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平嚇了一大跳。寒萼便搶在司徒平的前面,正要上前動手時,司徒平已看出來的女子是個熟人,忙用手拉着寒萼,一面說道:“周師姊,你只顧惡作劇,卻把小弟嚇了一跳。”那女子聞言哈哈大笑,便問道:“久聞紫玲谷秦家二位姊姊大名,但不知道這位大姊是伯是仲?能過荒山洞一談麼?”寒萼這時已看出來的這個女子年紀比自己也大不了兩歲,卻生得英儀俊朗,體態輕盈。又見司徒平那般對答,早猜出一些來歷。不等司徒平介紹,搶先說道:“妹子正是紫玲谷秦寒萼。家姊紫玲,現在谷中入定。姊姊想是餐霞大師門下週輕雲姊姊了。”輕雲見寒萼談吐爽朗,越發高興,答道:“妹子正是周輕雲。前面不遠,就是文筆峯,請至小洞一談如何?”寒萼道:“日前聽平哥說起諸位姊姊大名,久欲登門拜訪,難得在此幸會。不但現在就要前去領教,只要諸位姊姊不嫌棄,日後我們還要常來常往呢。”話言未了,山頭上又飛下一條白影。司徒平定睛一看,見是女空空吳文琪,忙向寒萼介紹。大家見禮之後,文琪笑對輕雲道:“你只顧談天,和秦姊姊親熱,卻把我丟在峯上不管。這幾日月兒不亮,嘉客到了,莫非就在這黑暗中待客麼?”輕雲道:“你自己不肯同我先來,我正延請嘉客入洞作長談,你卻跑來打岔,反埋怨我,真是當姊姊的都會欺負妹子。”文琪笑道:“誰還敢欺負你?算我不對,我們回去吧。”說罷,周、吳二人便陪了司徒平、寒萼,回入文筆峯洞內落座。
寒萼見洞中石室也是一片光明,佈置雖沒有紫玲谷那般富麗,卻是一塵不染,清幽絕俗,真像個修道人參修之所。最奇怪的是洞中戶室井然,不似天然生就,心中暗暗驚異。文琪道:“秦姊姊覺得小洞有些異樣麼?當初文筆峯原是一座矗立的孤石,本沒這洞。自從家師收了周師妹,特意開闢出這麼一個小洞,幾間石室,作我姊妹三人習靜的所在,所以與別的洞府不同。家師早年曾餵養一條大娛蚣,後來被白雲大師借去除一條妖蛇,妖蛇雖除,蜈蚣也力竭而死。家師將它超度火化,從蜈蚣背脊上取下三十六顆天蜈珠。被我姊妹三人要了十二粒來,分裝在石室壁縫之中,纔能有這般光明。家師曾教我們自擬一個洞名,我們本想叫它作天蜈洞,紀念那條爲道而死的蜈蚣,又嫌不大雅馴,像左道旁門所居的洞府一樣,直到現在還沒想好洞名呢。”寒萼道:“現在只有二位姊姊,如何剛纔姊姊說是三位?那一位姊姊尊姓大名?可否請來一見?”輕雲搶着答道:“那一位麼,可比我們二位強得多了。她原姓朱名梅,因爲犯了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師伯的諱,改名朱文。年紀倒並不大,可是她的遇合太奇了。”說罷,掐指算了一算日期,說道:“她現在還在四川峨眉山凝碧崖,與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子女齊靈雲姊弟,還有兩個奇女子名叫李英瓊、申若蘭,在一處參修。一二日內,便要到川邊青螺山,幫着一個姓趙的與那八魔比劍鬥法了。”寒萼聞言,驚喜道:“那申若蘭我曾聽姊姊說過,她不是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最得意的門徒麼?怎會同峨眉門下在一起?她師父呢?”輕雲道:“提起來,話長着呢。前半截我正在場,後半截都是從家師同玉清大師那裏聽來的。”
說罷,便將衆劍仙在成都辟邪村外魏家場與慈雲寺一千異派妖邪比劍,頑石大師與朱文中了妖法;破了慈雲寺後,接着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飛劍傳書,命衆弟子分頭到各處積修外功;頑石大師不堪妖法痛苦,打算自行兵解,朱文也是非常危殆;矮叟朱梅看出朱文與金蟬俱是多世童身,金蟬雙眼受過芝仙舐洗,能明察秋毫,透視九幽,又想起紅花姥姥當初的誓言,一面勸頑石大師隨追雲叟到衡山養病,一面命齊靈雲、金蟬護送朱文去桂花山福仙潭取烏風草;到了桂花山,便遇着墨鳳凰申若蘭,先結爲異姓姊妹,取了烏風草後,紅花姥姥火化飛昇,遺命申若蘭隨靈雲等三人投歸峨眉門下;他們正往回路走,忽然碰見乾坤正氣妙一夫人新收的得意女弟子、異日要光大峨眉門戶的李英瓊,才一同迴轉峨眉,開闢洞天福地凝碧崖,作異日峨眉門下聚會參修之所等語,說了一遍。未了,又單獨將李英瓊根基如何好,遇合仙緣如何巧,還有白眉和尚贈了她一隻金眼神鵰,又得了長眉真人留下的紫郢劍,共總學道不滿一年,連遇仙緣,已練得本領高強,勝過濟輩,自己不日便要同吳文琪入山尋她等語,也說了一遍。
這一席話,聽得寒萼又欲羨,又痛快,恨不能早同這些姊妹們相見。因輕雲說不久便要入川,驚問道:“妹子好容易見兩位姊姊,怎麼日內就要分別?無論如何,總要請二位姊姊到寒谷盤桓幾天的。”輕雲道:“家師原說二位姊姊同司徒平師兄將來都是一家人,命我二人見了面再動身。今天還沒有見令姊,明日自當專誠前去拜訪的。不過聽家師說,谷上本有令慈用雲霧法寶封鎖,如今又加上齊霞兒姊姊的鎮山之寶蓋在上面,沒有二位姊姊接引,恐怕我二人下不去吧?”說到這裏,吳文琪猛聽見餐霞大師千里傳音喚她前去,便和寒萼、司徒平告便走出。寒萼聽完輕雲的話,猛想起當初齊霞兒傳紫雲障用法時,只傳了紫玲一人,後來忙着救司徒平,沒有請紫玲再傳給自己。一時大意,冒冒失失同司徒平飛昇谷頂,出來了便無法回去,紫玲又入定未完,自己還無家可歸,如何能夠延客?聽輕雲說話,大有想寒萼開口,今晚就要到谷中去與紫玲相見的意思。自己是主人,沒有拒絕之理,如果同去,自己都被封鎖在外,叫客人如何進去?豈非笑話?想到這裏,不由急得粉面通紅,自己又素來好高愛面子,不好意思說出實話。正在着急,拿眼一看司徒平,想是已明白她的意思,正對她笑呢。寒萼越發氣惱,當着人不好意思發作,瞪了司徒平一眼,只顧低頭想辦法。
輕雲頗愛寒萼天真,非常合自己的脾胃。正說得高興,忽見她沉吟不語,好生奇怪。正要發言相問,文琪飛身入洞,笑說道:“適才師父喚我說,是接了峨眉掌教飛劍傳書,李英瓊、申若蘭未奉法旨,私自趕往青螺山。英瓊雖有長眉真人留賜的紫郢劍與神鵰佛奴,怎奈道行尚淺,青螺山能人甚多,恐怕要遭磨難,請家師設法前去援救。家師知道秦家姊姊在此,命我二人到紫玲谷向二位姊姊借彌塵幡,急速趕往青螺山救英瓊、若蘭二位姊姊脫難。並說許飛娘在滇西會見毒龍尊者,已談及司徒平道兄被人救去之事。毒龍尊者從水晶球上本可察出一些跡兆。又有一個厲害蠻僧在座,他知道秦姊姊令慈寶相夫人來歷,及紫玲谷住居之所。許飛娘因從卦象上算出二位姊姊是她將來的剋星,青螺山事完之後,預料她定約請了毒龍尊者,還有幾個厲害妖人,尋到紫玲谷,想除去她異日的隱患。這些人的本領妖法非比尋常,紫雲障雖然厲害,不知根底的人自然難以察覺,如果來人知根知底,只要推算出實在方向,再用上極厲害的妖法,二位姊姊便難在谷內存身。要憑二位姊姊本領,並非無力應付,不過在寶相夫人未脫劫成道以前,總覺難以必勝。當初優曇大師同玄真子也是恐許飛娘知道詳情有了準備,才囑咐二位姊姊暫時隱祕。如今機密既已泄漏,紫玲谷本非真正修道人參修之所,叫我對二位姊姊說,不妨移居峨眉凝碧崖。一則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不久便回峨眉,聚會本派劍仙門人指示玄機,正可趁這時候歸入峨眉門下,將來也好尋求正果。二則凝碧崖是洞天福地,不但景物幽奇靈秀,與世隔絕,還有長眉真人遺留下的金符異寶,一經封鎖,無論多大道行的異派,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決不慮人尋上門來。三則那裏是後輩劍仙發祥光大之所,同門師兄弟姊妹甚多,不但朝夕盤桓盡多樂趣,而且彼此互相切磋,於修道上也多助益。不知秦姊姊以爲然否?”
寒萼聞言大喜道:“我同姊姊生長在紫玲谷內,除了幾位老前輩,從沒有遇見外人,真是天不知多高,地不知多厚。如今連聽平哥同二位姊姊說起峨眉門下這麼許多有厚根有本領的姊姊,心中羨慕得了不得。難得大師指示明路,感恩不盡。從此不但能歸正果,還可交結下多少位好姊姊,正是求之不得,豈有不願之理?我回去便對姊姊說,現在就隨二位姊姊動身如何?”文琪道:“妹子來時曾請示家師,原說二位姊姊如願同去青螺山一行,也無不可。因爲這次青螺山之戰,我們這面有一個本領絕大的異人相助,許飛娘和毒龍尊者縱然厲害,俱敵那異人不過。英瓊、若蘭兩位姊姊因爲輕敵,又不同靈雲姊姊做一路,所以陷入危機。我們去時,只要小心謹慎行事,便不妨事了。”寒萼聞言,益發興高采烈,笑逐顏開。輕雲便問文琪:“你來時,師父對我可還有什麼話說?要不要前去叩別請訓?”文琪道:“師父自接了齊師伯飛劍傳書,把起先命我二人步行入川之意完全打消。路上要辦的事,已另託人去辦,或者師父自己去也說不定。說一會還有一個老朋友來訪她,命你無須叩別,即時隨我動身。破完青螺山之後,先送秦家姊姊到了峨眉,小輩同門相聚之後,再出外積修外功。事不宜遲,我們準備動身吧。”
當下二人各帶了些應用東西,同飛紫玲谷口。寒萼這時方想說無法下去,忽見一道五彩光華一閃,正疑紫雲障又起了什麼變化,猛見紫玲飛身上來。姊妹兩人剛要彼此埋怨,紫玲一眼看見文琪、輕雲含笑站在那裏,未及開口,輕雲首先說道:“這位是秦家大姊姊麼?”說罷,同文琪向前施了一禮。紫玲忙還禮不迭。寒萼也顧不得再問紫玲,先給雙方引見。互道傾慕之後,同下谷去,進入石室內落座。紫玲當着外客,不便埋怨寒萼,只顧殷勤向文琪、輕雲領教。還是寒萼先說道:“姊姊一年難得入定神遊,偏這幾天平哥來了,倒去用功,害得我們有家難回還在其次,你再不醒來將紫雲障收去,連請來的嘉客都不得其門而入,多笑話。”紫玲道:“你真不曉事。我因平哥此來關係我們事小,關係母親成敗事大,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才決計神遊東海,向母親真靈前請示。誰知你連幾日光陰都難耐守,私自同了平哥出外。仇敵近在咫尺,玄真子世伯再三囑咐不要外出,你偏不信,萬一惹出事來,豈不耽誤了母親的大事?還來埋怨我呢。”寒萼拍手笑道:“你這會怪人,我要說出我這一次出外的好處,你恐怕還歡喜不盡呢。”紫玲聞言不解,寒萼又故意裝喬不肯明說。文琪怕耽誤了程途,正要開口,司徒平怕紫玲着惱,便從白兔引路收回飛劍說起,直說到遇見文琪、輕雲,餐霞大師命文琪借彌塵幡去救英瓊、若蘭,並勸紫玲姊妹移居峨眉等情詳細說出。紫玲聞言大喜,對文琪、輕雲道:“妹子神遊東海,向先母真靈請訓,曾說妹子等要成正果,須急速求玄真子世伯引歸峨眉門下。妹子便去尋玄真子世伯未遇,因舍妹年輕不曉事,平哥又是新來,只得趕回。二位姊姊,久已聞風欽慕,適才光降寒谷,還以爲得辱先施,偶然寵顧,已覺喜幸非常,不想卻承大師垂憐,指示明路。自應追附驥尾,即時隨往青螺山,遵大師法旨行事便了。”說罷,望空遙向餐霞大師拜謝不迭。寒萼道:“這會知道了,該不怪我了吧?不是我,你哪兒去遇見這兩位姊姊接引我們到洞天福地去住呢?”紫玲對寒萼微瞪了一眼,正要開口,輕雲道:“難得二位姊姊如此仗義,明識大體。既承贊助,我們即刻就動身吧。”紫玲道:“請問二位姊姊來時,大師可曾說起李、申二位姊姊被困的地方,是否就在青螺山內?請說出來,大家好早作準備。”
文琪道:“不是姊姊提起,我還忘了說。照齊師伯適才飛劍傳書說,李、申二位姊姊明早就要動身,她們一入青螺山口,勢必輕敵,不與靈雲姊姊等做一路,因此在路上必遇見八魔約請來的一個能手。這人名字叫師文恭,乃是雲南孔雀河畔天靈子的得意門徒,又是毒龍尊者最交好的朋友。此人劍術另成一家,還會許多法術。平日倒還不見有什麼惡行,只是善惡不分,一意孤行,專以感情用事。李、申二位姊姊恐非敵手。雖然相隔還有這一夜,但是此去川邊青螺山相隔數千裏,路途遙遠。若等她二位業已被陷,再行趕到,那就晚了。”紫玲道:“我以爲李、申二位姊姊業已失事了呢。既然還差一夜,她二位由峨眉趕到青螺,算她們明日天一亮就動身,飛劍雖快,也得幾個時辰。此谷經先父母苦心經營,先人遺愛,不願就此拋荒。此行暫時既不作歸計,意欲略事佈置,再隨二位姊姊動身。至於道途遼遠一節,妹子早已慮到,少不得要在二位姊姊面前賣弄一點淺薄小技,準定在李、申二位姊姊以前趕到便了。”文琪、輕雲俱都聞言大喜。文琪道:“妹子雖然遵奉家師之命行事,但是自問道行淺薄,奉命之後,就恐兩地相隔過遠,妹子等御劍飛行萬難趕到,所以一再催二位姊姊與司徒平道兄快行。沒想到姊姊有此驚人道法,不但李、申兩位姊姊可以脫險無憂,妹子等也可藉此一開眼界了。”紫玲謙遜了幾句,便同寒萼到後面去了有好一會,只寒萼一人回來。輕雲便問:“令姊可曾佈置完竣?”寒萼道:“她還早呢。她說此時她先出谷,到九華去拜別追雲叟白老世伯,就便請示先機及將來的因果。回來之後,還要將這紫玲谷完全封鎖得與世隔絕,以免先父母許多遺物被外人取去。然後再隨二位姊姊同行呢。”說罷,又迴向司徒平說道:“平日姊姊總說我大意,這次李、申兩位姊姊的事,餐霞大師一再催促快走,她偏要慢騰騰地捱到明早,用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萬一誤了事,如何對得住餐霞大師與二位姊姊?我們如果早到半日,不但李、申二位姊姊少受虛驚,我們還可和齊姊姊早些見面,豈不是好?我實在是因爲吳、週二位姊姊在此無人陪伴,不然,我就一人騎着神鷲先去了。”輕雲坐得較遠,見寒萼與司徒平絮絮不休,猛想起久聞紫玲谷內有一隻千年神鷲厲害非凡,反正離走還有些時,何不開開眼界?
正要開口去問寒萼,忽然滿室金光,紫玲同了追雲叟一同現身出來。文琪、輕雲慌忙上前拜見,寒萼、司徒平也趕過來行禮。追雲叟哈哈笑道:“正派昌明,正該你們小弟兄姊妹各顯身手的時候,又找我老頭子做甚?”紫玲正要開口,追雲叟道:“你的來意我已盡知,不必再說出了。你們三人正好隨文琪、輕雲同去,替峨眉建立一點功勞,不但於你二人有益,於令堂也有益的,你還顧忌些什麼?餐霞大師接了峨眉掌教飛劍傳書,便依言行事。早知你爲人持重,事情又在緊急,此時偏有個討厭的人去尋她,好生不便,特意偷偷給了我一封信,叫我前來開導你姊妹,你不去尋找我也要來的。至於你另外的一件心事,明早你救的那人,她將來自會成全你一番苦心,助你成功正果。至於你妹子寒萼,她願自投羅網,前因註定,就隨她去吧。李、申二女準在明早動身到青螺,你不要太託大,以爲你行法快,她二人劍光慢。白眉和尚的神鵰兩翼風雲,頃刻千里,也正不亞於你的獨角神鷲呢。不過現在還早,也註定李、申二女該受一次磨難,你們只須在明早丑時動身,就不至於誤事了。不久峨眉凝碧崖齊道友召集本門及各派劍仙,爲小一輩同行謁祖團拜禮,我定前去參與盛會,到時再與你們相見吧。”說罷,滿室金光,衆人慌忙跪送時,已沒了蹤影。
原來紫玲因寶相夫人遺命,凡事均須秉玄真子意旨而行。起初玄真子只命她暫時閉戶潛修,靜候機緣到來,再行出面。及至司徒平到了紫玲谷,紫玲雖然救母心切,勉遵玄真子、優曇大師、追雲叟諸位前輩之命,了此一段前因,總覺多年苦修同自己一向心願,不甘就此捨棄。後來體察司徒平固是心地純厚光明,又經立下重誓,仍恐一個把握不住,墮入情網,萬分焦急。只好冒險神遊東海,去見母親真靈。難爲紫玲,居然能將未成熟的嬰兒邀翔蒼曼,神遊萬里,在寶相夫人滇蛻修真的山洞內闖過子午風雷,母女相見。這時寶相夫人的真靈業已煉得形神堅定,時候一到,避開最後一次天雷之劫,便可飛昇。見女兒到來,又驚又喜。問起近年情形,得知二女承玄真子、優曇大師、追雲叟之助,已與司徒平成了名義的夫婦,益發喜出望外。她在靜中參悟,早算出二女異日俱當歸入峨眉門下,便對紫玲說了。紫玲又說明了來意。寶相夫人再三勸勉,如果前緣註定,倒也無須固執,能爲地仙,何嘗不是正果,天仙豈盡人皆能,應當退一步想等語。紫玲無法,那裏不能久待,只得悶悶不樂,叩別回來。她嬰兒成形以後,雖然當時試作神遊,卻從沒走過這般遠路,返神以後,練氣調元了好一會,纔到後面尋寒萼。誰知連司徒平俱已不在,大吃一驚。還疑是在崖上閒立,剛飛身上崖,便遇文琪、輕雲隨寒萼、司徒平回來。及至聽完了二人來意,知道母親之意已應,雖然心中高興,總覺棄了這休養生息之地而去,有些戀戀難捨。也知餐霞大師與三仙、二老均稱莫逆,不過叫她姊妹如此遽然出面,也不免與玄真子之言前後不符。還有司徒平這段姻緣,經了寶相夫人勸慰之後,仍是於心不死,急切間又無暇趕到東海去向玄真子請示。猛想起追雲叟近在九華,何不去求他指示一切?當下先同寒萼把谷中略微佈置,應用實物帶在身邊,飛往九華,才行不遠,便遇追雲叟。正要說話,追雲叟好似已知來意,說道:“到你谷中再說吧。”到了谷中,追雲叟不俟發問,將紫玲要問的話完全指示出來。紫玲聽出話中微意,這才大放寬心,一塊石頭落地。起初以爲自己有許多寶物,還有母親在日傳授的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既然李、申二人要明早才行動身,何必這麼早趕去空等?正好藉此餘閒辦理一些私事。現在聽了追雲叟一番話,不敢怠慢,立刻跑到後面,重將未完各事料理。
雖然出去時間不大,寒萼已等得心煩,便問文琪、輕雲與司徒平道:“我姊姊還是這般慢法,我想騎了神鷲先行一步。這時起程,算計趕到青螺山口,也不過天才黎明,省得爲她誤事。哪位願隨我先走,請說一聲。”說罷,用目望着司徒平。文琪、輕雲會意,同聲說道:“姊姊如此熱心,非常感謝。我二人道行淺薄,恐不能乘馭仙禽,就請姊姊同司徒道兄先行,我二人仍煩大師姊攜帶同行吧。”寒萼聞言,笑着點了點頭,嘬口作了聲長嘯。只一轉眼間,從室外走進那隻獨角神鷲。文琪、輕雲尚是初次得見,非常讚羨。寒萼也不問司徒平同意與否,似嗔似笑地說道:“你還不騎上去?”那神鷲也隨着蹲了下來。司徒平知道寒萼性情,雖不以爲然,卻不敢強她,只得向文琪、輕雲作別,騎上鷲背。寒萼叫他抓緊神鷲頸上的五色長鬃,隨着也橫坐在鷲背上,挨着司徒平,向文琪、輕雲微笑點首,道一聲:“前途再見,妹子僭先了。”說罷,將手一拍神鷲的背,喊一聲:“起!”文琪、輕雲便見那神鷲緩緩張開比板門還大還長的雙翼,側身盤轉,出了石室。才一出石室,那神鷲豎起尾上長鞭,發出五色光彩,直往谷外飛去。文琪悄對輕雲道:“這神鷲如此神異,不知英瓊坐下仙雕比它如何?”輕雲道:“苦孩兒在許飛娘那裏受了多少年的罪,如今卻遇見這種曠世仙緣。我看紫玲倒淡淡的,寒萼對他就比她姊姊親密多了。適才白師伯說的那話,好似說寒萼將來不易擺脫塵網呢。”
文琪正要還言,紫玲忽然飛身進來,說道:“舍妹近日真是心太野了,一點利害輕重也不知道。我並非故意遲延,實在是長行在即,有多少事須親自料理。也不幫我忙,還丟下二位姊姊不陪,騎着神鷲先走。幸而我們是自家人,不怕二位姊姊笑話。要有外人在此,成何體統?她道基未固,如此輕狂,叫人替她擔心呢。”文琪道:“令妹原是一番熱心,這也難怪。好在姊姊道法神妙,舉步千里,也不是追趕不上的。”紫玲道:“妹子是怕她半途惹事,別的倒沒什麼。妹子只將此谷各室封鎖了一半,還須稍微料理再來,說不得請二位姊姊枯坐一會吧。”文琪道:“妹子等進入寶山,還沒窺見全豹,如果沒有什麼妨礙,隨姊姊同去瞻仰瞻仰如何?”紫玲道:“這更好了。妹子在前引路吧。”說罷,文琪、輕雲隨了紫玲入內,走了一截路,前面都是黑沉沉地看不見什麼東西。輕雲暗想:“前面到處光明,這裏到處漆黑,未免美中不足。”正想到這裏,紫玲已經覺察,笑對文琪、輕雲道:“我們現在經行的地方類似一條甬道,兩旁俱是石室,被妹子收去照夜明珠,又用先母傳的法術封鎖,所以變成漆黑一片了。這也是先母當初一點遺意。這紫玲谷當初不過是一個澗崖底下的一個怪洞,沮洳荒廢,鍾乳懸雷,逼仄處人不能並肩,身不能直立,只有蝙蝠可以潛伏。經她老人家苦心經營,才成爲這一個人間福地。石壁多系透明,還嫌不亮,又收羅了許多照夜明珠,千年蝙蝠的雙眼,來點綴成一個不夜靈谷。誠恐身後愚姊妹道力淺薄,守成不住,行時傳了妹子一樣法術:若是萬一有人侵犯,事到危急,只須用法術將前面封鎖,躲入後面,立刻山谷易位,外來的人便難進入一步。萬一再被他看破玄機,只要他走進被封鎖的地方三尺以內,立刻便有水火風雷,無從抵禦。此法名爲天高晦明遁,道行稍淺的人遇上,便無幸理。妹子因爲長行在即,有一兩樣極重要的先母遺物不能帶走,誠恐知道根底的敵人前來盜取,所以不能不慎重行事。藏那重要遺物之所,須封鎖三次,所以耽誤些時。二位姊姊不曾看見這裏景緻,可惜現在全谷石室已封鎖了十之六七,不便開啓多費時間。室外光景還可看個大概,其餘留待異日重來吧。”說罷,將手往上一揚,立刻發出一道極明亮的紫光。文琪、輕雲隨光到處一看,果然看見到處都是金庭玉柱,美麗光明較前面更勝,只石室門口,光照上去仍是一團漆黑,咕嘟嘟直冒黑氣。
三人一面說,一面走,走了好一段路,纔到了後面。黑氣越濃,紫玲的光照到上面,非常微弱暗淡。紫玲也停步不前,說道:“前面便是收藏先母重要遺物之所,不能再前進了。有勞二位姊姊稍待,等妹子行完了法,就可動身了。”說罷,跪了下來,將長髮散開,眼含珠淚,先祝告了一番。站起身來,口中唸唸有詞,不住在地下旋轉。一會又兩手據地倒立起來,轉走越急。似這樣顛倒盤行了好幾次,倏地跳起身來,兩手往前一揚,手上發出紫巍巍兩道光華,照在黑氣上面。然後將口一張,噴出一團紅光,射到前面黑氣之中。隱隱聽得風聲呼呼,火聲熊熊,雷聲隆隆,與波濤激盪之聲響成一片。紫玲重又跪叩一番,起來笑對文琪、輕雲道:“左道小技,好叫二位姊姊見笑。如今妹子諸事已畢,只須沿路將未封鎖之處封鎖一下,就可去追上我妹子同行了。”說罷,便陪着文琪、輕雲往外走,一面又用法術將前面封鎖。走到洞內廣場,用手一張,谷頂幾十顆閃耀的明星如雨點下墜般,紛紛墜入紫玲長袖之中。才走到谷外,收了齊霞兒的紫雲障,一同升到崖頂。紫玲道:“寒谷無人看守,還須借重霞姑紫雲障一用呢。”說罷,口中唸唸有詞,先用法術封了谷口。然後將紫雲障放起,一片淡煙輕絹般東西隨手飛揚,籠在谷上。然後攏起長髮,請文琪、輕雲閉目站好,約有半盞茶時,只聽紫玲喊一聲:“走吧!”文琪、輕雲便覺眼前漆黑,身子站在一個柔軟如棉的東西上面,懸起空中。走過個把時辰,忽然覺得身子落下。睜眼一看,正站在一個孤峯上面,滿天繁星,天還未亮。
輕雲正想:“難道這麼快就到了青螺山麼?”忽聽紫玲道:“寒妹又多管閒事,二位姊姊在此稍候,容妹子去將她喚來同行。”說罷,飛身往峯下而去。文琪、輕雲順着紫玲去處往前面一看,原來這裏四山環抱,只中間有一片平原,依稀看出平原當中還有幾點香火,好似有幾個人聚集在那裏交頭接耳。紫玲一到,先放出一片紫光,將場中景物照覽無遺。正要細看是否有寒萼、司徒平在內,忽見紫玲大聲招呼,請她二人下去。二人借劍光飛下峯頂,近前一看,平原當中搭着一個高臺,臺上擺了一座香案,立着無數各式各樣的長幡,已倒了一大片,八支粗如兒臂的大蜡業已熄滅,只剩當中爐內香火餘燼。臺前還立着九個柏木樁子,樁上綁着七具破了腹的屍首。寒萼、司徒平連那神鷲俱站在那裏說話。寒萼身旁站定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拉着寒萼的手直哭。離她身前不遠,倒着一個披頭散髮的道人屍首。紫玲好似在埋怨寒萼,寒萼只是微笑不答。只聽紫玲道:“你還嫌我慢呢。你走得早,卻在半路上多管閒事。既管,又沒法善後,偏來累我。現在時候業已不早,救人當然必須救徹,這女孩的兄弟在哪裏呢?還不領我快去,尋出來好早些動身。虧你年紀不小啦,你既有本領將妖道除去,就不會尋到妖道巢穴,將小孩救出來麼?”說到這裏,寒萼一面叫司徒平把那女孩子抱着前行,一面答道:“我同平哥斬了妖道,本要就去救那小孩,因爲我既在途中耽誤了這麼多時候,算計神鷲飛得多快也要落後。知道你動身時必要跟蹤尋我二人,這裏既是必由之路,一定能在空中看見,將我和平哥帶走。據我救下這小姑娘說,那妖道住的地方在那邊峯後一個石洞之內,非常隱祕。我們如去救那小孩,你一定在路上尋不見我。正在躊躇不決,你就到了,並非我存心延挨。”文琪、輕雲見她姊妹二人一路拌嘴,一路往前走,便也隨在她們身後。
那女孩原是妖道綁在柏木樁上要殺了來煉妖法,被寒萼、司徒平趕來救下的,年才十二歲。受了這一番大驚恐,竟絲毫也不害怕。一面指引去路,一面和司徒平談着,有問必答,口齒十分聰明伶俐。寒萼越覺她可愛,又從司徒平手上要過來抱着同走。一會工夫,便到了那崖洞,裏面燈燭輝煌,一樣豎着許多長幡。紫玲上前將幡拔倒。尋到後洞,有兩個十七八歲的道童正在說話。一個道:“適才主燈忽然滅了,不要是師父出了事吧?”一個道:“師父也真會造孽,每年端午節前,總要害死這許多人。我們雖說是他的徒弟,看着都不忍心,虧他如何下手?”另一個答道:“誰說不是?就拿我們兩人說,起初還不是被他拐來,要殺了祭旗的麼?不過遇見好心人說情罷了。”
正說着,忽見紫玲等人進來,大的一個剛問作什麼的,紫玲不願再延誤時候,喝問道:“你師父作孽多端,已被我們殺了,與世人除害。如今這小姑娘的兄弟,妖道將他藏在何處?急速獻出,免得隨你們妖道師父同歸於盡。”這兩個道童聞言,慌忙下跪道:“我等俱是好人家子弟,被我師父拐來,本要殺害,遇見有人講情,才收爲徒弟。平日只命我兩人服侍做事,害人是師父一人所爲,與我等無干。那小孩被師父用法術鎖在那邊石柱上面,我二人只能說出地方,卻無法解救。望乞諸位大仙饒命。”
紫玲見這兩個道童也是骨相清奇,俱非凡品,臉上並無什麼妖氣。暗中雖埋怨寒萼不該多事,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先命他二人領到那石柱跟前。只見空空一個石穴,什麼都沒有。紫玲笑道:“原來是個障眼法兒。”說罷,將手一指,指尖上發出一道紫光,光到處立刻現出石柱。柱旁見有一個八九歲的道童,身上並未加鎖,圍住石柱哭轉不休,口中直喊姊姊,已累得力竭聲嘶了。衆人還未近前,那小女孩已掙脫了寒萼,跑將過去,抱着那男孩哭了起來。紫玲分開他二人,一同抱在手中一看,暗暗讚美。回身向寒萼道:“人是救了,此地是妖人巢穴,難保不有餘黨來往,其勢又不能帶他們同到青螺山。都是你要先走惹出來的事。”寒萼正要分辯,輕雲搶着說道:“姊姊休怪寒姊。雖說我等有正事在身,如果半途我見此事,也不能不管。這一雙小姊妹質地這樣好法,棄之可惜。我同文姊道力有限,此去青螺,也不過追隨驥尾,從旁虛張聲勢,辦不了什麼大事。莫如由我和文姊一人帶一個同去青螺,對敵時,我二人中分出一個看護他們。但等救了李、申二位,見了齊靈雲姊姊,再想法子安頓如何?”紫玲先本爲難,聽了輕雲之言,忽然觸動一件心事,立刻答應,並吩咐立刻動身。那兩個道童,在大家救那幼童時,一個也未想逃脫。這時見衆人要走,反倒慌了手腳,搶着跑過來跪下,哭求道:“我師父雖死,師母追魂娘子倪蘭心比他還要兇狠刻毒,我二人日後落在她的手內,早晚性命難保。平時見他夫婦害人,嚇得心膽皆裂,久已想要逃跑,苦無機會。天幸得遇諸位大仙,望乞救了我二人這條小命,攜帶着一路走吧。”說時二人俱是眼含痛淚,把頭在地下叩得響成一片。起初,紫玲因此去是和敵人交手,勝負難定,比不得是無事時安居谷內,本不願再加一些累贅。後來經輕雲一勸,想起追雲叟行時之言,觸動了心事。暗想:“追雲叟曾說我脫塵魔入道,應在今早救的人身上。但不知是說李、申二人,還是這幾個孩子?且不管他,我今日見人就救,省得錯了機會。”又見這兩個道童雖在妖人門下,聽他們說話,尚未受了妖人薰染,根骨雖比不上適才救的那一雙小姊妹,也還是個中上之資。當真見死不救,任他們小小年紀沉淪妖窟,於心不忍。想到這裏,便不再和大家商量,決定帶了同走。因爲時間緊迫,恐怕誤了李、申二人之事,不暇再問這四個孩子姓名來歷,只說一聲:“好吧,反正都是一樣的累贅。”說罷,吩咐那一雙小兄妹連那兩道童止哭起立,請輕雲、文琪和寒萼、司徒平各攜一個,一同走出洞外。命神鷲先行飛走,到青螺後再與衆人相會。大家站穩了以後,紫玲施展了法術,喊一聲:“起!”直往西方飛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