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魯因恐妖婦庇護情人,戀姦情切,一擊不中,必要倒戈相向,助仇夾攻。論起真實本領,妖婦雖說稍遜,到底費事得多。所以池魯上來便下毒手,劍寶齊施。滿擬仇敵毫未警覺,非死不可。哪知竟是個中能手,似他所煉那些邪法、異寶,獨具專長,休說是他,便把烈火祖師和史南溪等人找來,也未必能夠隨便傷害。眼看法寶由仇敵頭上穿過,竟若無事。同時比電還快,面前出現兩幢濃煙。濃煙中各擁着一個相貌相同,醜怪無比,身高不滿三尺的小黑人,左脅插着三口短劍,腰間佩着一個畫骷髏符篆的人皮口袋。儘管生得瘦小枯乾,神情動作之間卻是獰惡非常,敏捷如電。
池魯久經大敵,法術高強,一見便知形勢不妙。連出惡聲都顧不得,惟恐敵人動作神速,措手不及,慌不迭行法防身,人影一晃,遁向遠處。同時手拍命門,先發出十餘丈赤陰陰的烈焰將身護住,然後返身迎敵。那兩小黑人也真迅速非常,就在瞬息之間,已經追到。再看先放出去的飛劍,已被敵人兩道碧光敵住,頗有相形見絀之勢。知道遇上勁敵,只不知是甚來頭,如此厲害。初意追逼這麼緊,必有一場惡鬥,自料敗多勝少。就此敗退,不特於心不甘,從此更被妖婦看輕,更無重圓之望。只管心中惶急焦慮,全神貫注仇人身上,哪還有心再看眼前活色生香,諸般妙態。一回身,便發出數十股烈焰,將仇人擋住,一面將邪法異寶盡力施爲。正在一心打算禦敵,爭一最後去留之際,哪知敵人上來雖是又猛又兇,等到回身返鬥,勢子忽然鬆懈下來。那元神分化的兩個小黑人,各被百丈烈焰圍住,並未再有動作。連先放出來的兩道碧焰,也不再向自己寶劍壓迫。細一注視,兩小黑人雖爲烈火所困,可是他那護身濃煙仍是原樣,毫無動靜。後放出去的幾件法寶只在煙外飛舞盤旋,也無一件可以近身;所施邪法,更是一點靈效全無。一任破口喝罵,只是微笑不答,神情甚是安逸。心中奇怪,猜不透是何用意。即使料定自己不是對手,也決無好意相讓之理。必是看出不堪一擊,先將元神分化,將自己絆住,本身仍和己妻淫樂,將人氣侮個夠。等到好戲終場,然後姦夫淫婦合力共害親夫。再不就是淫樂方酣,一時無力兼顧。
忽見前面草地上己妻帶着嬌喘在和仇人爭論,百忙中忍不住向前偷看了一眼。原來仇人似要由地上縱起,吃己妻用一雙玉腕緊緊摟着腰背,不放起來。淫聲浪態,簡直不堪入目。枉自憤急欲狂,無計可施。忽然念頭又往好處想,暗忖:“這淫婦素來水性楊花,難道良心還未曾喪盡,雖戀新歡,不忘舊好?知道仇人厲害,恐起來傷害丈夫,特借柔情蜜愛將仇人絆住,好放自己逃走?仇人太已可惡,此仇非報不可!就今日敵他不過,我也必趕往華山,稟知師父、師叔,約集衆同門,將他化骨揚灰,才消忿恨!”心內尋思,勁敵當前,不知何時發動,還絲毫鬆懈不得。正在悲憤填膺,難決去留之際,忽聽己妻嬌聲浪氣罵道:“那死烏龜有甚顧忌?你這小冤家佔了人家老婆,這時又做好人,偏不依你。你要說話,不會喊他過來麼?偏在這時離開我。往常他又不是沒見識過,今天鬼迷了心,偏有這麼多酸氣。我如不念在遇見你這小冤家是因今早和他嘔氣而起,這輩子也不會理他了。”
池魯聞言,方在不解,忽又聽妖婦喊道:“不識羞的紅臉賊,這位道友乃九烈神君愛子黑天童黑醜,我不過向他領教採補功夫,你吃什麼醋?方纔你暗算人家,本意要你狗命,因聽我說出你的來歷,人家看在師父分上,纔沒和你一般見識。想和你明說,從此一牀三好,誰也不許爭風吃醋。我也一地一天,不會厚薄,一樣待承,永不再交接旁人。好些次他要起來,因我沒盡興,不肯放他。這小冤家不知你的德行,老覺同道中人不好意思,須我代說。話已說完,我實對你說,你如能聽,還能保住好些快活,如再不識鬼羞,和我吃醋冒酸氣,我卻不希罕你這醜鬼。好便罷,不好,我和小冤家將你殺死,一同回到他家,作一長久夫妻,永享快活,你卻沒份了。就你勉強逃走,去向師父、師叔們哀告,我夫妻有他父九烈神君護庇,誰也不敢動他半根毫髮,那時怪我心狠就晚了。聽否在你,言盡於此。如識時務,乖乖地把你那些現世現眼的破銅爛鐵、熒光鬼火一齊收去,到這裏來與他相見,包你日後稱心。”
妖婦在姦夫擁抱狂淫之下,親向本夫說出這等話來,語氣既極刻薄挾制,說時淫樂又未休歇,反而窮形盡相,添了若干火熾。如換常人,按理萬難容忍,誰都非和姦夫淫婦拼命不可。不料池魯那麼兇狡狠毒的左道之士,竟能忍受下去。先聽情敵是九烈愛子黑醜,暗中便吃了一驚。再聽妖婦軟中帶硬,一來平日受慣挾制,尤物移人,愛逾性命,這等淫浪行爲,早已司空見慣。起初目睹姦淫,一半爲了妖婦做得太過火些,一半也是爲了情敵是個十全十美之才,妖婦本就離叛,偏再遇上這超等的面首,斷定必要舍此就彼,永無撈摸之望,所以憤恨刺骨,必欲殺死情敵而後甘心。可是情敵一死,大害雖去,看妖婦對他這等熱愛貪戀,也必仇深恨重,心痛情人,十九不會再行和好了。本來勝敗都難,再看出妖婦還有許多奇情妙趣俱未身經,妒恨之餘,越難割捨。仇人如此厲害,妖婦必被強佔了去,自料此生已不能再享豔福。想不到今日情勢迥異尋常,姦夫淫婦竟會自行吐口,連像往回那樣苦苦負荊,千求萬告,重訂苛條都用不着,一點事沒費,公然應允平分春色,互相釋嫌修好。妖婦平日只要得到一個好面首,不到那人一息奄奄,精枯髓竭,輕易不許沾身。好容易盼她把情人磨死,過沒幾天,又去弄了兩個回來,生性好淫,絕少虛夕。妖妻強悍,強她不得,沒奈何,只好出山另攝婦女,聊解飢渴。無如美女難得,誰也比妖婦不過。妖婦更喜當着丈夫行淫,引逗吃醋爲樂。時常激怒,將所歡殺死出氣,便由於此。這等約章看似本夫難堪,比較起來轉多實惠,並還結交下一個極有本領的妖黨,不由心中暗喜。適才沖天酸氣,早已飛向九霄雲外。
話雖如此,人心莫測,口裏遙應了一聲,暗中仍自戒備。正想相機行事,又聽妖婦遙罵:“醜鬼既已心願,還不收風過來,只管裝腔作甚?”聲才入耳,再看烈火妖焰所圍繞的兩小黑人,已不知去向,竟未等到自己將法寶收回,便自隱遁。同時空中綠焰也被黑醜收回,只剩了自己所放兩道光華上下飛馳。才知九烈父子果然名不虛傳。喜得忙將法寶一齊收回,厚着一張老臉飛身趕去。剛說:“事出無知,道友休怪冒犯。”黑醜終是初次出道,有點面嫩,又因烈火祖師是其父知交,自覺占人之妻未免理虧,又見本夫已經賠話,自己仍撲在妖婦身上,太已過意不去。知道妖婦貪而無厭,如果明言,必和方纔一樣,仍吃摟個結實,反更當着其夫加上好些狂熱。又不捨得硬掙傷她,便乘妖婦星眼微餳,秋波斜睨其夫,似嗔似怒之際,倏地暗運玄功,脫去柔鎖情枷,縱身飛起。手一指所脫衣服,便已上身穿好。
妖婦驟出不意,一把未抱住,竟被飛脫。一看新歡已和舊好交相爲禮,客套問訊起來,知道暫時不會再續前歡,兀自興猶未盡,氣得妖聲俏罵:“小冤家,不知好歹情趣,教人掃興。你們一個小鬼,一個醜鬼,將來虧負了我,包你們不得好死。”罵了幾句,這才坐起。先向左近小澗中略爲洗浴,方始穿衣結束,盤問池魯由何處尋來。池魯忽然想起前事,忙對姦夫淫婦說了。黑醜心粗好勝,又因佔有了池魯愛妻不甚過意,一聽他爲四個少女所挫,又知那三女子飛行頗緩,憑着本門遁法,一追便可追上。既想代池魯出氣,又想在心上人面前賣好炫耀,聞言立發狂語,說是一晃便可追上,手到成功。於是三個妖邪會合,往鬱芳蘅等三女所行的方向跟蹤追去。
鬱芳蘅等用新得寶劍飛行,起初委實不快,可是飛了一陣,越飛越純,又漸悟出三陽一體相生之妙,不覺比前加快了好幾倍。池魯先後又好些耽延,本來不易追上,無如事有湊巧。三妖人正飛之間,忽見斜刺裏幾溜火星往前飛馳,池魯夫妻看出是同門中人,忙催遁光追上前一看,果是自家弟兄。未及問話,因爲其中一個正是史南溪心愛徒弟火殃神朱合,一見面便匆匆說道:“大家快追!適接靈火告急,不知本門何人在前面被仇敵困住,晚了就無濟了。”
那靈火告急,乃是華山派教祖烈火祖師新近鑑於各正派勢盛,本派門人黨羽時受誅戮,此時實力不濟,又難與一拼,用多日苦功煉成一種臨難告急的法術,傳授給門下一干徒黨。如遇危難不能脫身,只須將胸前所佩三角銅符一擊,立有一絲碧火電馳飛去。這類邪法,與傳音針等告急之寶不同,並不限定何處,只要按求救方向發將出去,凡是本門中人,全可感應,誰隔得近,誰先接到,如果自信能敵,如法施爲,一指靈火,立即飛回,引導着向求救所在追去;如若自覺力弱,不能相助,便將所接靈火轉發出去,再尋別的救援。別的異派妖邪多喜各尋名山勝域盤踞修煉,往往相隔千萬裏,不在一地。惟獨華山派徒黨相處最近,除卻華山是教祖烈火祖師老巢外,門下徒黨最遠的也只在終南、秦嶺一帶,彼此相隔甚近。那幽靈信火細如遊絲,常人目力所不能見,發時比電還快。遇上胸懸三角銅符的妖人,立即飛落其上,如磁引針。如要展轉遞發,往援的人雖有遠近,未必立時趕到,警報卻不消片時,便可傳遍本派,靈通已極。只是這類妖法耗人精血,用過一次,便要重煉,不是萬分危急,無法逃命,輕易不準使用。這同黨既將信火發出,可知事在緊急,又因所追方向相同,連話都不顧得詳說,立即會同趕去。
一會工夫,追了六七百里,飛到秦嶺上空,忽見幽靈信火落處,在前面山環中飛起四道光華,其中三道投向西南。好似發覺來了強敵,自知不濟,才一飛起,便行法隱身,一閃即逝,無影無蹤;另一道最後飛起,光中有一少女,本是往北迎面飛來,也似覺出形勢不妙,一到空中,倏地掉轉頭往南飛去。衆妖人俱知來遲了一步,求救的同黨已遭毒手,不由勃然暴怒。尤其池魯,一見便認出這四道光華,正是適才先後所遇四女,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又恃有朱合、黑醜同來,人多勢衆,忙即怒喝:“這便是破我法寶的賤婢。她們有法寶護身,休要放她們逃走。”
話纔出口,黑醜早已看出對方便是所尋仇敵,急於當衆逞能。見先走三個遁法神奇,業已隱去,知追不上。忙對妖婦道:“好姊姊,你躲一會,我要現醜相了,莫要看我。”妖婦也真聽話,笑道:“那我到旁邊等你。如和別的賤人勾搭,少時莫怪我狠。”說罷,徑自往側飛去。這裏黑醜口中說着話,三尸元神業已分化,兩幢妖煙擁着兩個小黑人,分向左右飛去,微現即隱。跟着妖婦一避開,本身美男子幻相也自收去,現出原形。衆妖人見後一敵人轉身逃遁,接着忽然身畔發出一圈奇光,五色輝煥,光彩晶瑩,圍繞全身,飛星過渡般朝前面射去,迅速已極。方愁追趕不上,猛見前面碧焰星飛,一股黑煙粗約數十丈,將敵人去路擋住。少女似知不敵,返身又要往西飛逃,不料飛不多遠,又是一幢黑煙擋住。煙中各有黑醜分化的元神,揚手便是數十百縷碧焰黑煙朝少女打去。微一停頓,後面的也已趕上,黑丑三個元神似走馬燈一般,分三面將少女團團圍住。
衆妖人見狀,自是快意。中有兩個識貨的,更認出少女護身光華是衡山金姥姥的至寶納芥環,所用飛劍也是仙兵神物,不比尋常。敵人又長得那麼年輕美貌,仙骨仙根,都打着人寶俱獲的主意,各欲得而甘心,紛紛將法寶放起,上前夾攻。池魯更因黑醜是其妻外寵,自己情敵,人家一上來,便大顯神通,將敵人困住,惟恐無以自見,太已相形見絀。先懼敵人玉瓶善收法寶,驚弓之鳥,還在躊躇。及至相持了一陣,見敵人已被衆人困在空中,寸步難移,玉瓶終未取出使用,暗向朱合遞了個眼色。朱合自然也不願外人佔了頭功。但知納芥環妙用無窮,連九烈神君所煉陰雷都攻不進去,別的法寶更無用處,便各把極惡毒的邪法連同本門烈火全數發揮出來。晃眼工夫,烈火熊熊,上燭重霄,妖雲瀰漫,碧焰星飛,照得秦嶺上空均成了暗赤顏色,聲勢煞是驚人。
原來鬱芳蘅等三女劍仙,因御新得寶劍,飛行遲緩,飛了好一會,纔到秦嶺上空,正趕上華山派的瞎天師何明西川訪友歸來,他也和池魯一樣,誤認鬱芳蘅等是正派中新入門的女弟子,妄起邪心,上前動手,三女先前吃過虧,已有戒心,一上場,先用師傳至寶辟邪神壁將身護住,再行迎敵。何明雖長一輩,法力卻沒池魯高強,鬥不一會,十三把飛刀先被三女飛劍絞成粉碎。又連施妖法,放出本門烈火,俱未傷着三女分毫,反吃神雷震散妖氛。知道不妙,方想逃走,三女已用法寶反客爲主,將他困住。何明危急無奈,一面施展邪法異寶拼命抵禦,一面發出信火告急求援。正在相持等救之間,不料又來了一個對頭向芳淑。
向芳淑起初得了玉瓶就走,並非含有私心,怕三女食言反悔,攘奪她的玉瓶。實因她被二妖歸困住時,所遇救星正是川邊倚天崖龍象庵的神尼芬陀大師。向芳淑年紀雖輕,人卻機智,知道神尼芬陀佛法高深,爲方今佛門中精通道法劍術第一等人物,師父時常提起,最爲敬仰。當時跪謝之後,即請示玄機。芬陀答說:“那玉瓶爲前古真仙降魔至寶,非同小可,只你還不會使用。現時藏寶石匣已爲人發掘出來,可速趕去。那人也是你的同道,匣中三陽一氣劍可由她拿去,你只要那玉瓶。我在此等你片時,瓶到手後,速來此地相見,再說便了。”向芳淑聞言,自是喜極。因芬陀大師曾說將往秦嶺一個尼庵中,訪一將要滅度的同門至友,恐其不能久待,忙又趕回原鬥法處。芬陀說:“此寶最好經我再煉一次,靈效更大,異日你歸入峨眉門下,大有用處。我送那朋友坐化後,便將它帶回庵去,至多半年便可煉成。只是你所遇白雲大師門下三女弟子,前途尚有小難,我此時急赴秦嶺,無暇往救。現時先傳你此寶用法,學會之後,立即趕去。如見三女與妖人對敵,無論他用什麼法寶妖法,你只如法施爲,立可破去。但是我一尋見那位朋友,談不幾句,便須入定,送她歸真。你事完務要急速趕來,否則我爲封藏她的法體,免受異派妖邪侵害,至少入定三日,同時連人帶庵俱被佛法隱藏。你尋我不到,身藏異寶,又只略知用法,不能盡悉玄妙,不比你那納芥環,可以由心運用,外人奪它不去。加以寶光外映,易受敵黨覬覦。這裏到秦嶺盡是華山派諸妖邪的巢穴,一旦遇上,或是明奪,或是暗盜,如被得去,再想奪回就難了。”向芳淑自把芬陀奉若神明,一一跪謝領諾。芬陀大師隨將玉瓶用法傳授,並把此寶來歷名稱告知。向芳淑越發喜出望外。學會之後,拜別大師,又向前途趕去,果見三女正與妖人惡鬥。心又記着芬陀大師之言,惟恐去晚誤了時機,只一照面,用玉瓶破了邪法,驚走妖人,一句話沒顧得和三女說,便已飛走。兩次都是來去匆忙,以致三女起了疑心,當作藏私逞能,心中老大不快。
向芳淑先時只顧趕去赴約,一切未暇置念。及往秦嶺尋到那所尼庵,叩門入內,見當中草堂蒲團之上,一邊坐着一個白髮壽眉,面如滿月的老尼,一邊坐着芬陀大師。全庵更無第三人,陳設也極簡陋,只當中供着一軸佛的繪像,連尊塑像都無。上前跪拜行禮之後,便把玉瓶取出交與芬陀大師。老尼笑對大師道:“無怪師兄功果比我還遲,原來有這麼多煩惱牽連呢。”芬陀大師笑道:“遲早何妨?你怎也會說出此話?”老尼警覺道:“我錯了,我錯了。”芬陀大師又道:“何處是錯?你有何錯?”話剛說完,只見老尼口角含笑,微一點頭,二目便已垂簾,不再出聲言語。隨聞旃檀異香,滿布室內。向芳淑定睛一看,老尼已經圓寂。因見芬陀大師合掌喃喃,巡行室內,尚未入定,難得有此遇合,恐有別的吩咐,又想打聽老尼法號,叩完頭起立,仍舊侍側不去。芬陀大師隨向老尼對面盤膝而坐,轉眼入定。
向芳淑細查全庵,並無異狀。待了一會,無甚意思,心想:“這位老尼定也是位非常人物,既擇此地清修,外面風景想必不差。大師入定,至少三日,適才未及觀賞,何不往庵外一看?”於是信步走出庵去,見外面到處都是坡陀起伏,樹木甚少,風景地勢均極荒僻。再一回顧,庵已全隱。試照原來步數方向退回,終是無門可入。正想飛往別處遊玩,覓地棲息,剛飛起不遠,便見右側山環中光華點點,裹住一團妖火邪氛。定睛一看,正是先遇三女和一妖道在彼鬥法,相持不下。猛想起適才兩次相會,俱都走得太促,此地無事,正好助她們誅邪,並與訂交。忙趕了去,仗着納芥環的威力,竟將妖人護身妖煙蕩散,會合三女,同施法寶、飛劍,將妖人殺死。含着笑臉,正想敘說前事。三女以爲彼此背道而馳,分手不少時候,路也走出多遠。只一遇見妖人相持不下,她便趕來相助,天下事萬無如此巧法。越認做她深悉此間地理和妖人巢穴,故意隱身尾隨,一再逞能炫奇。萬珍尤其氣不忿,脫口便問:“你那玉瓶呢?這回怎沒取出施展?”向芳淑匆速中沒有看出三女神色不快,又知神尼芬陀性喜清靜,不喜外人糾纏,惟恐說出真情,三女前去尋她,日後見怪。隨口答道:“那瓶還須再煉一回,始能盡其妙用。適才路遇一位老前輩,已託她帶去重煉了。”萬、李二女聞言,自是有氣,方欲反脣相譏。鬱芳蘅也當她所言不實,心想:“終是同道姊妹,她年輕識淺,初次出道,好歹仍須看在她師父、師姊分上,不便十分計較。縱然藏私多詐,兩次暗中趕來解圍,用心終是不惡。”惟恐二女說出難聽的話,彼此生嫌,忙使眼色止住二女,搶口說道:“向道友,愚姊妹急於入川見師,前途事忙,行再相見。”說罷,一舉手間,便率二女凌空飛起。
纔到上空,便見來路上妖光邪氣蜂擁飛來,看出來勢厲害。如在平日,三女必定聯合向芳淑一齊追上前去。這時一則恨她私心自用,又想到首次在終南山遇見妖人時,眼看失利,得她到來,方始轉敗爲勝。她又有納芥環護身,百邪不侵,況且金姥姥爲人好勝,芳淑是她心愛弟子,如無幾分把握,必不輕易令她出山。雖然年幼道淺,有此二寶,所用飛劍也非常物,諒無妨害。李、萬二女更是存心要使芳淑獨任其難,不約而同便連鬱芳蘅的身形一齊隱去。晃眼之間,妖光邪霧已經飛近。鬱芳蘅回頭見敵人勢衆厲害,還欲隱過一旁,相機而作,芳淑如若不敵,仍可相救。李、萬二女堅持不肯,說:“這丫頭既然逞能,就讓她嚐嚐厲害。我們在此,到時助她不願,不助,日後師長知道又必見怪,還是隻裝做不知走了的好。反正她有納芥環,至多被人困住,不致受害,管她則甚?”芳蘅也覺學她的樣,暗中窺伺,不大光明,便沒再回身,徑隨了二女一同飛走。這次因和妖人鬥法,沿途耽延,加以那三陽一氣劍業已隨心駕御,只要照本門傳授,便可當時應用。急於入山見師,起時用原有飛劍,飛遁迅速,晃眼便是老遠,後面情形一點也不知道。
向芳淑好心好意想和三女結交,不料一個沒頭沒腦問了一句玉瓶,不等把話答完,一個便催起身,同駕劍光匆匆破空飛去,神情甚是淡漠,這纔看出三女必有誤會之處,芳淑也是年輕性傲,好生有氣,不願追趕,徑自飛起。就在先後腳微一耽延,妖人已經飛近。芳淑目力自不如三女遠甚,直到飛起空中,兩下里相隔不過裏許,才行覺察,芳淑人卻靈巧,也是看出妖人人多勢盛,不可輕侮。三女先去,玉瓶不在手內,知道厲害,不是一口飛劍所能抵禦。連忙撥轉頭,催動遁光,星馳逃走,意欲避開。哪知妖人專爲尋她報仇而來,眼見她由同黨死處飛起,池魯又指明芳淑是他所尋仇人,俱欲得而甘心,如何能容逃走。芳淑自恃師傳飛遁神速,敵人尚在半里以外,十有八九追趕不上。一邊催動遁光,百忙中正要行法將身隱去,倏地眼前黑影一閃,突現出一幢數十丈長黑煙。內中一個通身漆黑,醜怪如鬼的小人攔住去路,手揚處,便有一叢碧綠煙光,雨一般迎面打來。黑醜陰雷乃九烈神君所煉,何等厲害。幸而芳淑自知道淺力薄,幾次向師父力請下山行道,才得允准。無人相救,身敗名裂,還貽師門之羞。所以一向小心,只要遇見稍微厲害的仇敵,總是不求有功,先求無過,老早便把納芥環放起護身,着實避過許多危難。這次一見敵人,便料是所殺妖人同黨,早把納芥環取出應用。黑醜元神現身時,已在彩圈籠罩之下,陰雷打將上去,只震了一震,並未傷着分毫,黑醜還覺奇怪。可是這一震,芳淑也是初次遇到,不由大吃一驚。後面還有不少敵人快要追上,兩下夾攻,定吃不住,哪敢迎敵,嚇得一縱遁光,又往斜刺裏飛去。
不料黑醜乃戾氣所鍾,生具異稟。所煉三尸元神幻化,其速如電。敵人身影只要被看見,晃眼便能追上,隨心所欲,迎頭堵住,那黑煞之氣也四方圍攏。芳淑業被看中,便能隱身,也難逃毒手。何況納芥環已經施展,護身寶光除非收去,不能與身同隱。方想陰雷厲害,等逃遠一些再收法寶隱身時,才飛不遠,又是一幢妖煙擋住去路。跟着身後一幢妖煙也已追到。共是三個同樣小黑人連同衆妖人,將芳淑圍了個風雨不透。黑醜陰雷已極厲害,加上池魯、朱合等好幾個華山派門下能手與黑醜爭功,各把妖術法寶儘量施爲。晃眼之間,烈火騰空,邪焰妖氣上衝霄漢,雷聲隆隆,陰風呼號,再雜着無數鬼聲魅影,震撼山谷。
芳淑被困其中,早已身劍合一,在納芥環寶光環繞之下。急切間雖沒受到傷害,可是寶光以外,四面重如山嶽,休想移動分毫。黑醜人極刁狡,見敵人寶光神奇,不能攻進,陰雷打上去必要震動一下,看出敵人全仗此寶防身,道行尚淺,便喚住衆人放鬆一些。仍是上下四面圍困,當中卻留出百十丈空處,使敵人懸在中心。又由元神幻化的三小黑人和衆妖人分五六面立定,各將邪術法寶挨次施爲,這一來,芳淑果然吃了大苦。陰雷已極具威力,再加上別的妖人相助,每一發動,便被震盪出老遠。剛由東面震盪開去,西面的又復打到,照樣震了一下,緊跟着南北相應,循環不息。這一來,比適才四面逼緊不能移動還要難禁。人和拋球一般,隨着寶光,上下四外翻滾不休。不消片刻,便被震得頭昏眼花,難於支持。自知心神一散,稍失運用,邪氣侵入,便無幸理。只得咬緊牙關,強自鎮靜,苦忍熬受。
眼看妖人越攻越急,心身漸失主馭,危機頃刻。倏地身外烈火黑焰中,似有一道極強烈的金光射落,因妖煙濃密,又在心迷目眩之中,沒甚看真。來勢快極,金光才閉,便聽震天價一聲霹靂,隨着千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來。同時眼前奇亮,金芒射目,天搖地動,受震太甚,再也支持不住。心神剛剛一暈,暗道:“不好!”待要暈倒,猛覺金光照向身上,同時身上一輕,隨即落地,納芥環也似被人收去。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嚇了一身冷汗,立時神智清寧。連忙睜眼一看,所有四外妖煙邪霧,就在這瞬息之間,全數消滅,無影無蹤,連殘絲剩縷都看不見,乾淨已極。直似做了場噩夢,剛剛醒轉。
再往前一看,地面上卻疏落落倒着幾具妖人屍首。其中一個較遠,身已斬爲兩片。下餘周身俱爲燒焦了一般。料定適才來了救星,妖人俱爲雷火所誅。心想:“聽師姊說,這太乙神雷,目前不但師長及峨眉派各位尊長十九有此法力,便同輩道友中也有不少人得過傳授。功力雖有深淺,似此神奇威力,卻連聽都未聽說過。那納芥環出自師傳,即使自己不能駕馭,外人也收不去。正派中長老尚不一定能夠取走,何況妖人,怎會失落?落時妖人雖死,只那有身外化身最厲害的一個小黑人不見屍首。難道這廝玄功奧妙,乘着適才自己心神受震,迷亂之際,攝了納芥環逃走?發雷的老前輩不在,許是爲了此寶追去,也未可知。”連忙行法收了兩次,不見飛回。正在又焦急又希冀之中,忽然前面人影一閃,現出一個仙風道骨,年約十一二歲的幼童。穿着一身鵝黃色的圓領斜襟短裝道衣,項下一個金圈,肩插拂塵,褲短齊膝,赤着一雙粉嫩雪白的雙足。面如美玉,綠髮披肩,修眉插鬢,粉鼻堆瓊,脣如朱潤,耳似瑤輪,一雙俊目明若曙星,寒光炯炯。一身仙風道骨,裝束形相活似觀音座下善才童子,端的神儀內瑩,寶相外宣,令人望而肅然起敬,決不敢以年幼目之。向芳淑本沒見過這位仙長,不知怎的,猛然福至心錄,一見面便納頭跪倒,起初心裏不過念着人家救命之恩。來人法力雖然高強得出奇,但是年紀這麼輕。聞說峨眉門下新進,有幾個出類拔萃之士,年紀打扮俱是幼童。惟恐敘出行輩,對方不肯受禮,故此先行拜倒。剛一跪下,猛想起這人相貌打扮,正和師父常說的極樂真人李靜虛相似。那些妖人何等厲害,連納芥環都不能支持,同輩新進資質多好,也無如此法力。念頭一轉,且不說破,以防萬一猜錯,只恭恭敬敬先叩了九個頭,謝完救命之恩。然後跪請仙長賜示法號,以便稱謂。
極樂真人自從成道修成嬰兒,早應飛昇靈空仙界。一則前此收徒不慎,師徒情分太深,以致縱容造了些孽,清理門戶,並許宏願,以十萬倍積修外功來補過,一日功行不圓滿,不使身形成長。二則鑑於五百年道家劫運,各派羣仙紛紛收徒,光大門戶,着實出了不少佳材。心想:“自身功行不久圓滿,數十年光陰彈指即至,本門心法沒有傳人,不傳可惜。道家收徒原爲代代相傳,門戶逐漸光大,善功越積越多,永無窮盡。積十萬外功不如度一佳士,如自我而斬,此時便積千百萬外功,也難爲將來抵補。以前是爲道未成時,生平太重情分,收徒太多,良萎不齊,有一害羣之馬,全部習染爲非,所以終局不是犯規叛教,便是自取滅亡,爲外人所殺,只剩一個秦漁,眼看可以傳授衣鉢,又爲天狐所迷,失去元精,終於兵解。就不如此,論他本質也是勉強,不能承繼發揚。多年不收徒弟,一半是灰心,一半也是爲了美材難得之故。現時轉劫人多,仙材輩出,何不便中物色兩個,承受本門衣鉢,也是佳事。”由此便以童身遊戲人間。因是行雲流水,一任緣法,並不專意尋求。多少年來,只收了兩個記名弟子,衣鉢傳人,仍未尋到。可是人生多有特性,雖已成仙,積習猶未全去。真人生平最喜聰慧靈秀的男女幼童,以前收徒太濫,半由於此。尤其現時各正派中,這類有根基男女幼童最多。以爲自己昔年學道,下山積修外功時,已近百年,彼時異派妖邪尚無如此勢盛橫行,師父猶恐閃失,除將本門法寶、飛劍儘量多賜傳授外,每次誅戮妖邪,師父縱不明着同往,也必暗中跟去,稍遇險難,立即現身相助。端的珍愛護惜,勝於親生。自恃師恩,也極放心大膽,何等容易。那似現在一干後輩,年紀輕輕,十有九什麼道法都不會,至多賜上一口飛劍,或件把法寶,入門不久,便令下山行道。又值異派猖獗之際,到處荊棘,隱伏危機。固然福緣深厚,生有自來,各人師長多通聲氣,互相關照,長幼兩輩人數俱多,不患閃失,到時自有救星。但畢竟各都要經多少艱難危險。他們也真爲師門爭光,實在覺着可憐可愛。自從成都破慈雲寺見到峨眉諸門人起,只要遇上,有難必救,往往另外還要加恩賜些好處。
這次原是無心路過終南,遠望數百里外妖氣瀰漫,上衝霄漢,料知正派中有人被困,也沒尋思佔算,立即趕來。先以妖煙邪火太盛,妖人這等大舉,內中所困必非等閒人物。及至飛近一看,被困的只是一個年才十四五歲的少女。敵人這面不特有好幾個華山派門下能手,並還有九烈神君孽子黑醜,儘量施展其父所煉陰雷助紂爲虐。少女想是年輕道淺,妖法太強,雖有師傳納芥環護身,並不能完全發揮此寶妙用,已被羣邪似拋球一般,在煙光邪火重重包圍之下,震盪翻滾,毫不停歇,人已萬分不支,眼看要遭毒手。真人輕易不動無名,見此也不禁發怒,動了義憤。因見黑醜惡行未著,並且劫運也將臨頭。其父九烈曾經見過兩面,執禮既恭,一點不敢賣狂。並還深知本人行爲難逃天譴,近年更知悔禍,杜門不出,立志永絕惡跡。雖然縱容孽子外出,從兇助惡,畢竟不是他的心願。本着與人爲善之意,特意網開一面,揚手一太乙神雷打將下去。
真人道法高深,玄功奧妙,所用大乙神雷自成一家,與衆不同。發時只就空中乾天罡煞之氣,連同空中原有的雷電一齊聚攏,用本身新煉太乙真火發動,同時打下。與芬陀、媖姆二人所發神雷不相上下,更能生死由心,妙用無窮。當時千丈雷火金光如雷海天墜,火山空墜,比電還急。這一震之威,除將黑醜有意放走外,在場妖人只妖婦取媚黑醜,早已閃開一旁,未遭波及,下餘一個也未逃脫。衆中朱合法力最高,見多識廣,逃遁也最神速,一見來勢便知不妙,竟在法寶護身之下,用化血分身法自斷一臂,欲化血光遁走。哪知仍瞞不過真人,還未遁出圈外,手指處,一道金虹電掣飛去,總共一眨眼的工夫,便劈爲兩半,連元神也一齊誅戮,仍未逃脫。
黑醜也看出神雷有異,先不曾受傷,只震了一下重的,妖煙陰雷全被消滅。自恃玄功變化,百忙中還想試鬥一下。及見衆妖人全數伏誅,才知厲害,不敢逗留,連忙收回化身,破空逃去。他不知真人有意放他,惟恐逃時受阻,情急之下,竟抓起幾粒陰雷朝後打去。真人本意想破他陰雷,忽然想起一事。又見芳淑受震昏暈,隨手一指,金光照處,使其神智清醒,落向地上。同時收了她的納芥環,跟蹤追去。黑醜見敵人跟蹤追來,自己那麼快遁法,晃眼竟被迫近,一時情急,回手亂放陰雷。真人將納芥環放起,隱去寶光,迎上前去,不等爆發,便已收去,每值一雷打到,便一停頓。黑醜驚惶匆遽之下,只當是陰雷的功效。同時又想這人與父親常說的極樂童子形象相似,總算自己不曾冒失迎敵。如真是他,稍遲一步,焉有幸理?越想越寒,惟恐追上,便將陰雷大把發之不已。直到把半葫蘆陰雷發完,真人才住了追趕,喝道:“速學爾父,閉門悔禍,或者異日還能免死。否則,你固難免誅戮,你父也受你連累了。”
說罷,隨即迴轉。見芳淑虔敬知禮,根骨也是上品,越生憐愛,含笑喚起道:“我是極樂童子。”向芳淑口稱太師伯,重又下拜。真人笑道:“我與令師祖只有一面之雅,令師倒還見過幾面,怎可如此稱呼?快些起來,我有話說。”芳淑起立,恭答道:“太師伯修真在家師祖以前,又與峨眉祖師長眉真人同輩至交。師侄孫入門不久,道淺力薄,本不該冒昧下山。只爲家師不久兵解,惟恐侄孫等難於成器,只等峨眉開府,便要引進到齊真人門下。照未來說,至少也該稱呼太師叔纔是,豈不亂了班輩?”真人笑道:“由你由你。那納芥環現在我手,說完即還,無須愁急。令師既然傳你此寶,爲何不將妙用傳全,只供防身之用,致你受此大險,是何原故?”芳淑躬身答道:“也是侄孫性情躁妄,因聽師姊們說,此次峨眉開府,無論新舊門人,俱都積有好些外功,受業之時,並還自陳以前功過。侄孫入門年淺,平日只在本山採藥煉劍,惟恐入門之時無以自見,就不爲同輩所輕,自己也不是意思,再三央告家師,出山積修外功。家師被磨不過,恐弟子只一口飛劍,難經大敵,師恩深厚,不惜以鎮山之主相賜。因爲時日已迫,立功心急,沒等煉到火候,便自下山。川湘諸省盡是新同門的足跡,自知譾陋,難於爭衡。久聞終南、秦嶺一帶盡多妖人巢穴,三秦黎庶時受侵害,雖然強弱相差,仗有此寶護身,略會隱身之法,以爲避強就弱,去明赴暗,棄實搗虛,不與妖人硬敵,多少總可建點功行。到此數日,僥倖除了幾個妖人,救了一些被害人民。中間雖遇險難,仗着小心應付和此寶防身,竟免於難,方自竊喜。不料近日先遇一個妖婦,爲奪小雁谷地底藏珍,苦鬥三日夜,被她誘向妖黨洞外困住。幸蒙芬陀太師伯相助脫難,還得了一件前漢仙人張免遺留的青蜃瓶,因爲不知用法,已交芬陀大師伯重煉去了。適才相助三個同輩姊妹,合力誅一妖人,剛剛一分手。不料又被妖黨多人尋來,如非太師叔賜救,幾遭不測。”
真人笑道:“峨眉自齊道友掌教以來,竟成衆望所歸,如水就下,昔日長眉真人‘吾道當興’之言果然應驗,且有過之。自古以來,哪有如此盛業?難得你一個稚年弱女,孤身一人,因爲向道心誠,居然不畏險難,於羣邪四伏之區,暢所欲爲,志固可嘉,尤堪憐愛。可惜我此時無以爲贈。適才逃去的小妖人名叫黑醜,他那陰雷雖是邪法,卻能以毒攻毒,別有妙用,將來有幾位散仙中的道友均需此物。無如他們都得道多年,威望尊隆,決不肯向妖邪拉攏張口。你們後輩得了獻上,他們必定笑納。但是此物已與妖邪身心相應,事前一被發覺,不特反爲所害,也成廢物。我故意追趕黑醜,便爲收取此物。因是收發由他心意,一觸即裂,原意收它甚爲費事,爲省手腳,故此將納芥環借去一用。現收不少在此,我已有禁制,非那幾位道友的功力,不能隨心應用。就是九烈看見,親自收回,也無用處。現以贈你,到了開府拜師,你自陳功行時,當人說出,只說憑納芥環收取到手,不必提我,自有人來向你答話。只要對方不是異派中來的外客,便可送他一半,不可全送。等第二人來索,還可多做一份人情。這兩人決不負你,必有好處,無論何物,只管收下。到時我也許暗中代你爲力,只是休對人說起我。”說罷,連環帶那陰雷一齊遞過。
芳淑還欲請示先機和他年成就,只見金光滿眼,真人已無蹤跡。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連忙望空拜謝。起身一看,那陰雷每粒只綠豆大小,晶翠勻圓,甚是可愛,想不到竟有那麼大威力。再看妖人屍首,連同先那一具,俱無蹤影。知是真人行法掩埋,自己就在面前,一絲也未覺察,敬佩已極。滿心歡喜,徑向城市中飛去。不提。
黑醜當時嚇得連頭也沒敢回,哪還有心思再顧妖婦,徑直逃回山去。滿擬向父母哭訴,下山爲他報仇,不料反吃禁閉宮中,關了許久。每日思念妖婦,無殊飢渴。所以一出山,便去尋找,卻未尋到。
原來妖婦漏網以後,不見衆妖人迴轉,便知不妙。第二日趕往原地查看,除四外崖石被雷震塌好些外,是日在場的同黨蹤跡全無。以爲黑醜和衆妖人一齊遭了毒手,在自傷心痛哭,咒罵了一場。隨即去尋教祖烈火祖師和史南溪等首要妖人。起初也和黑醜一樣心思,想尋敵人報仇雪恨。恰巧本門這些首要都在華山聚會,聞言莫不大怒。因不知敵人姓名來歷,斷定死屍必被掩埋,總有痕跡可尋。正打算趕往當地查看,只要尋到一具死屍,便可查出一點線索,到底是何來路,如此厲害。
忽一同道來訪,也是爲了此事,言說:“那日有一女友約往秦嶺,尋一大仇人,報復昔年殺夫之仇。對方是個不知名姓的老尼姑,一向韜光隱晦,獨在秦嶺茅庵中潛修,法力高深已極,平日敵她不過,懷恨至今。新近探出她就要圓寂,決欲壞她功果,並將元神戒體毀滅,以報前仇。及至掩向庵中一看,時候倒是正好,不料仇人竟和川邊龍象庵的神尼芬陀是同門至交,請來先期護法。並還有一少女在側,不知何人。芬陀厲害,素所深知,隱身法也未必能瞞得她慧眼,哪裏還敢妄動,才一照面,便想遁走,誰知已被看破,無論走到哪裏,都被千萬斤潛力擋住,再也衝突不出。眼看旁立少女一會踱出庵去,我二人卻被四外潛力越逼越緊,漸漸連移步都不能夠。芬陀只面對仇人入定,不來理睬。仇人隨即自身起火,將屍骨焚化,頂上現出靈光法身,飛昇空中。屍體仍是原形未散,裂地自沉。又待了一陣,實在又急又怕,無計可施。先是那女友開口,說自從丈夫死後,便閉門修煉,不再爲惡。現已明白夫死咎有應得,從此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不敢再生妄念。哀求芬陀饒她一次。自己也跟着虔心求告,才得活動無阻。剛跑出庵去,便聽左近一聲迅雷,千百丈金光自天而下。初還疑是芬陀佛法,回顧茅庵已隱,並無動靜。連忙隱身上空一看,相隔兩裏山坡上,立着適才所見少女,地下煙雲剛剛散盡,零零落落倒着幾具燒焦屍首。知道這一帶和敵派相鬥,只有華山一派。方想這麼一個女孩子,也有這麼大本領?忽然一道金光閃處,極樂真人李靜虛現身。明知這人法力也與芬陀不相上下,隱身法一樣是瞞不過。因那女友說她是早就獨善其身,此次行刺只爲夫仇,盡點人事而已。適才已向神尼發誓,永不再蹈前非,去與昔日道友結交。這事不過無心遇上,並未與死人同流,又非有心偷覷。李真人道妙通玄,明矚機微,不會不知。問心無愧,逃躲反而不好,於是便沒有走。一聽雙方問答,才知死的俱是貴派門下。我二人見邪正不能並立,早晚難於倖免,觸目驚心之下,又想起近來異派中人的遭遇,越發膽寒醒悟。現和那女友約定,同往海外覓一小島清修,不復再參與惡孽。前此道友囑我異日同尋峨眉晦氣之約,自審道淺力薄,實難從命。多年朋友,永別在即,惟恐到時失望,特先通知一聲,並代辭別。”
烈火祖師等一聽仇人是極樂真人,早把氣餒了下去。正嫌她“神尼”、“真人”不絕於口,太顯懦怯,不料聽到後來,竟是公然明說,和那女友一樣棄邪歸正,並還露出絕交之意,不由勃然大怒。方喝:“你被妖尼賊道嚇瘋了麼?”還未及翻臉動手,來人道聲:“迷途速反,遲無及了。”聲隨人起,業已隱身遁去。衆妖人以爲少女必是芬陀愛徒楊瑾,否則哪有如此高的法力。得力徒黨慘死了好幾個,在自暴跳忿怒,無如這一尼一道,無一能惹,只得暫息復仇之念,將來再打主意。
妖婦見師長如此膽怯,知無指望。又因來人未提黑醜死活,心終不捨。心想:“九烈神君近年連昔日同道都不肯見,島上滿是埋伏,外人怎麼也進不去。黑醜如未死,必要來尋。”回到洞中,連等多日,未見來尋,料定慘死。這一來,休說如意郎君,連像丈夫那樣的補缺人材都沒一個。加以曾經滄海,勉強弄了幾個壯男,俱不合心,白白害了幾條性命。一干同道又都不敢對她染指,端的度日如年。最後忽發奇想,暗忖:“自己名聲太大,不是人家不敢,便是自己不願。現時正派勢盛,平日同門情分又惡,遇上事,連個可共生死的幫手都沒有。似此日夕攝取壯男,久了必應丈夫生前之言,遇上敵人,便難討好。聞得海外散仙甚多,好些都是情慾未斷,有妻有子。何不試往一遊,碰碰運氣?”主意打定。她原是隨着池魯拜師,本來不是烈火祖師親收的弟子。藉着訪友爲名,便往南海飛去。
黑醜尋她不到,勉強幻形在大城市中尋些妓女,淫樂了些日。因有上次受挫和九烈的告誡禁制,倒也不敢妄爲,可是越玩越膩。也是想起海內敵多勢盛,遇上時身有其父禁制,還不能反抗,幹受人欺。反正無聊,何不到海外去走上一回,也許真能遇上兩個。初意本沒想到南北兩極荒寒之區,臨快走時,忽然遇見一個華山派的門下。黑醜出山未久,識人無多,其父又不許與各異派妖人交往,原沒想到兜搭。反是那人看出他幻相有異,存心拉攏。黑醜一聽是華山派門下,順便打聽。也是冤家路窄,那人恰巧奉命赴南海夜明島小仙源下書,昨日回來,路上正遇妖婦同一島仙在彼遊玩,因妖婦見即避去,沒有說話。黑醜聞言,又喜又酸,連忙趕去。尋遍夜明島小仙源,也無下落。後遇島上散仙明霞神君韋熛,得知妖婦同了道友鍾璕,往金鐘島尋人鬥法去了。黑醜以爲散仙中還能有甚可畏人物,並未詳問金鐘島上有何人物,便自飛去。
實則韋熛便是妖婦情人,因和金鐘島宿仇,自己又不敢惹。又因妖婦貪淫,初試甚樂,日久疲於應付,疑心妖婦要盜他的元陽,恰值近日島主外出雲遊,正好指使妖婦擾鬧一番。也是假說昨聞人言,黑醜現在金鐘島,並說島上俱是仙女,無一男子,妖婦立時酸氣飄空,即欲韋熛同去尋找黑醜理論。韋熛卻說:“我與島主多年近鄰,不便傷了和氣。再者,雙雄不能並立。要去,還是你一人前去好。好些女仙本領有限,怕她何來?”一面又說黑醜此時還在島宮以內做上賓,教她如何擾鬧,便能逼她將人獻出。否則此島甚大,你找不見他,他也不會知道你去。
妖婦做夢也未想到新歡如此心毒,只爲稍出惡氣,便讓她身入虎穴,白送性命。當時淫慾迷心,暗想:“黑醜見自己帶一新情人同行,也難保不生酸意。並且自己先就與人交接,背了前盟,不能再去怪他。不如獨往,就說等他未來,一路千辛萬苦,尋訪到此,更顯恩情。”應了一聲,匆匆便走。韋熛見她情切舊歡,對己毫無留戀,心越暗恨。惟恐此去不能兩敗,妖婦如若逃回,必仍和自己糾纏不清。異日島主葉繽知道,趕來問罪,又是禍事。妖婦一走,便暗隱身形尾隨下去,自己不敢到島上去,守在島旁,偷覷動靜。等妖婦敗逃時,將她殺死,永絕後患。料想島宮禁制厲害,神光尤爲奧妙,妖婦至多殺傷兩個侍女,毀掉一些寶物陳設,結局不死必傷,非敗不可。
果然妖婦一到島上,先就無理亂罵,叫島上人還她丈夫。葉繽對於門人侍女規條嚴整,輕易不許與人生隙。即有來犯,也是先禮後兵。這時恰有兩名侍女在島邊閒眺,見妖婦飛落亂罵,一身妖氣騷形,知非善良。一個還用善言盤問說:“島上向無男子足跡,怎會有你丈夫?”一個早將警號暗中發動。宮中兩女弟子聞警,當是鄰島仇敵大舉來犯,先把師留禁制發動,然後率衆出敵。妖婦看出兩侍女無甚法力,越把新歡之言信以爲真,口中辱罵不休。又把飛劍施出恐嚇,逼說實話。又照韋熛所說,暗使邪法去破島中神光寶塔,和那直達宮中的一座白玉長堤。不料兩侍女法力雖然有限,那冰魄神光卻是人人都會,又見禁制發動,立時變臉迎敵。緊跟着兩女弟子也率衆侍女趕到,一見妖婦神氣,出語又污穢不堪入耳,俱都忿怒交手。不消片刻,妖婦便被千里彩光包圍,絞爲肉泥,形神皆滅。
韋熛只說葉繽不在,要差得多,以妖婦的法力,雖非二女弟子之敵,驟出不意,至少那座白玉長堤總爲烈火炸裂。哪知全島都有埋伏,全在冰魄神光籠罩之下,一經發動,彩霞當空,麗影浮霄,多大道行也吃不住。幸而預存戒心,沒和妖婦同往。嚇得哪敢停留,連忙遁回。見黑醜尋來,知是九烈愛子,法術高強,便借刀殺人,不論勝敗,均可爲雙方樹敵。立即編了一套假話,引他自投羅網。
黑醜到了島上,也和妖婦差不多的行徑,張口要人,跟着便用飛叉威嚇。這次恰巧所遇的是葉繽心愛的侍女謝芳霞,不特法力較高,並能運用全島神光禁制。聽出來人是妖婦丈夫,黑醜去時又未現出原形,心想:“此時宮中正做晚課,似此妖孽,還不與前妖婦一樣,有甚大了不得,何苦勞師動衆?”一面還口迎敵,一面發動禁制。本來黑醜見島上情形不對,拿不定妖婦是否在此,沒想傷她。也是謝芳霞該當遭劫,禁制還沒發揮妙用,她便將妖婦日前來此擾鬧伏誅之事說了出來。黑醜聞言,痛心萬分,立將原形現出,揚手兩粒陰雷。謝芳霞單憑所煉神光飛劍,如何能是黑醜對手。等到見勢不佳,想要逃避,已是無及,肩頭上掃中了一雷,邪氣攻心。尚幸機警敏捷,禁法已經發動,同時報警也向宮中傳出。黑醜不知神光禁制如此厲害,急於抵禦,不顧二次放雷傷人,緩得一緩,謝芳霞才得敗退下去。走不幾步,黑醜心念動處,陰雷立即爆裂。總算謝芳霞知道陰雷邪氣厲害,恐順穴道上攻,逃時拼命運足全力將穴道閉住,沒被侵入正身致命之處。就這樣,一條玉臂已被炸得粉碎斷落,血肉紛飛,當時痛暈過去。宮中諸人也已趕出。黑醜自從上次吃虧,便學了乖,上來儘管狂妄,風聲稍一不利,便生戒心。見島上一個侍女已有如此法力,又見神光交織,宮中接連飛出許多敵人,再用陰雷,已爲神光所阻,無法傷人,不敢戀戰。意欲打聽明瞭島上來歷,再打主意,立即運用玄功變化遁走。先回小仙源,不見一人。心痛妖婦,意欲回山取來法寶,再報此次之仇。到家一說,九烈神君聽他又在海外闖禍,得罪葉繽,再三警告,二次關在宮中,不許外出。並因自己每日入定,恐他逃走,特命愛姬黑神女宋香娃代爲監防。待不幾天,二人言語不合,動起手來。黑醜之母梟神娘出來袒護愛子,宋香娃氣憤不過,盜了許多法寶,不辭而別。九烈神君入定迴轉,夫妻反目,立逼黑醜去尋庶母賠禮,請將回來。九烈神君心戀妖女,怒火頭上,忘了重施禁制。黑醜巴不得藉此外出,偷愉帶了不少陰雷,連同法寶、飛叉,重又出外。生來性傲,怎肯去尋庶母賠禮。因其父歷述葉繽厲害,也沒敢再去尋仇。每日東遊西蕩,結交了不少異派妖邪,妄肆兇淫,膽子越來越大。展轉援引,竟和妖屍谷辰、白骨神君聯成一氣,終於惡滿伏誅。
九烈神君全仗悍妻梟神娘援引入道,加上自身種種遇合,纔有今日。修道數百年,一意採補,只應悍妻之請,生此孽子一點精血,又是生來異質,夫妻二人愛如性命。不料爲人所殺,連所煉三尸元神全都消滅,不曾逃回一個。葉繽知道,此事即使九烈神君知難隱忍,其妻也不肯罷休,且又妖法厲害,恐非敵手。日裏將雲鳳送走以後,便去武夷絕頂,將生平惟一男道友謝山借去的一盞佛家至寶散花檠,索了回來應敵。
那謝山是一個介於仙佛之間的散仙,既通禪悟,又曉玄機,與峨眉掌教妙一真人兩世至交。俗家本是一位文雅風流貴公子,嗜酒工吟,年甫三十,便積詩萬首,傳誦一時。後來棄家學道,爲散仙中有數人物,隱居武夷山千石帆潮音小築自建的精舍以內。地當是武夷絕頂最勝之區,四外俱是危峯層巒,飛鳥不到。仙人多居名山窟宅,他獨喜樓居。仗着仙法神妙,及原來的天生奇景,把一座潮音小築,佈置得靈淑清麗,美景無邊。葉繽未成道前,便和他是通家世戚,所以二人交誼最深。
那散花檠形制古雅,乃是萬年前美玉精英所制。葉繽原是無意而得,到手不滿十年。這日因往武夷去訪謝山,路過澳門附近,時當月夜,風靜無雲,碧海青天,交相涵吐,一片空靈境界。正覺海上夜景有趣,忽見遠遠碧浪如山,突涌天半。浪頭上有一形似夜叉,脅生雙翼的怪物,正由海內衝浪而起,已離海面百十丈高下。先是身後青熒熒,飛起指頭大小一點星光,打向身上,一閃即滅。跟着便聽叭的一聲爆音,慘嘯聲中,怪物立被炸死。當時血肉橫飛,隨着沉了下去。怪物一死,水面上微微蕩了一陣,也就平息,依然是萬里晶波,光明景象,更不再有異狀。先前那點青光小而不強,又爲飛濤所掩,如換常人,直看不見。葉繽因仗行道多年,見多識廣,看出是件奇珍異寶。暗忖:“目前水仙,只紫雲三女、翼道人耿鯤、陷空島陷空老祖等有限幾人,是在海底居住。餘者名爲水仙,所居都在陸地。並且這幾處分在東、南、北三海,地絕幽遠,最近的相隔中上也數萬裏,與水面上下相隔更是深極。這鄰近省治,平日市舶往來,帆檣成陣的海口衝要繁鬧之區,怎會有這類高明之士在水底隱居?那青光雖看不出路數,生平僅見,但極靈異神奇,正而不邪,決非異派妖邪和水中蛟蜃所煉法寶丹元之比。看那神氣,分明是有人在彼清修,怪物前去侵擾,看出對方不大好惹,逃遁不及,吃寶光追來打中,登時誅卻。”不由動了好奇之心,意欲入海探看,到底是什人物。便把身形隱去,行法闢水,直下海底。初意離海岸近,必不甚深。哪知怪物起處的下面,竟是一個海竅,深不可測,直下有三千多丈,纔到海底。只見白沙平勻,海藻如帶,搖曳紛披。深海中的怪魚修鱗,千奇百態,栩栩浮沉,遊行於斷礁瑚樹之間,往來如織,並無異狀。心中猜想:“適才許是一位水仙在水底路過,與怪物相遇,誅卻以後,已經走去,否則怎會不見一點形跡?”
正在徘徊欲上,忽然覺出那些怪魚只在身前一帶遊行往來,不往身側游來,心中微動。回身細一查看,那地方已離海竅盡頭邊壁不遠,廣只百畝。地面上生着不少五顏六色的珊瑚樹,大都合抱,糾曲盤錯,形態奇古,各色皆備。尤以翠色的爲最好看,從未見過,光怪陸離,燦爛非常。心想:“原來這裏竟生着這麼好的珊瑚,如此粗大,世間所無,至少也是萬年以上之物。”方欲拔起兩株帶贈好友,猛一眼瞥見正中心倒了一片畝許大小的礁石,將兩株大珊瑚壓倒折斷,石頭也凌空擱在珊瑚之上,分明新倒不久。知道當地最是寧靜,微沙不揚,礁石乃海底沙蟲所積,堅附海底,怎會無故自拔,形勢又和人掀起一樣?一路循蹤趕去,直到壁竅之下,忽發現地底有一洞穴。上面仍是重波,齊着地面以下,並無滴水,大小形式俱與前見礁石相等,越知有異。
再定睛一看,洞穴靠壁一面,凹將進去,內裏有一六尺高的佛龕,龕中盤膝坐着一個枯僧,左手持着一個玉石古燈檠,右手掐訣斜指燈蕊,面帶愁苦之色。同時又看出先前原有幾層禁制,已破去了一半,封洞大礁石也被揭去。最奇的是,那燈蕊並未點着,卻有一穗虛焰影,勢若飛舞。人只要靠近洞口,燈焰便漸明顯,現出極淡的青熒光影;人一退後,又復如初。知是一件至寶,適才殺死水怪的青光必由此出。要換別人,早起貪心,入洞盜寶,惹出事來。葉繽畢竟修煉年久,道心清寧。又見那枯僧已在海底坐化千年,身有至寶,竟未受到侵害,佛法禁制,厲害可想。暗忖:“現時這裏雖然受了怪物侵擾,門戶大開,也只將外重禁制破去,依舊不能深入。看水怪死時慘狀,人雖坐化,靈異神通猶存,此事萬萬不可造次。並且對方在此埋藏法體,用心如此周密。他能保持不壞之身,不爲海水蟲沙侵蝕,未始不是仗此法寶,就能取去,也於理未合。不過今日他已動了殺機,幽宮洞啓,劫運也是將臨,所以面容如此愁苦。自己本是來訪謝山,近在武夷,頃刻可以往返。何不把他尋來商量,看是給他照樣行法封固,還是遷埋別的隱僻之處,免得怪物同類又來擾害。”想到這裏,再看那枯僧,面上愁容漸斂,似現微笑,益知所料不差。心中高興,便即合掌通誠祝告,連問方纔所想兩種意思。枯僧除口角似帶微笑外,更無別的徵兆。試作欲下之勢,青色燈焰忽明,光景熒活,似欲離燈飛起。不敢冒昧,只得離海,急往武夷飛去。
到時見謝山手裏拿着一片舊黃麻布,正在出神,面有憂色,見葉繽來,便隨手收起。葉、謝二人由總角戚友,變爲數百年同道至交,彼此極爲親近。覺得謝山平日夷曠沖虛,生平又無一個仇敵,不應面有憂容。因爲急於述說海底奇事,略問兩句,謝山飾詞,一說也就丟開。隨即葉繽便說了海底所遇。謝山聞言大喜,忙說:“枯僧所持古燈檠,乃前古的佛門至寶散花檠,又名心燈。來歷詳情,此時很難全知。如得到手,將來你我大是有益。”葉繽先還覺着無故奪人防身護體之物,不是正經修道人的行徑。謝山卻力說:“無妨。這位道友藏真海底,當時必是防有仇人傷害。事隔千餘年,冤怨已滿,仇人也已轉劫,無力相害。他既不願永淪水底,更防懷寶傷身,受別的妖邪水怪侵害。我們只消將他法體移埋妥當。至於所設禁制和佛燈神焰,我俱能夠抵禦。此時蹤跡已現,速去勿延。”
葉繽不便過於攔阻,只得同往。回到原地,想不到事情極其順利。先是謝山在洞裏喃喃默唸,手又掐決,看不出是在念咒,還是通誠祝告。唸完,手指處,水便分開,下面禁制全失靈效。燈上佛火快要飛起,吃謝山掐訣制住,卻令葉繽收取。到手以後,枯僧雙手忽然下垂,落向雙膝蓋上,玉燈檠也不再生異狀。一點沒費事,便連佛龕攝起,移向武夷絕頂千石帆謝山仙居左近,叱開石壁,埋藏封固。還拔了好幾株萬年珊瑚回去。
葉繽知彼此法力道行相差無幾,這次謝山獨有成竹在胸,事若預定,好生奇怪,再四盤問,終是飾詞遮掩。後來僅說:“那枯僧和我二人必有前因,無如事隔千餘年,毫無端緒。我二人此時法力尚算不出,不久齊道友峨眉開府,內有不少佛門中神僧、神尼,到時轉託探詢,始能深悉。”葉繽不知他是否藏有難言之隱,堅不明說,只得罷了。
謝山說此寶乃葉繽發現,又她親手收取,堅欲相讓。葉繽自是不肯。互讓結果,才商定在未問明來歷因果以前,暫爲葉繽所有。但是用法不明,暫時只好各按本身法力,一同練習,使彼此均能運用。等到二人悟出玄妙。可以隨意應用時,才知此寶內藏前古神油,始能發生佛火妙用。檠柱藏油本來不多,又經二人練習時糟踐了一半,等發覺時已經無及。因此寶有伏魔之功,法力不可思議,二人僅悟出了一半,已有絕大威力。因此互相珍惜,輕易不肯妄用。
前兩月,謝山將寶借去尋一神僧參詳,沒有送還。葉繽因將黑醜殺死,恐九烈神君尋仇,難於抵禦,特去取回。不料卻無意中給妖屍谷辰一個重創。收回冰魄神光之後,忽然心動。知道仇人尋來,連忙飛起。剛到上空,便聽東南方遙空中起了一種極尖銳的鬼嘯之聲,淒厲刺耳,越來越近,令人聞之生悸。跟着便見天際有一黑點移動,晃眼展布開來,立時狂飆大作,晴日無光,眼見天被遮黑了半邊,直似黑海飛空,萬里黑雲疾如奔馬,漫天蓋地而來。衆人一看大驚,暗道:“不好!”紛紛飛起,各將法寶飛劍迎上前去。
要知來的是誰,以及峨眉開府,羣仙盛會,乙休大鬧銅椰島等本書諸緊要關節,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