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藩見楊鯉如此待他,越發憤恨,楊鯉一走,便罵道:“你這小狗賊!誰還不知你和姓陸的賤婢鬼鬼祟祟?卻在我面前大模大樣,這等欺人太甚。早晚犯在我手裏時,你兩個休想活命!”罵了一陣,便去尋覓那淫藥醉仙娥。誰知此草自從移植島上,初鳳因把守迎仙島的都是宮中後輩,法力有限,萬一被外人知道,前來盜走,豈非不美?早用魔法禁閉。除首腦諸人和指名觀賞的仙侶外,莫說採了,看都休想看它一眼,吳藩如何能尋得到?海面上不似宮中終年常晝,吳藩費盡心力,遍搜全島,哪有醉仙娥的影子。過了一會,天色向暮,一輪紅日,漸漸低及海面。平波萬里,一望無涯,只有無數飛魚、海鷗穿波飛翔,濤聲嘩嘩,更沒停歇。吳藩所求不遂,心裏煩悶,對着當前妙景,也無心腸欣賞。正在無聊,忽見西北方天空中似有一點霞影移動。就在這微一回顧之間,還沒轉過頭去,一幢五色彩雲疾如星飛電掣,已從來路上平空飛墜。剛在驚異,亭前彩雲歇處,現出兩個英姿俊美的仙童。一個年紀較長的,手中拿着一封書信,上前說道:“借問道友,這裏是通海底紫雲宮的仙島麼?”吳藩卻也識貨,見這兩個仙童年紀雖輕,道行並非尋常,當是宮中首腦諸人的朋友,忙躬身答道:“此處迎仙島,正是紫雲宮的門戶。在下吳藩,奉了三位公主之命,在這延光亭內迎接仙賓。但不知二位上仙尊姓高名,仙鄉何處,要見哪位仙姑?請說出來,待在下朝前引路,先去見過金須道長,便可入內了。”那爲首仙童答道:“我名金蟬,這是我兄弟石生。家住峨眉山凝碧崖大元洞內。現奉掌教師尊乾坤正氣妙一真人之命,帶了一封書信,來見此地三位公主。如蒙接引,感謝不盡。”石生方要張口詢問乃母蓉波可在宮內,金蟬忙使眼色止住。吳藩一聽是峨眉門下,正是以前殺死師父申鸞的仇敵,心中老大不願。無奈來得日淺,摸不清來人和三女交情厚薄,不敢過於怠慢。便說:“二位暫候,容我通稟。”說罷,走向亭中,也不知使了甚麼法術,一團五色彩煙一閃,立時現出一條有十丈寬大,光華燦爛的道路,吳藩人卻不見。石生問道:“我好久不見母親的面,便是醉師叔也說是到了宮中,請母親帶去引見三位公主,哥哥怎不許我問呢?”金蟬道:“你真老實。行時李師叔曾命我等見機行事。你想伯母以前原是煉就嬰兒脫體飛昇,應是天仙之分。如今去給旁門散仙服役,其中必有原故。起先我也想先見伯母求她引見,適才見吳藩那廝帶着一身邪氣,以此看來,宮中決無好人。便是伯母,也如當年家母所說,成道元嬰,往往因爲外功不曾圓滿,易受外魔侵害一樣,飛昇時節,被他們用邪法禁制也說不定。醉師叔原說,如能找着伯母,才託她代求。如今怕母未見,私話說不成了。先見這種旁門異類,豈可隨意出口?反正紫雲三女如看重師父情面,留異日餘地,允借天一貞水,那時客客氣氣請見伯母多好。否則我們來去光明,她門下中人已知來意,也無從隱瞞,反不如不說出伯母,或許事到難時,多一助手。”石生聞言,方始醒悟。只爲母親飛昇,時縈孺慕,只說人間天上,後會無期,不想卻能在此相晤,恨不得早進宮去相見,才稱心意。偏偏吳藩一去好久,便不出來。二人起初守着客禮,還不肯輕入。及至等到紅日匿影,平波日上,仍無動靜,二人俱是一般心急。正商量用法寶隱身而入,忽見甬道內一道光華飛射出來,到了口外,現出一個比石生還矮的少女,滿身仙氣,神儀內瑩,比起剛纔吳藩,大有天淵之別。金蟬方詫異原來宮中也有正人,未及問詢,石生業已走上前去,抱着那女子,跪下痛哭起來。這才明白,來人乃是石生母親陸蓉波,無怪身材這般小法。忙也上前跪下行禮。
蓉波一見金蟬,又與石生同來,想起師祖極樂真人仙示,料是金蟬,連忙攙起說道:“你二人來意,我已盡知。如今宮中情勢大變,你二人此來成敗難測。所幸這時該我輪值,宮中首要諸人正在煉寶行法,不許驚動。那先前值班的吳藩找不着金須奴,因是初次,不知如何處置纔好,和我商量。我一聽你二人來了,嚇了一大跳。這神沙甬道,何等厲害,連我算是他們自己人,其中變化也不過略知一二,豈是可以輕涉的?恰好輪值時辰將到,我便繞了過來。以前大公主初鳳未受許飛娘蠱惑,有峨眉掌教真人書信,還可有望。如今她閉殿行法,許久不出。餘人除二鳳的丈夫金須奴略能分出邪正外,俱與許飛娘情感莫逆,怎肯隨便將官中至寶送人?不過掌教真人既有飛劍傳書,想必成功終是應在你二人身上。我看險難仍不在少,決非容易到手,我們只好量力行事便了。這神沙甬道內,有四十九個陣圖,變化無窮。其中奧妙雖不盡知,不過魔由心生,因人起意,而起幻象。你二人萬一遇險,只把心神拿定,息慮定神,以阻內魔,一面用自己法寶以御外魔,當能少受侵害。如今事機已迫,幾個宮中首要行法將完。我仍裝作不知,拿了這封書信,前去回稟,他們如願相見,再來喚你二人進去;事如不濟,還有一位道友名喚楊鯉的,也爲助我,投身宮內,均作你二人內應。”說罷,又將甬道中許多機密盡知道的詳說一遍,再三囑咐謹慎行事。然後拿了書信,匆匆往宮內飛去。蓉波去後,二人便在迎仙島延光亭內靜候迴音。
頭一次吳藩入內時,暗將第一層陣法開動,以防二人入內,看去裏面光華亂閃。及至蓉波入內,因恐二人年幼無知,妄蹈危境,便就自己法力所及,將陣法止住。誰知這一來,反倒害了二人,幾乎葬身其內。原來這神沙甬道中各種陣法奇正相生,互爲反應。奉命把守的人,魔法操縱僅能個人自己出入。雖然初鳳爲省事起見,略傳了衆人一些應用之法,以備尋常外敵侵入,可由衆人隨便發付,其中玄妙,大半茫然。蓉波、楊鯉因爲本來道行深厚,所知較多,也不過十之二三,比起吳藩差勝一籌罷了。起初金蟬、石生見甬道內光華亂閃,隨時變幻,連金蟬那一雙慧眼,都看它不真,還不敢輕易涉險。及至蓉波將陣法止住,看上去清清楚楚,只是一條其深莫測,五色金沙築成的甬道,看出去十餘里光景,目光便被彎曲處阻住,別無他物。加上蓉波也傳了出入之法,不由便存了僥倖之心。這陣法是動實靜,是靜實動,一層層互爲虛實。如將頭層陣法開動,至多不過闖不進去,即使誤入,也比較易於脫險。這頭層陣法一經止住,從第二層起,俱能自爲發動,有無限危機。此後越深入,越不易脫身。二人哪裏知道。
那甬道雖然能縮能伸,畢竟長有千里,往返需時。第一次吳藩入內,二人在外面等了許多時候,已是不耐。這時蓉波一進去,又是好些時沒有迴音。金蟬首先說道:“目前掌教師尊快要回山,五府行將開闢,有不少新奇事兒發生。還有同門中許多新知舊好,也要來到。我們正是熱鬧有興的時候,偏巧我二人奉命來此取那天一貞水,如取不回去,豈不叫衆同門看輕嗎?”石生答道:“天下事不知底細,便覺厲害。我自幼隨家母修道,除日淺外,所有道法本領,俱都得了傳授。我母親既能打此出入,又說出其中玄妙,我想此行並非難事。好便好,不好,飛入宮中,盜了便走,愁它怎的?倒是取水還在其次,我母親禁閉石中,苦修多年,好容易脫體飛昇,無端被這三個魔女困陷在此,還壞了道行。她好好將水給了我們,還看在師尊金面,只將母親救了同走;否則我和她親仇不共戴天,饒她纔怪呢!”金蟬道:“話不是如此說。伯母已經脫體飛昇,忽遭此厄。雖說道家嬰兒將成之際,定有外魔阻撓,不過事前都有嚴防,受害者極少。這回被難,伯母匆匆沒有提到此事。旁門行爲,陰毒險辣,以前綠袍老祖對待辛辰子,便是前車之鑑,你我不可造次。陌生雖聽勸說,但念母情切,終是滿腹悲苦。又過了個把時辰。二人哪知蓉波因宮中諸首要仍在行法未完,不便擅動,漸漸越等越心煩起來。石生道:“甬道機密,母親已說了大概,想必不過如此。我們有彌塵幡、天遁鏡、兩界牌這些寶物,我又能穿石飛行,即使不濟,難道這沙比石還堅固?我們何不悄悄下去,照母親所說走法,潛入宮中?她們如肯借水,就是我們擅自入內,必不會怪。還叫她們看看峨眉門下本領,向她們借,乃是客氣。她們如不肯,此時入內,正可乘其無備。豈不是好?”金蟬近來多經事故,雖較以前持重,一則石生之言不爲無理;二則彌塵幡瞬息千里,所向無敵;又盼早些將天一貞水取回,好與諸位久別同門聚首,略一尋思,便即應允。二人先商量了一陣,彼此聯合一處,無論遇何阻隔,俱不離開一步,以便萬一遇變,便可脫身。
一切準備停當,金蟬先打算駕着彌塵幡下去,又因那幡飛起來是一幢彩雲,疾如電逝,恐蓉波出來彼此錯過,誤了事機,仍同駕飛劍遁光入內。進有十餘里遠近,二人一路留神,見那甬道甚是寬大,除四壁金沙,彩色變幻不定,光華耀目以外,並無別的異況,俱猜蓉波入內時,已將陣法閉住,益發放心前進。遁光迅速,不一會穿過頭層陣圖。二人正在加緊飛行之間,猛見前面彩雲瀲灩,冒起千百層光圈,流輝幻彩,阻住去路。因聽蓉波說過,那是頭層陣圖煞尾和二層陣圖交界之處,如遇這種現象,外人極難衝過。強自穿入,甬道神沙便會自然合攏,將人困住,不能脫身。只要穿過這一層難關,餘下諸層,每七層陣圖合爲一體,首尾相應,奇正相生,另有宮中首要主持發動,又各有惡禽毒獸防守助威。如要不去驚動,徑照蓉波出入之法,照準甬道中心飛行穿入,如無別的深奧變化,便可直達宮中。當下二人聯合,將劍光護住全身,直往彩光中穿去。二人飛劍俱是玄門至寶,那頭層神沙竟未將他們阻住。二人只微覺一陣周身沉重,似千萬斤東西壓上身來,忙即運用玄功,略一支持,便穿越過去。身子剛覺一輕,便見前面又變了一番景象:上下四方,大有百丈,比起頭層,固是大出數倍。中間還按日月五星方位,挺立着七根玉柱,根根到頂。當中一根主柱,周圍大有丈許。其餘六根,大小不一,最小的也有兩抱粗細,看去甚是雄偉莊嚴。再襯着四外五色沙壁,光華變幻,更覺絢麗無比,耀目生花。柱後面陰森森,望不到底,邪霧沉沉。這種景象,卻未聽蓉波說過。若照往日,金蟬早已穿柱而進。因爲來時髯仙等諸前輩再三告誡宮中魔法厲害,尤其這神沙甬道,經紫雲三女費過無限心力而成,非同小可。這七根玉柱,按七星位置設立,其中必有奧妙。適才蓉波雖略談陣中祕奧,只是盡其所知而言,以備萬一遇上,知所趨避,而她所知不過十之二三。行時又再三囑咐謹慎行事,不是萬不得已,不可妄入,不可造次。便止住石生,暫緩前進,躊躇起來。
原來這神沙甬道,自從築成以後,並無人來侵犯。縱有來賓到此,經人與第三層輪值的主持人一稟報,早將甬道全陣停止。因爲從未出事,防守的人只知佩着穿行神符,照所傳尋常出入之法來往,不但沒有險阻,而且除全甬道許多奇景,甚麼都看不見。這次蓉波因防二人誤入,特將陣法閉住,以爲那頭二層交界處的沙障,可以阻住二人前進,到此便可知難而退,不料二人竟然衝進。若照往日,這第三層原有一個首要人物在此防守主持。自從初鳳閉殿煉法以後,二鳳、三鳳往往擅改規章,許多事都不按預定方略。偏巧後兩日是紫雲三女降生之時,到時飛娘和幾個旁門中好友俱要前來慶祝。仗着甬道厲害,無須如此時時戒備。敵人越深入,越易被擒,縱任他進來,也不足爲慮。特地先數日由三鳳發起,聚集官中諸首要,各煉一種幻法,準備明日娛賓之用,就便人前顯耀,所以無人在此。也是二人命不該絕,纔有這等巧遇。可是那二層入口的沙障,乃全陣門戶,此障一破,全甬道四十九個陣圖,全都自然發動。
二人哪知其中奧妙,商量了一陣,石生力主前進。金蟬因蓉波一去不回,比吳藩去的時刻還久得多,說不定機密業已被人看破,不再放她出來。再退出去,又要經過那層彩障,白費許多心力。想了想,雄心頓起,決計涉險前進,不再反顧。那七根玉柱,卻靜蕩蕩地立在那裏,不知敵人用意,恐有閃失,便將彌塵幡取出備用,與石生同駕劍光,試探前進。剛剛飛過第一根玉柱,忽見一片極強烈的銀光,從對面照將過來,射得石生眼花繚亂,耀目生光。金蟬圓睜慧眼,定睛一看,頭一排參差列立的兩根玉柱,已經消失。一條虎面龍鬚似龍非龍的怪物,藉着光華隱身,從甬道下端張牙舞爪飛將上來,朝那最末一根玉柱撲去。龍爪起處,那根玉柱又閃出一片最強烈的紫光,不知去向。同時便覺身上一陣奇冷刺骨,連打了幾個寒噤。猛一眼瞥見石生被那紫光一照,竟成了個玻璃人兒,臟腑通明,身體只剩了一副骨架,與骷髏差不許多。才知道這七根玉柱幻化的光華,能夠銷形毀骨,不由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就這轉眼工夫,那怪物又朝餘下的幾根玉柱撲去。每根相隔約有數十丈遠近,怪物爪起處,又是一根玉柱化去,一道黃光一閃,二人便覺身上奇冷之中,雜以奇癢。眼看危機已迫,金蟬暗忖:“這七根玉柱不破,進退都難。”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把心一橫,忙取天遁鏡往前一照,迴腕抱住石生,運用玄功,一口真氣噴將出去,霹靂雙劍化作一紅一紫兩道光華,一道直取怪物,一道徑往那巍立當中最大的一根玉柱飛去。同時左手彌塵幡展動,便要往前飛遁。這時石生也將身帶法寶取出,許多奇珍異寶同時發動,百丈金霞中夾着彩雲劍光,虹飛電掣,休說龍鮫不是對手,便是那神沙煉成的七煞神柱,也禁受不住。金光霞彩紛紛騰躍中,金蟬、石生二人剛剛飛起,還在驚慌,不知能否脫險,忽聽一聲怪嘯,前面怪物已往地下鑽去。當中那根玉柱被二人飛劍相次繞到,立刻化成一堆五色散沙,倒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