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巷戰,雖是將縋城出戰的人,死傷過半,但不曾死傷的,卻增加了無限勇氣。他們想着,他們不過是一千五百名步兵,和五百名老百姓,便在這十萬胡騎的前面,橫衝直撞,金兵有甚了不得。這時孫宏看到何灌自盡了,並不害怕,立刻跑出屋告訴了衆人,衆人中因百姓接仗少些,人數又比步兵爲多,大家都道:“制使相公都盡忠了,我等平常一條百姓命,怕些甚的?我等休散了,且照了制使言語,都向西城衝去。尋着了那魯師傅時,便有人作主。”那些步兵,自更比他們奮勇,一齊跳起來,喊着要殺出去。孫宏搖手道:“休忙!天色已是昏黑了,便是大股金兵殺來了,我們豈不難藏閃。且將制使屍體掩蓋了,休得讓金兵再來侵害了他。”於是引着幾個人進了這人家,將何灌屍體擡着放到院內一口乾井裏。益發將井圈推翻了,蓋着井口。這時,那大街上有兩處火焰,燒到了鄰近巷子,火星向身邊亂落,人喊馬嘶之聲,只在隔巷。孫宏向大家道:“我等在這小巷子裏,處處可走,自不怕金兵奈何我。何制使如此盡忠,我等沒一箔紙錢焚燒,難道也拜他一拜不得?”早有幾個人應聲說是有理,便紛紛對着這井口拜了幾拜。拜後,大家走出人家來,那隔巷人馬聲越發嘈雜。孫宏在火光照耀下,擡起兩手,向大家搖了幾搖,通知不可聲響,於是又舉起右臂,在空中招動着,告訴大衆跟了他走。他左手提了根花槍,便在大衆面前跑動。他們穿過了許多條曲折的巷道,聽到有人馬響動,便故意大寬轉地繞避開去。轉了約莫有一個更次,依然是在城北轉動。孫宏便約了步兵裏面兩三位頭領,站在巷子僻靜處計議多時,大家都說,似恁地和金兵捉迷藏也似廝殺,如何能尋覓得到魯智深等兩路隊伍?以後便只管向西走,遇到金兵時,自衝殺了去。點驗全隊,卻還有一百七八人,將強壯的一大半列在隊前,將強壯的一小半列在隊後。那受傷和廝殺得睏乏了的,卻擺在隊伍中間。然後在前的孫宏,認準了一條較近切的路徑,向西城奔跑。這時,金兵已探得巷戰宋兵實在不多,只管大隊人馬,順了寬大街道直逼東京城牆。孫宏等穿過兩回寬街,都遇着那金兵遊騎,衝殺兩次,雖又折傷了幾個人,卻是穿過了城北,來到西城。這裏金兵較少,穿繞了許多小巷,都沒有聽到喊殺聲。
在窄小的巷裏,偶然遇到兩個年老百姓,背了包裹,向西奔走。孫宏便問這裏有金兵也無。百姓道:“在白日裏,不斷有金兵過來,百十騎馬一隊,只揀那房屋整齊的人家,進去搶掠財物和俘擄婦女。我們這一帶,都是窮人住的破爛房屋,又街巷窄小,所以未曾遭得騷擾。”孫宏道:“你也曾看到我自己兵馬過去也無?”那百姓冷笑道:“那有自己兵馬?有時,不把東京城讓人圍困住了。”另一個百姓道:“卻也休說無,適才我爬上屋脊,探看路徑,卻見一隊步兵在窄巷子裏靜悄悄踅過去。他們不象官家軍馬,也不是金兵,只是沒打旗號,不知作甚事的。隊裏有一個胖大和尚,在大隊前面走。”孫宏大喜道:“那正是我們自家巷戰隊伍,今日已是廝殺一天了,卻不知前去多時?”老百姓道:“向西約去有一頓飯時。”大衆聽說,精神爲之一振,立刻向西追尋。這裏沿路都無金兵,約走了半個更次,遠處天空火光反映過來,照見面前人家屋頂上,擁立着兩棵高大槐樹。孫宏叫起來道:“好了,好了,這裏紫陽觀,後面便是西大路。我們便由紫陽觀面前走去。”說着,領隊先行。還末到廟前護牆,暗影裏有幾十人擁了出來,喝問向那裏去?當頭一個,正是那胖大和尚。孫宏大喜道:“師傅在這裏!師傅在這裏!”魯智深見是孫宏,挽住禪杖,便問:“何制使在那裏?”孫宏告知經過情形,魯智深跌腳嘆息。因道:“這個道士觀裏,卻收藏得齋米很足,張三、李四都還健在,正帶了人在齋廚裏煮粥。你們可到觀內將息,粥熟了,吃些粥接接氣力,再作計較。我和史家兄弟,把守這觀前後門,曹正兄弟在大樹上探望,足防萬一,你等且放心入去。”孫宏道:“師傅不將息些時?”魯智深道:“停着新殺,灑家便將息了。休多話,先去把精神休整得好了,明日也好廝殺,卻知明日又是恁地情形。”孫宏覺得也是,走進這道觀來,見神殿內外滿地都躺着是人。戴宗手上拿了把刀,坐在神殿高門檻上,對四處張望着。孫宏向前說明了來意,戴宗便讓他們隨意坐臥。神殿角上燒了兩堆炭火,夜寒了,怕冷的可向那裏圍坐。大家靜得下來,遠遠聽到胡馬嘶風,和城樓上更鼓聲互相對照起來。這也不過二更以後,這繁華世界的東京,除了這點聲音響動,耳邊下卻不再聽到別種響動。大家靜靜的等着粥熟了,已有人分班在附近民家找得碗箸,分別堆在神殿上神廚裏。煮粥人用大桶將粥扛來殿上,大家分撥盛了吃。果然這裏是通西大道的要徑,到了夜深,老百姓陸續偷着由這裏經過。有那終日不曾得飲食的,前後門有人引了進來吃粥。輪流煮了半夜的粥吃,大家也將息了幾個時辰。
四更以後,天將發亮。魯智深便約了幾個首領,在神殿上席地坐着計議。戴宗道:“那何制使既是着我們西路來,必是這裏有條活路。”史進道:“那必是說馬忠都統制在西路募兵,約我們那裏投效。但是這東京城外,四處是金人兵馬,卻知道馬統制現在哪裏募兵?”魯智深道:“休管他,我們且向西走。弟兄們廝殺了一日,明日若再讓金兵圍困了,恐怕廝殺不動。趁着天色未明,西路金兵又少,我們先脫出重圍再作計較。”史進道:“既是恁地說了,我等休得耽誤,立刻便走。”戴宗道:“走便走,只是一節,我等縋城出來以後,直到現在,來曾向城裏通得消息。於今何制使盡忠了,我等又要走開,卻恁好不向李相公那裏通個消息。”魯智深道:“果然我沒有計較到此。但這裏幾百弟兄,卻都是睏乏的了不得,怕是無力遊過城壕去向城裏報信。”說時,遙遙聽到城裏打過兩鼓。戴宗猛可省悟,因道:“你聽,城裏恁地鼓號嚴明,李相公治軍守城,正是十分仔細。我等在城外苦戰了一日,他如何能不派人縋城來探消息,必是來人都給金兵擄去了。恁地時,我們在城外人數怎地戰法,金人必是知得清楚,卻是走開爲抄,明日更巷戰不得。”他一言提醒衆人,於是熄了燈火,大家在霜風裏,星光下,摸索了走。幸是在此深夜,並不曾遇到金兵,東方未曾發白,已是走上了大路。那前兩日不曾逃脫的百姓,這時在煙火下冒着野獸的爪牙,也都陸續奔到了大路上。問問他們,都是在城西北角上住家的,正是這一帶金兵較少。大家沉住氣,緩緩在大路上走。紅日東上時,已是離開東京二十餘里了。這郊外村莊,也是象城裏一般的慌亂,老百姓肩挑揹負,紛紛的逃難。路上見有背對了東京方向走去的,卻不見有人面朝了東京走來。
忽然前面塵頭大起,風捲土揚,由西而東。看那塵頭在地面旋轉得很快,分明是馬隊來到。史進挺着手上刀,指了前面塵土向魯智深道:“師兄、看前面人馬,來勢甚猛,我們休在路上攔着他,只在大路兩邊埋伏等他到了面前,讓過他馬頭,卻在後面襲擊他。”魯智深也覺平原大道上,那股塵頭旋進得十分迅速,不知來的人馬是何用意。便依了蟲進之話,將隊伍分作兩撥,立刻離開大路,跑着在兩邊荒地裏等候。他這樣安排妥當時,那一撥人馬已來到面前,雖然其勢很猛,人數並不多,一共只二十騎上下。爲首一人,頭戴墨綠襆頭,身着綠羅軟甲,重棗面孔,三綹長鬚飄在胸前。斜挽了一柄青龍偃月刀,攬繮疾馳。智深大叫道:“兀的不是關將軍?”那在馬上的大刀關勝,回頭看見一個胖大和尚,手揮禪杖,由野地裏跳將出來,立刻挽住繮繩道:“各位兄弟,都在這裏,萬幸萬幸。”史進,戴宗,曹正見是自家人,便按住隊伍。一齊到路上來敘話。看時,這裏共十八騎,馬上人各各手提兵刃、身着鎧甲,都是威風凜凜,非同等閒之輩,正沒有一個外人,全是自己生死相共的兄弟。乃是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金槍手徐寧、青面獸楊志、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記、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白花蛇楊春、打虎將李忠、小霸王周通、金眼彪施恩、沒面目焦挺、險道神鬱保四、白日鼠白勝。魯智深大喜道:“這是天上飛來的人馬,奠非作夢?”關勝已是跳下馬來,拱手道:“並非作夢,師兄且聽關某說。”魯智深將禪杖柄頓了地面道:“關兄快說,奠非張總管相公和公明哥哥都來了?”關勝道:“前兩天,鄧州得了東京飛馬急報,知道金兵已經渡河,張總管相公就想帶兵北來,但是官家並無宣召,卻恐救援不及,前些日子,自聽說關中老種經略相公,要帶兵入衛京師,想己離京不遠。張相公便說鄧州將才甚多,卻可挑選幾匹好馬派幾員步馬戰將,星夜飛騎到老種相公那裏投效,略盡綿薄,大軍候旨便來。愚弟聽說,便首請張相公差弟北上。誰知兄弟們聽到這信息,都爭着要來東京。公明哥哥使點了我們十八人,騎了十八匹好馬,只兩日夜工夫,兼程奔到京師。昨晚遇到東西道募兵的馬忠都統制,才知老種相公行師在道。又知道天津、景陽兩門外,有何灌製使,率同數兄巷戰。兵部李綱相公派斥候密帶蠟丸書,縋城送來,着馬忠將軍立刻率兵應援。愚弟聽說師兄等已巷戰了一日夜,又看到城北大火遮天,實在忍耐不得,便別了馬將軍,想殺到城北,救各位出來。所以到此,今幸……”說着,四處觀着人數。戴宗道:“何制使和張青、都已陣亡,孫二孃陷在重圍裏,生死不明。兩千軍民,現在只剩得這些。那城北金兵,潮水般一陣陣涌來,我等以少戰多,決難取勝,必得大批軍馬,方可在城外佔據一片戰場。”關勝道:“馬忠將軍,現募得有萬餘人馬,緊隨在後面便到。”魯智深道:“現在京師四面被圍,裏外消息隔斷,教人沒個拿主意處。灑家想着,必要打通一條路,才能讓朝廷上下安定。”關勝道:“既是城北沒有了戰事,我們迴轉馬頭,見了馬統制再作計較。”林沖手牽了馬繮,眼望東京城樓,在城霧裏面隱約出現,只是出神。這時便迴轉頭來向關勝道:“兩日兩夜,這時才緩過這口氣,大家在路旁休息一會也好。那旁有幾戶人家,我們且討碗井水喝,吃些乾糧。”關勝道:“只管摧馬趲路,卻忘了飢餓。正是昨夜二更時分在路上吃的乾糧,卻是不曾再吃。”於是大家漸鬆了一鬆馬肚帶,坐在路旁。
那孫宏,張三、李四見了許多英雄,心中十分高興,便向智深說了,願去找了水來吃。不多時,兩人卻扛了一大甕酒來。大家吃着酒嚼着乾糧,約莫休息了半個時辰,西南角上,塵土飛起,正是馬忠帶了新募的萬餘人馬來到。關勝等讓着大軍過去,便在路上迎着馬忠坐騎,將魯智深等已殺出重圍的話告訴了他。並引魯、史等馬前相見。馬忠在鞍上看這二十餘員將領,都面帶三分英氣,倒着實愛惜他們。因道:“關將軍等十八人兩晝兩夜,飛騎七、八百里,辛苦已極。這智深禪師和史將軍等幾百人,又巷戰了一晚,也着實疲勞,且請都在後隊休息。前面順天門,金兵尚爲數不多,本部這支人馬,可以鎮壓得住。”關勝拱手正色道:“統帥此言,是說勝等勇於救友,而怯於報國也。適才聞得關某友人與何制使在城北被圍,某等無一騎一卒相從,還前去救援。於今馬統帥親自前去打通順天門,且有軍馬萬人,某等卻退入後隊休息。兩兩對照,使某等何以自解!”馬忠在鞍上欠身笑道:“這卻是本帥失言。久聞將軍是忠義之士,今日一見果然。既是恁地說了,便請都上馬來,隨同本帥一同前進。”關勝躬身道:“某等不遠千里而來,志在立刻與胡騎血戰,統制有何差遣,萬乞勿稍顧忌。”馬忠笑道:“各位若有助我一臂之力,先將京師西路打通,我正求之不得,只是教各位將軍太辛苦了。”關勝指着路旁孫宏這批百姓道:“他們不習武事,激於義憤,也曾血戰一日夜,某等一息尚存,自當努力殺賊,敢言辛苦二宇?”馬忠見他們這批結義弟兄,都是激昂慷慨之色現於眉宇,心裏十分高興,便在馬隊裏挑選了幾匹馬,讓魯智深等騎了,大家一同前進。
這已到了已牌時分,那金兵看到城外已經沒有了宋軍,一面圍城,一面分散遊騎,四處搶掠財物。因之京師西南兩路,金兵卻無大軍,只是派些遊騎,陸續出來騷擾。馬忠這大隊人馬向西城順天門前進,關勝等人在馬上漸漸看到東京城郭房屋,各人全覺精神振奮。林沖卻在馬上向馬忠欠身道:“林沖十餘年未來東京,今日到此,熱血沸騰,恨不飛進城去。願馬統制借與林沖五百名步兵,不才先殺個頭陣。”馬忠笑道:“且等探子一報,看金兵陣勢如何,再作處置,我自讓各位殺個痛快。”於是督率隊伍,繼續向西城走去。看看離城約莫還有十里路,探馬連續回報,西門外並沒有大批金兵,只二三百騎成羣結隊,在街道上來往騷擾。馬忠回過頭來,向隨在馬後的關勝道:“據將軍之見,此等遊騎,當如何進擊?”關勝笑道:“由不才看來,要用兩種戰法。一是派軍截住西城與南北城金兵的接應。這樣,在西門的遊騎,逃走不得,在南北城的遊騎,不能再來。一是派一支人馬守住西門外大路,擋了金兵遊騎回竄。我也派步兵二三百人一隊,四處搜索截殺。金兵擄有財物,又道路不熟,決不足言戰。金兵決不料我援兵來得恁快,可多樹旗幟,擂鼓吶喊,以張威勢。那些遊騎本來不成隊形,聽到我援兵前來,必各趕快回巢,我搜索金兵的步兵,也可以省了許多力氣。只要遊騎肅清,那東京西路自然通了。”馬忠連連點點頭道:“這番佈置,很是妥適,就如關將軍所擬而行。”說畢,立刻在馬上傳令,分數路進兵。楊志、林沖等,都願各帶數百人搜索金兵。馬忠也依了,就由林沖、楊志、韓滔、楊春、項充、李袞領了一千二百人,分作六小隊進入街內。
這是午牌時候,到了酉初,西門外金人遊騎便已斬盡殺絕。馬忠本人自率了三千殿後人馬,直進到城壕西岸。那城上守城的李綱,早得了消息,已飛馬來到城垣上,隔壕和馬忠敘話。馬忠將魯智深在城北突圍,和關勝十八將來京勤王的話,一一說了,李綱大喜。便在守城軍內調了五百名精兵把守順天門城口,放下吊橋繩索,以便隨時開城,溝通內外消息。並派人持了令箭前來。着本晚亥時,傳見關勝等十八將並魯智深等巷戰四將。那巷戰過的數百軍民,且令即刻入城歇息。那關勝和一班弟兄們,在城外大街上下了馬,將馬系在檐柱上,各人將兵刃放在手邊,便都席地坐着,背靠了人家牆垣,稍稍安睡。睡到一個時辰,耳聽得馬鈴聲很急,隨着鼓聲同起。關勝猛可驚醒。手挽偃月刀,突然跳起來擊卻見一簇燈籠,擁了馬忠一騎馬到身邊。馬忠立刻下馬,向前安慰着道:“將軍等實在辛勞,可以稍稍休歇,李兵部相公,聽說各位義士千里勤王,喜之不勝,已傳令下來,着各位於今晚亥時入見。現時不過戌初,君等還可假寐片刻。”關勝道:“西路粗通,四周還是賊兵,我軍不過萬人,正是以一敵十,末將雖是少倦,實不敢安然睡去。一聞鼓角馬鈴之聲,所以驚醒。”說話時,在地上坐着打瞌睡的十七位弟兄,都已驚起。關勝問道:“魯智深等何在?”馬忠左手撫須,右手拍膝讚道:“君等忠義之士,一旦效力國家,不想其熱心如此。馬某正是如將軍所想,我這萬餘援兵,正是握住了京師的鎖鑰,到了城腳之後,不敢怠慢,便將西門通南北兩處的街巷,下令用磚石木料堵死。史進、戴宗各位,說是他巷戰了一晝夜,頗有閱歷,願分道指點軍士分設關卡。便是那班義民中幾個首領,竟不肯入城休息,也被此言鼓勵着,情願引路,現時已分南北兩路,前去堵塞街巷了。本統制自帶了少數精兵,逐段在通西大路設防,以防萬一。金兵尚不知我軍虛實,諒不敢來夜襲,君等可以放心安眠一會。”關勝因把李綱傳見的話,向十七位兄弟說了。因道:“我們雖是遠道來京,徒有虛名,並無寸功,受馬統制、李相公獎許,愧無報答。某想那斡離不扼守牟駝崗,在十萬大軍擁護之下,必不甚戒備,我等十八人,再換十八騎好馬,前去劫營一番。每人割賊首級一枚,纔好入城見李兵部。各位弟兄意見如何?”林沖道:“此言正合弟意。東京城內外道路,弟還熟悉。此地靠北,有一帶葦塘,是到牟駝崗的捷徑,現今冬日水涸,必可由那蘆葦叢裏穿過。”白勝道:“上次小弟在東京勾當許久,也把城內外混得爛熟,小弟也可以引路。”馬忠道:“君等之言甚壯,本統制贊助君等前去。現在軍飯已經造好,吃些熱飯去如何?”關勝道:“末將等隨時用過乾糧,尚覺不餓。只求相公賜借良馬十八匹,便十分感謝。”馬忠笑道:“令祖雲長公,昔日溫酒斬華雄,君真有其氣概,不愧我兄一切神似乃祖。既是恁地說了,本帥當在民家搜得十八斗酒,便在路口敬候各位成功回來祝捷。”於是立刻令左右挑選了十八騎好馬,牽到街上來。這十八位將領,更不打話,手提兵刃,一同上馬。關勝在鞍上拱手道:“末將等暫時告辭。”只此一言,林沖、白勝兩騎馬在前引導,七十二隻馬蹄潑風也似,向西北角飛去。
馬忠立着很久,回頭向親隨道:“人生是非,不到山窮水盡如何得知。誤盡大宋天下的,便是那些自稱忠臣良相的童貫、蔡京。捨死忘生,出血汗來爲國家效力的,卻是當年要斬草除根的粱山盜寇。”正說着,魯智深肩上扛了禪杖,來向馬忠覆命。便問十八弟兄何在?馬忠含笑將事告知。魯智深跌腳叫道:“有這等好事,恁不教灑家去?”馬息笑道:“和尚出力之事已多,這件功勞,讓給他們罷。”魯智深也笑了。馬忠在十字路口,教軍校們高舉燈籠火把列着長案,在民間果然搜得半甕酒,放在街邊,用炭火圍在甕下燒起來。安排妥了,城樓上更鼓,初轉三更,便聽得一陣馬蹄聲,拍拍而來。馬忠眉毛一揚,向站在身旁的各將領道:“你聽,這馬蹄聲裏,透着得意之昧,十八將軍成功回來也。快快篩酒!”這時,魯、史、戴、曹四人都在此地,馬忠手下幾員戰將,也都站在這街頭,看此盛舉。兩個兵士,在甕裏舀起酒來,向桌上擺列的十八隻碗裏篩着。方篩到一半,只見七八個火把高舉,一羣馬已飛來前面。前頭兩匹馬,依然是林沖、白勝。林沖左手舉了火把,右手攬了繮繩,金槍背在背上,馬鞍上掛了兩個首級。白勝卻兩手舉了一面白底紅綠號旗,上面正有斗大一個金字。後面羣馬隨到,依然十八騎,十八將,不曾缺少一個。大家滾鞍下馬,馬忠立刻向前迎着關勝,指了桌上道:“本帥要配合令祖佳話,溫酒以待。”關勝躬身笑道:“某等略施小勇,僥倖一試,幸不辱命,何敢高比古賢。某等斬得賊將首級在此,請統帥點驗。”於是大家將首級獻上,有的一個,有的三個,都放在燈火下地上。關勝、林沖、楊志、徐寧各斬得戴銀環首級一枚,正是金兵中等以上將領。其餘首級,也各戴有銅環錫環,全是金兵將校。白勝未曾斬得首級,卻奪有金兵先鋒旗一面,也足爲此戰生色。馬忠大喜,親自捧了酒碗向各人敬酒。在旁看熱鬧的兵士將官。暴雷也似喝彩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