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便對靈雲道:“姊姊你聽,佛奴不是回去了麼,如何又在上面叫喊?莫非凝碧崖發生了什麼事,前來尋我們嗎?”靈雲、朱文也聽出雕鳴不似往日,靈雲忙叫朱文去看,金蟬也跟着出來。二人才離開了谷凹,還未張嘴,神鵰已在空中看見二人站在下面,長鳴了一聲,似彈丸飛墜一般,將兩翼收斂,一團黑影從空中由小而大,直往谷底飛落下來,一路哀鳴,往二人身旁撲來。金蟬本有心病,首先問道:“你這般哀鳴,莫非你主人李英瓊趕了來,在半途中失了事麼?”那雕將頭點了點,長鳴一聲,金眼中竟落下兩行淚來。朱文、金蟬雙雙忙喊:“姊姊快來!英瓊妹子被惡人困陷了,神鵰是來求救的呢!”言還未了,靈雲已早看出原因,救人心急,便對八姑道:“有一位同門道友中途失陷,愚姊妹三人即刻要去救援,等將人救回,再行飽聆雅教吧。”八姑道:“這位道友既有仙禽隨身還遭失陷,定在鬼風谷遇見了那用魔火煉我的蠻僧了。這妖孽妖法厲害,名叫作雅各達,外號西方野魔,與滇西毒龍尊者都是一般傳授。不過毒龍尊者門下弟子衆多,聲勢浩大;他只獨身一人,知他底細的人甚少。他除會放黃沙魔火外,還有一個紫金鉢盂同一支禪杖,俱都非常厲害。三位到了鬼風谷,如那位道友被魔火困住,須要先破去他的魔火,才能過去救人;否則一經被他魔火罩住,便難脫身。千萬留神小心,以免有失!”說到這裏,金蟬、朱文已連聲催促。八姑也說靈雲事不宜遲。三人與八姑告罪道別,一齊飛上雕背。那雕長鳴了一聲,展開雙翼,沖霄便起,健融凌雲,非常迅速,不消片刻,已到了鬼風谷山頂之上。靈雲見谷下黃塵紅霧中,隱隱看見英瓊的紫郢劍在那裏閃動飛舞,知道英瓊將紫郢劍護身,或者尚不妨事。眼看快要飛到,忽見對崖飛下一道青光,一道紅光。定睛一看,對崖上站定兩個女子,一個正是周輕雲。一會又從崖這面飛過一個女子。這兩個女子雖未見過,知是輕雲約來的無疑。說時遲,那時快,一轉眼間,神鵰業已飛到對崖落下。這纔看見崖對面山半腰中坐着一個紅衣蠻僧,業己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與輕雲等飛劍、紅光鬥作一團。朱文也將寶鏡取出,照向下面,黃塵雖然消滅,紅霧未減。本擬飛劍出去助陣,忽聽那年紀較長的女子說:“請大家後退!”靈雲已聽鄭八姑說魔火厲害,忙拉了金蟬退出去二十多丈。那年長的女子已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一展招,連人帶幡蹤跡不見,一眨眼間已將英瓊、若蘭二人救上崖來。金蟬、朱文見二人中了妖法昏迷不醒,心中大怒,雙雙將各人飛劍放出,直取那紅衣蠻僧。
西方野魔雅各達原本不在鬼風谷居住。他聽六魔厲吼的好友逍遙神方雲飛無意中說起鄭八姑從小長白山冰雪窟中將雪魂珠得了去。他垂涎此寶已有多年,怎奈小長白山方圓數百里,只聽過高明人傳說,不知實在地方及如何下手,又沒有煉過玄門中開山徹地之法,只得作罷。忽然聞說被一個女子取去,非常嫉忿。知道此話是從神手比邱魏楓娘那裏聽來的,便約方雲飛到魔宮打聽個仔細。及至見着八魔,才知魏楓娘已死,果然此寶是落在八姑之手。八魔本來早就聽說峨眉派許多能人要在端午節前來,又知雪魂珠有無窮妙用,正好鼓動西方野魔去將珠奪來,自己還可添一個大大的幫手。西方野魔問明瞭路徑,趕到小長白山一看,谷中石凹內空無一人,知道八姑隱了身形不肯見他。連去了兩次,用言語一激,八姑才現身出來。他見八姑走火入魔,業已身軀半死,欺她不能轉動,便和她明着強要。八姑自是不肯,兩人言語失和,動起手來,各用法寶,互有損失。西方野魔見雪魂珠未能到手,反被八姑破了他兩樣心愛的寶貝,妖法又奈何她不得,惱羞成怒,便用魔火去煉,準備雪魂珠也不要了,將八姑煉成飛灰泄忿。煉了多日,被玉清大師前來將他趕走,愈加氣忿。也不好意思去見八魔,暗自跑到鬼風谷內潛藏。仍不死心,想再煉一樣厲害法寶,與八姑分最後勝負,非將雪魂珠取到手中,誓不甘休。
這日正在谷內打坐,忽聽遠處一聲雕鳴,擡頭一看,只見一隻黑雕,兩眼金光四射,兩翼颳起風力呼呼作響,身子大得也異乎尋常,疾飛若駛,正從谷頂飛過。知道這是有道行的金眼雕,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遇見這種厲害的大雕,我何必去煉什麼法寶?只消迫上去將它擒到收服,一加馴練,便可去尋那鄭八姑,二次和她要雪魂珠。如再不允,我只須用法寶絆住她的元神,再命這雕暗中抓去她的軀殼,何愁寶不到手?”正想得稱心,誰知那雕竟飛得比電還疾,眨眼工夫已沒入雲中,只剩一點黑影。剛在頓足可惜,忽然黑影漸大,又朝谷頂飛來。西方野魔好不高興,這次便不怠慢,口中唸唸有詞,忙將紫金鉢盂往上一舉。他這鉢盂名爲轉輪盂,一經祭起,便有黑白陰陽二氣直升高空,無論人禽寶貝,俱要被它吸住,不能轉動。眼看黑白二氣衝到那雕腳下,那雕只往下沉了十來丈,忽又升高,長鳴了一聲。西方野魔見轉輪盂並未將那雕吸住,大爲驚異,便將鉢盂收回。正要別想妙法,那雕忽然似弩箭脫弦,疾如流星一般,直往谷底飛來,眼看離地還有數十丈高下,猛聽一聲嬌叱道:“大膽妖僧,無故前來生事,看我法寶取你!”言還未了,那雕業已飛落面前。適才因爲那雕飛得太高,雕大人小,竟沒有留神看到雕背上還坐着兩個人。此時近前一看,見是兩個美貌幼女。情知這兩個女子雖然小小年紀,能騎着這種有道行的大雕在高空飛行,必有大來歷。但是自恃妖法高強,也未放在心上。暗想:“我的鉢盂未將你們吸住,你們不見機逃走,反來送死。送上門的買賣,豈能放過?”便大喝道:“爾等有多大本領,敢在佛爺頭上飛來飛去?快快將雕獻來,束手就擒,免得佛爺動手!”言還未了,那兩個少女已雙雙跳下雕背。年長的一個手揚處,一道青光飛來。西方野魔怪笑一聲,喝道:“無知賤婢,也敢來此賣弄!”將左臂一振,臂上掛着的禪杖化成一條蛟龍般的東西,將青光迎個正着。西方野魔也是一時大意,想看看來人有多大本領,沒有用轉輪鉢去吸收敵人飛劍。剛將禪杖飛出,不想對面又是一聲嬌叱,那年紀小的一個女子手一揚,冷森森長虹一般一道紫光,直往西方野魔頂上飛來。這纔想起用轉輪鉢去收。剛剛將鉢往上一舉,誰知敵人飛劍厲害,眼看那道紫光如神龍入海,被黑白二氣裹入鉢內,猛覺右手疼痛徹骨,知道不好。連忙用自己護身妖法芥子藏身,遁出去有百十丈遠近。一看手中鉢盂,業已被那道紫光刺穿,還削落了右手三指。來人見妖僧鉢孟內出來了黑白二氣,自己飛劍被他裹入在內,正在心急,忽然妖僧不見,紫光飛向西北角去。朝前一看,那妖僧手拿鉢盂,已逃在半崖腰一塊山石上面,自己寶劍正飛追過去呢。
來的這兩個女子正是李英瓊與墨風凰申若蘭。兩人自從神鵰飛回,便即別了裘芷仙動身。路上商量,仗着神鵰飛得快,打算先飛到魔宮內去建一點小功,再去尋靈雲等三人。誰知那雕飛到青螺,八魔已請能人用妖法將魔宮隱住,找尋不着,只得駕那雕去尋着靈雲再作計較。往回路走時,飛到一個山谷上面,忽然雕身往下沉了一沉,重又飛起。若蘭對英瓊道:“下面有人暗算我們。”二人往下面一看,果然下面谷內有一個人正朝天上指手畫腳,又見有黑白兩道氣由上往下朝那人手中飛去。英瓊道:“下面的人定是青螺黨羽,我們何不拿他試試手呢?”若蘭藝高人膽大,自是贊同。便商量先飛下去,一面和那人動手,倘若他是青螺黨羽,暗命神鵰將他抓走,去見靈雲報功。二人商量好了,便降落下來。一看西方野魔打扮同說話,已知是個妖僧,便動起手來。若蘭飛劍敵住蠻僧禪杖正覺吃力,忽見英瓊寶劍得勝,妖僧敗退到半崖腰上。更不怠慢,一面指揮飛劍迎敵,闇誦咒語,手一揚處,將紅花姥姥所傳的十三粒雷火金丸朝蠻僧打去。西方野魔要是先用金鉢收了若蘭飛劍,英瓊那把紫郢劍愛同性命,恐有閃失,決不肯輕易放出。他不該一時大意輕敵,反致受傷,傷了寶貝,還算見機得快,沒有喪了性命。剛剛敗逃出去,敵人飛劍竟一絲也不肯放鬆,隨後追到。正在心慌意亂,忽然又從敵人方面飛來十幾個火球,再想借遁已來不及,被火球在背上掃着一下,立刻燃燒起來,同時那道紫光又朝頭頂飛到。西方野魔出世以來,從未遇見過敵手,自從和玉清大師鬥法敗逃以後,今日又在這兩個小女孩子手裏吃這樣大虧,如何能忍受。本想將天魔陰火祭起報仇,未及施爲,敵人飛劍、法寶連番又到,知道再不先行避讓,就有性命之憂。顧不得身上火燒疼痛,就地下打了一個滾,仍借遁回到原處,取出魔火葫蘆,口中唸咒,將蓋一開,飛出一面小幡。幡見風一招展,立刻便有百十丈黃塵紅霧涌成一團,朝敵人飛去。英瓊、若蘭見敵人連遭挫敗,那隻神鵰盤旋高空,也在覷便下攫之際,忽見敵人又遁回了原處,從身畔取出一個葫蘆,由葫蘆中飛出一大團黃塵紅霧,直向她們飛來。若蘭自幼隨定紅花姥姥,知道魔火厲害。一面收回金丸、飛劍,忙喊:“妖法厲害,瓊妹快將寶劍收回走吧。”英瓊本來機警,聞言將手一招,把紫郢劍收回。若蘭拉了英瓊正要升空逃走,已是不及,那一大團黃塵紅霧竟和風捲狂雲一般,疾如奔馬,飛將過來,將二人圍住。還虧英瓊紫郢劍自動飛起,化成一道紫虹,上下盤舞,將二人身體護住。二人耳際只聽得一聲雕鳴,以後便聽不見黃塵外響動,只覺一陣陣腥味撲鼻,眼前一片紅黃,身上發熱,頭腦昏眩。
似這樣支持了有半個多時辰,忽聽對面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李、申兩位姊姊快將寶貝收起,妹於好救你們出險。”若蘭不敢大意,忙問何人。紫玲用彌塵幡下去時,有寶幡護體,魔火原不能傷她,以爲還不一到就將人救出。及至到了下面一看,李、申二人身旁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將李、申二人護住,漫說魔火無功,連自己也不能近前,心中暗暗佩服峨眉門下果然能人異寶甚多。知道紫光不收,人決難救,情知自己與二人俱素昧平生,在危難之中未必肯信,早想好了主意。果然若蘭首先發問,立刻答道:“神鵰佛奴與齊靈雲姊姊送信,尋蹤到此,才知二位姊姊被魔火所困,特命妹子前來救援。如今靈雲姊姊等俱在上面,事不宜遲,快將法寶收起,隨妹子去吧。”英瓊、若蘭聞言才放了心,將紫郢劍收起,隨紫玲到了上面。也是忙中有錯,李、申二人該有此番小劫,竟忘了二人在下面不曾受傷,全仗紫郢護體。正在英瓊收回紫郢,紫玲近前用幡救護之際,英瓊收劍時快了一些,紫郢一退,紅霧侵入,雖然紫玲上前得快,已是不及,沾染了一些。二人當時只覺眼前一紅,鼻中嗅着一股奇腥。等到紫玲將二人救上谷頂,業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這時靈雲、朱文、金蟬已相繼將飛劍隨後放出,直取西方野魔。西方野魔起初見對面又飛來兩個敵人,一個是一道金光,一個是一團紅光,自己禪杖飛出去迎敵,竟然有點迎敵不下。正要將魔火移到對崖將敵人困住,忽聽一聲雕鳴,對崖上先後又飛下四女一男。才一照面,內中一個女子從懷中取出一面鏡子,發出百十丈五彩金光,照到谷下,立刻黃塵四散。接着另一個女子忽然一晃身形,蹤跡不見,一轉眼間竟將下面兩個幼年女子救上來,出入魔火陣中,無事人一般。同時對面敵人先後放出許多飛劍,內有一道金光,一道紫光,還帶着風雷之聲。不由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些不知名的年輕男女竟有這般厲害。他已吃過敵人紫光苦頭,見來的又有一道紫光,不敢怠慢。一面指揮魔火向衆人飛去,一面用手一指面前香爐,借魔火將爐內三支大香點燃。口中唸誦最惡毒不過的天刑咒,咬破舌尖,大口鮮血噴將出去。對崖靈雲等眼看敵人手忙腳亂,飛劍行將奏功,忽見谷底紅霧直往上面飛來,接着便是一陣奇香撲鼻,立刻頭腦昏暈,站立不穩。知道妖法厲害,正有些驚異,忽聽紫玲道:“諸位姊姊不要驚慌。”言還未了,便有一朵彩雲飛起,將衆人罩住,才聞不見香味,神志略清。同時朱文寶鏡的光芒雖不能破卻魔火,卻已將飛來紅霧在十丈以外抵住,不得近前。紫玲一見,大喜道:“只要這位姊姊寶鏡能夠敵住魔火,便不怕了。”說罷,向寒萼手中取過彩霓練,將彌塵幡交與寒萼,吩咐小心護着衆人。自己駕玄門太乙遁法隱住身形,飛往妖僧後面,左手祭起彩霓練,右手一揚,便有五道手指粗細的紅光直往西方野魔腦後飛去。那紅光乃是寶相夫人傳授,用五金之精煉成的紅雲針,比普通飛劍還要厲害。西方野魔眼看取勝,忽見對面敵人身畔飛起一幢五色彩雲,魔火又被那女子寶鏡光芒阻住,不能上前,正在焦急。猛覺腦後一陣尖風,知道不好,不敢回頭,忙將身往前一躥,借遁逃將出去有百十丈遠近。回頭一看,一道彩虹連出五道紅光,正朝自己飛來。眼見敵人如此厲害,自己法寶業已用盡,再不見機逃走,定有性命之憂。不敢怠慢,一面借遁逃走,一面口中唸咒,準備將魔火收回,誰知事不由己。紫玲未曾動手,已將顛倒八門鎖仙旗各按五行生剋祭起。西方野魔纔將身子起在高空,便覺一片白霧瀰漫,撞到哪裏都有阻攔。知道不妙,恐怕自己被法力所困,敵人卻在明處,一個疏神,中了敵人法寶,不是玩的。當下又恨又怕,無可奈何,只得咬一咬牙,拔出身畔佩刀,只一揮,將右臂斫斷,用諸天神魔,化血飛身,逃出重圍,往上升起。剛幸得脫性命,覺背上似鋼爪抓了一下,一陣奇痛徹心。情知又是敵人法寶,身旁又聽得雕鳴,哪敢回顧,慌不迭掙脫身軀,借遁逃走。
西方野魔一口氣逃出去有數百里地,落下來一看,左臂上的皮肉去掉了一大片,連僧衣絲絛及放魔火的葫蘆都被那東西抓了去,纔想起適才聽得雕鳴,定是被那畜生所害。想起只爲一粒雪魂珠,多年心血煉就的至寶毀的毀,失的失,自己還身受重傷,成了殘廢。痛定思痛,不禁悲從中來。正在悔恨悲泣,忽聽一陣極難聽的吱吱怪叫,連西方野魔這種兇橫強悍的妖僧,都被它叫得毛骨悚然,連忙止泣,起身往四外細看。只見他站的地方正是一座雪山當中的溫谷,四圍風景既雄渾又幽奇,背倚崇山,面前坡下有一灣清溪,流水淙淙,與松濤交響。那怪聲好似在上流頭溪澗那邊發出。心想定是什麼毒蛇怪獸的鳴聲,估量自己能力還能對付。便走下澗去,用被劍穿漏了的紫金鉢舀了小半鉢水,掐指唸咒,畫了兩道符,將水洗了傷處,先止了手臂兩處疼痛。一件大紅袈裟被雕爪撕破,索性脫了下來,撕成條片,裹好傷處。然後手提禪杖,循聲而往。這時那怪叫聲越叫越急。西方野魔順着溪澗走了有兩三里路,轉過一個溪灣,怪聲頓止。那溪面竟是越到後面越寬,快到盡頭,忽聽濤聲聒耳。往前一看,迎面飛起一座山崖,壁立峭拔,其高何止千尋。半崖凹處,稀稀地掛起百十條細瀑,下面一個方潭,大約數十畝。潭心有一座小孤峯,高才二十來丈,方圓數畝,上面怪石嗟峨,玲瓏剔透。峯腰半上層,有一個高有丈許的石洞,洞前還有一根丈許高的平頂石柱。這峯孤峙水中,四面都是清波索繞,無所攀附,越顯得幽奇靈秀。暗忖:“我落得如此狼狽,也難見人。這洞不知裏面如何,有無人在此參修。要是自己看得中時,不如就在此暫居,徐圖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想到這裏,便借遁上了那座小峯,腳才站定,怪聲又起。仔細一聽,竟在洞中發出,依稀好似人語說道:“誰救我,兩有益;如棄我,定歸西。”西方野魔好生奇怪。因爲自己只剩了一枝獨龍禪杖,一把飛刀,又斷了半截手臂,不敢大意。輕悄悄走近洞口一看,裏面黑沉沉只有兩點綠光閃動,不知是什麼怪物在內。一面小心準備,大喝道:“我西方野魔在此,你是什麼怪物,還不現身出洞,以免自取滅亡!”言還未了,洞中起了一陣陰風,立刻伸手不見五指。西方野魔剛要把禪杖祭起,忽聽那怪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決不傷你。我見你也是一個殘廢,想必比我那個狠心夥伴強些。你只要對我有好心,我便能幫你的大忙;如若不然,你今天休想活命。”西方野魔才遭慘敗,又受奚落,不由怒火上升,大罵:“無知怪物,竟敢口出狂言。速速說出爾的來歷,饒爾不死!”言還未了,陰風頓止,依舊光明。西方野魔再看洞中,兩點綠光已不知去向,還疑怪物被他幾句話嚇退。心想:“你雖逃進洞去,怎奈我已看中了這個地方,我只須將禪杖放進洞去,還愁抓你不出來?”剛把禪杖一舉,未及放出,猛覺腦後有人吹了一口涼氣,把西方野魔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並無一人。先還以爲是無意中被山上冷風吹了一下,及至回身朝着洞口,脖頸上又覺有人吹了一口涼氣,觸鼻還帶腥味。知道怪物在身後暗算,先將身縱到旁邊,以免腹背受敵。站定回身,仍是空無一物,好生詫異。正待出口要罵,忽聽吱吱一聲怪笑,說道:“我把你這殘廢,我不早對你說不傷你麼,這般驚慌則甚?我在這石柱上哩,要害你時,你有八條命也沒有了。”
西方野魔未等他說完,業已循聲看見洞口石柱上,端端正正擺着小半截身軀和一個拷栳大的人腦袋,頭髮鬍鬚絞作一團,好似亂草窩一般,兩隻眼睛發出碧綠色的光芒。頭頸下面雖有小半截身子,卻是細得可憐,與那腦袋太不相稱。左手只剩有半截臂膀,右手卻像個鳥爪,倒還完全。咧着一張闊嘴,衝着西方野魔似笑非笑,神氣猙獰,難看已極。西方野魔已知怪物不大好惹,強忍怒氣說道:“你是人是怪?爲何落得這般形象?還活着有何趣味?”那怪物聞言,好似有些動怒,兩道紫眉往上一聳,頭髮鬍鬚根根直豎起來,似刺蝟一般,同時兩眼圓睜,綠光閃閃,益發顯得怕人。倏地又斂了怒容,一聲慘笑,說道:“你我大哥莫說二哥,兩人都差不多。看你還不是新近才吃了人家的大虧,才落得這般光景麼?現在光陰可貴,我那惡同伴不久回來,你我同在難中,幫別人即是幫自己。你如能先幫我一個小忙,日後你便有無窮享受。你意如何?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來歷,可是我一說出,你如不能幫我的忙,你就不用打算走了。”西方野魔見怪物口氣甚大,摸不清他的路數,一面暗中戒備,一面答道:“只要將來歷說出,如果事在可行,就成全你也無不可。如果你意存奸詐,休怪我無情毒手,讓你知道我西方野魔雅各達也不是好惹的。”那怪物聞言,驚呼道:“你就是毒龍尊者的同門西方野魔麼?你我彼此聞名,未見過面,這就難怪了。聞得你法術通玄,能放千丈魔火,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西方野魔怒道:“你先莫問我的事,且說你是什麼東西變化的吧。”
那怪物道:“道友休要出口傷人。我也不是無名之輩,我乃百蠻山陰風洞綠袍老祖便是。自從那年在滇西與毒龍尊者鬥法之後,回山修煉,多年未履塵世。去年毒龍尊者與我送去一信,請我到成都慈雲寺去助他徒弟俞德與峨眉派鬥法。我正因爲幾年來老吃山人心血,想換換口味,便帶了法寶趕到成都,由地遁入了慈雲寺。到了不兩天,我先將我煉就的十萬百毒金蠶蠱,由夜間放到敵人住的碧筠庵內,想將峨眉派一網打盡。不想被一個對頭識破,首先有了防備,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法寶,將我金蠶蠱傷去大半。我在慈雲寺心中一痛,便知不好,還算見機得早,趕快用元神將蠱收回。第二天晚上,峨眉派的醉道人來定交手日期,我想拿他解解恨,未及我走到他身前,忽從殿外飛來一道金光將他救走。我豈能放過,一面將法寶祭起,追趕出來。他們好不歹毒,故意叫醉道人引我出來,等我放蠱去追,才由頭次破我法的對頭放出千萬道紅絲般的細針,將我多年心血煉就的金蠶蠱兩頭截斷,失了歸路,一個也不曾逃脫,全被刺死。我忿極拼命,自現元神,二次將修羅幡祭起。正要取勝,誰知敵人準備周密,能手來了好幾個。先飛來一塊五雲石,將幡打折。接着又是匹練般一道金光捷如閃電飛來,將我腰斬。我腦內藏有一粒玄牝珠,未受敵人損害,只要不被敵人取去,日後仍可修煉報仇。但是敵人非常厲害,事在緊迫,來不及脫身飛走。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我門下大弟子獨臂韋護辛辰子從陰風洞趕到,將我救到此地。我很奇怪他爲何不將我救出山去,卻來此地。後來才知他救我,並不是因爲我是他師父,安什麼好心,他是看中了我那粒珠子。那玄牝珠本是我第二元神,用身外化身之法修煉而成。我雖然失了半截身子,只須尋着一個資質好的軀殼,使我與他合而爲一,再用我道法修煉三年零六個月,一樣能返本來面目。誰知這廝心存奸詐,將我帶到此地,先用假話安慰,說本山出了事不能回去,請我稍微養息,再說詳情。我見他既冒險將我救出,哪裏料到他有惡意。他趁我不防,先用我傳他的厲害法術陰魔網將這山峯封鎖,無論本領多大的人,能生入不能生出,到此休想回去。他還嫌不足,又在崖上掛起魔泉幡,以防我運用元神逃走。你看見崖上數十道細瀑,便是此幡幻景。人若打此峯逃走,崖上數十道細瀑,便化成數十條白龍將你圍住,不得脫身。他一切佈置好後,才和我說明:我既成了殘廢,不如將玄牝珠給他成道,雖然我失去了人身,元神與他合一,也是一樣。原來他不帶我回山,並非出了什麼事,乃是想獨得我這粒玄牝珠,恐我門下十一個弟子不答應,和他爲仇。打算將珠得到手中,再回山收服衆同門,自爲魔祖。你說他心有多毒?只怪我當時瞎了眼,不但將平生法術傾囊傳授,還助他煉成了幾件厲害法寶。我失卻了金蠶蠱和修羅幡,第一元神被斬,不但不能制他,幾乎毀在他手裏。
“還算我主意拿得穩,自從看穿了他的奸計,一任他恐嚇哄騙,好說歹說,老守着我這第二元神不去理他。再要被他逼得太急時,我便打算和他同歸於盡。我雖然只剩了半截身子和半條臂膀,一樣可以運元神化風逃走。一則他防範周密,四面都有法術法寶封鎖;二則我的對頭太多,恐怕冤家路窄,遇上更糟:所以忍痛在此苦挨。可恨他陷我在此還不算,每隔些日,還到外面去姦淫、吃人血快活,樂享夠了,回來便千方百計給我苦吃。準備等我苦吃夠了,受不住煎熬,答應將珠獻出,他便將這玄牝珠再加一番祭煉,成爲他的身外化身。以後他無論遇見多厲害的敵人,我便可以做他的替身,還可借我來抵擋別人的法寶。這個山峯名叫玉影峯。我住這洞沒有名,是個泉眼,裏面陰風刺骨,難受已極。他在洞前立了這麼一根平頂石柱,每次來此,叫我立在柱上,給我罪受。日前他又來到此地,他說他常回百蠻山去,我那十一個弟子都知道我死了,到處打聽仇人。才知那晚破法斬我的人並非峨眉派,乃是峨眉派請來的能人,當年青城派鼻祖、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憂洞極樂童子李靜虛。這人道法通玄,已離天仙不遠,此仇如何報法?推根尋源,仇人終是峨眉派請來的,便尋峨眉門下報仇。今年春天,居然被他們在雲南楚雄府擒住了兩個峨眉後輩,雖然年幼,本領倒也不弱。他們將這二人擒回山去拷問,無心中聽被擒的人說起,我雖然被李靜虛所斬,上半截屍身卻不知去向等語。我二弟子紫金剛龍靈知道我有第二元神,既然上半截屍身不見,定然化遁飛去。又知惡徒辛辰子與我是先後腳到的慈雲寺,如何他幾次回山不見提起?漸漸對他起了疑心,因爲本領都不如他,只好強忍在心裏。他見衆人詞色不對,恐久後敗露,到底衆寡不敵,特地趕回來,限我十日內將珠獻出。他已將此峯四面封鎖,不怕我飛去。期滿不獻,便用極厲害的陰火,將我化成飛灰,以除後患。說罷,又在我的傷處照老法子給我刺了十幾下魔針,讓我受夠了罪,這才急匆匆走去。我看他很慌張,好似有什麼要事在身的神氣。這山是多少窮山惡嶺當中一個溫谷,亙古少人行跡,仙凡都走不到此。明知無人前來救我,也不能不作萬一之想,我便在洞中藉着山谷迴音大喊,連喊了八九日。天幸將道友引來,想是活該他惡貫滿盈,我該脫難報仇了。”西方野魔一聽,他是南派魔教中的祖師綠袍老祖,大吃一驚。暗想:“久知他厲害狠毒,從來不說虛話,說得到行得出。前數月聽人說,他已在成都身死,不想還剩半截身子活在此地。今日既然上了這座山峯,如不助他脫險,說不定還得真要應他之言,來得去不得。但是自己法寶盡失,已成殘廢。那獨臂韋護辛辰子的厲害也久有耳聞,正不亞於綠袍老祖。倘若抵敵不過,如何是好?”一路盤算,爲難了好一會,才行答道:“想不到道友便是綠袍老祖,適才多有失敬。以道友這麼大法力,尚且受制於令高徒。不瞞道友說,以前我曾煉有幾件厲害法寶,生平倒也未遇見幾個敵手。不想今日遇見幾個無名小輩,鬧得身敗名裂,法寶盡失。萬一敵令徒不過,豈不兩敗俱傷?”綠袍老祖道:“道友既能遁上這個山峯,便能救我。只問你有無誠心,如真打算救我出險,並非難事。剛纔我說的話,並非故意恫嚇,道友不信,可試走一走看,能否脫身離此,便可明白。”西方野魔暗想:“他說得辛辰子如此厲害,我就打算救他,也須試一試看,省得他日後小覷了我。”便答道:“如果道友看我果真能力所及,決不推倭。不過我還要試一試令徒的法力,如能隨便脫身,豈不省事?”說罷,便要借遁走去。綠袍老祖連忙攔阻道:“道友且慢。你如真要試驗我那惡徒法力,千萬須要小心。那旁現有樹林,何不用法術推動以爲替身,省得自己涉險?”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說得如此慎重,驚弓之鳥,倒也不敢大意。果然拔起一根小樹,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起!”那樹便似有人在後推動,直往潭上飛去。眼看要飛出峯外,忽聽下面一陣怪叫,接着天昏地暗,峯後壁上飛起數十條白龍,張牙舞爪,從陰雲中飛向峯前。一霎時烈火飛揚,洪水高涌,山搖地轉,立足不定。眼看那數十條白龍快要飛到峯上,猛聽一聲慘叫,一團綠陰陰的東西從石柱旁邊飛起,與那數十條白龍才一照面,一會工夫,水火狂飆全都消滅,天氣依舊清明。再看那株樹,業已不見絲毫蹤影。綠袍老祖半截身軀斜倚在洞旁石壁上,和死去了一般。西方野魔不由暗喊慚愧。看辛辰子所用的法術,分明是魔教中的厲害妖法地水火風。那數十條白龍般的東西,更不知路數同破法。如果自己紫金鉢盂未破,還可抵敵。後悔不該大意誤入羅網,恐怕真要難以脫身也說不定。正在沉思,忽見綠袍老祖身軀轉動,不一會,微微呻吟了一下,活醒轉來。說道:“道友大概也知道這個業障的厲害了吧,若非道友用替身試探,我又將元神飛出抵擋,且難討公道呢。”西方野魔含愧答道:“適才見道友本領仍是高強,何以還是不能脫身,須要藉助他人呢?”綠袍老祖道:“道友只知業障法術厲害,卻不知他防備更是周密。他防我遁去,除用法術法寶封鎖外,還在我身上傷口處同前後心插上八根魔針。他這魔針乃子母鐵煉就,名爲九子母元陽針。八根子針插在我身上,一根母針卻用法術鎮在這平頂石柱之下。如不先將母針取去,無論我元神飛遁何方,被他發覺,只須對着母針唸誦咒語,我便周身發火,如同千百條毒蟲鑽咬難過。因爲我身有子針,動那母針不得,只好在此度日如年般苦挨。只須有人代我將母針取出毀掉,八根子針便失了效用。我再將元神護着道友,就可一同逃出羅網了。我但能生還百蠻山,便不難尋到一個根骨深厚的人,借他軀殼變成爲全人了。”西方野魔聞言,暗想:“久聞這廝師徒多人,無一個不心腸歹毒,莫要中了他的暗算?既然子母針如此厲害,我只須將針收爲己有,便不愁他不爲我用,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想好,便問那母針如何取法。綠袍老祖道:“要取那針不難。並非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只因我自己得意徒弟尚且對我如此,道友尚是初會,莫要我情急亂投醫,又中了別人圈套。我對道友說,如真願救我,你我均須對天盟誓,彼此都省了許多防範之心。道友以爲如何?”西方野魔聞言,暗罵:“好一個奸猾之徒!”略一沉吟,答道:“我實真心相救,道友既然多疑如此,我若心存叵測,死於亂箭之下。”綠袍老祖聞言大喜,也盟誓說:“我如恩將仇報,仍死在第二惡徒之手。”二人心中正是各有打算,且自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