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辰牌時分,便來到了城北郊外,這一帶是廝殺過兩日所在,又經幾番大火,滿目都是瓦礫場。行遍了許多街巷,只見些倒臥在地面的屍身,一個活人也無。張三雖是道路熟悉,眼前景物,都改了舊觀,兀自摸不着高下。走一截路,在瓦礫堆裏便打量一陣,看了離着將近,大家站在一堵頹毀的牆基邊,且等待機會。正不多時,卻有十幾騎金兵,南大街上飛馳而過。白勝故意由頹牆下伸出半截身體來,向外探頭探腦,那金兵見這裏有人,便撥轉馬頭,直撲到面前來。當先兩個金兵,手裏拿了長槍,對着四人便刺。那鬱保四往年在山東河北路上,專與北地販馬人廝混,自己也到過塞外販馬,頗能說幾句番語,立刻用番語答道:“我們是北國人,休殺了自家人。”那金兵聽他說的番語純熟,便停住了槍問道:“是北國人,怎地在東京作百姓?”鬱保四道:“小人有兩代都作販馬生理,以前常販馬來中原。十餘年前,販馬經過山東,被強盜洗劫了,回不得北國,便流落中原,在東京牲口腳行裏廝混。現今大兵到了這裏,腳行把火燒了,無處安身。這三位是往日鄰居,都沒個居住處,又怕廝殺時夾在亂兵裏喪了性命,因此和小人商量,既是北國人民,北國兵馬到了,卻如何沒了主張?便慫恿小人來投見自家軍馬。在大戶人家,搜得一些細軟,聊表小人晉見孝敬之心。”那金人見他身體魁梧,又是一副焦黃麪皮,他說是北國人,便有七八分相信。接着將鬱保四往年販馬生理盤問一遍。這正是他當年出塞時本分營生,如何會忘了,他敘述了一些塞外情形,便無差錯。那金兵殺入中原,只把中原人性命當了雞狗,但遇到自己人時,在這戰場上,一般的骨肉相親。便引着四人,向牟駝崗金營裏來。一路上鬱保四自向這些人陪話,又指了白勝道:“這個兄弟,便是腳行裏夥伴,東京城裏道路,十分熟悉,這兩馱馬細軟,多虧他引路找得富貴人家,才蒐羅得來。”那金兵既相信他了,自不再生疑惑。
大家來到金營,白勝一行四人,押了兩馱馬細軟,直送到中軍帳去。這裏是金兵元帥斡離不護衛親兵營裏,上自將校,下至兵士,都要勤護左右,很難得抽出功夫在外面擄掠。這個頭隊偏將,見有人押解兩馱細軟送來,自是歡喜。卻把鬱保四等人叫到帳內安慰一番。鬱保四行了番禮,躬身道:“小人這筆小小孝敬,值得甚的?現放了一把打開寶貝箱槓的鑰匙在此,只待將軍去開鎖。若不嫌小人來得冒昧時,小人便把孝心奉上。”那番將聽說還有大宗財物,自是十分快活,便着鬱保四直說不妨。鬱保四因指了白勝道:“都是此位兄弟轉告小人的。現今來到元帥營裏的康王九殿下,是上皇第九個兒子,趙官家胞弟,如何會少了財物?小人們知道,便是這天津門外,有幾座道觀,是上皇特爲九殿下敕建的。康王把幾座道觀,當了別墅,不時前來遊玩,其中便有許多寶物,是九殿下所賜,由各觀道人收藏起來。這時若是逼問他口供,要他供出寶物藏在那裏,卻不勝似蒐括些零碎金銀。”那番將聽說可以向康王蒐括寶物,如何不喜?便笑道:“若有寶物,元帥怕不快活。”鬱保四前進一步,躬了身子低聲道:“非是小人斗膽妄報,這事何須稟報元帥?將軍只帶小人悄悄去見康王一面,三人當面,小人指個的實,怕他不會說出來。那時,小人再引幾十弟兄到道士觀裏去將寶物取出,卻不都是將軍的。”那番將道:“你和我素昧生平,卻恁地孝教我?”鬱保四道:“元帥位分高大,如何敢高攀了去請求他?現在得見將軍,便是三生有幸,奉上這點孝敬,只求將軍將小人帶回北國。這些鄰居,不敢住在戰場,也求將軍放他們一條生路。”番將沉思了一會,因道:“且作理會。那趙構和張邦昌正在中軍帳後營,待我先探望他試試。”說畢,便將白勝等四人留在帳下,着人賜給他們酒肉吃。
那番將檢點送來的細軟金銀,比自己親自去擄掠的,還要充足,如何不信鬱保四言語。他思忖了半日,將這話告訴了元帥,一椿財喜,全盤落空。待不稟報元帥,自己享受了,這寶貝究不比尋常金銀,那元帥知道了,如何肯善罷干休。他籌思到了晚晌,卻想着,先問問康王、張邦昌也好。於是在初更以後,悄悄將白勝、鬱保四喚到帳內,告知此意。
三人也不帶燈火,自向中軍後帳裏來。這番將自知道營中口令,在前引路,自是直行無阻。白勝遠遠看那元帥中軍帳內,燈火輝煌,歡笑之聲,騰入半空。正是斡離不擄得酒食婦女,在那裏取樂。番將遠遠地繞了中軍帳,來到後營,順風一陣馬糞氣味,吹了過來,聽到馬的噴嚏聲、彈蹄聲,暗中摸索了走,在星光下看到前面一帶馬棚,拴鎖了整羣的馬,轉過馬棚露出一星燈火,映出了一座小帳棚,罩在平地上。不曾看得仔細,便有番兵吆喝着,在黑暗裏喊了口令。這是月初頭,半彎新月,已斜掛在金人營壁上,混沌中,看到一些旗幟的黑影子,在半空裏飄蕩。恁地時,越顯得小帳棚低矮,卻是一層層的許多人影子將那小帳棚包圍了。番將答應了番兵口令,緩緩走向前去,白勝便看清了那些黑影子都是手裏掌握了兵刃的番兵。那番將和他嘰咕了一陣,便帶了鬱保四,白勝兩人走進那小帳棚去。看時,在棚柱棍上面懸了一碗紙糊牛角燈籠。寬闊不到一丈的地面鋪了些秸秫,秸秫上鋪了兩條被褥。昏黑看不清是何種顏色質料,黑黝黝地,諒是極平常之物。那裏有兩個人坐地,一個人胸前垂下黑髭鬚,着了宰相品服,料是張邦昌。一個人頭戴平天冠,身着紅袍,腰圍玉帶,面白無鬚,諒是康王。他兩人見有人進來,都站起。番將不能漢話,便着鬱保四通知來意。鬱保四用漢語問道:“哪位是九殿下?”那少年答道:“我便是。”鬱保四、白勝同跪了一跪。白勝卻作了個問話模樣。因道:“小人等是來問寶物的,據殿下所知說了便是。”白勝又兩手按了秸秫拜上兩拜。這時,早已將帶來蠟丸,捏在手心,乘機塞在秸秫裏。於是兩人站起,代番將用漢話問康王寶物在那裏。每三四句話裏,卻悄悄露點來意。如恁地問:“我等知道上皇在天津門外建了幾幢道觀,裏面有御賜寶物,殿下說出來時,這將軍好去取用。便是西門外已到种師道相公軍馬,也救你不得。”又如恁地說,“殿下說明寶物在那裏,取來了時,番將自另眼看待。小人來意,殿下要省得。”那康王並不知道甚道觀裏有御賜寶物,見鬱、白兩人言語閃爍,心下也有幾分明白,他卻再三提到种師道,必有原故。但帳棚外耳目甚衆,也不敢盤問,只道不省得那裏有寶物。那番將也不敢久問,約了時日再作理會,帶了鬱、白自去。白勝迴轉身來,連連向秸秫下指了幾指,康王點了兩點頭。
他們去後,康王坐在被褥上,將手到秸秫裏面探索,果然探得一顆蠟丸,當時不敢偷看。到了半夜,看守番兵多已昏昏欲睡,便劈開蠟丸,將背朝帳外,掩了燈光,抽出丸內書信來看。一張薄紙,上寫道:
老種已率百萬之師來京,幸匆屈辱。來此白勝、鬱保四,乃二死士,如有機緣,可隨之謀脫虎口。老臣李綱頓首。
康王看那筆跡,正是李綱所寫。因悄悄將書信與張邦昌看了,彼此不言,康王將書紙吞入腹內,心中暗喜,靜待機會。
到了次日辰牌時分,斡離不卻派人來請君臣去敘話,康王以爲又是商談議款,自也不甚介意。到了中軍帳前,遠遠見兩旁列了槍刀林林的士卒,斡離不端坐在帥位上,象過去數次相見一般,毫無禮貌。康王多行到帳前,朝上拱了拱手。那張邦呂卻躬身施禮,拜了兩拜。斡離不大聲笑道:“昨晚你君臣作得好事?”通事把話譯說了,康王雖吃一驚,卻還鎮定,那張邦昌卻是臉色改變,抖顫着一團。康王答道:“昨晚貴元帥帳下,來了一員將軍,向孤索取城外道觀寶物,孤事先並不知情,此外並無甚事。”斡離不見張邦昌只是抖顫,便拍了桌案道:“你且說來,來的是甚等人,本帥審問他們多時,他們都招了。”張邦呂慌了,因道:“這是元帥部下將軍引了來的兩個人,邦昌與康王殿下,實不知情。這來的兩個人,一個叫白勝、一個叫鬱保四。邦昌夙知是當日梁山泊裏,有些人,於今同名同姓,說不定就是他。”斡離不聽此話大驚,便又追問道:“他們和你們討取寶物之外,說些甚的?”張邦昌因蠟書已嚥下肚裏,只把這層隱瞞了,其餘盡情告訴了斡離不,說他們實是來通消息的。斡離不原是想追尋寶物,卻不想追問出這等大事來,便連連拍了幾下桌案,喝着將來投效的四個人一齊捆綁上來。康王看了這情形,雖然暗下捏着一把汗,站在一邊,卻低頭不語。那張邦昌只是抖顫,面色蒼白。
白勝、鬱保四、張三、李四本已被斡離不召來了,站在帳外。只斡離不這幾聲呼喝,兩班侍衛來不及捆綁,推擁了進來。這四人料無生理,直撅撅站立帳下,向上怒目而視。四周的人只管吆喝跪下。白勝喝道:“張邦昌這賊,既是把話實說了,料是隱瞞不得。老爺和你實說了,我便是往日粱山泊好漢,於今鄧州張叔夜相公帳下裨將;特來東京勤王。這個兄弟鬱保四,懂得番話,特冒充難民,來此想向康王殿下通個消息,好教他安心,於今有百萬雄師來殺番狗,教他休得屈辱。我等是奉老種經略相公之命而來,與康王無涉,他事先也不知情。話便說了,要殺便殺。另外兩個百姓張三、李四,是我等夙日相識,他們不省得軍國大事,你們願放便放了。”通事官將話譯紿斡離不聽了,他卻先向左右搖手,教休得逼白勝、鬱保四下跪。卻傳令下去,便把那個引他們進來營的番將,在帳前斬首。番卒兩手捧了血淋淋的人頭進帳,跪着呈驗過;然後退去。斡離不放下了笑容,着通事問西路援兵情形,道是說出來時,不但不殺,並可給他們在燕山州縣作官,鬱保阱使用番語答道:“斡離不,你休錯看了人。我等既冒死來通消息,便不怕死!如何肯告訴你軍情?”斡商不聽他番話流利,益發歡喜。因道:“你能說我上邦言語,益發好了。趙官家待你們有甚好處?幾次三番要滅你梁山。不是張叔夜收容你們時,於今也不知流落在那裏。宋朝君是昏君,臣是奸臣,你等好漢何必爲趙家出力?你若降了我大金,我必重用你。”鬱保四道:“你不省得我們是忠義之士嗎?”翰離不笑道:“你省得忠義?我自知道你是個強盜。”這時,站在帳內的侍從,有熟悉梁山故事的,又告訴斡離不,鬱保四是個小馬販子出身,白勝更是鄉間一個無業遊民。斡離不笑道:“既然你們出身這般下賤,還道甚忠義?”白勝向鬱保四道:“他說些甚的?”鬱保四告訴他了,他跳起腳來道:“我等雖是出身下賤,我是中國人,只在中國下賤,不向你番邦下賤。”斡離不指了張邦昌道:“你家兩朝宰相,兀自要歸降我,你說甚中國番邦?你若降了,大官任你作,不強似在張叔夜那裏當名裨將。不時,教你立刻死在眼前。”鬱保四向白勝道:“兄弟,沒得說了,教天下後世認得我們出身下賤的。”說畢,在旁邊侍從手上,猛可奪過一把佩刀,橫了向頸上一勒,倒在地下。斡離不啊呀了一聲,已是攔阻不及。因回頭向白勝道:“你待怎地?”白勝道:“你若認識英雄,讓我自刎便是。”斡離不點頭道:“好,我成全你便是。和你將藥酒來。”白勝拱手笑道:“多謝元帥,我白勝要死,死個痛快,不須恁地累贅。”說着,撿起地上鬱保四手上握的佩刀,仰身在頸上一抹,立刻血濺衣襟,倒在地面。那斡離不雖是敵國元帥,看到鬱、白二人這般壯烈,卻也站起來致敬。立刻命左右將二人屍身擡過,吩咐從厚殯殮。這纔回轉臉來,着通事告知張三、李四,軍營裏拿住細作,那是要砍頭的。念你二人是無心幹這事,饒了你們性命,可以歸降我們。張三笑道:“老爺雖是東京城裏一個潑皮,卻是大宋百姓。你若放我們時,便將我們放了。不放我們時,你侍從手上的刀,便是我兩人一條大路。”斡離不聽了笑道:“你東京城裏潑皮,也肯爲國一死時,我大金軍隊,不能渡過黃河了!”李四道:“斡離不,你休小看了潑皮。”說着,向侍從兵手裏討過一把刀,直挺挺站着自刎了。張三笑道:“四哥去得好,我就來了。”接過他屍身上的刀,也自刎了。兩具屍身,斜躺在中軍帳裏地上,身邊流了兩灘紫血。斡離不不兩手高舉,捧了額角道:“從此不敢輕看中原人士了!”回頭看康王君臣時,康王低頭站立,默不一言。張邦昌卻把袖子掩了臉,不敢看着屍身,便淡笑了一聲。當時益發吩咐左右殯殮了,與鬱、白二人共埋葬牟駝崗上。次日並着手下人懂得漢字的,寫了一幢碑,大書中原四烈士之墓。
這幾日,東京城裏議和使臣,在牟駝崗來往不絕,看了這情形,回到城內述說,說那斡離不雖譏笑我中原無人,卻道我中原草莽之士還有一股正氣,不似那出將入相的人,那般怕死。這話傳入朝中,雖有多人不服,本來事實如此,卻也沒的說,其中卻氣壞了個名將姚平仲。這姚平仲是西河經略使姚古之子,現任西路都統制,和种師道兄弟都是山西巨室。西路軍馬勤王,他也率領本部二萬餘人馬,緊隨种師道之後,駐營西郊。這日奉欽宗之詔,與种師道、李綱入宮陛見。欽宗在正殿賜見之後,又在便殿召三人敘談。种師道有病在身,欽宗本是欽賜肩典入宮。到了便殿,便賜李、種、姚坐墩,詢問軍馬情形已畢,便道:“這女真將帥,欺朕特甚!要了這樣,又要那樣,朕已忍無可忍。”种師道躬身奏道:“女真可說不知兵事。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況隆冬難過,冰雪初消,民家藏糧,早巳不多。金人多用騎兵,既無麩豆,就要青草。於今青草未曾報芽,他那幾萬匹馬,吃些什麼?這京城有李兵部防守,足可無虞。再相持一些時候,他不戰自退,然後臣等以大兵夾擊追擊攔擊。那怕他不敗!”欽宗便手撫短鬚,眼看李綱。李綱起身奏道:“老種經略之言是也。金兵圍京師的號稱十萬,其實只有六萬人。現我勤王之師,已發動二十餘萬,還怕他甚的?現在他銳氣尚盛,我以步兵擋騎兵老大吃虧。正不必和他爭一日的短長。現在派兩支精兵,分守黃河南北兩岸,斷絕他的後路。讓他糧秣弓箭都接濟不上。河北各縣,一半未曾失陷,關城閉守,一檄可定。失陷的,金兵少數人佔據了,只是一味搶掠,並無佔據之意。我若派一支兵,分別攻打,還有盧俊義一支兵,久戰河朔,尚有萬餘人保守濟州附近,可以調攻大名。讓金兵四面應戰。我這裏西郊大兵,可倚城與牟駝崗金兵對壘,嚴取守勢,讓他不敢冒昧攻城。金兵後路有事,心中必然慌亂,糧草將盡,他豈能久留?那時,派一舌辯之士,前往金營,迎回康王,索還議和誓書,才放他軍北走。再於他渡河之時,等他軍一半在南岸,一半在北岸,用大軍追擊,必然大獲全勝。”欽宗點頭道:“此計甚好,姚卿以爲如何!”姚平仲奏道:“孤軍深入,不易善歸,此誠如種、李兩相公所奏。但據李兵部所奏,女真不過六萬兵馬,力量有限,何必用那全般大計。臣聽說受撫的梁山舊寇,現在張叔夜總管部下,曾以十八騎夜劫金營,全隊回營,無一人受傷。又聽說其中兩名出身低微的小將,白勝、鬱保四帶了兩名老百姓,混入金營,要迎康王回來。事雖不成,這四人自殺不屈。那斡離不也十分震驚,厚葬了他們,親題墓碑爲中原四烈士之墓。臣等身經百戰,難道不如這粱山泊人物?臣當乘其不備,帶一支精兵,殺入金營,生擒斡離不,迎接康王而回。”种師道奏道:“姚統制此言雖壯,卻非萬全之計。那斡離不紮營我京師郊外,如何不戒備森嚴?萬一不成,卻教金人笑話。上次關勝十八騎夜襲,是劫金兵不是劫金菅。”姚平仲見种師道面奏欽宗,不許他立功,心中便有些不樂,默然無語。欽宗自也覺得種、李所言不錯,便向李綱道:“便依卿所議,約須若干日期,方可舉事?”李綱奏道:“臣身任親征行營使,自必負全責。現在便調動兵馬,黃河兩岸,約三日至五日,可以佈置妥貼。關勝等二十餘人,均敢死之士,臣即遣他等數人,分往河北山東,飛騎傳檄,也不過五日至七日,可以到達。惟調一支精兵,前往河北收復各縣,非半月以上,不能有爲。大概再堅守二十日,可以舉事。”种師道奏道:“這是最快日期了。望陛下忍耐數日。”
正說着,內侍來奏,“金營議和使王訥,入宮求見,已到便殿門外。”种師道聽說,不覺愕然,問道:“深官之內,這外國使節,爲何不等宣詔,便直撞進來?”欽宗嘆氣道:“種卿不知,這金人使臣,好生無扎,每次見朕長揖不拜,出言只是你我,朕爲社稷宗廟計,都忍耐了。”种師道奏道:“陛下且宣他入來。臣當面責他無禮。”說時,見殿下有一人身着胡服,搖擺着登階而上。內侍在金階上叫道:“陛下有旨,宣金使王訥上殿。”那王訥大步上殿,見李綱之外,尚有兩員着大將衣服的人,便是一怔。站立殿門,向欽宗略一拱手。欽宗指了种師道、姚平仲道:“此係種經略,此係媲統制。”王訥便拱手聲喏。姚平仲起身答札。种師道卻不動身,因道:“足下姓王,想是漢人投金爲仕,父母之邦,君臣大義,諒未忘卻。老夫略抱賤恙,奉旨賜座,無君命,恕不起立。”他聲音蒼老,殿宇爲聲浪震動。兩目如電,望了王訥。王訥如何不知道老種此人,便在階前向欽宗拜了兩拜。鈸宗命起立,着在別殿敘話。王訥拱手稱是,由內侍引退。欽宗向种師道微笑道:“今日他向聯拜跪一番,那完全爲種卿在前的原故。卿雖老,還是威震蠻夷,有卿在此,朕寬心多了。我自與此人斜話,卿等且退。”於是李、種、姚一同出官。那姚平仲見了,益發覺得自己威望不如老種,一氣之下,又生出別的事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