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宗緊跟在李逵身後,早是趕上兩步,將他一把抓住。喝道:“黑廝,你又做出來!”李逵已到水邊,站住了腳,回過臉來問道:“哥哥,你相信我也不?”戴宗笑道:“兄弟,只要你恁地耐性時,我自相信得你過。”樂和、孫新也都追了下來,將李逵勸回堤上。自這日起,他真聽了戴宗話,不多言語。次日一早,渡過了黃河。途行半月,到了冀州。戴宗和孫新計議定了,租了兩輛太平車子,一輛讓顧大嫂、孫二孃坐了,一輛載着行李。孫新、顧大嫂自是夫妻,不須假扮。孫二孃兀自穿了丈夫的張青重孝,戴宗與他兄妹相稱。樂和原叫顧大嫂做姐姐,益發也叫孫二孃做姐姐。楊林、李逵扮了趕腳車伕,趕着車子。路經一個馬市,大家將牲口掉換了,將兩頭騾拖着車子,其餘的都騎了毛驢。一行男女六人、像是一羣行路眷屬。只走兩日,過了白溝,便是金邦國境。便教楊林趕了一輛行李車子在前走。
這裏雖是金邦國境,原是石敬塘割讓與契丹的失土,人民都是中原人。只是關卡上有少數金人把守,到了那裏,楊林和他說着金邦言語,道是向燕京去投親去的。遇有盤查留難,戴宗自將大把金銀使用。那守卡金人,見他等眷屬行李,又得了賄賂,如何不放了過去。這一日正午來到蘆溝鎮前,楊林攏住車把,因向戴宗道:“此去燕京,只有一小站路。官人可到客店裏將息片時,洗濯手臉,換了衣帽,也好入城,”戴宗在驢背上答道:“說得是,天氣恁般炎熱,且是口渴,討口水吃也好。”說時,車輛牲口,走入鎮市。見路旁有所幹淨茶飯店,門口三棵高大垂楊柳罩了半邊街道綠蔭,便都樹蔭下休歇了。屋檐下朱漆短欄干裏,兀自空着兩副座頭。那垂柳長條,被風搖曳了,枝梢直拂到欄干裏來。一個茶博士,赤了膊,穿着棋子布背心,肩上搭條帕子。迎將上來道:“官人要打尖?這裏風涼。正午,天熱得緊,口喝時,小店有泡茶,有梅湯、有和合茶,上好白酒也有。”戴宗道:“我等正要將息些時,除了酒,有吃喝的,只顧挑好的將來,益發算錢給你。”說時,四個男女在一副迎風座頭上坐了。楊林、李逵也掇個凳子坐在欄干外。茶博士進了茶水饅首上桌,又切了一大盤牛肉和幾十個煮雞卵來。樂和隔欄干遞了茶碗過去。因道:“出門人不分上下,二位夥伴要吃時,只管自取。”李逵便另向茶博士要了幾個大饅首在車板上,端了一盤牛肉,手抓了大塊向口裏送,站在柳蔭下吃得快活。行路人都看了他暗笑。戴宗和過賣討了個布拂塵,站到街心上撣身上灰塵。
此時身後轉來個穿葛布道衫的道人,低聲道:“官人,貧道稽首,募化你幾文香錢,請借一步說話。”戴宗看時,吃了一驚,正是入雲龍公孫勝。不曾交得言語,他已轉身向街旁冷巷裏走。戴宗跟來,他見巷內無人,便道:“兄弟,你好大膽!這是何等所在,你們卻成羣結黨的來。我在街口聽到人說,有個趕腳黑廝,端了一盤牛肉,站在街心,大塊抓了吃。我心中一動,趕來探望,不想卻是你們。”戴宗道:“卻不是萬千之幸,在這裏遇到先生。我等來到此地,燕京在望,正不知投何處是好。”公孫勝道:“此地日間不是說話之所,你等今日休走,便住在街裏,晚上出來納涼,我在這河堤上龍王廟前等着你。”戴宗道:“約莫二更時分好嗎?”公孫勝道:“好,你叮囑李逵兄弟,千萬不可聲張。”說畢自去。戴宗回到店裏,皺了眉道:“我身上發着寒冷,頭痛欲裂,必是中了暑。今天走不得,便在這鎮上投宿了吧。”說着,以目向孫新示意。孫新已看到公孫勝和他敘話,如何不省得。便道:“賢弟臉色端的不好,隔壁便是客店,我們便去。”於是扶着戴宗,便向客店裏來,隨後大家都到。戴宗將大家引到臥室裏,悄悄地把公孫勝的言語告訴了。衆人聞言甚喜,又都勸李逵休得聲張,李逵道:“各位放心,我自閉了這鳥嘴便是。”到了晚上,大家心中有事,草草吃罷晚飯,先是楊林、李逵到蘆溝裏洗冷水澡,次是孫新陪了顧大嫂、孫二孃出店來。隨後樂和攙了戴宗,慢慢走上河堤。
這時,半輪新月,掛在一片柳林梢上,照見河裏一股活水,閃閃有光。柳樹千條萬縷,罩着堤上一片濃蔭。順堤向下遊約莫行走了大半里路。便有座廟宇立在堤上。先到的幾個人,搖撼了黑影,都在廟外月亮下坐地。不移時,大袖飄然,一個影子移近,公孫勝果然來了。彼此迎上,悄悄地唱個喏,相對圍圈地在鮮草毯上坐了。戴宗先告知了來意。公孫勝道:“天幸貧道撞見,省卻許多事。貧道自回薊州後,不幾月,老母便去世了。因那裏百姓被驅出塞,境地荒涼,便來這裏妙峯山上三清觀裏。這蘆溝西岸,有個白鶴觀,是三清觀屬廟,觀裏道長,要我在這裏住持。前些時,在城裏遇到曹正兄弟,他合王定六、段景住、時遷一共五人在南望街上。開了一座小酒館,先掩藏了形跡。湯隆卻在附近,另開了一座鐵鋪。斡離不那廝現今帶了大批人馬,便屯札在這裏。他們弟兄,日夜計劃打通一條路經,卻也認得幾個三四等官吏,只是探不出大事。貧道現改名杖節道人!燕京城裏略有微名,不敢常常入去。未知他們近來如何?”戴宗唱個喏道:“全仗哥哥念舊日聚義之情,幫助小弟則個。”公孫勝道:“賢弟這事你放心,你不見我改名枝節,兀自暗藏着蘇武那個故事。便無聚義之情,我也兀自願和大宋盡一分力。你等一行六七人,如何同去得城裏?明日你們可分兩撥走。孫新兄弟和兩位嫂嫂,可着楊林兄弟引了車子去投奔曹正,只道是由易州來的,前去探親。城門口便有盤查,料不妨事。其餘兄弟,後日起個絕早,便投我白鶴觀來。我自設法將你們安頓了。明早貧道先到城門口去等候,萬一有甚留難之處,貧道卻也好臨時隨機設法。”戴宗道:“恁地便十分是好。”大家商議一陣,又分作幾撥散了。
到了次日早上,楊林駕着太平車子,載了孫二孃、顧大嫂,孫新騎了一頭毛驢在後跟着,向燕京走去。到了城門口,那裏有一二十名金兵,分班站了。牛皮椅上,坐個番官。楊林兜攏了拉車的騾馬,將鞭子插在車把上,向前對守城金兵唱了個喏,接着向他說了一陣番話。那金兵隊裏的官長,向楊林問了幾句話,把眼將太平車子睃了。孫新會意,下了驢背,向前兩步,遞了一個小錠銀子到楊林手上,楊林悄悄的交到那番兵手上。那番官拿到手上,暗暗顛了兩下,怕不有四五兩,便笑着操了漢話道:“你們帶了家眷,又有行李,看你正像個誠實商人。你們必是到城裏投親,不時,這大炎熱天氣,你奔波則甚?”孫新連連稱是。那番官道:“你自入城去。大熱天,誰耐煩盤查良善百姓。”楊林聽說,唱個喏,趕了車子先走入城,隨後孫新騎上驢揹走了。不多時,見公孫勝由旁邊小巷裏踅出來,他自在前面,並不打話。楊林會意,趕了車子,只遙遙地跟了他走。到了南望街,公孫勝只在人家店戶檐下走。在一家酒飯門口,站了一站。楊林看時,在屋檐下挑出一幅酒望子,門口掛了一個市招,大書小東京三個字。原來這時金人酷慕中原文物,這燕山府自改燕京以來,商家都喜歡打着中原貨店字號。楊林隨了這字號一看,便見王定六穿領背心,胸前系塊圍裙,是個過賣打扮,由門裏走了出來。車子上孫二孃禁不住先叫了一聲道:“只是這裏了。”王定六看了,又驚又喜。眼見公孫勝先踅過去,如何不省的?便迎向前道:“大嫂來了,我們這早晚正盼望你呢。”於是將他們引到店房後面院落裏,到一間僻靜房裏,將一撥人安頓了,才引了弟兄來廝見。又悄悄到鐵鋪裏去,將湯隆喚來。自此弟兄們分着兩撥居住,一撥住在城外白鶴觀裏,一撥住在曹正酒店裏。大家分頭去打聽金兵動作。
這小東京隔壁,是家賭局,乃是斡離不手下一個七八等將官和幾個破落戶子弟湊合開的。這番官有個漢字綽號叫狗眼判官,又和他取了一個漢字名姓錢大,大家都叫錢大官人。那便是說他只有錢大,也是說,錢便是他大官人。時遷、段景住常到他賭局裏去賭博,故意輸些錢給他。曹正、王定六又常常備了酒肉請他吃,卻是不曾圖謀他甚的。因之兩下里系鄰,卻甚要好。孫新來了之後,撿了四十粒珍珠,四匹緞子,兩塊玉牌,兩副繡花搭膊,配成四色禮物,由時遷引了,特來賭局子裏拜見。孫新來到前院,見一棵合抱大槐樹,枝幹升上了半天,罩了滿院子綠蔭。樹蔭下,攤了一張牛皮椅子。上面躺着一個赤膊漢子,囂出半身又黃又黑的肥肉,一張柿子臉,油膩膩地,一部紅灰色落腮鬍須。兩隻眼睛,一大一小。手上拿了一柄拂塵,豎在胸前,彷彿不時的趕拂飛蟲,待要午睡。見時遷手捧一隻托盤,後面跟個面生人物,便起身來相迎。時遷道:“大官人,這是我姑舅兄弟阿哥孫二,新自由山東登州投奔來此,特來拜見。阿哥,這便是錢大官人,現今在大元帥手下差遣,好生得着知遇。這幾條街上,兀誰不要他攜帶?”孫新便問前躬身唱喏道:“聽得阿弟說,大官人甚是豪傑,小人初投上邦,全仗照拂。帶有土儀數事,聊爲進見之扎。”那廝聽時遷說話時,早將托盤裏禮物瞧科了。那十粒珠子,將一個錦小盒子盛了,開了蓋,明晃晃地有豆大,只射入眼來。那廝也說得一口好漢話,便啊呀了一聲道:“孫官人遠來,小可不曾去探望,倒先來光臨,又賜重禮,卻是不當。”時遷道:“此事全出敝親誠意,萬望笑納。”錢大十分快活,引到帳房裏坐地。孫新只寒喧了幾句,便和時遷告退。那錢大卻千謝萬謝。他平白地受了這份重禮,兀自過意不去。
過了兩日,交給了曹正二兩銀子,教他預備了些酒餚。待得晚間小東京歇了爐竈,卻在賭局前院裏擺下一張桌子,幾把交椅,將酒餚都在那裏陳設了。便請孫新、時遷、段景住、曹正前來坐地。王定六是過賣,楊林卻扮了個他店中打雜夥伴,以便城內外走動,所以未曾請得。錢大將首席讓孫新坐了,自己在主席相陪。大樹橫幹上,遠遠地懸了兩盞琉璃燈,有光照了,又免了蟲豸紛擾。他又着賭局子裏兩個小夥伴站在桌前篩酒。錢大向孫新道:“前受厚賜,無物奉報。只此不成故意,二郎胡亂吃些則個。”孫新道:“敝親和各位兄弟在此,多得大官人照拂,小人禮當孝敬,些須薄物,何足掛齒?”大家吃了兩三巡酒,說些閒話,錢大問道:“未知二郎向在登州作何生理?”孫新道:“小人也是作酒飯館生理,不時,怎地到這裏相投?”錢大道:“小東京烹調得好口味,生理十分興隆,二郎此來,是錦上添花。”孫新道:“小可還有渾家和一個孀居姨姊同來,卻是人口衆多。將來在此地相處得熟識些時,頗想在外面承包些筵席。大官人路上友好家中,若有個喜慶宴會,相煩薦引則個。”錢大道:“此事容易。元帥府中,兀自三五日一個宴會,他手下大小文武,幾時斷了往來酬酢?有便時,我和二郎引薦了便是。”時遷道:“別個官衙裏罷了,若得在帥府裏承辦幾回筵席,卻也風光。”孫新道:“元帥府裏,怕不有成百廚子,卻要我市上店家辦席?”錢大道:“二郎,你如何省得富貴人做作?帥府裏雖是有上下等廚幹,元帥吃得煩膩了,自也想換着口味試試。”孫新道:“恁地時,若得大官人提攜一二,小人必有重報。”錢大道:“小可緊鄰,理當效勞,卻是帥府那些承局虞候侯將,都必須送些人情,方可引得入去。”孫新道:“小人在海邊生理有年,頗有些珠子,若把這個作得人情時,小人可將些出來,”正說時,見賭場裏衝出一個人。一頂金邦亮帽殼兒,將索辮掛在後腦,身着紫紅羅衫子,手裏倒捏了團扇,斜闖進來。問道:“錢大,哪裏有珠子出賣,回我兩顆,將來綻頭巾用。”錢大起身笑道:“秦虞侯,且來吃兩碗。”那秦虞侯過來,大家起身讓坐。他笑道:“酒罷了,話要說兩句。方纔你們言語,我都聽到了。若肯送我兩顆珠子時,我來引薦此事。”孫新見錢大兀自敬他,料着是帥府里人。便唱個喏道:“若得大駕提攜,小人一定有好心奉獻。”他討了一雙箸,便站在桌子邊,便伸到菜碗裏,各各夾些起來吃了。笑道:“我自恁般言語作耍,久聞小東京烹調得好,現今一試果然。明日我博贏了兩局時,且到寶號裏來飽嚼一頓。”曹正笑道:“秦虞侯,怎恁地說?你真肯提攜小人兄弟時,便是小人兄弟們運氣來了,不爭你來吃一頓半頓。些須小事,小人兄弟願意巴結,卻怕虞侯不來。”那廝端起錢大面前酒碗吃了一口,笑着自去了。時遷道:“此位端的是誰?小人在賭場上曾遇過多回。”錢大笑道:“你休看他恁地打扮,他是你中原陳州人。他有個嫡親妹子,在元帥府上房裏走動,雖不曾佔得一位夫人位置,想是元帥收用過了。因此他也常在上房行走。有話時,可以託他妹子進說。因此他大把花錢,見人異常託大。”孫新道:“小可看來,此人卻也豪爽。”錢大向他看着笑了,因點頭道:“若你願接交此人時,自不難有些成就,只是你須多破費些。”當晚大家說得投機,灑吃得三更月上,方纔散去。
次日申牌時分,那錢大引着秦虞侯,果來小東京相訪。孫新如何不省得他來意,便清到一間涼爽的閣子裏坐了,用上等酒餚款待。孫新也不待他二人青語,自將出兩粒豌豆大珍珠,送到桌上,向秦虞侯唱個喏道:“便望足下收納,雖不十分大,卻也光潤。若綻頭巾,十分使得。”竹秦虞侯站起來笑道:“孫二郎,這如何使得。我自道了作耍,你卻真個送了我。”孫新道:“實不相瞞,小人來投燕京時,家鄉人都嘲笑我,道我到北國來,摸不着路亂竄,將來必是討飯南歸。若得一位在帥府裏替小人謀得一線道路,小人爭回這口氣,把小人行李帶來本錢折蝕盡了,小人也臉上風光。”錢大笑道:“二郎恁地說了,秦兄你且收下,有令妹在元帥上房說話,早晚必可謝他這份人情。”桊虞侯將兩粒大珠子託在右手心裏,左手伸了個指頭撥弄着看了多次,唱個喏笑道:“小可只好愧領了,將來當得拜謝。”當日二人又興盡而去。
這些情形,楊林出城,都告訴戴宗了。過了一日,他和樂和二人,輕裝入城,到小東京來吃酒。王定六用了過賣身份,隨到閣子裏來,一壁廂送着酒飯,一壁廂說話。隨後孫新悄悄踅了進來。戴宗低聲道:“既有這條路子,千好萬好。若得機會,益發把斡離不那廝也結果了,卻不是驚天動地功勞。”孫新笑道:“在大名的時候,時遷兄弟就立下這個願心的了。”戴宗道:“遮莫隔壁這個錢大和那個秦虞侯要了我們身上的一貫救命錢,我們都與了他,只要把我們心願作到了。我這裏帶了十根蒜條金來,你們自看覷了使用。”說着,在腰間搭膊裏解下一個包裹,交付了孫新。叮囑一番而去。
當晚夜靜,關閉了店門,在店裏男女,便在院子裏星光下納涼,商議了此事。顧大嫂道:“既是那個秦虞侯要走他妹子的路逕。有這條路逕,卻好讓我婦女前去走動。”孫新道:“恁地怕不是好,你一個民間婦女,如何得入元帥府裏去?”顧大嫂道:“你好呆!現成我們包裹有些珠子和好玉,再加上這十根蒜條金,怕覓不到門逕?”那時遷獨自掇了條凳子,坐在上風頭,便插言道:“便多用些又何妨?”顧大嫂道:“叔叔難道還儲備得有現貨?”時遷淡笑道:“你們若着有急用時,卻作理會。偌大一座燕京城,卻怕缺少了現貨?”大家聽着,先是不解,想了一想,大家都笑了。當晚大家又悄悄商議了一陣,便有了主意。到了次日,孫新着王定六請了錢大過來,又將酒肉果子來款待他,並約了時遷在閣子裏作陪。錢大在席上道:“屢次叨擾,卻怕將來沒個效勞處。”孫新笑道:“休恁地說,眼前就有一件事相煩大官人,只是不敢啓齒。”錢大道:“你且說是甚事?”孫新笑道:“說起來,這事卻又細微不過,內人在路上得了一場病,暗下曾許了個願心,到燕京之後,必是向東岳廟裏燒一炷香。這幾日兀自想去,只是初到此地來,不敢外面胡亂走動。意欲借大官人一乘官轎,相煩兩個軍漢伴送,便放心出城了。”錢大笑道:“我道甚了不的大事,原來爲此。尊嫂何時去燒香,通知我一聲,我便着兩個軍漢壓了轎子來。”時遷笑道:“二郎是個久闖江湖人,凡事都十分細心。他又想,恁地時,不是冒充官家眷屬,意欲叫阿嫂親自到府,先拜見尊夫人一番,把話說得明瞭,便好借轎子。而且他們女眷到此,滿目生疏,也想認識幾家眷屬,凡事有個指教。只是高攀些個。”錢大笑道:“我渾家祖籍就是青州人,我正忘了此事,你們正好道着鄉誼。尊嫂若願光降,怕她不老大歡喜。”原來這錢大自有原妻在塞外,新近發了跡,討了本地一個唱曲的粉頭作外室。日前孫新進的禮物,他將了回去,那婦人喜之不勝。他想,孫新正有事相求,他自要到家裏去拜訪,怕不又送些進見禮物,因此間言之下,一口便依允了。孫新見事情十分順手,心中暗喜,便約了後日着顧大嫂去看錢大娘子,並說另外有孝心奉獻,那時休得推卻。錢大見果然中了自己道兒,心中大喜。便道:“二郎還有個姨姊,益發都請了去,大家相識也好。”孫新聽了,有甚不願意?這卻教一個母大蟲,一個母夜叉,雙雙跳入錢大家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