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本來識貨,一見這道紫光,便知不是尋常。暗想:“世上用紫色劍光的,只聽前些年師父說過,並未親見,不想在此相遇。這兩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歷,小的已經如此厲害,大的更不用說。”不由恨怒之中又有些害怕起來。偏偏自己平素好勝,仗着來時帶了許多法寶,還不甘心就走。誰知就在她這一轉念的當兒,那道紫光已與青光相遇,才一接觸,便感不支。那女子知道不好,欲待收劍已來不及。英瓊的紫郢劍自經用峨眉真傳煉過,益發神化無窮,哪容敵人收回,兩下相遇,只絞得兩三絞,便將那女子青色劍光絞碎,化爲萬點青螢,墜落如雨。接着英瓊將手一點,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直朝那女子頭上飛去。這次女子見機得早,一見飛劍被毀,雖然切齒痛恨,已知危險萬狀。再見紫光飛來疾若閃電,無法抵禦,不敢再作遲延,連忙取出一樣東西迎風一晃,化成三溜火光,分三面沖霄而去。英瓊還待迫趕,轉眼之間已不見蹤跡。
那女子逃後,四人重又相見。若蘭道:“那女賊並非善者,她適才逃走,用的是三元一體坎離化身之法。從前先師也會此法,可惜我未學到。若非得過異派能人真傳,決難有此本領。只可惜沒顧得問她名姓來歷,便將她嚇跑了。”英瓊道:“只顧我們說話,還忘了問趙世兄,李師叔的仙鶴既能將石師兄揹回,必然通靈,知道那女賊的去處。現在我和申師姊要借它引路,到女賊那裏去救一個人回來,不知可否?”燕兒道:“師妹早不說。鶴師兄原是奉師父之命,回洞取一樣東西。就便帶來柬帖,說峨眉新闢凝碧崖太元洞,不久便要光大門戶,已爲各異派所知,遲早就要前來侵犯。飛雷洞是要緊所在,凝碧崖的後路鎖鑰,叫我和石師兄隨時留意,設法將通凝碧崖的道路打通,連成一片,以便互通聲氣等語。我已將合洞捷徑被師姊師妹們打通的事兒寫了一封信,託鶴師兄帶去回覆師父,如今鶴師兄已經走了。”說罷,又問英瓊援救何人。英瓊把自己借鶴引路去救餘英男之事,一一對他說了。果然石、趙二人俱問要自己相助可好。英瓊道:“現在還談不到請二位師兄幫忙。鶴師兄已走,我們認不得路,且待神鶴回來,騎了它去試試看。如不行,只好等青螺諸同門回來再說了。”又略談了一會,當下仍和石、趙二人告辭,從原路迴轉。
剛回到太元洞前,一眼看見芷仙同那新來四人拿臘肉逗雕玩呢。英瓊喜得連忙跑了過去,抱着神鵰頸子,騎到雕背上去。那神鵰見主人無恙,好似非常高興,不住點頭往英瓊身上挨貼。倏地舒展板門般的兩片鋼羽,離地三四尺,滿崖低飛起來。只看得新來四人個個臉上帶出驚喜神氣。飛了一會,英瓊招呼神鵰落下。芷仙又將和袁星人洞得了三口寶劍之事說了一遍。袁星早已手捧長劍跪在一旁。英瓊、若蘭將這三口劍分別抽出看了一看,果然寒光耀目,冷霧凝輝。知是前輩劍仙用的至寶,非常代芷仙、袁星高興。也主張除芷仙不算外,袁星的兩口長劍,須等靈雲回來稟過,再行定奪。暫時仍由袁星佩帶,囑咐不許生事妄用。袁星自是唯唯應命,起來恭侍一旁。英瓊便和若蘭、芷仙二人商量,依了英瓊,恨不能當時就去救回英男。若蘭說:“現在天已不早,外面比不得凝碧崖永遠通明,這幾晚又沒有月色。還是算計外面尚未明前再行動身,趕到那裏已是日裏,也好尋找。”三人商議了一陣,各自迴轉大元洞,由芷仙領了新來四人,分別先去安歇。英瓊、若蘭練了一會功夫,命袁星出去將神鵰喚來。英瓊問道:“鋼羽,你從前不是揹着朱師姊、小師兄二人去追我英男姊姊麼?後來他二人回來,說你飛到一個地方便往下落。帶去英男姊姊的陰素棠,是不是便藏在那洞內?你還認得麼?”神鵰聞言,不住長鳴點頭示意,英瓊心中先自歡喜。
到了醜寅之交,芷仙跑來問二人可是真要出去,有無話說。英瓊道:“我們無非去接了她就回來,至多不過一個整天。洞中之事,仍煩芷仙姊主持。最要緊的是不要讓那四個新來的孩子離開你,省得出事就是了。”若蘭道:“你這人太小心,自己又多大,老氣橫秋,口口聲聲喊人家孩子。人家初來,不知輕重,見我們追芝仙,以爲我們是要真去捉它,纔好意上前相攔。你一點不怕人害臊,一絲情面不留,說了一頓也就是了。人家都那麼大了,受了教訓還闖禍嗎?我就可憐那南姑姊弟,適才你騎雕飛着玩時,她不住地賠小心,請我轉求你不要怪他四人。她兄弟虎兒口口聲聲直說沒有他的事。他姊弟彷彿同來的人惹了亂子,連他們也帶累上似的。偏你又不大愛理他們,他們心裏又越發不安了。”英瓊道:“誰還再怪他們?我不過是囑咐芷仙姊,他們初來不知深淺,多留點神罷了。又因爲忙着聽芷仙姊得劍的事,又忙着商量接英男姊姊回來,他們又拘束不說話,難道我無話想話說麼?我也不知什麼緣故,南姑姊弟還可,那於、楊二人,我一見面就不大高興。可見一個人有緣沒緣真是難說哩。”若蘭見英瓊言多矛盾,知她童心猶在,說話率直慣了的,便不往下再說。算計天已不早,英瓊、若蘭便和芷仙作別,準備去救英男。二人剛出了太元洞,若蘭猛想起昨日聽趙燕兒說,髯仙李元化的飛鶴傳柬之事,便問英瓊:“石、趙二人曾願相助,這種事固然人少爲妙,不過也得通知他們一聲。還有通飛雷洞捷徑不比凝碧崖上有法術封鎖,髯仙李師叔還專爲此事飛鶴傳柬。大師姊他們未回來時,我兩人責任很重,雖不一定在我們走這一會工夫就出事,但是也不可大意。反正是一樣走,莫如我二人仍從後洞出去,見了石、趙二位,把這層意思對他們說了,派袁星把守洞門。我昨天見它新得的兩口長劍竟比我的飛劍還好,雖然未經修煉,不能與身相合,能發能收,即此也非尋常異派所能抵禦。一旦有警,再加石、趙二位相助,我再留下到緊急時封鎖洞門的法術,也就不妨事了。”英瓊聞言,也以爲是,便帶了神鵰,徑從後洞出去。
這時天色只東方略有微明,正是石、趙二人用功之時。英瓊等一出洞,便見石奇站在洞前石坪上,燕兒站在旁側孤峯半腰上,各用劍光互相刺擊,你來我往,在滿天星光下面,時如白虹下瀉,時如閃電飛掣,銀蛇亂竄。再加上左側廣崖上波濤洶涌,匯爲洪瀑,谷應山鳴,聲若雷轟,越顯得當前人物的雄奇壯闊,不禁叫起好來。石、趙二人聞聲,見是李、申二人,便收了劍光,上前相見。李、申二人說了來意。燕兒一眼看見神鵰和袁星,昨日只聽英瓊說了個大概,非常羨慕,便又問長問短。英瓊笑道:“燕世兄,我們回來再說吧,還有事呢。”石、趙二人也知防守責任重大,便不再說相助的話。若蘭又笑道:“其實以二位師兄本領來說,原不怕有人來此侵犯。不過師叔既事前警告,總得謹慎一些。妹子還會一點障眼法兒,乃先師所傳,準備妹子深山修道,防人侵害之用。意欲傳與二位師兄,作個萬一之助,如何?”說罷,取出九面寸許長的小旗,那旗雖小,上面卻畫着無數風雲雷雨,山精水怪,及蚯蚓般的怪符。若蘭給大家看了看,按九宮方位口中唸咒,朝洞前石坪上分擲過去,九點紅光落地,沒入地中不見。然後說道:“此名乾坤轉變潛形旗。如遇敵人厲害,只須口誦真言,避入陣內,自有妙用。此法頗爲神妙,先師曾制服過多人。只當初因盜烏風草,被峨眉教祖長眉真人破過一次外,並無一人破得。直到先師歸真以前半個月,才傳授給妹子作防身之用。此旗只能防守,不能隨時取出應用,非先期佈置不可。今將用法傳與二位師兄,萬一有事,不要忘了攜帶袁星。”又將用法咒語傳給石、趙二人,然後同了英瓊飛上雕背,各與石、趙二人道別,喊一聲:“起!”直往棗花崖飛去。
神鵰飛行迅速,二人穩坐在雕背上。上面是星明鬥朗,若可攀摘;下面是雲煙蒼莽,峯巒起沒,大小羣山似奔馬一般,直從二人腳底倒退過去。這時遙矚天邊,東方已微微有了明意。倏地起了一陣烏雲,把天際青光遮成一片漆黑,連下面雲山都在微茫杳靄之中若隱若現。英瓊剛說得一聲:“怎麼天還不亮,許要變吧?”一言未了,若蘭忙叫:“瓊妹快看奇景!”英瓊側轉頭一看,先是東南方黑雲蹤中閃出兩三絲金影。一會工夫,又見有數畝方圓的一團紅光忽而上升天半,彩霞四射;忽兒沒入雲層,不見蹤跡。若金九疾走,上下跳動,滾轉不停,要從天際黑雲中掙扎而出。以後紅光越來越顯,越轉越疾,倏地往下一落,又沒入天際,便不再現,只東南半天現出了魚肚色。頭上的星也隱去了好多。二人在雕背上迎着天風,憑虛飛行,一路談說,一路看那朝日怎樣昇天。倏地瞥見正東方紅影一閃,霎時半輪畝許方圓火也似紅的太陽,已經端端正正地從地平上涌起。那些黑雲也都不知去向,乾乾淨淨的天,只紅日出處有半圈紅影。滿天只剩數十百顆疏星,光彩已暗,搖搖欲墜,越顯天高。再低頭一看,下面是雲潮如海,咕咕嘟嘟簇擁個不住,把腳下羣山全都隱沒,只剩那幾個高山的尖兒如島嶼一般,在雲海中隱現。上面卻是澄空若洗,一碧無際。英瓊笑對若蘭道:“我們山上觀日出,也不知看過多少次,卻沒想到這日出前的幻影,越到高處越好看。起初錯把東南方日光反射的幻影,當作日出的所在,又在說話,直到日已升起了一半纔看出來,真是好笑。”
若蘭還未及答言,那雕忽然回頭長鳴了一聲,兩翼微收,倏地一個偏側,直往下面雲層裏飛去,登時連人帶雕都鑽入了雲層之內。一片片白雲直朝二人襟袖飛進飛出,覺着臉上溼潤潤的。二人猜是到了目的地,顧不得再說閒話,聚精會神,準備見機而作。轉眼之間,那雕已揹着二人穿過雲層,飛落在一座山上。二人飛身下雕一看,這山崖上下到處都是參天棗樹,時當五月,金黃色的細碎花朵開得正盛,襯着岩石上叢生着許多不知名的紅紫野花,好似全山都披了五色錦繡,絢麗奪目。再加上上有飛瀑,下有清溪,泉音與瀑鳴,琤縱轟發,交爲繁響。濃陰深處,時聞鳥聲細碎,偶一騰撲,金英紛墜,映日生輝。真個是山清水秀,景物幽奇,雖比不上凝碧仙府,卻另有一種幽趣。
英瓊急於要接英男,也無心觀賞風景。因聽金蟬、朱文二人說過,這山崖上有一個石洞,便和若蘭留神四處尋找。若蘭主張不可輕易涉險,囑咐神鵰先去橫空下矚,聽候招呼。自己和英瓊尋到洞旁,覓一僻靜所在潛伏。英男如在此山,決不會不出來,但得相遇,便悄悄引她迴轉峨眉,比較穩妥。真不能相遇,再作計較。二人議定之後,上崖走不多遠,又過了一片棗林,果然看見前面有一石洞,洞門上寫着“玉女洞”三個篆字,石門關閉,並無人影。二人先在洞旁岩石後面潛伏,靜候有人出來,相機行事。等了個把時辰,並無動靜,英瓊心急,未免不耐。若蘭久聞師父紅花姥姥說起陰素棠的厲害,再三囑咐不可造次。英瓊無奈,又等了有個把時辰,仍是無有影響。便對若蘭道:“這牢洞緊閉,也沒個人出來,別說英男姊姊,連這裏頭到底有沒有人都不知道。似這樣死等,等到什麼時候是了?我看這事決難平安無事將人接回,還是尋上門去問個明白。如果英男姊姊在這裏,我們就說是她朋友,特來看望,先和她見了面再作計較。如果不在,也好另作打算,省得在這裏乾等着急。”若蘭拗她不過,只得說道:“尋上門去,我等力薄;何況陰素棠原本要的是你,更爲不可。我以爲英男既在此山,決不會不出洞門一步。如怕洞中無人我們空等,我倒可以過去觀察一下。”
說罷,囑咐英瓊不要走開,自己飛身到了洞旁,略一看視,回來說道:“真怪極了!這裏棗花如此茂盛,又加神鵰曾經來過,地方又與小師兄所言相符,當然是棗花崖無疑。適才我去看那洞門,不但緊閉,還曾經人從外面用法術封鎖。虧我識竅,沒有冒昧挨近洞前。換了別人,早着了她的道兒,脫身難呢。看這神氣,洞中人業已他去。她既用法術封鎖,決不捨離此地,必要回來,不過日期和時間就說不定了。”英瓊聞言,跳起身來說道:“如果洞中的人封洞而去,英男姊姊定在洞中無疑了。”若蘭問何以見得。英瓊道:“據你們看,那女賊既不是陰素棠本人,必是陰素棠的寵信門徒或同道的黨羽,石、趙兩位師兄曾說她對英男姊姊不好。英男姊姊既怕她,又急於想和我見面,見人便打聽神鵰的下落,此種情形日子久了,豈不被女賊她們看破?當然防範她一定很嚴。照前後的情形看來,定是陰素棠不在這裏,只女賊和英男姊姊在此修煉。那女賊吃了我們的虧,估量自己能力不濟,到別處去請別人幫忙,或者就是去請陰素棠也說不定。她恐怕英男姊姊逃走,又不願帶她同去,所以才用法術將她封鎖在洞內。若我們能打開這個牢洞,便可將她接走。你說我猜得對不對?”若蘭聞言,深覺言之有理。便答道:“如果真在洞內,這事倒好辦。她那封鎖門戶的法術雖然厲害,只是不知道的人誤走進去要吃虧,若是事先看破,並不是沒有破法,進洞不難。不過人家不在家,攻破人家洞府,不論正派邪派,都覺理上說不過去。莫如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到了日落不見人回,再行下手。你看如何?”英瓊氣忿忿地道:“這些邪魔外道,專門害人爲惡,同她講什麼理?我只要我的英男姊姊,好歹將她接了回去才罷。”說罷,便起身往洞前飛去。若蘭恐怕有失,連忙飛身追去時,剛喊得:“瓊妹且慢!”英瓊的紫郢劍已化成一道紫色長虹,疾如閃電,飛向洞門,只一衝射之間,便將洞門沖斷。倏地一陣煙霧過處,由洞口射出數十道火箭。英瓊更不怠慢,朝着劍光一指,道一聲:“疾!”只見紫電森森,略一盤旋,便將那些火箭掃蕩得煙消雲散。若蘭雖知英瓊紫郢劍是仙傳至寶,還沒料到上起陣來竟是百寶不侵,所向無敵,好生歡喜。見妖法已破,忙招呼英瓊住手,自己先飛身入洞,仔細看了看,在地下拔起三面三角小旗。說道:“我只知她洞口暗藏煙雲符籙,洞內必有埋伏,卻不料她還藏有三面火星旗。瓊妹的紫郢劍真是靈異極了!”一面說着,英瓊早跟着一同入內。
這洞在外面看去,以爲裏面甚大,其實只有七八間石室,佈置陳設極爲華麗,迥不似出家人修道之所。若蘭道:“看她洞中陳設,便知這裏主人是個旁門左道。”正說之間,忽見一個小女孩的影子在側面石室旁邊一晃。二人連忙追將過去時,英瓊一眼瞥見地下有一張紙,好似寫着英男字樣,順手拾起。若蘭已飛身上前,將那小女孩拉了過來。英瓊一看,那女孩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雖小,卻是明眸皓齒,容態嬌豔,眉目間隱含蕩意,見了生人並不害怕,一面掙扎,一面問:“你們兩人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尋我的大師姊?”英瓊剛要張口,若蘭朝她使了個眼色,笑問那女孩道:“我們正是找你的大師姊同那餘英男,你可知道她二人往哪裏去了麼?”那女孩聞言,臉上好似有些驚異,說道:“那不知好歹的賤丫頭餘英男,她沒有朋友呀,你們尋她則甚?”英瓊一聽那女孩罵英男是賤丫頭,早已生氣,不等說完,上前一把將她抓住,喝道:“我便是餘英男的好友。你既然背後罵她,想必她平日受你們的虐待。快快說出她住什麼所在,領了我們前去便罷。”言還未了,那女孩一聲冷笑,倏地掙脫了英瓊的手,腳一頓處,起了一道青煙,便想逃走。若蘭笑道:“這些障眼法兒也來賣弄。”說時,早飛身上前將她捉了回來。對英瓊道:“這裏是出口。我不認得英男,你先快去別屋尋找。待我問這丫頭,我自有法子,不愁她不說實話。”英瓊聞言,便把全洞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又尋到一間房內,有英男昔日穿過的幾件衣服。出來一看,那女孩被若蘭用法術禁制得兩眼淚汪汪,已經說了實話。
原來陰素棠自犯了崑崙教規脫離正教,便處心積慮想獨樹一幟,與崑崙對抗。同赤城子二人同惡相濟,到處物色門徒,不論男女,一律兼收。又開闢了幾處洞府,作她門人修道之所。她門下原有四個得意門徒,三男一女,分帶了這些新收門徒散居各地。同時又命他們各地留心,物色收羅有根基的男女幼童。棗花崖只是別府之一,起初原住在這裏。新近在巫山十二峯中尋了一座好洞府,便帶了兩個得意門人移居過去,只留下她最寵愛的第三門徒桃花仙子孫凌波和餘英男在此居住,並命英男先跟孫凌波學劍。起初陰素棠物色英瓊不着,無心中用強收了英男,對英瓊並未死心,還想利用英男和英瓊交情,將英瓊也收羅了去。後來聽人說起英瓊在莽蒼山得了紫郢劍,業已歸入峨眉門下。各異派又把英瓊所遇種種仙緣奇蹟說得錦上添花,都說長眉真人有三英、二雲預言,將來必爲各異派的隱患。陰素棠好生後悔,埋怨赤城子太不小心,不該將英瓊丟在莽蒼山中,讓外人收羅了去。先對英男極好,本打算將自己崑崙嫡傳用心傳授。誰知英男自小清修,又加天資穎異,根骨優厚,竟看出陰素棠種種敗壞清規劣跡,將來必無好果。又加想起亡師之言,自己與英瓊情若骨肉,萬分難捨,每日價除了學劍之外,總是愁眉苦臉。陰素棠看出她貌合神離,對師父對同門都不親熱,已經不快。沒過多時,又有人提起長眉真人預言,英男名字正犯諱,幾次占卜都與自己將來不利,只因英男質地太好,不捨得就逐出門牆。偏偏孫凌波一向得寵慣了的,初見英男時,一聽師父說此女根基稟賦俱在衆門人之上,恐怕將來英男得寵,傳了師父衣鉢,好生忌恨。一見師父起了疑慮,便乘虛而入,時進讒言。日子一多,英男漸漸失寵,常受孫凌波的欺侮。英男絕頂聰明,一看情形不對,言行加了許多謹慎,仍是挽回不了她師徒們的歡心。既念亡師,又懷好友,每日價揹人欲泣,好不傷心。幸能洞外閒眺,還未禁止,英男便借練劍爲由,每日站在洞外,眼巴巴望着空中,盼望神鵰飛過,便可帶她去與英瓊見面。誰知兩眼望穿,也不見神鵰飛來。只知英瓊在莽蒼山,想尋了去,又不知路徑,更無法下山,只是心中愁苦。自陰素棠移居巫山,在孫凌波掌握之下,更成了刀俎上的魚肉,雖未遭受毒打,常常受到辱罵,已覺難堪;又加上孫凌波在重慶物色了一個破落戶的女兒,拜在陰素棠門下,算是小師妹。那女孩便是若蘭、英瓊所見的那一個,名叫唐採珍,年紀雖小,已解風情,又刁猾,又能說笑,會巴結人,深合孫凌波脾胃。又加是她自己物色來的,來日不多,已傳了好些小妖法。這唐採珍看出孫凌波厭惡英男,益發助紂爲虐。這還沒什麼。有一次,孫凌波竟從山下勾引了一個姓韓的少年入洞淫樂,嚇得英男更加憂驚氣苦,覺得此間決非善地。幸虧孫凌波醋心甚重,姓韓的與英男、唐採珍說話都不許,才略放了點心,只是求去之心愈切。
前些日孫凌波不知聽何人說峨眉後山飛雷洞澗中逆魚味美,明知那裏是峨眉派劍仙窟宅,仗着自己妖法劍術,竟大膽前去偷了兩次,無人干涉,得着甜頭。第三次又去,遇見石奇,覺得比姓韓的又強得多,本就活了心。回來又趕上那姓韓的一味和英男兜搭,被英男戟指痛罵。不由醋心大發,把姓韓的大大排揎了一頓,總算看清不是英男的過錯,只略微說了幾句挖苦話便罷。次日又想去偷魚,就便相機勾引石奇,恐怕姓韓的在家作怪,便把英男帶了同去。英男見孫凌波又去偷魚,本就怕姓韓的又來向她羅唣,一聽帶她同去的地方又是峨眉,愈加合了心意,高高興興隨她到了飛雷洞。一眼瞥見石奇英姿勃勃站在那裏,猜他不是壞人。此來原是想得便打聽英瓊下落,知道問本人必定不易知道,那金眼雕又大又出奇,必爲人所注目,只須問出雕的地方,便可尋得一些蹤跡。趁孫凌波穿瀑偷魚之際,連忙飛身過去,問石奇可曾見那隻神鵰。正說之間,被孫凌波上來看見。她原見石奇一臉正氣,既住在這種仙靈窟宅所在,必有大來頭,雖然心癢難搔,還不敢造次下手,準備多來幾次,他自來上鉤。一見英男貿然上前搭話,錯會英男也有了意,不由醋心又起。追過去剛要責罵,對面一見石奇,更顯他儀表非凡,丰神挺秀,越看越愛,不願將潑辣之態給他看出。又嫌英男在旁礙眼,不便和人家調情,決意明早再來,這才住口,將英男帶回。它只防英男,卻忘了唐採珍天生淫根,平日見了孫、韓兩個浪蕩情形,早就動了邪心,趁她走這半天,再被姓韓的一勾引,便苟合起來。孫凌波回去也未看出,只把英男辱罵了一頓。英男被屈含冤,越想越難受,覺得再住下去,一定凶多吉少。又聽石奇說並未見過那雕,猜定英瓊是在莽蒼山未回,不曾見過自己留的那封信,所以不來接她。在此既無生路,不如冒險前去尋她,還可死中求活。因聽陰素棠說過,莽蒼山在本山的西南方,有好幾千裏。雖然不認得路,事到如今,只好瞎撞,也說不得了。正在心中盤算不定,偏偏孫凌波心中迷定了石奇,英男在家雖不放心,也不管了。第二日又去借着偷魚勾引,卻被石奇、燕兒兩下夾攻,將她趕了回來。她因昨日見石奇對英男說話溫溫和和的,錯認爲容易上手,走時匆忙,除隨身飛劍外,所有法寶俱未帶去,差點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方不是可以軟求的。回來遷怒於英男,罵了幾句。越想越難割捨。第二日又將師父留在家中的法寶取了些帶在身上,趕到飛雷洞,恰好石奇在背手觀瀑,正好下手,便悄悄掩了過去,暗用迷魂香霧,將石奇抱了就走。
回到洞前,遇見唐採珍趕上來悄悄說道:“師父同了一位客人在裏面呢。虧得我先前和韓大哥在外面玩耍,不在洞內,沒有被她撞着。現在我將韓大哥藏在崖旁隱祕之處,我抽空到外面來等你好幾次了。”孫凌波雖知師父也和自己是一般玩面首,不過門下的人明目張膽地在洞中私藏男女還沒有過,不能不避諱一點。便將石奇交與採珍,命她擇地隱藏。入內一看,那客人正是赤城子,連忙上前相見。陰素棠問她適才何往。孫凌波並未說出峨眉之事,只支吾了幾句。陰素棠道:“我那雲南舊府,自從因想收那姓李的女孩子,已有好久沒有回去了。你二師兄新近爲了一個女子,吃了一個小賊和尚的大虧,差點送了性命。那小賊禿名叫笑和尚,是苦行頭陀的孽徒,年紀輕輕,又狠又壞。你大師兄得信往救,去了多日,不見用信香報信,我打算回去看一看。如今峨眉新出許多小妖孽,非常刁惡。本派根基尚未大定,最好暫時緊閉洞門,不要招惹他們,白吃虧苦。我同赤師叔路過這裏,順便下來囑咐你們。英男天資雖好,對我信心不堅,你要隨時開導教誨於她。採珍也還不錯,只稍微浮蕩一些。我無暇多留,你遇事留神。如有急難,可將信香焚起,我自會前來解救。”說罷,又命孫凌波取了兩件應用的法寶,徑同赤城子往雲南老巢飛去。孫凌波同餘英男、唐採珍送走陰素棠後,孫凌波忙問唐採珍將人藏在何處。唐採珍領了前去一看,那人已不知去向,猜是被他同伴趕來救走,好生可惜。只得權且仍拿姓韓的解悶取樂。
到了翌日,又趕往飛雷。她走之後,那姓韓的和唐採珍正剛上手得趣之時,哪裏忍耐得住,竟自在別的室內淫樂起來。英男原本在洞口悶坐閒眺,盤算去留。無心中入內取劍出來練習,撞見二人正在苟且,不由失聲驚呼起來。姓韓的本就不安好心,見被英男撞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想拖了英男一起下水,赤着身子,上前便撲。英男武藝本就高強,陰素棠所傳練劍之法雖然只教了半截,經她下功苦練,已有了根抵。姓韓的不過是川東小盜,如何是她的對手。先見這一雙狗男女的醜態,已經又羞又怒;再一見他還要沾染自己,隨手用劍一揮,將姓韓的攔腰斫成兩截。悶氣雖出,猛想起自己闖了大禍,少時孫凌波回家,一見心上人被殺,豈肯甘休?當時把心一橫,指着唐採珍說道:“我不殺你這個臭丫頭,我如今走了。少時孫賤人回來,不准你對她說我去的實在方向。你如說了實話,她只要將我追回,我就對她說出你同那賊子的醜行,她也饒不了你!”說罷,匆匆取了紙筆,寫了兩句自己因拒姦殺了姓韓的,此去不歸,行再相見等語,便自下山走去。孫凌波二次吃虧回來,一見姓韓的身首異處,因爲日久愛疏,心已他移,並不動心,只用化骨散化了屍體,連眼淚也沒滴一點。倒是英男出走,師父知道必定見怪,何況又爲自己行爲不端而起,決定追上前去,殺以滅口。這次因爲惹了峨眉門下,恐人家跟蹤尋來,不敢大意。問明英男去的方向,囑咐唐採珍不要外出,將洞門用法寶埋伏,法術封鎖,徑駕劍光追趕英男去了。那唐採珍到底年輕,果然伯孫凌波將英男追回問出實話,於自己不利,明見英男往南,卻說往北。孫凌波背道而馳,如何追趕得上。這是英男年來經過情形,暫且不言。
話說若蘭、英瓊由唐採珍口中得知英男一些大概,只知她避禍出走,還不知是去莽蒼山尋找英瓊。只後悔遲來了半天,英男業已他去,所寫紙條也沒留去處,茫茫天涯,何處去找尋她的蹤跡?又恐她孤身逃走,萬一遇見什麼異派歹人,豈不是纔出龍潭,又人羅網?好生代她憂慮。因爲那女孩年紀太小,便饒了她。英男既不在此,無可留戀,便走了出來。那時神鵰仍在空中飛翔,見主人出來,倏地長鳴一聲,徑自飛下。英瓊猛想起英男還不會御氣飛行,雖然事隔大半天,想必也不曾走遠。自己雖然無法尋找,神鵰神目如電,排雲下觀,針芥不遺;它又深通靈性,普通劍客並不是它對手:何不命它沿路追去探看,一旦相遇,便可將她接回,豈不是好?想到這裏,忙對神鵰說道:“前回在峨眉常由你護送到解脫庵去的那個英男姊姊,與我情同骨肉。如今她被惡人逼走,往西南方逃去。我意欲同若蘭姊姊順路追去,只恐查看不到。請你先飛在前面查看,我同若蘭在後面分頭追尋,好歹要追她回來纔好。”說罷,那雕長鳴一聲,首先朝西南方飛去。
英瓊和若蘭又商量了幾句,正準備各駕劍光低飛,順着西南山路追尋,忽聽破空的聲音,從東北方箭也似疾地飛來兩道青光,轉眼落地,現出兩個女子。才一照面,內中一個才喝得一聲:“便是這兩個賤婢!”立時有兩道青光朝英瓊、若蘭頂上飛到。英瓊眼快,早認出內中一個正是飛雷洞敗走的桃花仙子孫凌波,一拍劍囊,紫郢劍先化成一道紫虹迎上前去。若蘭也跟着將劍光飛起迎敵。來人中一個紅衣女子一見紫光飛來,大吃一驚,慌不迭地首先收回劍光。
那孫凌波原是追趕英男,追了半天未追上,便猜英男狡獪,故意說東卻往西走,唐採珍不曾弄清。卻沒想到反是唐採珍怕她知道詳情,於自己不利,故意給她當上。她既追趕不上,便想回洞,再細問唐採珍,英男是怎生走法,好歹要將她追回,殺以滅口。反正英男不會御劍飛行,只要中途不被別人引去,無論她如何走得快,也決逃不出自己的手。想到這裏,無心中往上面一看,已經追離峨眉甚近。想起近日相遇石奇之事,心中一動,不由啐了一口。剛要往回路飛行時,忽見東南方下面山凹中,一道青光直向自己飛來,近前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友姑婆嶺黃獅洞金針聖母的女兒千手娘子施龍姑,心中大喜。二人見面之後,施龍姑便邀孫凌波到下面洞中去盤桓些時。
孫凌波和施龍姑原是十年前在姑婆嶺採藥打出來的相識。彼時金針聖母還未遭劫,她雖然身入旁門,卻已改邪向善多年,見龍姑蕩逸飛揚,知道將來難成正果。自己只有這個女兒,並無門徒,未免有些溺愛。便對龍姑說道:“古時修道的人,男子煉劍防身,女子煉針防身,一樣可以煉得飛行絕跡,致人死命於千百里之外。可惜飛針久已失傳,自漢唐以來,女子也都煉劍,沒有煉針的。我早年未生你時,不該一時錯了腳步,身入旁門,結下許多孽緣。如今雖然改善行爲,杜門思過,恐怕將來也絕無好果。五十年前,我也是煉劍,並不知飛針如何煉法。因爲同人比劍吃了大虧,又氣又恨,日夜尋思報仇之計,無心中在廣西勾牙山山寨深處得到一本道書,備載煉針之法。是我晝夜苦修,九年之後,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煉成。尋找仇人報仇之後,又過了有十幾年,剛生你不滿三歲,你父便遭了天劫。我觸目驚心,看破世情,隱居此山,一意潛修,不再去惹是非。近年悟透因果,知我生平作惡已多,多年挽蓋,也難於自贖。幸虧回頭得早,轉劫之後,還不致性靈混滅,可以重入輪迴,再修來世。我的劍法並不足奇,惟有玄女針非比尋常。目前各派煉有飛針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除了已遭劫的天狐寶相夫人自身眉毛煉的白眉針另有妙用外,餘人所用飛針皆非此針之比。本想將我平生本領傳你,偏偏你受了你父親遺傳,生具孽根,將來必定步我早年後塵,有了此針,反倒助你爲惡,不但你無好收場,連我也牽連造孽受累;欲待不傳,我又無有傳人,太覺可惜。意欲趁我還有幾年氣運,想一個兩全之法,將針法傳你。現在有兩條道路,不知你願走哪一條,應得一條便可。”龍姑想學飛針已非一日,一聞此言,忙問是哪兩條道路。金針聖母見她志在學針,對自己生身母親不久遭劫毫不在意,不禁嘆了口氣道:“第一條是要你從傳針起,立誓不妄傷一人,並不能藉此助自己達到不論什麼慾望,只能在性命關頭取出應用;未傳之前,還得與我面壁一年,不起絲毫雜念。”龍姑聞言,連第二條也不問,慌不迭地應允。金針聖母道:“你不要把此事看容易了,還得先面壁一年呢。”說罷,便取了九粒辟穀丹,與龍姑服下,吩咐先去面壁,一年之後傳授針法。龍姑服了丹藥,徑到後洞,以爲修道的人,這面壁還有什麼難處?哪知頭一天還好,坐到三天上,各種幻象紛至沓來,妄念如同潮涌,一顆心再也把握不住。私心還想:“心裏頭的事,母親不會知道,只須捱過一年,就算功行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