都被衆人商量取了名字,一個叫仙籟頂,一個叫玉響石。衆人無事時,常時喊開金蟬,飛身到仙籟頂上寒泉凹中洗澡。這時正值暑期將近,越顯洞天福地,境界清涼。芷仙平時見衆人飛上飛下,隨意沐浴,好生羨慕。自己因本領不濟,又有許多心事,素常不似衆人活潑,隨意說笑,不便也和衆人一樣將金蟬喊開;總是趁衆人都在前崖練劍玩耍時,俏悄喚了袁星去給她望風,獨自一人跑到大元洞對面玉響石,於僻靜之處脫了衣服,臨流照影,獨浴清波。仙籟頂上一次也未去過。這時剛走到峯下,袁星對芷仙道:“裘姑娘,你在此玩,我趁主人們不在,上去洗回澡去。”那袁星雖是個母猩猿,自從通了人言以後,處處都愛學人的動作,一樣也知羞恥。芷仙無事時,又給它改做了幾件衣服穿上,它越發知道愛好。除主人李英瓊外,對芷仙最爲盡心,芷仙也非常愛它。有一次它見衆人俱往仙籟頂洗澡,它也想學樣,被英瓊看見,犯了小孩脾氣,說它一身毛茸茸的,怪它弄髒了水,喊將下來,便要責打,多虧芷仙同衆人笑着講情才罷。
芷仙今日見它又要上去洗澡,便笑它道:“你又忘了上次不是?你主人回來,她打你,我可就不勸了。”袁星道:“我知姑娘人好,不會告訴的。我對姑娘說,洗澡還是小事,哪裏都可以洗。不過我雖是畜類,到過的山水很多,見的奇怪景緻也不少,從沒有見過我們凝碧崖這座小峯和大元洞前澗中那一塊石頭那麼奇怪的。尤其是仙籟頂這座小峯,孤立在懸崖平頂的上面,流泉飛瀑,永遠不斷,卻無一人知道它這泉源從哪裏來的。上次我上去時,看見頂上只是一個三四丈方圓的淺凹,深才三四尺,四面還有二尺許寬的邊沿,好似天生成的一個浴池。那水又甜又清,我拿手腳在池底摸了個遍,一個小洞也沒有,並且還是平底,只中間稍微陷下去一點,又是實實的。那水本從崖旁那塊龍石上流到池中,再由池裏分濺出數十道細瀑布往下流的。我又縱到那塊龍石上一看,更奇怪了。那龍石從下面看去,好似與凝碧崖相連。到了上面一看,不但完全兩不相干,而且石頭的顏色都不一樣。凝碧崖石頭是灰白色同儲色的,龍石卻是上下黑綠綠的,連一些深淺都不分。這還不說。再看那水,也是和下面浴池一樣的淺深,只東角缺了一塊,水從那角流出,變成一股兩三丈粗的飛瀑,落到下面浴池內,再往四外飛濺。我正尋找水源,佛奴便去告我主人,將我喚下來罵了一頓。我先不明白佛奴爲什麼要告我,我又不懂它說話。過了兩日,我漸漸懂了佛奴的鳥語,問它那一次何必害我捱打?它先不肯說,我問了多少次,它才說這峯連那大元洞前的玉響石,有許多講究,現在連主人都不能說,將來機緣到來,自會知道。它以前隨白眉老禪師在此住了多年,所以知道得清楚。還說上次我上去,雖然告訴主人,主人並未打我,它還覺不解恨。它奉有白眉老禪師法旨,第一是保護主人,第二便是守護這峯。我再如偷着上去,它也不再告訴主人,定要用它的鳥爪子將我抓死。我自知敵不過它,它的一雙眼睛又尖,以後就沒敢上去。我每晚常見那塊龍石和仙籟頂上寶光衝起,大家都以爲是水光和月光相映閃出來的光彩。據我看來,決不是什麼水月光華,倒有些和莽蒼山那座石洞相仿。你說沒有寶貝,四面石壁自發光明,黑夜就如白晝;你說有寶貝,我主人曾命我兒子兒孫同那許多馬熊,把那石洞找了個遍,也找不出絲毫影子。別人不說,金蟬大仙生具一雙慧眼,竟沒留神到那仙泉的來歷古怪。我本想對主人說,我又氣不過佛奴那樣強橫霸道,事事它都要佔先。總想得一個機會,尋出仙源根抵,看看到底發源之處藏有寶貝沒有。查看真實了以後,再由姑娘去對我主人說,既不傷佛奴的面子,還討主人同各位仙姑的喜歡。難得她們都不在家,意欲跑上去看個明白。在沒有將寶貝尋出以前,就是她們回來,也請姑娘不要提起纔好。”
芷仙聽袁星一說,也動了好奇之心,便想一同上去。袁星長於縱躍攀援,自不必說。就連芷仙自經衆人指點用功之後,雖不能馭氣飛行,輕身之法已經有了根抵。何況仙籟頂又只有十幾丈高下,雖然龍石要高得多,有袁星相助,想來上去也非難事。凝碧崖又不會有外人闖入。當下便和袁星將上下衣服卸去,芷仙只穿了一身貼身衣褲,從飛瀑噴泉中穿到仙籟頂峯下,由袁星扶掖着,半爬半縱地到了峯頂一看,果然和袁星所說一點不差。起初還以爲仙籟頂的淺池是經龍石上掛下來的那一條瀑布積年衝激而成的淺凹,再一看那四周池邊寬窄勻圓,四面如一,宛如人工制就一般,才覺有些希奇。當下先在池中寬了貼身衣服,跑到挨近飛泉落處,沖洗了一陣。又張口去接了些泉水來吃,果然甘芳滿頰,清涼透體。那袁星卻志不在浴,只管伏身下去,用手足到處摸索。停了一會,站起身來對芷仙道:“這裏尋不出端倪,我們到那發源之處龍石上面去吧。”芷仙這時正披散着頭髮,迎着飛泉,眼望着龍石上那條瀑布如玉龍飛掛,倒瀉銀河。自知力弱,還不敢站在瀑布下面,只相離兩三丈以外,已覺飛珠噴玉,頂沐寒泉了。一面洗浴,一面觀賞四外仙景,耳聽瀑聲轟轟隆隆,與數十道細瀑瀉落在峯下石頭上面發出來的琤縱繁響相應,真如仙樂交奏一般。正在得意忘形,袁星語聲被泉瀑之聲一亂,都不曾聽見。直到袁星過來拉她,連說帶比,才明白了它的意思。仰頭一看,從龍石下面看去,與仙籟頂倒還若斷若連。到了上面,才知兩下里相隔還有七八丈遠。只瀑布發源之處,如龍石一般,平伸出在仙籟頂上。那龍石四面壁削,佈滿苔繡,滑不留足,不似仙籟頂雖然上豐下銳,還有着腳攀援之所。再加上那道三四丈粗的飛瀑從天半倒掛,銀光閃閃,聲如雷吼,令人看了眩目驚心。再要逆着瀑布飛身數十丈上去,不禁有些膽怯,把初上來的勇氣挫了一多半。袁星見芷仙爲難,便說道:“要從這裏上去,漫說姑娘,連我也上不去。我不過是陪了姑娘先到這仙籟頂上看一看,龍石上面的情形更奇怪呢。姑娘要上去看時,且在這裏等候,待我下去,繞道從凝碧崖上面縱將過去,再用山藤援接,只要避開這大瀑布,上去就不難了。”芷仙聞言,笑着點頭。袁星便縱下仙籟頂,興沖沖尋了一根長的山藤,跑到凝碧崖頂上,與龍石相距只有七八丈遠。袁星帶着山藤只一縱,便飛渡到了龍石上面。在瀑布左近擇了適當地方,把長藤垂將下來。芷仙連忙縱身一把抓住藤梢,攀援而上。到了上面一看,那發源之處卻是一泓清水,光可鑑人,石形如半爿葫蘆相似,水便從葫蘆柄缺口處往下飛墜。下面是那樣飛泉飆落,聲如雷轟;上面的水卻是停停勻勻的,若非缺口處水流稍疾,幾乎不信這裏是發源之處。再看面積,並沒有仙籟頂大,水卻稍微深了一些,其冷透骨。
那袁星到了上面,一刻也不曾安靜,手腳並用地在水中東找找,西尋尋。芷仙便問它找些什麼。袁星道:“姑娘怎麼一絲也不在意?你看這裏是幾丈粗的瀑布發源之處,水卻這般停勻,池底石頭如碧玉一般,連一個水穴都無有。如果這裏頭沒有藏着寶貝,姑娘將我兩眼挖去。”芷仙笑道:“就有寶貝,這樣大一座石峯,比仙籟頂還要高大,寶貝藏在裏面,怎麼取出來?這兩座峯又是這裏的仙景,漫說無法奈何它,就有法子想,既不敢把它弄毀,以免受大姊她們責罰,教祖怪罪,還不是空想?”袁星道:“話不是這樣說。但凡洞天福地中,所藏仙佛留下的寶貝,看去雖難,真要仙緣湊巧,得來卻極容易。且不用忙,我早晚總要尋出它的根抵來才罷。倘若得到一兩樣寶貝孝敬我主人同姑娘,也不枉我跟隨一場,受主人和姑娘許多恩義。”說罷,又滿水中去摸索,算計天將近夜,仍是一無結果。芷仙浮沉碧波中,工夫大了,漸漸覺得足底有些寒意,便催袁星下去。好在下去比上來容易,只須從龍石上飛越到凝碧崖便可,無須再取路仙籟頂。當下仍由袁星先飛過去,芷仙緊抓山藤盪到對崖。覆命袁星迴到仙籟頂上取了貼身衣服,一同入洞換了乾衣,重新出洞,坐在崖前。袁星又去取了些果子出來,一面吃,一面談說。
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一朵彩雲從空中飛墜。芷仙從未見過這種彩雲,慌得口誦真言,正要用木石潛蹤之法隱過一旁。彩雲斂處,現出四女一男。男的正是金蟬。四女當中,一個是李英瓊,一個是申若蘭,業已委頓不堪;還有兩個不認得,俱都生得儀態萬方,英姿颯爽。才定了心神,上前相見。金蟬先喊芷仙道:“若蘭姊姊同英瓊師妹都中了妖法的毒了。這二位是新入門的秦紫玲、秦寒萼師姊。你快和袁星幫助二位師姊,將她兩人扶到洞裏頭去吧。我還要去尋芝仙要生血呢。”說罷,也沒和芷仙引見,急匆匆自往後崖便走。芷仙高叫道:“蟬師兄快回來,芝仙不在後崖,適才我見它獨自現形出來,在玉響石上面拜月呢,你到那裏去尋它吧。”金蟬聞言,纔回轉身來,往太元洞前跑去。袁星一見主人受傷,早已急得不可開交,眼淚汪汪地隨在紫玲姊妹與芷仙身後,到了太元中洞二人的房內。此時英瓊、若蘭俱都牙關緊閉,面如烏金,兩雙秀目瞪得老大,不發一言。紫玲知道事在緊急,將申、李二人分別扶上石牀之後,便問芷仙道:“這位姊姊想必就是靈雲大師姊所說的裘師姊了。李、申兩位受毒已深,非烏風酒不救。她們現在已不能出聲,師姊可知烏風酒藏在何處?”芷仙未及答言,袁星聽得非烏風酒不救一句話,早已跑進內屋,去將烏風酒取出奉上。紫玲接將過來,叫寒萼去站在門外,以防金蟬闖了進來不便。寒萼道:“你怎麼喊我?我還有事做呢。”芷仙便叫袁星到門外去。袁星含淚道:“好姑娘,你去吧,我要看我主人如何呢。”芷仙知它爲主心切,只得站了出去。紫玲早知這裏有這麼一個通靈的猩猿,名叫袁星,卻不料它如此忠義,十分感嘆。當下先將申、李二人上下衣服一齊卸去。才一打開烏風酒瓶,立刻滿屋都充滿了奇臭。寒萼道:“這仙酒怎麼這般臭法?”紫玲道:“這原是以毒攻毒。留神濺在手上,最好取個什麼布條來纔好。”袁星聞言,忙將身上衣裙撕下一大片來交與紫玲,飛也似地跑到洞外,頃刻尋來了一根樹枝。紫玲剛將布條紮在枝上,袁星便要去把英瓊扶起。紫玲知它心意是想自己先救英瓊,看它含淚着急神氣,甚爲嘉許,便對它道:“你快將她放下,我自會先解救你主人的。”說罷,果然先走到英瓊榻前,將樹枝上布條蘸了些烏風酒,給英瓊全身除前後心外俱都抹了個遍。那烏風酒擦在英瓊皮膚上面,先冒了一陣藍煙,知是往外提毒,忙叫寒萼上前施救。寒萼便將寶相夫人的靈丹取出,口運真氣,在英瓊前後心滾轉。一會藍煙散盡,烏金色的皮膚漸漸轉了紅潤。忽聽英瓊大喊一聲:“燒煞我了!”接着一聲響屁過處,尿屎齊下,奇臭無比。這時金蟬早已取來芝仙的生血候在屋外,紫玲見是時候,慌忙跑到室外取來芝仙生血,分了一半與英瓊灌將下去,囑咐袁星在旁看守。然後同寒萼去救若蘭,也是如法炮製。不多一會,英瓊、若蘭先後醒來。芷仙也進來看視,見二人雖然精神疲憊,臉上病容已減,才放寬心。紫玲便對芷仙道:“她二位業已起死回生,再須將養些時,便可復舊如初了。適才見外面瀑布,最好給她二位洗沐一番。這屋子也須汲些清泉洗掃呢。”金蟬在室外聞言,知是又要自己迴避,便朝室內高聲道:“我到崖頂看看去,二位姊姊走時不要忘了叫我。”紫玲還言答應之後,金蟬徑飛身上崖去了。
英瓊醒來,見自己與若蘭俱都身臥污穢之中,想起不聽大師姊之言,果然吃了虧回來,又羞又氣。一眼看見袁星笑嘻嘻站在自己榻旁,嬌叱道:“你不去打水來洗屋子,在這裏笑些什麼?我吃了虧,你倒高興!”說罷,伸手便要打去。寒萼忙攔道:“你休要錯怪好人。剛纔我們初下來時,它見你那危殆神氣,眼淚汪汪,急得什麼似的;如今見你醒來,才破涕爲笑。它那毛臉上眼淚還沒有幹呢。”英瓊聞言,對袁星臉上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語。畢竟若蘭性情溫和,醒來見已回了凝碧崖,便把一切委之劫數。因自己雖然比英瓊修道年深,根基、稟賦、仙緣都沒她厚,不敢大意,只顧閉目靜養,一聽英瓊在責罵袁星,忍不住睜眼笑道:“瓊妹妹就這般性急,什麼都是劫數使然,這有什麼吃虧不吃虧的?秦家二位姊姊嘉客初來,又救了我們的性命,沒有什麼好款待,洞天福地倒給我兩人鬧得一團糟,滿屋子臭烘烘的。也不說請芷仙姊姊陪她二位到別屋去坐,或者陪到外面看看仙山風景,卻犯什麼小孩脾氣呢?”紫玲姊妹早聽說凝碧崖仙景無邊,日後又是自己修道之所,適才下來雖然救人心切,只見一斑,已覺是平生見的仙山之中從未見過。被若蘭一句話提醒,急於見識見識,估量金蟬此時定然避開,便答道:“此地是愚姊妹將來附驥修道之所,倒不必急在一時,只是二位師姊姊必須沐浴一回。我看適才崖下瀑布就好,何不到那裏去呢?”當下又和芷仙分別見禮問訊。
英瓊、若蘭聞言,便要起牀,紫玲忙說此時還不可過勞。當下仍由紫玲姊妹分扶李、申二人,芷仙在前引路,同到仙籟頂下。紫玲姊妹聽芷仙說此仙泉甚好,不禁見獵心喜,只留芷仙一人在下邊,各人卸了衣服,扶着李、申二人,喊一聲:“起!”飛身到了上面。洗了一會,紫玲姊妹又往四下觀賞了一陣,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非常,讚不絕口。等到洗完下來,業已到了寅卯之交,袁星早將李、申二人衣服取來穿上了。李、申二人本想跟着紫玲同返青螺,及至駕劍光試了試,竟是非常吃力,駕馭不了。又經衆人苦勸,才答應在山中休養。因紫玲姊妹初來,離破青螺還有餘閒,便命袁星去請金蟬下來一同陪着,全山遊了個遍。紫玲是喜在心裏,寒萼更喜歡得眉開眼笑。又聽衆人說起平常在一起用功之樂,恨不能立刻破了青螺,來此居住,把那舊居紫玲谷早忘記在九霄雲外去了。
大衆談說了一陣,又往洞中走去。英瓊見袁星不在身旁,便問若蘭道:“我說袁星被芷仙姊姊慣壞了不是?你看我回來,它都不在旁邊,也不知跑到哪裏去頑皮去哩!”正說之間,已經入洞,到了英瓊所居室內。英瓊怕臭,首先捂着鼻子,正要讓紫玲等到別屋裏去,忽見袁星捧了一個英瓊初到峨眉時,李寧制下的一箇舊木桶出來。英瓊正要喝問,若蘭往室內探了探頭,忽然撲鼻一股異香。往裏一看,忙轉身對英瓊道:“我說你專門錯怪好人不是?我說袁星上哪裏去呢,就這麼一會工夫,它見用不着它,已將我們屋子打掃乾淨了。我們進去坐吧。”寒萼也聞見香味襲人,直喊好香。衆人進屋之後,若蘭又拿鼻子聞了聞,笑道:“這東西真可惡!竟將我從福仙潭桂屋中帶來的那盒千年桂實製成的冷豔香,都給偷出來用了。”大家說說笑笑,重新坐下,紫玲才細看二人所居之所。原來是兩間極大的石室,四壁光潔如玉,裏面石牀、石几、石桌、石墩之類,俱如羊脂玉一般細潤。再加上若蘭愛好天然,把洞外奇花異卉移植了不少進來,更顯得幽靜之中,別有一種佳趣。轉覺紫玲谷富麗中帶了俗氣。再加這太元洞內千百間石室,自分門戶,到處都是金庭玉柱,宏大莊嚴,光華照耀,亙古通明,真稱得起洞天仙府,此爲第一。流連觀賞,正不捨就去,當不住金蟬惦着青螺,再三催走。紫玲也想起那邊正在用人之際,好在不久便要再來,當下別了英瓊、若蘭、芷仙三人出洞。三人送至凝碧崖前,英瓊又再三叮囑神鵰佛奴,如用它不着,可請靈雲大師姊命它先回。紫玲點頭告辭,叫寒萼、金蟬站在一起,展動彌塵幡,化了一幢彩雲,直往青螺飛去。
紫玲三人剛走不多一會,忽然一道金光閃處,飛下一個道人、四個幼年男女。若蘭知道峯頂有法術封鎖,外人不能擅入,忙作準備時,那道人已遠遠招呼,說道:“貧道劉泉,奉了家師凌真人之命,將秦紫玲道友在途中所救的於建、楊成志、章南姑、虎兒四人送到仙山,請諸位道友暫時收留,候齊靈雲道友回來自有交代。貧道尚奉師命,還有他事,改日再行領教了。”說罷,手中拿着一面符籙一揚,便化成一道金光,沖霄而去。
這時於、楊二童與章氏姊弟早跑到若蘭、英瓊等面前跪下,請求收錄。李、申二人連忙喚起,略問了問他四人經過,便命袁星帶入太元洞,去安置他四人的住所,再行出來談話。於、楊二童還不怎樣,南姑姊弟見袁星生得那般猙獰高大,不免有些膽怯。芷仙看出他二人臉上的神氣,便拉着南姑的手說道:“它叫袁星,乃是那位李姊姊用的仙猿,雖然它形態生得怕人,卻是面惡心善。你們初來害怕,還是我領了你們去吧。”說罷,便要袁星在前領路,自己帶了四人隨後跟着。芷仙因聽南姑說過經過,不由起了身世相同之感;又加南姑聰明伶俐,談吐清朗,雖是初來,竟挨在芷仙時下一同行走,如依人小鳥一般,非常親熱,愈發加了些憐愛。便把她一人先安置在自己一起,等靈雲回來再作商議。將於建、楊成志與章虎兒也安置在金蟬房內。並對四人說道:“峨眉高寒,這裏雖然四時皆春,上面卻奇冷難耐。現在夏季還不要緊,你四人俱沒有多的衣被之物,等大師姊回來,再給你們想法吧。”說罷,依舊領了四人,出洞來見李、申二人。英瓊笑道:“我兩人中毒太深,雖然被秦師姊救醒過來,身上還不大舒服,所以沒陪他們進洞去看住所。裘師姊你將他四人安置在哪裏哩?”芷仙笑道:“我看南姑這一點年紀怪可憐的,她又不能和她兄弟同住一屋,別的屋我恐她害怕,我先將她安置在我屋內。她兄弟和於、楊二位與小師兄同居,等大師姊回來再說吧。”李、申二人點了點頭。大家又在崖前坐談了一會,李、申二人各自回洞靜養用功。芷仙無事,便領了於、楊二童與南姑姊弟,帶了袁星滿崖遊玩,又把以前經過說與他四人聽了。四人見自己能在這般洞天福地居住,喜歡得個個眉開眼笑。
芷仙平日和衆人在一起,本領最爲有限,遇事都羞於出面,總是隨在衆人身後。這時見於、楊等四人均系初次入門,又見李、申二人因爲病後養息,不暇顧及招待,便以識途老馬自居,領了這四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越來越高興,不知不覺又從凝碧崖繞到太元洞西面。那裏是一片山崖,滿壁盡是些奇花異卉,碧嶂排天,並無上去的道路。芷仙正要招呼衆人轉身回去,忽見袁星攀蘿附葛,手足並用,捷如飛鳥一般,已上去有十多丈高下。南姑等四人幾曾見過這種奇景,不由拍手歡呼起來。芷仙剛喊得一聲:“袁星下來!”忽聽袁星大叫道:“裘姑娘快來,在這裏了!”說罷,直往下面招手。芷仙初學了輕身功夫,一時見獵心喜,估量十幾丈高,上去還不甚難。便舍了四人,將腳一墊,直往崖上縱去,屏氣凝神,施展壁虎遊行的輕身功夫,毫不費事地到了袁星面前。一看,原來袁星站立之所,是一塊光滑滑瑩潔如玉的石板,有七八尺見方。這崖數十丈以上,終年有白雲遮蔽,看不見頂,並且看上去是越往上面越難走。四周雖然盡是些香草奇花,除了這塊可以坐臥的白石,一切都與下面所見一樣。便問袁星:“喊些什麼?”袁星道:“姑娘,你看這是什麼?”芷仙順着袁星手指處定睛一看,那塊白石前面,薜蘿香草密佈中,隱隱現出一個洞穴,洞門上還有字跡。這時袁星已用手腳將蘿草之類扒開,芷仙往前一看,那座洞門就在這半山崖上,因爲終年被藤蔓香草封蔽,所以平時不曾見到。袁星上來時一腳踏虛,才行發現。當下再一看洞門上字跡,竟是“飛雷祕徑”四個篆字,硃色如新。洞門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寬廣。洞內深處,隱隱看出一些光,裏面轟轟作響。
芷仙知道這裏是洞天福地,洞中決不會藏什麼猛獸怪異之類,再加袁星已首先進去,便隨在它身後往前行走了數十步。洞內寒氣襲人,濤聲震耳,到處都是光滑滑的白玉一般的石壁,什麼都沒有。及至走到盡頭,忽然不見了袁星。正在奇怪,猛聽袁星在下面高叫道:“姑娘快下來,我在這裏呢!”芷仙低頭一看,原來洞壁西邊角上,還有一個三尺多寬的深溝,溝下面有兩三層三尺高下的臺階。下面銀濤滾滾,聲如雷鳴,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發來的泉水。便跟着下去一看,石階盡處,又現出一條石樑,折向西南,有一眼五六尺高的小洞。纔將身鑽了過去,便覺一股寒氣撲面侵來。擡頭一看,玉龍似的一條大瀑布,從對面石壁縫中倒掛下去,也看不清下面潭水有多深。只見下面瀑布落處,白濤山起,浪花飛舞,幻起一片銀光,再映着山谷迴音,如同萬馬奔騰,龍吟虎嘯,聲勢非常駭人。再看自己存身之處,僅只是不到尺許寬的一根石樑,下臨絕壑,背倚危節,稍一失足,便不堪設想。正有些驚心駭目,袁星又在前面呼喚。芷仙好奇心盛,仗着近來膽力、輕功都有了根抵,不怕失足,屏氣凝神,跟着過去,誰知前面越走越亮。把這十餘丈長的一條獨石樑走完,折向南面,忽然面前現出一片石坪,迎面兩間石屋。信步走了過去,裏面竟和太元洞中諸石室一樣,石牀丹竈,色色俱全。猛見石壁上有光亮閃動,袁星忙喚芷仙道:“姑娘留神,石壁裏面定然藏有寶貝哩!我是畜類,未得祖師傳授,不敢去拿,姑娘何不跪下禱告禱告?”芷仙聞言,一時福至心靈,果然將身跪下默祝道:“弟子裘芷仙誤被妖人攝去,多蒙教祖妙一真人接引,收歸門下。只是仙緣淺薄,資質平凡,將來難成正果。適才聽袁星說石中藏有寶物,弟子肉眼難識,想系以前本洞仙師所留。如蒙仙師憐念弟子一番向道苦心,使寶物現出,賜與弟子,弟子從此當努力向道,盡心爲善,以答仙恩。”說罷,站起身,剛要過去,哧哧幾聲過去,石壁忽然中分,石穴中現出兩長一短三柄寶劍插在那裏。芷仙大喜,忙跑過去一看,劍下面還壓着一張丹書柬帖,上面寫着:“短劍霜蛟,長劍玉虎。贈與有緣,神物千古。大漢光武三年四月庚辰,袁公歸仙,以天府神符封此三劍,留贈有緣。去今三十二甲子同年月日,石開劍出,得者一人一獸。寶爾神珍,以躋正果;恃此爲惡,定幹天戮!”這數十個大字似篆非篆,筆勢剛健婀娜,如走龍蛇。
芷仙雖曾讀過多年書,幾經辨認,還細繹上下文氣,才行認出,不由喜歡得心花怒放。雖不知袁公來歷,估量定是漢時一位得道仙人。重又跪在地下,虔誠默祝,叩謝一番。起來再一細算日期,今日正是柬帖上所說石開劍出的那一天。既說是“得者一人一獸”,那有緣者必是指着自己和袁星了。不過人獸雖各一份,劍卻有三口,柬帖上又未指明哪個該得長的,哪個該得短的。長劍短劍雖然同是寶物,內中哪一口比較好些也不曉得。捧着這三口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要哪一口好。猛一回頭,看見袁星站在身旁,瞪着一雙大紅眼,望着自己手上這三口寶劍,大有垂涎之意。暗想:“爲人不可自私。今天如非袁星發現這洞,招呼自己跟了進來,哪裏能遇見這種千載一時的機會?況且柬帖上明明寫出它也有一份。我只顧歡喜,還沒有看看這三口劍的內容,何不拔將出來看個明白,再行分配?”當下先將兩口長劍交與袁星捧着,也沒對它說明來歷。先將短劍託在手中仔細一看,這箭長有二尺九寸,劍匣非金非玉,綠沉沉直冒寶光,劍柄上有“霜蛟”兩個字的朱書篆文。將手把着劍柄只輕輕一抽,一道寒光過去,劍已出匣,銀光四射,冷氣瘮人毛髮。便走出石室,在外面石坪上,按照靈雲所傳劍法略一展動。一出手,劍上面便發出兩三丈長的白光,斗大的崖石稍微掃着一下,便如腐泥一般墜落。芷仙因爲地勢甚狹,恐怕損壞了洞中仙景,連忙將劍還匣。再將長劍從袁星手中拿了一口過來。這劍通體長有七尺,劍柄上刻着半個老虎。再和袁星手上的一口一比,劍柄上也刻有半個老虎,果然是一雙成對的長劍。芷仙見這劍太長,便命袁星抓着劍匣,自己手拿劍柄輕輕一抽,一道青光隨手而出。拿到手中,先並不覺甚重。及至略一舞弄,覺着吃力,那劍又太長,佩帶不便,知道自己無福享受。又聽靈雲等平日說,各派飛劍以金光爲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黃光還要次些。再把袁星手上那一口拔出一看,發出來的光華竟是黃的,越發覺得兩長不如一短。
正要開口和袁星說知就裏,袁星已忍耐不住,說道:“恭喜姑娘!平空得了三口好寶劍。我只奇怪這三口劍都好似在哪裏見過似的。”芷仙聞言,猛想起留劍的仙人名叫袁公,它又叫袁星,本是猩猿一類。昔日越女曾與袁公比劍,靈雲師姊還說過越女劍法同袁公劍法不同之點。袁星又說此劍它曾經見過,莫非袁公便是它的祖先?難得它生得又高又大,此劍想必比我用來要順手得多,自己仍取那口短的爲是。不過雖說仙緣湊巧,又有仙留柬帖,說石開得劍者便是有緣之人,但是自己依人宇下,還未正式得過師傳,凡事當由大師姊作主,豈可自己隨意處分?這層務須對袁星言明,劍雖是它的,只可暫時由它佩帶,正式歸它,還得等靈雲師姊回來,稟明瞭經過,由她作主,想必也不會不允,袁星與自己的地位也站得住些。當下對袁星道:“活該你這猴兒有造化,這兩口長劍是你的呢!”便把柬帖上袁公遺書同自己等靈雲回來作主的意思一一說了。
袁星聞言,喜得直跳道:“這一來,我也快學做人了。姑娘你知道留劍的袁公是誰嗎?我聽我祖宗說過,他老人家還是我們的老祖宗呢。自從商周時煉成了劍仙,只因在列國時候同越女比劍吃了虧,便躲到深山之中隱居修道,不履人世。聽姑娘所說柬帖上言語,定是在那個漢朝時候才成的仙。我的一雙眼睛最能看得出寶貝藏的地方。適才見姑娘一下得了三口寶劍,雖然喜歡,卻沒料到我還有份。只要齊大仙姑一回來,就成了我的,從此再也不怕佛奴看不起我了。我看這洞既是袁公當年修道的地方,也許還藏有別的寶物。姑娘左右沒事,何不把它走完,看看還能得到什麼仙緣不會?”芷仙被它說動了心,也存了希冀之想,便笑着點了點頭,將那口短劍佩在身旁,吩咐袁星仍在前面先走。袁星夾着兩口長劍,高高興興地覓路,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