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盧俊義駐兵臨清之日,已是金兵渡河之時。那時,大河南北,人心慌亂,也忘了過年。戴宗攜帶了文書,騎上一匹快馬,帶了兩名騎卒,直奔東京。這日到了曹州地面,日方中午,在個驛站上經過,卻見圍了一大羣百姓,張望牆上張貼的告示。聽得人說,道君皇帝禪位太子,晉位太上皇,於今改了靖康元年。告示上說,金兵迫近京師,望全國朝野俊傑效命勤王。戴宗聽了,大吃一驚,心想河北的仗,兀自未曾打完,不想金兵便已進逼東京了。便跳下馬來,把繮繩掛在人家廊柱上,正待向那告示看看,忽然有個人從路旁酒店裏奔了出來,挽住戴宗手臂,問道:“戴兄何以來到此地?”回頭看時,乃是九紋龍史進,便又一喜,因道:“史大郎何以也到了這裏?”史進道:“且請到店裏敘話。”
戴宗令兩個騎卒下馬,自解了馬背上包裹,和史進一同走進店去。見他所佔的座頭,放了大半盤牛肉,半壺酒,正是獨酌一會了。四人分左右手坐下。過賣添了酒肉,戴宗道:“我到滄州去時,大郎還在大名。後來我和盧兄兵馬會合一處,在冀南廝殺,知道大郎奉盧兄之命,來東京求援,卻一直消息隔斷。”葉史進嘆了口氣道:“一言難盡。小可來到東京,便向樞密院投文。誰知文書遞去,卻是石投大海,毫無回信。小可便在張青那裏借了二三千兩銀子,在太尉太師衙裏上下打點,催問消息。有個虞侯,用得我錢多了,倒實在回了我信,說是眼見金兵就要直逼汴京,蔡太師、王太輔晝夜鼓動聖上遷都南下,汴京兀自顧不得,樞密院卻耐煩問黃河耶岸的事?再說到高太尉,恨你粱山弟兄入骨,巴不得你們都在河北讓金兵殺光,卻來救你?現今是他自顧不暇,懶問前帳。不時,你姓史的小小武官,在他管下,少不得借個事故,把你斷送了。小可聽了此信,知已絕望。待要回復盧俊義兄長,河北岸的樑方平援黎陽軍隊潰退下來,兩岸不通。只得修了一封書信,託曹正兄弟,前去鄧州稟告張相公和公明哥哥。我卻經過應天府順山東這條路,想繞道北上。不想到了此地,逃難百姓,紛紛說前面金人已到,見走不得。又遇到箇舊日相好自關中來,說是老種經略相公已發兵勤王。我師傅王進,也在他帳下當了一名步軍總監,我想去不得冀州時,回東京見一見我師傅也好,教他知道這不才徒弟卻還有些出息。那相好道是一兩日內,由鄉間再回曹州,我便羈留在這裏,想再問他一個底細,不想遇到了戴兄。端的河北情形怎樣地?”戴宗吃着酒,便把戰場上情形說了。史進聽說折傷了許多兄弟,端着酒碗出神,酒了幾點淚。戴宗道:“俊義兄長現在臨清,汴梁情形他自思量着,過去事情,大郎不去告知他,也不緊要。只修下一封信,着這兩弟兄回報便可。既是東京吃緊,我等一路回東京去。若有甚禍福,二人有個商量和幫助。”史進點頭道:“戴兄說得是。官家兀自出着佈告,要朝野俊傑赴難勤王,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能去和國家出些力量,也末可料。”二人商議定了,便向店家要了紙筆,草草寫下一封書信,着兩個騎卒,帶回臨清。史進回到客店,攜來包裹馬匹,便和戴宗二人同向東京去。
不久上了東大道,但見逃難官員眷屬,車輛載着人口,騾馬馱了箱櫃細軟,絡繹不絕,由西向東。一路逢人打聽,都說上皇已經帶了蔡太師、少太師、童大王、王太輔到亳州去了!不久還要渡江到金陵去。金兵百萬要佔據中原,東京旦夕不保。又有人說,上皇走了,官家年壯,正要守住京城,和金人決一死戰。四方勤王的兵馬,都紛紛到了。這兩種說法,雖是不同,東京要變成戰場,卻是不免的事,因此越向西方,逃難的人越多,將近東京二三十里時,難民車輛行李,益發把大路阻塞了。戴、史兩騎馬,在行人車輛縫裏鑽動,大半日卻只行了五里路。有些眷屬帶得行李箱櫃多了,撞跌在地上,又歇在路旁整理。還有那步行的百姓,肩上挑了行李,手上又牽了弱小,哭哭啼啼,沿路坐在地面休息,這路益發搶走不得。史進在馬上向戴宗道:“偌大一條道路,只見人東來,不見人西去,哪有勤王之師?”戴宗道:“便是恁地,我們必須到京裏去探望一遭。”史進道:“小可並非怕去。只是人民這樣紛紛擾擾,卻不是亡國模樣?”說着,把馬鞭向東一指。戴宗也向西看時,只見這條大路上的行人車輛,象螞蟻陣般密結,蠢蠢向東移動。在馬背上所看到的,竟是人頭顛簸了來。戴宗見路旁有座土地廟,且下了馬,和史進在避風地方站了,因皺了眉道:“現是未牌時分,再過一個時辰,天色漸晚,諒是出城的人少。待得路上鬆動時,我們再走如何?”史進道:“現今京師戒嚴,白日進城,猶自要受盤詰,如何待得晚上?”戴宗道:“前面有一座橋,橋頭上有幾家酒店,我們且在那裏先吃兩碗酒。路不多,我們且牽了馬匹,也好讓人。”史進依了戴宗言語,牽馬前進。
人叢裏擠撞了多次,方纔擠到橋頭。這裏有四五戶店家,賣些茶酒面食,隨意幾副座頭,都各坐滿了人。旁邊一座收拾車輛帶釘馬蹄鐵的腳行,也亂鬨噢地坐了休息的人。過橋來的車輛馬匹行人,兀自擁將來,二人牽着馬,要停留,無可落腳;要過橋,橋窄人多,如何擠得過?這橋下冰凍,兀自未化,那急了要過橋的人,或挑或扛,卻下了河岸,踏冰搶將來。史戴牽了馬,沒個作道理處,只好大寬轉由野地裏繞過人家,站到河岸上來。
戴宗道:“看恁情形,我等也要由河裏踏冰過去。”史進忽然吃驚道:“怎地了?難民都由橋上向河裏跳?”戴宗看時,那橋上和隔岸的難民,紛紛奔跑,在橋上的難民,前面被擠塞了,便扶了石欄干向河裏跳。而且跑跳的時候,橋上難民,都發着驚叫。戴宗道:“卻是作怪,爲何人民這般驚慌,難道是金兵追將來了?”史進警覺些,撥了身上懸的腰刀,便跳上馬背。戴宗自也加緊提防了,隨後跳上馬背。看時,那橋上難民,棄了行囊車輛,跑走個空。隨着有十幾匹怒馬,飛奔上橋來。馬上人只是錦袍鸞帶,不曾着得盔甲,每人手上一張弓,弦上架了箭,對着難民要放射。分明這是東京貴人,衙裏侍從,哪裏是甚金兵?那幾騎過去了,後面來了一簇車輛,駕了騾馬,一般地飛奔。因奔上橋來時,難民棄的車輛,兀自阻了半邊路途,那趕車的侍從,三五成羣,擁將上來,便把難民車輛舉起,顛入河裏。那散落的車輪,阻停在橋頭上,倒由人打量清楚。除了若干輛載運細軟的木板車外,還有幾輛篷帳車子。其中一輛漆着硃紅車輛,罩了簇新綠綢帳篷。車篷後插了一面小小的紅旗,上面碗大的一個童字。史進在馬上回顧戴宗道:“兄長,你見嗎?”戴宗低聲道:“休睬他,必是童貫那廄眷屬。”正隨着,那些車輛蜂擁過去,接着是一片人聲喧譁。史進忍不得了,騎馬又兜回大路上來。卻見行路百姓,有七八個被射死在地面,箭或穿頭,或插在胸前,兀自未曾拔出。還有幾個受傷的,也都坐在路邊,其餘已跑開到野地去的行人,見車輛去之未遠,張望着還不曾攏來。史進看到,分明是剛纔過去的這批人作的事,在馬上望了那簇人馬車輛,眼睛裏要冒出火星來。不想他站在路心,恰是擋了來人去路,耳邊下聽得馬蹄聲撲將來,正待勒轉馬蹄,卻有一條黑影向背後飛來。史進是個周身有武藝的人,如何不省得。立刻把身子一閃,順手挺起朴刀,回馬迎過去。看時,來了三騎馬,上面坐着一老二少,都穿了錦袍,其中一個少年,惡狠狠的兀自握了長鞭子在手,那老者見史進挺起了朴刀,臉上有一股英俊之氣,想到不是尋常百姓,便向兩少年道:“糾纏甚的?前面車輛去得遠了。”史進喝道:“且慢,停了馬說話。不時,我手上朴刀不肯饒人。”那老者將馬繮攏了一攏,瞪眼道:“你這廝,不是太歲頭上動土。我是童大王府裏管家,你敢攔我?”史進見那少年兀自握鞭在手,隔馬伸出刀尖,將鞭子一挑,飛出去丈外。喝道:“不許動,兀誰動一動,先讓我搠他幾個窟窿。”接着冷笑道:“你這老奴才,卻自稱太歲,我偏在你這太歲頭上動動土,看把我怎地?”說着,將朴刀在馬上按了個架式。那些紛藏在路兩邊的百姓,倒丟了那些死傷百姓,遠遠的圍了,看史進說話。那老者看兩少年不是史進敵手,擡頭望前面車輛,又喊叫不得,便和悅了臉色道:“你這漢子休來羅唣,我等自要趕上前面車輛。”史進喝道:“說甚閒話?連前面車輛我益發都拿了,解上東京緝捕使衙裏去。慢說你這幾個撮鳥,千軍萬馬裏,老爺直殺進殺出。你且說前面車輛裏是些甚人?滿地殺傷了許多逃難百姓,竟自不管嗎?”老管家道:“說出來又奢遮。那是童大王衙內和眷屬。”史進哈哈笑道:“這話你卻哄騙兀誰?三歲小兒,也知道童貫是個內監,他如何會有兒子?”老管家道:“你不是童大王親生兒子,是他族侄,過繼到名下的。”說時,戴宗也奔馬到了面前,因道:“大郎只是和他糾纏甚的?終不成童大王府裏殺了人,東京緝捕使衙門能奈何他們絲毫?我們自有要事進京。”史進道:“不然,於今東京兵臨城下,童大王也罷,童天王也罷,一般的是難民。他嫌難民攔了路,射死這些人,好讓他們跑快些,王法容了,天理也不容。緝捕使衙裏管他們不得,現今他也管我不得。我要他衙內向我具上了結,親自打上花押,承當殺死這些人。將來太平了,我有這證據告他一張御狀。”那老管家,見有了脫身之法,便喜笑道:“恁地也好,我衙內便在前面,我自陪你去和他說話。卻未敢請教足下姓名?”史進瞪了眼道:“你坐定了,說出老爺姓名,你休撞下馬來,老爺叫九紋龍史進,這位是神行太保戴宗。老爺現今正由冀州殺了金兵回來,要到東京去向三司申報軍情。你也長有兩個耳朵,應當知道老爺是甚等人物。你告訴那內監的兒子,是老爺不許他胡亂殺人搶路,看他奈何得我?”老管家喏喏連聲道:“原來是一位將軍,小人引去見衙內便是。”那周圍看熱鬧的難民,見史進恁般責罵了,鬨然的喝了一聲彩。那老管家只覷了百姓一眼,沒甚言語,自打馬向前,去追那前行車輛。
不半里路,一行五騎馬,已追到那前行車輛。老管家在後叫喊着,車輛馬匹都停了。他向前去耽擱了一會,引着一少年出來。那人頭戴紅錦風帽,身披絲羅披風,老遠將馬勒住,手裏將馬鞭指了史進道:“你這廝好大膽,敢攔阻我的行程。這是東京都外,你休當了你往年住的水泊子裏。”說話的便是童衙內了。史進將朴刀挺了一挺,喝道:“你這畜牲射死這多百姓,頭也不回便走,你倒說這是東京郊外。”那衙內見史進挺起刀來,馬向後退了兩步,便有三五十騎馬挺槍彎弓的童府親兵,簇擁上來,擋了史進。其中一個頭戴豬嘴頭巾,穿了綠羅裘,肥頭胖腮,項下簇擁了一部黑短鬚,手上挺了一柄取股叉,橫了眼道:“你這廝敢驚動衙內?這些糊塗百姓,塞阻了大路,打死他幾個,算甚鳥?前些日子,我家大王護送聖駕南去,禁衛軍擋了橋樑,兀自射了百十人落水。我家衙內要避難,便射幾個逃難百姓不得?大家都要逃命,兀誰教他攔了去路。”史進道:“你前來答話,是甚等人?”他道:“我是童王府親兵王教頭。當年聖上若是讓童大王徵你粱山時,怕不讓我王教師拿下你弟兄若干個。”史進微笑道:“便是今日見面,卻也未遲。”說着挺起朴刀,便向這教頭馬前一搠。王教頭喝聲你好大膽,將叉挑開刀尖,乘勢便向史進咽喉上刺了來。史進把身子一側,刀縮回來了,向外一削。瞠的一聲,叉頭落地,王教頭手裏卻拿了半截叉杆。史進益發將刀逼進,橫對了王教頭肩磅待削下去。他卻有急智,知道這不是戰場,下馬無妨,兢鞍子上一滾,作了個新解數,馬腹藏身。路邊上又圍了一羣看熱鬧人,哈哈大笑。史進卻不肯讓他走,也跳下馬來,一腳將他踢倒,把刀尖指了他道:“你動一動,我便先殺了你,給衆百姓報仇。”說着,把一支腳踏了他胸脯,又把刀尖指了童家親兵道:“老爺九紋龍史進便是,千軍萬馬裏我直進直出,諒這百十個酒囊飯袋的奴才,不夠我一頓廝殺。你教童貫過繼的兒子過來和我說話。”那童衙內聽到梁山好漢攔路,先有五七分軟了。原想在皇城下,還可以把勢力壓他。於今見史進強硬得緊,王教頭和他不曾交手到兩個回合,便顛下馬來,益發在馬上抖戰。聽到史進指明瞭要他說話,將馬頭帶轉,舉了手上馬鞭子,便待打馬先逃。忽然身邊有人大喝道:“神行太保戴索在此,你那裏去?”童衙內看時,一個人穿着行裝,腰上橫了佩刀,騎在馬上,手橫了一根棗木棍棒,攔住去路。便抄了披風拱手道:“戴將軍,有……有……有話慢慢地說。”戴宗道:“國家到了這種地步,上皇蒙塵,眼見宗廟傾復,都是你建班權奸弄成的。於今闖下大禍,又想到南方去快活。我弟兄奉了宋公明哥哥將令,帶領人馬來京,一來勤王,二來掃清君側。這大路兩旁,有我南路都總管軍馬三千人埋伏,你們動一動,半個也休想活得。”說着,在馬上將棒梢指了環圍了童府親兵。六家分明見戴宗在對過,不想這一會他便繞到了衙內面前。那踏在史進腳下的王教頭,是老大榜樣,兀誰政聲張?都如木雕泥塑一般,或騎馬,或站立,呆在周圍。戴宗向童衙內道:“你聽着,殺人償命,本是定理,無奈我不是有司衙門,辦你不得。現在段依了我三件事,我才放你過去。”童衙內見左右全不敢動彈,戴宗又逼在面前,拿了根棍子指東劃西,因瞪了眼作聲不得,雙手捧了繮繩抖成一團。
那老管家立馬一旁、本不敢說些甚的,看了這情形,卻怕真個作出來,因插嘴道:“戴將軍,休要怎地?你自說,大凡能作到時,衙內他自依了。”戴宗道:“你看,滿地死傷的人這多,就讓你們遠走高飛嗎?老百姓雖是奈何你童家不得,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或者他們也有個報仇機會。現今你須向受傷的本人,慘死的戶主,各給一張字據,打上手印,承當是你做的,將來免得抵賴。這是第一件。”那童衙內心裏自忖,老百姓便有我的字據,他也無處告我的狀,落得依了。便拱手連說“可以可以”。戴宗道:“你行囊帶的金銀很多,應當拿出一半來作死傷的撫卹費。我弟兄兩人,卻不要你分毫。這是第二件。”那衙內聽說,望望老管家,又望望衆親兵,見大家不曾言語,他只向戴宗拱拱手。史進站在地面,將刀舉起來,喝道:“先把你這些畜牲的首級割了,這金銀怕不是衆百姓的”。史進一用勁,腳踏得緊些。那王教頭像被宰的豬玀般叫,喊道:“衙內,都依允了罷,都依允了罷,性命要緊!”童衙內只得連聲說是。戴宗道:“第三件雖是件小事,卻怕你依不得。”老管家道:“二位將軍請說罷,大事都依你,小事又甚依不依。”戴宗道:“殺了這些人,你們就白白的殺了嗎?”童衙內拱拱手道:“自是依了將軍,把我的盤纏拿出來撫卹他們。”戴宗把木棒指了親兵道:“他們裏面,必有個禍首。你指出幾個來,我要就地殺了他示衆。”童衙內和老管家同時哎呀一聲。那些親兵鬨然的叫着,打轉馬頭都逃跑了。步行的便在人叢裏鑽。老管家道:“二位將軍明鑑,不是我們不交出人來,無奈他們都跑了”。戴宗向史進道:“你看我說的這三件事如何?”史進道:“只是便宜了這些兇犯。於今那些親兵都逃了,難道不用一個人償命?”那者管家在馬上,王教頭在地上,只管哀求。史進道:“也罷,蠹貫的兒子,終年吃着好東西,腦滿腸肥,不知道人間艱苦,應當讓他嚐嚐苦味。這地面有一堆食物,你們把它吃了。”說着,將刀尖指了地面一堆新鮮馬糞。
他三個未曾作聲,那圍着的百姓,倒鬨然的笑了。史進向周圍點了個頭,又唱了個無禮喏。因道:“各位父老兄弟明鑑,並非我史進做得刻毒,不是我現今身爲朝廷武職時,我便將這些兇犯殺光了。你想,童貫不過是個內監,他外結蔡家父子、王黼、高俅、朱緬這些小人,內和宮內的樑師成狼狽爲奸,引誘上皇終朝宴樂,不理朝政。在江南採辦花石綱,騷擾百十萬人民,不過是在東京蓋一座萬壽山,讓上皇耍子。這都罷了,他執掌兵權二十年上下,封爲廣陽郡王,金人南犯,他是三路大軍統帥,應當大小戰一場,也不枉官家優容他一生。不想金兵還在關外,他便棄了太原,逃回東京。到京之後,並無匡救天下之策,也不認罪。卻慫恿了皇上禪位,一同南下。聽說他嫌禁衛軍攔輿留着上皇,只怕逃走不快,要閃開路來,在大路上射死不少人。他這過繼兒子,偏是把這事學得象,於今又在這裏射死擋路難民。我們正恨捉不住童貫,把他碎屍萬段。現今他過繼兒子,正犯在我們手裏,如何能饒他?我史進顧了國法,不願連累上司,才饒恕了他們一死。要他吃些馬糞,卻是小小的懲罰了他。各位看看使得也無?”圍着的百姓鬨然的喝了彩,也確人叫着使得使得!史進將刀逼了那王教頭脖頸道:“你先爬過去吃。不時……”那王教頭沒口子叫道:“我吃我吃!”史進放了腳,將刀背壓在他背上,趕狗也似,逼着王教頭爬近那堆馬糞。他先伸着頭將鼻尖就着嗅了一嗅,然後皺着眉,迴轉臉來對史進道:“好漢,你把刀提開,我吃就是。”史進道:“好!讓你安心吃。”說着,將刀杆插入土裏。這王教頭,跪在地上,伸了三個指尖,撮了一些馬糞,向口內送着。邵童衙內在馬鞍上看到,一陣噁心,早是哇的一聲,向地面吐了一口清水。圍着的老百姓互相叫道:“要這個奸臣童貫的假兒子先吃。”戴宗將木棒伸過來,壓在童衙內肩上因道:“你自聽到百姓們怎樣喊叫。你不前去時,不能平衆憤,你卻休想活命。”說着,拔出腰間佩刀來,遙遙舉着,向那老管家道:“我便先砍了你。”他啊呀一聲,滾下馬來。這童衙內單獨不敢騎在馬上,也只得手扒着鞍橋,溜下馬來。史進抱了拳向老百姓拱了兩拱道:“今日報仇,不必小可一人代勞。看這童家畜牲,卻未必肯自抓了馬糞吃。有那受過奸臣害的,儘管自己動手。”只這一聲,早在人叢中,涌出一二十人來,紛紛捉住童衙內和那老管家手腳,按他們跪在地上,便有人在地面上捧起大把馬糞,不分好歹,向二人嘴裏胡亂塞去。二人待不張嘴,執住手腳的老百姓,卻又騰出手來,老大拳頭打將來。那童衙內究是愛惜性命,只好張口承受了一撮馬糞,哭喊着嚼了兩口,未曾嚥下,低頭一陣狂吐,肚裏食物如傾水般吐了遍地。執着他手腳的百姓手勢稍鬆,他暈死過去,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