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關勝十員戰將,受着种師道獎勵的時候,那貪功失利的姚平仲,帶了七八騎,落荒而走,已奔過了西郊。這時,新月沉山,滿天疏星寥落,落月餘光,反映了半邊天,尚有半邊天翻着魚肚色。回頭看那北郊,紅光照映了半邊天腳,正是戰後餘火,兀自未熄。一看周圍這幾騎人馬,搖擺不定,兀自喘息着。晚風吹過平原,逢春枯木,唆唆有聲。極目南望,大野沉沉,有一兩點星火之光,在很遠地方閃爍。不覺兩手扶了鞍子道:“前路茫茫,正如眼前光景!”隨從一位裨將,便在馬上答道:“勝敗乃軍家常事。我軍潰敗下來,多走西郊,統制回去收拾起來,至少還可以集合六七千人。與勤王之師,會合作戰,再立功績,也不爲晚。”姚平仲道:“我曾在官家而前誇下大口,活捉斡離不,迎回康王殿下,於今大敗下來,我軍一部潰散,還是小事。那斡離不被我攪亂一夜,如何不和我朝爲難,一定說是違了和議,又要向我朝羅唆。老種經略原是要遲幾日發動,於今也誤了他全盤軍事。我一時性急,小看了金兵,闖下大禍。縱然聖上寬容我,我何目面見种師道那老兒。且關勝曾進帳向我獻計,我不曾理會他,倒是他們救了我出險,我又何面目見他們?”說着,回頭看那東京城,一片浩浩大影,鋪展在平原上。因在馬上欠身道:“臣萬死不足以報陛下,只有永遠埋名宇宙了!”因向隨從將校道:“我已無面目立於人世。即日當入蜀上青城山,埋名修道,圖蓋晚過。你等隨我作戰,並無罪過,可以去見老種,求他收容。我便去也。”說着,一抖繮繩,坐騎四蹄掀起,便向南陽大道,飛奔而去。這隨從將校,料是追挽不及,只得由他逃去。
到了次日天明,大家見了种師道,稟報此事。他也只是浩嘆兩聲。這事幹系甚大,自己又未敢於此緊要之際離開西郊軍事要地,只是寫了一封書信,着人通知李綱。那李綱爲了姚平仲夜劫金營,曾親自出城在仰天坡地方戒備。整晚末敢休息。這時接了种師道書信,知道姚平仲夜襲失利,已不告而去,料得欽宗在宮裏,必然十分關心這事,便立刻進宮去陛見。到了宮門時,卻知主和的一班文臣如李邦彥之流,陪同了金營來的使官,正在御前議款。在這兵臨城下的日子,君臣們講不得平常朝儀,只是隨時在便殿裏會見。李綱此來,且是急於要見,但因趙官家和外國使臣在一處,沒有官家準肯,不敢入宮去。臨時託了黃門小太監代奏求見,自在宮門候旨,不多時,太監傳出旨來,引着李綱在另一所便殿裏面。那欽宗雙眉深鎖,滿臉憂客,見了李綱,不等他奏明,便道:“這姚平仲也是知名之將,如何冒昧向朕誑奏,定說一戰可以取勝。於今被金兵打敗了,讓他恥笑一番,還是小事。今日天明,斡離不便差王訥那廝來理論,問我們如何違背了誓書,又去攻襲金營。除了催索金銀之外,卻要朕今日立行兩事。一是三鎮州郡,已被金兵佔領了的,曉諭地方父老順降金國。二是要膚降旨給那守城不降的守土之官,開城納降。並要朕派兩名大員,帶了金兵前去交割城池。這幾件事如若不依,他便率兵攻城。”李綱奏道:“姚平仲之事,既已作錯,悔之無益,金人以攻城來恫嚇,陛下可以不理。若是京城果可攻入,金兵早已攻入了。他來自數千裏,所爲何事?豈會屯兵城下,和我客氣怎的不成?以臣愚見,不如將錯就錯,以前所言議款,全不理會,每日晚間,都調兵前去襲擊金營。待他真來迎戰時,我卻避開。白日裏卻教西郊兵馬與城中互相呼應,嚴加戒備,教他無隙可乘。這樣疲勞他十日,他受擾不過,糧秣將盡,自會退去,便是不退,我勤王之師,益發來的多了,便照臣等前日計議,將入寇金兵,一網打盡。”欽宗沉吟了一會道:“前日所議,恐怕也未必都一一能與事情相合。方纔朕已面允了金使,只要斡離不退兵,都依他所議。等他退去,再緩圖善後罷。不時,這京城久被圍困,怕有疏虞,朕無以對上皇,無以對列祖列宗。”李綱聽欽宗之言,分明是願舍三鎮求和。便奏道:“臣防守京城多日,已挫金兵銳氣,於今便再來攻打,不見比以前厲害,怕他怎地?姚平仲雖然兵潰而去。种師道全軍,還屯駐西郊。不出十日,种師中和姚古的西路兵也可到京,益發兵力充實了。誓書上許割三鎮,我們還可以戰敗斡離不,將誓書取回。若是陛下下詔割讓三鎮,那是天下共見共聞之事,要大失千萬人民之心。便能戰敗金人,卻也不見得能將三鎮收回,務清陛下三思。”欽宗沉吟了道:“言之非艱,行之唯艱,此事須從長商議。現金使王訥,尚在別殿未去,卿且出宮稍息。”李綱見欽宗命他出宮,便是一肚皮想說的話,也一個字吐露不出,只得垂頭無語,領旨入宮。
這時,一班主和的大臣如李邦彥、白時中、趙野、王孝迪等十餘人,陪同了金營使官吳李民、王訥在別殿裏議事。那王訥恰是賊不過,他料得李綱見了欽宗,又必阻礙和議。等着欽宗再回到那邊便殿了,他就起身向欽宗告辭。欽宗道:“所議之事,尚未定妥,卿何以要走?”那王訥故意沉了臉色,因道:“宋朝不守信誓,教北國不敢久候。斡離不元帥曾再三說了,宋室如不下詔明白說定交割三鎮,一切議款都不能相信。那康王現在金營爲質,宋朝還向金營攻打,顯見得不以他爲重,須另調親王爲質護送大軍過河。”鐵宗還不曾答言,李邦彥便插嘴道:“姚平仲自己帶兵,朝廷實在不知。他現已畏罪逃去,可見是實。”王訥道:“昨晚在陣上,火光中曾懸出關勝、林沖等將旗。此是有名梁山巨寇,現爲李綱所收用,昨晚稱兵,豈能說是姚平仲一人所爲?這東京城內兵權,兀自操予李綱之手,此人不去,議款必多阻礙。南朝皇帝,必須面許了我四事,我纔可以繼續議和,一下詔割三鎮,二另換親王至金營爲質。三罷免孿綱一切職務。四將大金元帥所要金錕騾馬,未足之數於三日內交齊。陛下且說一言爲定,此四事允許得也無?”王訥與吳李民向不講人臣之禮,欽宗當面,不必賜坐,他自大大方方坐下。這時由交椅上立起,便有個要走模樣。欽宗見他強橫無禮,眼望了他,還不曾作得辯言。李邦彥卻攔了他道:“王、吳兩位相公,何必如此性急?只要北國退兵,這些小節,聖上無不樂從。”王訥道:“南國皇帝當面,貴國李相公這些言語,能算定款也無?”欽宗正沉吟間,耳邊似乎又聽得城外金鼓喊殺之聲。便點頭道:“你金國人馬果能即日撤退,適才所議四事,朕都可依允。”王訥道:“如此,臣等且在行館裏稍候,只等陛下聖旨下來,臣等纔出城去回覆金國元帥。”說畢,向欽宗一揖,竟自出官。那吳李民雖稍覺和藹,有了王訥做作在前,他自一般的仿效。欽宗在殿上目送他二人走出宮門,臉色蒼白,向李邦彥道:“且休道金兵見逼,便是金使恁地傲慢,卻也教人忍受不得。”李邦彥道:“陛下若依了金兵議和,讓他們早早退去,卻也耳目清靜。”欽宗道:“三鎮下詔割去,就永無收回之日了。便是金兵圍城以來,李綱一個文臣,晝夜登城,親冒矢石,便算無功,又有何罪?卻教聯無端罷免了他?便是罷免他之後,這防守京城之事,卻又教兀誰來擔當?”李邦彥道:“陛下爲社稷計,如何能愛惜一個李綱,若非李綱一味主戰,金人的議款,不會如此苛刻,兩國早已講好了。至於防守京城一事,還怕無人擔當麼?臣以爲此事,更無煩聖衷憂慮。我朝依了金人議款時,金兵自去,京城自不須戒備。”欽宗道:“此時若罷免李綱,恐失人心。”李邦彥道:“請陛下聖斷!還是願金人早退呢?還是留用李綱呢?還是願京城根本之地受困呢?還是願舍了三鎮呢?”欽宗背挽了兩隻袍袖在殿上繞柱而走。有時昂頭長嘆,有時低頭望了地面,微微搖擺不已。李邦彥、宇文虛中、趙野等主和文臣,鵠立殿上,黔然無語。欽宗在殿上繞行了許久,然後在寶位上坐下。兩手拍了腿道:“罷了,爲了宗廟社稷計,我只好忍心爲之了。”便回頭向李邦彥道:“你等便在宮內將詔文草來,朕且入內官稍息片時。”說畢,拂袖而入屏後。
這些文臣見官家依了金使議款,各人身家財產可保,無不欣慰。便將割讓三鎮、罷免李綱的詔書,都已草起,立刻着黃門太監,進呈御覽。這個被罷免的李綱,方纔出宮,依然到天津門城上去督師。關勝、徐寧那十員出戰的將官,被他傳喚了來,着實獎勵了一番。便在這時,宮內太監奉傳聖旨到來,宣讀一過,正是將李綱親征行營使、兵部尚書,一概免職。那李綱拜詔謝恩,雖然得失不關心,卻料着這是討好金人的勾當,卻也原諒趙官家那番苦衷。只有關勝這十員戰將,猶如在晴天聞了一個蓋頂霹靂,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魯智深忽然在人叢裏大吼起來,叫道:“朝廷這般對待功臣,太不公道!灑家不管這國家鳥事,還到五臺山出家去。”關勝向他搖手道:“師兄休得莽撞,欽使還在中軍帳內,未曾走去。”魯智深叫道:“灑家白出了一身血汗,又不曾向官家討個一官半職,無非是爲了大宋邦家。官家不錄我功勞,灑家也不爭論,難道叫灑家說句公道話不得?莫不偌大乾坤容灑家作個和尚不得?”史進也挺身叫起來道:“罷了罷了,我們都回鄧州去罷。”李綱在帳內聽得羅唣,便將十將傳喚到箭樓內去問話。及至問明情由,因向關勝等安慰着道:“你等雖是好心,但你等位職卑小,有何權能干預國家大事?本帥守城,正與你等來京勤王一樣,只是爲大宋出分氣力,並非求功。朝廷也未曾不知我這點愚忠。於今將我罷免了,自有不得已處。所幸馬統制待你等甚好,你等且回營去。你等好心,卻休增了我免官人的累贅,也休得自己增加了累贅。你等出身,你等自己也應當明白。”十將聽李綱婉轉勸說了,只好無精打彩告退。
林沖在路上嘆了口氣道:“看朝廷懲地做作,必是屈膝求和。只可惜許多聚義兄弟,都爲國家送了性命。盧俊義幾位兄弟,兀自在臨清一帶,冒死撐持,等候中原救兵。”史進道:“我等還真向馬統制營裏繼續投效不成?”關勝望了他道:“史大郎,你這是何言語?我等身爲戰將,若無將令,怎好擅自退休?”樊瑞道:“馬統制曾許我等休息一半天,也無須急於回營。且到曹正酒店裏吃碗酒去也好。”關勝雖是這些弟兄輩首領,見他們愁容滿面,憂挹的神色,直貫了眉宇。因道:“回營不爭在這一半天,吃碗酒去也好。”於是隨從了衆兄弟向曹正酒店裏走來。
走不多時,卻迎頭遇見一個文士,頭戴方巾,身穿藍衫,頜下飄着三綹髭鬚,站定了腳,只管向這羣人周身上下打量一番。關勝心中有事,自也不願去理會。那文士走了過去,看見這羣人中,有個胖大和尚,卻又迴轉身來,向關勝唱個喏道:“冒昧動問一聲,各位壯士,莫非由鄧州來的嗎?”關勝欠身道:“某等正是由鄧州來京,不知先生有何見教?”那人道:“小可陳東,曾與宋江義士有書信來往,可算神交,我猜各位壯士必是宋公明手下兄弟,所以動問一聲。”關勝道:“原來是陳東先生,久仰之至。公明哥哥於某等臨行時,曾囑咐致候先生,只因來京之後,便是戎馬倥傯,無暇訪問。素知先生在酸棗門外居住,幸已來到城內。”陣東向關勝看了一看,因道:“閣下莫非大刀關將軍嗎?”關勝唱喏道:“一勇之夫,何足掛齒!”陣東道:“聽得人言,昨晚夜襲,有了十位將軍出戰,方把金兵戰退。小可正想去拜訪曹正壯士,圖與將軍們一會,不期在這裏得見。”關勝道:“曹正兄弟,現也在馬統制營裏未回。小可等便是要到那裏去覓些酒飯。如先生不棄,便請同行。”陳東大喜,便與他十人一同來到曹正酒店。他們雖不作生理了,那曹正渾家聽說自己兄弟來了,店裏還容留了幾個店夥,自是搬些飲食出來相請。在席上談話,陳東見各人十分憤懣,才知朝廷已經罷免了李綱的守城官職,不覺勃然變色,推杯而起,拍了案道:“若果如此,大宋休矣!小可當即刻回寓,邀請在城內的太學生,伏闕上書,請聖上收回成命。來日容再相見。”說畢,唱個喏就走。關勝等相送不及,只好目送他去。不多一會,門內腳步一陣響,陳東又掀簾走入酒座。關勝道:“陳先生去而復返,必有所見教?”陳東道:“區區幾個太學生,恐怕還不足以挽回聖意。李相公之去就,是全城生命所倚托。最好能把此事,告知東京全體人民,一齊到宮闕叩閽陳情。那時民心所向,在此圍城之間,料得聖上不能不顧全民心。事不宜遲,最好我們立刻分頭去舉辦。”關勝道:“只是如此舉動,必惹官府幹預,我等身爲武將,恐有未便。”陳東道:“事已至此,別無良策,縱有官府幹預,也顧慮不得。”史進起身道:“陳先生說的是,那顧慮得這些個?現今我有十人在此,分頭到街道上去喊叫,必可驚動了衆百姓。卻是一層,要借重陳先生大名。”陳東道:“爲了挽救這座危城,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各位便說陳東已經伏闕上書便了。小可此時便走,約集同人,草寫奏章,個半時辰可了,我等可在宣德門外廝見。”說畢,又匆匆一揖而去。魯智深喊道:“怕甚鳥?他白面書生也屢次伏闕上書,我們經年出血汗的人,在刀槍林裏出入倒怕事?”林沖道:“雖是我們不怕事,卻也休壞李相公和陳先生的事。依小可之見,我等只可說跟隨陳東伏闕上書,挽留李相公去,交代得清楚了,便是事情不成,卻也道我們造反不得。”史進站起來道:“去休去休!個半時辰,卻作得了些甚事?”他說着,第一個掀簾而出。衆兄弟們見他如此奮勇,自是教他一人上前不得,於是都隨在他後面,齊擁上大街來。
史進當頭一個,正是忍耐不住,便站在街頭上大聲叫道:“東京各位老百姓聽了,現在朝廷下詔,罷免親征行營使李兵部相公。眼見這座東京城,沒有人來擔當保守了。現在太學生陳東,又到宣德門伏闕上書。請朝廷起用李相公。如有願意挽留李相公,來保護身家的,都隨我們到宣德門外叩閽去。”這樣一喊,街上老百姓紛紛圍攏來問話。一打聽所喊叫的,又是舊日梁山泊好漢,益發相信。也有人認得林沖、徐寧的,都欣喜着相告道:“正是他們在這裏,聽說他們在馬統制手下出力,屢次出戰打勝仗,若不是李相公真個罷免了,他們怎地會在城裏不在戰場上?”這樣議論着,街上人便越來越多,竟不用得史進等呼喊,那朝廷罷免了李綱的消息,立刻傳遍了九城。圍城裏面百姓也作不得甚事,所提心吊膽的,便是怕城池防守不堅。這時聽說罷免了李綱,便如城池要被金兵攻破一般,兀誰不願出來隨同陳東去上書?只是在這半個時辰內,街頭擁擠了幾萬人。大家聽說梁山好漢,於今爲官家出來,都爭向他們面前來唱喏。林沖、徐寧,都是久往東京的人,大家更是願意圍攏了攀談。這十籌好漢,被人民團團圈住,一步移動不得。在人後面要爭向前來張望的人,兀自人羣后面推動着。關勝看了這般情形,雖是十分快活,卻想到東京是天子腳下,這般風光,卻不是樹大招風。因身後有一座生藥店石櫃臺,便一躍登上,向衆百姓四周拱了手道:“承蒙不棄,我等兄弟都十分感激,只是愚兄弟這番吶喊,意在請各位出來向官家叩頭,留着李相公,非爲自己。等着天下太平了,且與各位從容廝見。今日且都到宣德門去,隨在上書的陳東先生後面,向北闞叩頭去。天色不早了,休得耽誤了時間。”他恁地說了,人民鬨然一聲,都向皇城宣德門風涌了來。這已到申牌時分,陳東和百十餘位太學生,還有千餘名紳士,早拿了諫書,跪在門外敞地青石板上,託黃門太監呈入宮內,只等候宣旨。在四周看熱鬧的人,已是不少。現在又來了幾萬名百姓,把這宣德門附近十幾條街巷,擁擠得沒有了一寸空隙。關勝等因陳東有言在先,須在宣德門廝見,因之極力排擠了衆人,遙遙站在空場外沿觀看。這空場裏有御林軍士,三五成羣,手拿皮鞭轟趕人民近前。原來陳東所跪着的地方,卻也別無雜人。這時大羣人推推擁擁,層層向前堆疊,便直擁到空場裏來,御林軍雖是把鞭子揮打,卻也阻止不住。陳東所跪的地方,也都前後是人擁擠着,他們跪不定了,也只好站立起來。那在宣德門樓上的黃門官看了這情形,接二連三,向宮內飛奏了去。
欽宗罷免李綱,本來心裏老大過不去。及接到陳東一班太學生奏書,洋洋數千言,痛陳利害,說李綱絕不可免。自也有幾分動心。若說太學生多事,無如太上皇禪位之時,就有詔不惜改過,求人民上書直言,自也說不得他們有甚不是處。於今聽了奏報,有數萬百姓在宮門外陳情叩閽,若不依允,恐生變故,便不再詢問宰相意見,便親提御筆,寫下詔書,復了李綱尚書右丞之職,併兼任京城防禦使。將詔文交付黃門太監,到宣德門前宣讀。同時,並宣詔着种師道立刻入城彈壓。那些請願的百姓,見來的人越來越多,膽子越壯,並不顧慮天威,將幾百名御林軍擠在人海里,那讓讓他們有個伸手腳處。大家紛紛議論,有的說要起用李兵部,有的說要罷免李邦彥,有的說要請种師道出戰,有的說宣召宋江入京,人多口雜,廣場之上,聲如鼎沸。地下站不住人,有的爬上石華表和石獅子上,有的爬到都道樹上,到處人影浮動。不但陳東這千餘人混跡在人叢裏。便是關勝等十人也被人潮擠得七零八落。當那黃門太監,站在宦德門城樓上向下面大喊聖旨時,這下面人聲哄哄,兀自無人理會,後來官裏派出許多內監和御林軍,直擠到人叢裏,高聲喊叫,聖旨下了,復了李相公尚書右丞職,併兼任京城防禦使,各位可以放心回家了。這聲音傳達遍了,人民又轟雷也似呼喊着萬歲。方纔有人緩緩離開這皇城附近。那十人中之林沖,正是怕人從中熟人過多,既不便一一握談,且自由小巷裏走着,先避回曾正酒店去。正自低頭走着,忽然有人在身後叫道:“兀的不是林教頭?”林沖被這一聲喚着,便站定了腳向後看來。見有一個老漢和四五個人站在巷口向自己指點。林沖便向前唱喏道:“張七叔多年未見,一向都好?”那老漢道:“舍下還是住在當年與教頭作鄰居所在,託福平平而過。聽說教頭現時在鄧州都總管那裏從軍,於今又隨弟兄們來京勤王。這卻好了,不但是重見天日,而且是衣錦還鄉。”說着,指了林沖,向同站的人道:“你們看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豹子頭林沖。”那些人聽了,都向前唱喏。不想街頭一個行路人,向林沖指着道:“啊!你原來就是林沖?教我認得你!”說着,匆匆而去。這一次有分教,卻在林沖身上,再掀起一翻波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