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魯智深坐化了。九紋龍史進哭拜了一番,將遺體放倒,自出了鋃兩,找來張里正,約合幾個鄉人,將和尚殮埋了。益發告知了他們,這便是粱山好漢花和尚魯智深,另出了幾兩銀子,請張里正和他立一幢石碑,然後取了包裹朴刀,離別蓬萊鎮,向鄧州走來。時入初夏,日間正長,他走的是捷徑,不及一月工夫,已到鄧州。先來第三軍統制衙裏,投見宋江。宋江得着軍漢稟報,親自迎出二堂來相見。史進放下包裹,遠遠地便拜見了。宋江道着辛苦,向前將他攙起。史進道:“哥哥着了甲,又掛着長劍,莫非有甚要公?”宋江道:“好教兄弟得知,自從金兵圍困了一次汴梁,總管怒惱得晝夜不安。上月盧俊義、楊雄一班兄弟回來,說起河北情形,料着空地千里,金人必然再來。現今晝夜操練人馬,預備將來爲皇家效力。愚兄現今方如由校場操練人馬回來,未曾解得甲。聽說賢弟回來,特此前來相迎,且到內堂去用酒飯。”
二人入內,宋江換了便服相陪。史進一壁廂吃飯,一壁廂說着魯智深坐化的事,宋江拍案讚歎。因道:“師兄端的是個有根底人。只是想起我們兄弟,少了許多位,着實可傷!”一言未了,卻聽到簾子外有人應聲道:“史大郎別來恙無!”說時,簾子一掀,卻是武松入來。他如今在張叔夜這裏,作了步兵都監,自不是頭陀裝束,也穿了青色軟甲,掛了一柄刀。史進見着,起身唱個大喏,武松道:“聞得大郎相送智深師兄去到登州,未知他兀自向何處去?”宋江在一旁,先嘆了口長氣。史進道:“小弟正自和公明哥哥傷感,不幸智深師兄在海邊茅庵上坐化了。”因將過去之事,略說一遍。武松趺腳道:“恁地爽直的一個阿哥,便見不着了!着實可惜。”宋江道:“明日見了總管相公,我自將這事稟報了,將來向朝廷替他請得一些封號也好。”只這一語,簾子外有人怪叫起來道:“哥哥開口是朝廷,閉口是朝廷。盧俊義哥哥在河北殺出一身血汗,兀自讓朝廷廝趕了回鄧州來。”隔簾子看時,一個黑漢,頭上挽了個牛角髻兒,沒戴頭巾,身着青羅衫子,肩上披了半支麻布袋,託着一腿黃牛肉,直衝將來,正是黑旋風李逵。原來這鐵牛自不理會得官規,宋江不曾教他去兵營供職。閒散了時,又怕他在外闖禍,便留在自己統制衙裏當了個親隨衙將。這時他掀簾子入來,看到史進,撒下肩上那腿黃牛肉,叉手唱個大喏。宋江道:“兄弟,你這嘴,兀自恁地沒遮攔?我曾屢次勸告你……”李逵笑道:“哥哥好話,鐵牛自省得。只是心裏憋了氣時,我這鳥嘴,便忍住不得!有時我也想了,將來須是爲了這鳥嘴誤了哥哥大事,哪一日將舌頭割去纔好。”宋江道:“恁地說時,卻是割了你這黑廝舌頭方妙。”李逵唱個肥喏道:“真個割了時,卻教鐵牛如何吃肉?”大家聽說都笑了。李逵道:“哥哥說,要爲智深師兄請封號,卻爲甚的?”史進因把智深坐化了的事說了。李逵道:“師兄恁地死了,卻不快活,強似在世上,受這鳥氣。鐵牛今天生日,我兀自願討這個兆頭。”宋江道:“怪道你這黑廝背了這大條牛腿回來,今日是你生日,你要請兀誰?恁地不曾和我道得。”李逵笑道:“哥哥是總管相公屬下一個第三軍兵馬都統制,自有你那官排場。我若告訴你時,你恁地模糊得,必是設下宴席,一陣鳥亂。鐵牛也不慣那鳥做作,做個壽星公要人拜壽。”武松笑道:“恁地說時,這一腿牛肉,怕不有五七十斤,難道扛了回來只是你自己吃得快活?”李連笑道:“我自請幾個人吃一頓酒,權教哥哥衙裏廚役和我安排出來,你等休走。”宋江道:“黑廝,我幾時曾聽得你說有一個生日?”李逵睜了大眼道:“哥哥直恁小看人!我鐵牛不成器罷了,人人都有個生日,我卻無?”宋江道:“你必是搗鬼,又闖了禍事,直買了酒肉向人陪個不是。你不實說時,我今日把你關起來,將牛肉來送人吃了。”李逵笑道:“哥哥可憐我鐵牛,我自直說了。我自小曾聽老孃說,我是屬牛的。不時,我恁地叫鐵牛?我實不省得什麼鳥生日。前些時,街裏王都頭做生日,吃了一日酒,兄弟也在座。大家只問兄弟生日。鐵牛暗忖,恁般大人,不省得自己生日,老大笑話。便隨口謅了個日子。事後,鐵牛都忘了。那王都頭直恁鳥記心,他記住了我話,道今天是我生日。沒奈何,將出些銀子,交給衙裏廚役,買些酒肉,定今日午牌,在值班房裏請王都頭幾個人。我方纔經過大街,見牛肉作坊裏,花糕也似兩片黃牛肉懸掛着。我怕廚役辦得酒餚不豐盛,又肩了這腿肉回來。本應直奔廚房,聽說史大郎來了,未曾計較此事應瞞着哥哥,便肩了肉到內堂來。話便實說了,哥哥還關我不?”宋江、武松、史進都笑了。宋江道:“既懲地說,且自由你,你休把酒吃得多了。”李逵道:“兄弟省得。”說着,揹着那腿牛肉走了。原來他在這統制衙裏,和都頭以下人物處得甚好。他不喜人稱他官職,大家都喚他一聲李大哥。見軍漢窮苦的,他便特大貫錢、大錠銀子送人,因此宋江衙中凡是下級差遣人物,都和李大哥要好。這日是李大哥生日,是相好兀誰不來道賀,值班房裏,攤開四五張桌子,圍了幾十人,大吃大喝,直到申牌時分方散,李逵吃得酩酊大醉,回到內堂將息。
這時,宋江正到總管衙裏向張叔夜回話,並稟告魯智深已經逝世。張叔夜道:“上次金人得意而去,看我朝無人,正日夜派了人來,向我朝索討三鎮。自太原被金人佔了,中山、河間也在敵人掌握中。昨日得了京中來人報說,金兵現今不提三鎮之事,卻又要我河北河東,早晚必二次來到中原擾亂。上次未見徵詔謹慎過分,未曾出兵勤王,這番必定親自統兵入衛。宋統制戮力王室,必須告誡部下養精蓄銳,於今不可自己再創傷了羽翼。董平、魯智深、石秀、柴進這等將材折損許多,甚是可惜!”宋江躬身道:“難得恩相如此惦記部下,江自當轉達盛意。”張叔夜道:“我今有兩件事。第一件,戴宗幾次探聽軍情,成效都很好。便由宋統制再差幾個人,和他北上。楊雄告知,雖是曹正、時遷、湯隆、王定六、段景住己直混入燕山去了,依然手眼太少,必須派人接應。如有重要軍情,逕直早來回報,卻不比東京轉來消息更快。第二件金軍長處是騎兵便捷。我軍沒有許多馬軍抵禦,必須用精銳步兵,將盾牌短刀,滾入他騎兵陣裏廝殺。本帥對此晝夜焦思,頗有心得。你且將所屬步戰勇將引十名來見我,也好指點他們戰術。”宋江道:“末將謹遵恩相臺命,明日便引他們來參謁。”稟畢回衙,已是初更,心裏也忖思,李逵三番五次要我准許他到河北去殺金兵,只爲他過分粗魯,怕他人駕馭不得。這番張總相公要召見步戰勇將,點拔他們戰術,卻正好教他出面。恁地想了,便着人去喚李逵。去人回報,李大哥吃得酒醉,脫得赤條條地睡在牀上,泥人也似,卻是呼喚不醒。宋江嘆了口氣,另請參軍吳用後堂敘話。吳用坐下,因問道:“統制哥哥,晚間見召,必有見諭。”宋江道:“張相公要着戴宗兄弟帶幾名弟兄前去河北探聽軍情,又着愚兄引十名步軍將領進參,相公要親自點撥他們盾牌短刀戰術。我約先生前來,作個計較。”吳用道:“李逵兄弟兀自叫喚了悶的慌,兄長這次可引他去見總管相公也好。”宋江道:“愚兄本如此想,叵耐這廝無端作個假生日,和衙裏軍漢吃酒醉得泥人也似。明晨相公早衙,我須是帶領弟兄五鼓前去候見。這黑廝醉得恁地,便是醒過來,也恐失儀。只好另選他人。”吳用道:“兄長道的是。”於是兩人商議一番,開了十員步軍戰將引見,乃是武松、劉唐、雷橫、燕青、楊雄、解珍、解寶、樊瑞、鮑旭、李袞。前七名是梁山舊日步軍頭領十名中人物。因魯智深、石秀亡故了,李逵又去不得,補了舊日步軍將校十七員中的前三名。如此點定,以昭公允。那向河北探聽軍情人物,宋江困這事非同等閒,且請戴宗前來會商。
霎時,戴宗來到內堂。宋江說明此事,戴宗道:“若是小弟一人前去,自可酌量情形,隨時進止。要邀合多數弟兄,卻須改裝河北難民,纔可深入燕地。”吳用道:“孫二孃自來鄧州,煩悶的了不得,兀自要一個人到河北去,要尋金人報仇。這番着她去也好。”戴宗道:“她是個孀居婦人,路上頗多不便。”吳用道:“這般好了,着孫新、顧大嫂二人也去,楊林兄弟當年在北地路道最熟,於今要他陪伴了去,一路上也有個出主意人。”戴宗道:“不如讓樂和兄弟也去,他自稱呼孫二孃阿姊,而且口音相同,扮了姊弟,路上也免得他人疑心。”宋江道:“恁地便好。便煩兄弟通知各位,明早五鼓,一同到總管衙裏參謁。”戴宗聲喏退去。吳用低聲道:“非是小可替戴宗兄弟說話,一年以來,他兀自南北幾趟奔走,特吃力些,兄長不見他消瘦了許多。”宋江道:“我如何不省得?只是許多兄弟,只有他慣走江湖。這次他回來,我也想教他在鄧州將息些時,無奈總管已點明瞭他去,愚兄如何敢說個不字。爲了國家,只有再讓他辛苦一趟。他與先生交厚,就請先生勉勵他幾句也好。”吳用道:“戴宗兄弟自無疲倦之意,小可不過一旁看覷得如此。”宋江道:“雖是朝廷未省得兄弟們這番忠義之心,卻喜各弟兄惱恨金人,都願和他們拼個死活。這次格外出力諸人,愚兄自當於明日設宴款待。”吳用解得他用意,自也稱是。
到了次早天明,宋江向總管衙門去謁見,派人擊看李逵時,兀自酒醉求醒,便也不再喚他,且由他去,這李逵被昨日賀壽軍漢將酒灌得爛醉,未曾理會得天地高厚。次早醒來,太陽光已是高高臨在院落牆上,牆外高大槐樹,散了牆裏滿院綠蔭。李逵一骨碌起來,在牀頭抓着衣服穿了。草草漱洗了,便向內堂來見宋江。心裏自忖着,且去先見了哥哥,免得他知道我大醉了時,卻又禁我好幾天不得酒吃。不想內堂衙役報說,統制五鼓天明,便己向總管衙裏去。昨晚有事呼喚李大哥,無奈喚醒不得。李逵道:“可知統制有甚事喚我?”衙役笑道:“李大哥,你還兀自不知哩。昨晚統制與吳參軍商量了好大半夜,要帶人擊殺金兵。今日五鼓天明,統制帶領一班將領擊見總管相公去了。”李逵聽了,更無二話,直奔參軍房裏。見了吳用,叉手唱個大喏道:“鐵牛昨日作個假生日,吃了大半日酒,被軍漢們灌得醉死了去。因此昨晚公明哥哥與先生商議調人去殺金兵,鐵牛誤了卯。聽說今日公明哥哥帶了一班將領去參謁總管相公。卻漏了鐵牛。恁地是好?”說着,擡起手來,老大爆慄捶着頭頂。吳用笑道:“並沒有人到金邦去廝殺,只是帶了十名將領去參謂張相公。”因把昨晚定議告訴了他。李逵聽說,叫起撞天屈來,因道:“公明哥哥和先生都特偏心。我李逵是舊日步軍十大頭領裏一個,如何沒了我?”吳用道:“兀誰教你吃得爛泥也似?終不成統制哥哥去見總管相公,只帶幾個人去,留你一個空額,實說是你醉了?”李逵道:“也罷,李鐵牛也不想作官,不見得總管來點撥便罷休。便請先生派我和戴宗哥哥一路去。”吳用搖搖頭道:“這個細作生涯,如何能派了你去?”李逵道:“往日做細作,鐵牛也不止去一回。當日你到大名去賺盧員外時,鐵牛啞道童也作過了,現今怎地就去不得?”吳用道:“於今兩國交鋒,勝敗干係人民社稷,恰是不比往日。你是個粗魯人,如何省得?道你不能去時,自是不能去。將來大隊人馬去殺金兵,衝鋒陷陣,自用得着你。現今用你不着,你自去吃酒睡覺,少生是非便好。”李逵睜了眼道:“真個不用我?”吳用道:“非是我和公明哥哥不用你,差你這粗魯人去當細作,總管相公如何肯依?”李逵想了一想,唱個喏,自退出參軍房來。他心暗想了我有兩把板斧,也自砍得幾個金兵。沒你總管統制鳥軍令,我這兩條腿,須是由我作主。他恁地想了,自到屋裏去,拿了些銀子揣在身上,藏個氈笠,背了個小小包裹,將兩把板斧,插在裹肚腰帶裏。腳下穿上麻鞋,逕自出衙去了。到了衙門口時,有幾個相識軍漢見了恁地裝扮,便問:“李大哥哪裏去?”李逵道:“沒來由,總管相公和統制哥哥有和金兵廝殺勾當,總不差我去。寬馬大路到番邦,千軍萬馬去得,便是我去不得?我自帶兩把板斧去。砍幾個金將頭顱回來,給大家看看。”說畢,快步如飛走了。他有兩把板斧在身上,兀誰敢攔阻他。
午牌時分,宋江回衙,被差遣向北去的戴宗、孫新、樂和、楊林、顧大嫂、孫二孃都相隨來到內堂坐地。吳用匆匆進來道:“卻不是苦也!李逵這黑廝,見哥哥不用他,帶了兩把板斧,出衙去了。門口軍漢看見他穿了行裝,問他那裏去時,他說,向金邦去砍幾個人頭回來。”宋江失驚道:“這個實心兄弟,必是真做出來。北國須不是內地,他恁地一個粗魯人,到了他人國境,如何不被人捉了。白送了他一條性命,還是小事,若泄漏了我方軍機,許多北上兄弟,豈不吃他連累?”戴宗道:“此事不妨。料着李家兄弟,必是順了大道走。小弟騎了快馬追趕,必可在兩天內趕上,可着其餘兄弟緩緩前進。小弟自在滑州黃河渡口等候。”宋江想了一想,因道:“賢弟必然是追趕得他上。卻怕追得上時,勸說不得他回來。”戴宗道:“小弟相識得他久,自知他那性情。若勸說他回來不得時,只好帶了他去。到了性命相搏時,切告了他,他也忍耐得那性子。不見以往幾次帶去做細作,也未曾誤事。”吳用道:“事已至此,只得由他。若他不肯聽勸說時,戴兄寧可陪伴了他回來。”宋江點頭道:“除是恁地。”戴宗見宋江恁地不放心,與吳用商議了一陣,匆匆用罷酒飯,帶了一把朴刀,揹着一個輕巧包裹,在統制衙裏討得一匹快馬,便先走了。這裏宋江、吳用,約着孫新、楊林和顧大嫂、孫二孃吃了半日酒,告訴許多做細作勾當。到了次日,五人將應用東西,帶得齊全,各騎了一匹馬,向北上大道追來。
到第三日午牌時分,趕到一個鎮市,五人方要尋個酒飯店打尖。顧大嫂將手一指道:“兀的不是戴家伯伯的馬?”大家看時,一家屋檐外,竹竿挑起一個酒望子。門口大石糟眼裏,繫着一匹烏雲蓋雪的馬。大家認得,直奔那裏,果然,那飯店門敞開,短欄干裏,迎道一副座頭,戴宗和李逵對面坐了。桌子上放了一大盤牛肉,一盤大饅首。李逵站起來招手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大家下得馬來,都將繮繩拴在石糟眼裏。走進店來,圍了座頭坐地。李逵道:“我料着你們會來,在這裏等了半天了。”戴宗道:“各位想是均未曾用飯,且着過賣再切一盤牛肉,來幾十個饅首。”孫新看看桌上,並不曾有酒,望了戴宗還不曾言語。李逵道:“鐵牛依了戴宗哥哥,昨日就斷了酒。只指望帶了我去,不信,你們只顧叫過賣送了酒來,我看一眼,眼皮上長老大疔瘡。”大家聽說都笑了。戴宗道:“兄弟,休若真有這忍性時,我便帶你去。丈夫一言,你卻休悔。”李逵道:“我若悔時,但憑將繩索縛了我回鄧州去。”戴宗不再言語,叫過賣打了四角酒來,一個面前擺了一隻空碗。戴宗拿起酒角壺來,向各人碗裏來篩,只空了李逵這個碗。李逵並不言語,抓了一個饅首,向嘴裏塞着自吃。顧大嫂端起酒碗來吃了一口,向戴宗笑道:“讓李叔叔吃一碗也好,待到了雄州再把酒斷了不遲。”戴宗道:“我和他有約,他吃酒,我便跳黃河死了,也免將來受他累。”李逵拍了胸道:“罷罷,半碗我也不吃。”便舉了空碗道:“過賣,我吃個泡茶。”過賣聽說,真個和他來個泡茶,他人吃酒時,李逵便捧了茶碗啜一口,戴宗並不理會。飯後,便胡亂在鎮市上腳行裏回了一匹馬,與李逵騎了。一路之上,他真個不曾吃酒。在路再行幾日,來到黃河渡口。因金晃晃太陽,已落到一片黃流滾滾的上游去,水邊上只有來船落了蓬帆,卻不曾有船開出去。大家便在堤上一家客店投宿了。大家洗了手腳,來到堤上閒眺。見那太陽,益發落在水面上,水面上浮起一叢黃色的煙霧,圍繞了那簸箕大的落日。黃河的水浩浩蕩蕩,千軍萬馬也似,由那裏奔來眼底。兩岸大堤,好像兩條山,夾住了這條黃河。望對岸,也是一片黃塵,與天相接。有兩隻渡船,像兩隻鞋也似,在翻着金焰的浪紋裏飄蕩過來。但見一羣黑點,在船上蠢動,遙遙有吶喊之聲。戴宗指了船告訴李逵道:“兄弟,你見嗎?黃河是這樣難渡。過去了,回來就恁般費事。一聲廝殺起來,斷了渡是常事。過了黃河,隨地是戰場。向前再過了白溝,就是金邦,芝麻大差錯,傷了一羣兄弟性命是小,卻不誤了國家大事。你若肯聽愚兄言語時,我們便過河去。不時,我們一路回鄧州去。不求有功,也圖個無過。”李逵叫起來道:“哥哥,我一路和你說什麼來?我已經斷了酒。過了黃河,我益發閉了這鳥嘴,像上次到大名賺盧員外一般。你若不信時,我便跳在黃河裏死了,教你們好放心。鄧州我卻不回去,殺不到一個金兵,回去教人老大笑話。”說着,奔下堤,便要向黃河裏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