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新傳第四十八回 逞貪心雪裏蛆掘墓 施巧辯鼓上蚤盜頭

  當日喝裏色進了館陶城,到了自家勢力圈子裏,那情形就立刻不同。現今鎮守大名城裏金將巴色瑪,還是他舊日部下,這館陶金軍,又都是巴色瑪部伍,和他相比,位分更低。那守城金將把喝裏色迎到知縣衙門裏酒肉供養之外,又請問他一些軍機。他道:“現今中山三鎮,大宋割讓給了我北國,這早晚,河北好歹也拿了來。館陶是河北州縣,宋軍自不能前來攻打。而況盧俊義親自向我言道,要歸降北國,料他也不會前來攻城,目下雙方按兵不動便好。我且在這城裏將息半日,明日黎明我便向大名去,也好在那裏迎接班師回朝的斡離不元帥。那盧統制送了我四擔禮物,又送巴色瑪將軍四擔禮物。你須知這人是河北一位豪傑,向來不肯正眼看人,他肯將這等重禮送人,卻不是輕易事情。那個押解禮擔軍校,是個送禮人,你等須將酒肉好好款待,休得怠慢了。”這金將得了恁般言語,便來告知了水兆金。水兆金想,雖是有喝裏色吩咐,自己是個大名知府,倒要去張羅押解送禮籮擔的軍校,便又將話轉告了王全。這王全卻是無得推諉,知道這八個挑夫和押解禮擔人都停歇在縣衙押司值班房裏,原來是因那禮物貴重,不敢隨便放置。現時喝裏色特地看得起這幾個人,益發要款待得恭敬了,便配了幾盤菜蔬,大半甕酒親自送到值班房來慰勞。

  原來這九個人,恰不是平常之輩,押解禮擔軍校,是楊志裝扮的。那八個挑夫卻是樊瑞、李袞、項充、楊春、李忠、周通、施恩、焦挺。李、周、施,焦四人挑着送喝裏色的禮擔,樊、李、項、楊挑着選巴色瑪的禮擔,這時都在值班房裏歇腳。王全將酒食送來了,楊志便起身相迎道:“有煩相公親自勞步。”王全道:“奉喝裏色將軍鈞令,款待各位。兵荒馬亂,圍城裏面卻沒甚的吃喝,休得見怪。”楊志道:“相公來了小可正有一事相商。這裏有四挑札物,是喝裏色將軍的,請將軍點收了,我等便輕了一副擔待。這另四名挑夫是送向大名的,尚希相公照顧則個。”王全被他再三的稱呼着相公,覺得此人十分懂禮,心中老大歡喜。困道:“遮莫有甚爲難處,上下儘管說。”楊志道:“這四擔禮物,都是些貴重物品,小人押解着,自不止負了千斤擔子。必須押解到了大名,親自呈上禮單,見那巴色瑪將軍收了,方纔放下這顆心。因此這四名挑夫,都是小可心腹人,不能分離。但爲了事出萬全,另一拔挑夫,交割了喝裏色將軍禮物,便已無事,小可意思,教他們益發同到大名。一來手眼多有些照應,二來也好教他們八人輪流了挑擔,走長路也輕鬆些。”王全道:“此是小事,依了上下便是。明日天明,喝將軍便去大名。他一路扈從自必甚多,各位可以跟隨了去。”楊志笑道:“那卻十分是好,便請轉稟喝將軍把他名下禮擔收了,小可也省了一半心事。”王全笑道:“上下放心,那自是我份內事。”說着,他又勸楊志等九人,儘管自在用酒飯,然後去了。這裏楊志和八位弟兄,將送來酒菜,陳放在值班房裏桌上,大家圍攏來吃喝。那盤子裏是一份紅燒羊腿、一隻薰鵝、一大盤黃牛肉、一大碗雞汁,小簸籮盛了百十個饅首。焦挺悄悄向楊志道:“這個鳥知縣,還說圍城裏沒甚吃喝,他卻將這等豐盛飲食,款待我出力人。”施恩也道:“他哪兒像個一縣之主,倒像個虞侯管家。”受瑞道:“你見他伺候金人,只是個奴才般人物。他到離開了金人,走在中原老百姓面前時,比太平年月州官那般威風,要勝過十倍。”周通道:“我也只是納罕,如何這裏向金將進出傳話,都是他的事,這在金將眼裏,卻不曾看得他值一文錢。這鳥知縣,他卻去從了賊來當得。”楊志眼向了大家望着,搖搖頭道:“各位是忘卻在哪裏說話了,我等肩上自擔着血海也似干係。”各位弟兄聽楊志恁地說了,想着也是,從此見了王全任何卑鄙行爲,都不說甚的。那王全來往奔走了多次,代他們將禮擔子交納了,並在水兆金那裏拿了通行文書一封,派人送交楊志,着明日隨了向大名去的大隊車馬同行。這個送文書來的人,恰是鼓上蚤時遷。他見得各位哥弟,微笑着低聲唱喏,卻挽了揚志的手,引到屋角邊,低聲道:“水兆金這賦,他明天也要和喝裏色同路回到大名去。到了他衙裏時,這賊警衛森嚴,難以下手,小弟想在路上得空時,先除了這賊。他在大名,是金人的耳目。”楊志道:“路上便有機會,也動手不得,驚動丁金人時,卻不誤了大事?”接着,他笑了一笑道:“貿弟,你老了。當年東京城裏取甲手腳,卻使不出來了。”時遷聽了老大不服笑道:“恁地說時,好歹回到大名知府衙裏,我把他的頭盜了來你看。”楊志卻不曾理會得他負氣,一笑便罷了。時遷未敢久留,告訴他湯隆已回到城內,一路得便,大家傳遞消息,說畢自去。

  次日天明,喝裏色換了大將冠服,鳴角擂鼓,簇擁了二三百名旗幟飄揚的胡騎,出城向大名去。水兆金雖不曾誘得盧俊義,迎回了這般一員金將,又與盧俊義暗約下了,不日歸順,這筆功勞,自是不小,也十分得意。帶了幾十騎馬,在喝裏色後面跟隨,這四擔送巴色瑪的禮物,他便着在自己面前行走,覺得有了遺失。另外還有一擔禮物,是王全在館陶蒐括來的金銀,託他轉獻給巴色瑪,也在隊裏行走。他坐在馬上,兀自尋思,王全這廝,自解得巴結上憲,在館陶恁般小城邑里,又是用兵時節,他還蒐羅得一擔金銀。我只是代人送禮,自己卻空了兩手主見巴色瑪。他便不怪我,我卻也被比下去了。恁地想時,便兀自在馬鞍上打量了主意。路行一日,來到了冠氏縣。這縣緊鄰大名,原來知縣,攜印逃走,是當地一個潑皮薛理槊帶一羣無賴子弟拾得了這座空城,投降了金人。這日他聽說有金邦大將隨同大名知府過境,郊迎到十里外,己接了大隊人馬入城。縣衙正屋,自讓給喝裏色住了,卻自陪了水兆金住在高大民房裏。晚間辦得一席酒菜,高燒着紅燭,在客堂裏,款待上憲。找來了幾個粉頭,在席旁彈琵琶唱曲子。水兆金手扶酒杯,望了粉頭,問薛理渠道:“你這縣境裏,卻也不曾有甚廝殺,如何沒有個像樣婦人?”薛理渠下方相陪,拱了手道:“上稟鈞憲,這縣城裏有幾個好些的粉頭,都送到喝將軍那裏去了。”水兆金道:“你還有甚人情敬獻也無?”薛理渠苦了那鬼臉道:“喝將軍來得特急些,卑職雖有孝心,一時卻張羅不及。”水兆金道:“你不見館陶王知縣,除在當地敬獻了喝將軍萬貫錢金珠,還另備了一擔禮物,由本府帶回大名,敬獻給巴將軍。你這冠氏縣內富貴,卻會輸給了館陶,薛知縣,你的能耐,卻瞞不過我,兀誰不知你綽號雪裏蛆。你在這裏,也作了兩三個月知縣,百姓那一塊爛肉,你不曾鑽動得。手邊怕不現成有些積蓄,卻道急促張羅不出。在金人手下作官,非如中原,巴結得好時,你不愁一套富貴,巴結不好時,可提防了項上人頭。這大金國人物,要錢並不隱瞞了兀誰,你不見議款上,大書特書要金銀牛馬。不時,他何必領兵殺入中原。你知事些,今晚必須採辦些禮物來。我官官相護,自會替你婉轉陳說,敬獻了將軍。”薛理渠見他說話時,面色漸漸現了怒容,心裏搗鬼,卻怕在縣城裏作下許多喪天害理之事,會因此發作,便離席向他一躬到地,近了一步,低聲笑道:“鈞府恁地說了,卑職自當竭力孝敬,只是……”說着,皺起眉來。水兆金見幾個粉頭坐在一邊,便擺了一擺手。那幾個粉頭手裏拿了琵琶鼓板,要敲打時,怕是驚斷人家言語,只是呆呆的坐在一邊望了兩位賓主。見水兆金手這樣一搖時,大家便起身拂了兩拂袖子,告辭而去。水兆金因問薛理渠道:“你且道有甚孝敬?”薛理渠道:“卑職既在金邦作官,有甚理解不得?這裏倒有些財喜可以張羅,只是卑職不敢。”水兆金道:“你且說有兀誰敢攔阻了你取這套富貴?”薛理渠道:“卻不是有誰敢攔阻?只怕拂了公意。因爲這衙門後園,有一座古墳。相傳是晉漢時代貴人之墓。裏面有三萬兩黃金殉葬。小人到任以後,也曾有意挖掘,想尋覓一些寶物奉獻。後來在那墳頭上發現半截斷碑,卻是水家墳墓。卑職想這豈不是犯了鈞憲風水?卑職在鈞府手下供職,這點事焉能不省得。一來全城人都說古墓十分靈驗,若是動了墳上一磚一石,滿城要遭瘟疫。”水兆金道:“卻不知道這三萬兩黃金,真個有也無?若說犯了我家風水,那卻是笑話。天下姓水的不只我一個,這墳掘了,卻會應在我身上?若果有黃金時,我們發了一注現成的財喜,犯了風水,不是倒轉來說。若滿城百姓的話,理他則甚?”薛理渠道:“此事有鈞府作主,卑職明日便着人去挖掘。”水兆會道:“本府明日便要隨同喝裏色將軍回大名,兀誰耐煩得在這裏等候?要挖掘便是今晚冒夜動手,本府親自前去監守。若有甚金銀,拿了來就便奉獻喝將軍,討得他歡喜時,薛知縣你怕不官運高照?”薛理渠自忖,你水知府祖墳也肯挖掘去巴結金人,幹我姓薛的鳥事!便道:“鈞府恁地說了,卑職立刻調齊滿衙伕役動手挖掘。”水兆金道:“若人數不夠時,本府帶來的幾十名隨從,都可幫同動手。”薛理渠向他奉了個揖,權且告退。去調集伕役掘墓,一壁廂再傳回那幾個粉頭,陪了水兆金吃酒作樂。

  不到半個更次,薛理渠回到客堂裏來,向水兆金拱手道:“幸不辱命,已調了三十名伕役前往後園動工。”水兆金道:“此事重大,我須親自去看覷了,就煩薛知縣同行則個。”那薛理渠看他恁地放在心上,只好由了他,着衙役掌起十來支燈籠火把,簇擁向衙門後園走來。遠遠看到一挑燈火,烘烘地在樹林下亮起,一二十名伕役,在火光下,拿了鍬鋤等物在一堆土上挖掘。水兆金聽聽遠處更鼓,已轉三更,便向薛理渠道:“只有商個更次,便要天亮,恰是怕了不得事。”說着,回頭看了兩名相隨的虞侯,因道:“我帶幾十名跟隨,不都是白閒在這下處睡覺。你且去傳調十來個人幫同挖掘,快去。”虞侯去了,水兆金着人舉了四五個火把,自己閒背了兩支袍袖,繞了那所古墓踏看。見二三十柄鍬鋤下,挖了兩三尺深一週圓溝,但只見些黃土。心裏想着,莫非這是誤傳,並無古墓,白忙了來挖掘一夜,那卻不是老大笑話。但擡頭看看四周,這墳上樹木,都是合抱也似粗樹幹。枝葉森森地升到了半空,怕不都是幾百年樹木,若不是座古墓,兀誰這樣保護了。他迴轉了想來,卻又不肯丟了那指望。不一會,兩個虞侯,引着十幾名隨從來了。他們向水兆金報道:“隨後裏面,有個薊州人張乙,向來爲人修築墳墓,他自認得這墓道。”水兆金大喜,着張乙進前說話。這人過來了,是個精瘦漢子,說着薊州口音。他躬身唱喏道:“依小人看來,這自是一方古墳。若照現在這般挖掘,便是再過兩日兩夜,也見不着古棺所在。”水兆金道:“依你時,甚時可挖掘了事?”張乙躬身稟道:“上稟相公。若有五六個人依着小人指點,有一個更次便足了。”水兆金手撫髭鬚笑道:“你若辦得此事,我重重賞你。”便着張乙領了七八個人在火把下挖掘,那張乙對這墓型端相了一會,便取了一把鋤子來,在挖的深溝所在,畫了縱橫四條線,便指點衆人在界線裏挖。果然不到半個更次,便挖得了一塊大石頭,他喊道:“上稟相公,有了墓門了。”水兆金、薛理渠同時大喜,各各撩起袍襟,跳入了土坑裏觀看。張乙請了一二十人,將那石板取開,裏面便是墓道,黑洞洞地一個窟隆。在場幾十人鬨然一聲。張乙向水兆金道:“這墓裏暫且入去不得,待吹得幾陣涼風,小人願領幾個人進去探望。”水兆金都笑着依了他。只教人簇擁了燈火,更站近了墓門來看。這張乙討了一碗燈,腰上插了一柄短斧。便引了幾個人鑽入墳窟裏去摸索東西。不多時,他周身帶了一陣黴氣出來,火光中便見他手託了一隻黝黑的三腳鼎出來。他將鼎放在地上,在懷裏取出兩個酒鬥,約莫有碗大,放下燈,兩手呈獻給水兆金道:“上稟相公,這是金斗。”水兆金方含笑接了,他又在身上摸索了,取出半環翠玉圈兒,兩手呈上,笑道:“相公福氣,這是無價之寶,玉玦。”那姓水的笑着兩口合不攏來,只道得好好。和張乙同進墓窟的人,也陸續取得陶器銅器刀布出來。正是不曾到得天明,已在墳裏掏出三四十項殉葬古物,隨列在地上。水兆金覺得這是一個寶庫,如何肯放棄了,直在這裏守得太陽出來,將所有古物,着人分別捧了,直送到縣衙裏呈獻給喝裏色。自己連塊陶器片兒未曾收沒。那喝裏色如何不喜?益發下令,在冠氏停馬一日,再將這古墳大掘一番。到了下午,直把墳裏一二丈下黃土都翻了個身,方纔罷休。他得了許多寶器,將水兆金着實誇獎了一番,道是見斡離不元帥,一定保他作大名留守。水兆金一喜之下,把張乙叫到行館裏,賞他五十貫錢。那張乙卻是不愛那錢,站在階下,躬身道:“上稟相公,小人不敢領賞。”水兆金道:“卻是作怪,我自歡喜給你錢,兀誰道得個不字?”張乙道:“小人伺候相公,現在府裏當名差撥,哪不圖個發跡?若相公看得小人有兩分忠心時,賜小人當名隨身門手承局,小人風光萬分,些須小小鼓勞理所應當,若要恁些賞錢,顯見得小人敢向相公計較,不知進退。”水兆金笑道:“我也常見你在我面前走動,既是恁地說了,益發你在我知府衙裏當名虞侯。那賞錢你儘管收了。終不成我賞了你,又拿將回去。”張乙聞說,只得唱個大喏拜領了。

  次日,水兆金由冠氏回大名。張乙便改了虞侯衣服,也騎了一匹馬,隨在他身後行走。那隊伍裏押送禮擔的楊志。見了他時,以目示意,只暗點了頭。那張乙在馬上,也不住微笑。別人以爲他升了職,自止不住快活。兀誰知道他希罕在賣國賊手下作個虞侯?原來他正是盜墓出身的鼓上蚤時遷。一日,來到大名,時遷隨水兆金進了知府衙門,他取出銀兩,採辦了幾次酒食,款待同僚,只道初來當差,都請同僚指點。僞知府衙裏幾個押司押番,與水兆金相親近的,他都送份人情。僞府裏有甚事,不派到他時,他兀自代着他人去做,做來了,仍舊由那人交差,自己只暗裏代勞。因此不到幾日,上上下下,都道張乙一聲好。這日水兆金由大名守城金將巴色瑪衙裏回來,滿臉風光。二堂上是張乙虞侯值班,見他上階,老早撩起簾子。水兆金且不入去,站在簾前向時遷道:“張乙,你辦事實是勤快,又頗精細,十分合我心思。今日巴色瑪將軍對本府說,盧俊義送來四挑禮物,他都收了,即日要着那送禮人回去。他想到不能教這幾個人挑夫空了手回去,來而不往非禮也,要我承辦這趟差遣,採選禮物回贈盧俊義。那幾個人同我一路上大名來,那個押送禮擔的軍校你自認得他,他們已來到前面值班房裏,你到司帳押司那裏,領取五兩銀子,且去款待他們。”時遷躬身應喏,靜等水兆金進門以後,方纔放下簾子去了。次日午牌時分,水兆金正在內堂與他續妻午睡,時遷走到簾子外站了一站。水兆金便在簾內問道:“張乙,教你款待那押解禮擔軍校,你作了也未?”時遷道:“他們深感相公恩惠,兀自要來拜謝。”水兆金道:“這卻毋須。我已命承局採辦了幾色禮物,安排得停當了,現放在值班房裏。你可引了他那裏去領取。”時遷道:“上稟相公,小人尚有幾句言語奉稟。”說時,走近簾子一步,聲音低了。水兆金道:“張乙,你是我親信人,夫人在此,毋須迴避,你且入來說話。”時遷躬身鑽入簾子,向膳桌唱了兩個喏,垂手站在一邊。水兆金將手上夾的那雙箸,指了他道:“你且說。”時遷道:“上稟相公、夫人,於今盧俊義和巴里色將軍結好。日內歸順金邦,必不失封侯之位。相公現今正在他故鄉作父母官,將來一殿爲臣,怎地沒些個來往?相公應當修下一封書信,結識結識他們,若順便再贈送一半項禮物,益發是好。小人拙見,這一子閒棋,並不會白下。”這水兆金渾家,是他送給斡離不那王氏的姐姐,雖是個二婚,她心中計謀,卻不下王氏,便道:“相公,這張乙說得是。將來大金邦軍馬班師回朝了,說不定留了盧俊義這批人馬在這裏。那時,少不得在他兵權下過活。”水兆金道:“我也恁地想,我寫封書信給他便是。張乙,下半日你卻來取書信。”張乙唱喏道:“多蒙相公採納小人拙見。但這書信,晚上修寫爲便。二更時分,小人來二堂聽候傳喚,悄悄地將書信和恩相所贈禮物,送到下處,明早他們開城時便走,卻不是人不知鬼不曉。”水兆金點頭稱是。張乙唱個喏退出堂去,自把他的事務勾當了。

  這日晚間二更時分,時遷悄立在二堂檐燈光下,有個丫環掌了一碗紗燈出來,見簾外一個人影。便低聲問道:“兀的不是張虞侯?”時遷道:“小可便是。”丫環道:“相公在簽押房裏,着你入來。”時遷掀簾進去。隨着那燈到了簽押房門首,丫環出去。水兆金便喚他進去。時遷暗想,這卻不是滅賜其便,掀簾踅了進去,見書案上明晃晃亮了大燭,水兆金已將書信寫好,壓在硯臺下,旁邊榻上,放了一個紅漆拜匣,他正坐了相候取。因取了書信交給時遷道:“你這封書信,和這個拜匣,都與了臨清來的軍校。”時遷道:“小人又想起一件事,禮物交與那軍校,他若吞沒了,我們如何知道?相公須差個親信人,隨了他去,也好在盧俊義那裏討封回書。”水兆金想了一想,點頭道:“你說的是,張乙,你可敢去?”時遷躬身道:“相公差遣,小人萬死不辭。只是須請相公給小人一封通行文書。回來時,免得關卡有攔阻”。水兆金道:“只是辦稿押司都退了值,無人繕寫。”時遷道:“小人不才,便會繕寫。請相公給小人一封空白文書,蓋上了印,小人可在相公當面填寫了。”水兆金見時遷顧慮的周到,便在案旁文書箱裏,取了一封空白,自回內室去蓋印,一霎時,又自取了書出來。時遷躬身相迎,低聲道:“小人有紙奇密文件,請鈞相過目。”說着,便伏掩上了門,插上閂,然後在懷裏取出一個卷軸,雙手遞給了水兆金。他放下空白文書,展開卷軸,便覺有一陣奇香,襲入鼻端。當時也末理會,只是去展開這卷軸。展了良久,才見有張字條,粘貼在上面。大書水逆兆金,叛國殃民,罪大惡極,奉令就地正法。他駭了一跳,面色陡變,正待言語,只覺頭眩眼花,站立不定,倒將下來。時遷先掩上了窗帷,然後取出襪統裏那柄雪亮也似匕首,就地將水賊頭顱割下。這賊中了時遷在卷軸裏藏的悶香,自哼不得一聲。時遷在身上取出一個布囊,把人頭盛了,將拜盒打開,傾出裏面札物把布囊放入,就在文書櫥裏,取得兩張大名府封條,用了案上漿糊罐裏現成漿糊,十字斜交,將拜匣封了。那張空白文書,也揣在身上。由地下拾起匕首,在屍體衣襟上擦抹乾淨了血跡。依然插入襪統子裏。聽聽門外,並無人聲,於是向地面屍體唱了個無禮喏。把羅衫脫了,捲成一團,夾在肋下,身上只着了短襖。將拜匣扛在肩上,跳上文書櫥。站着端詳了一會,放下拜匣,兩手撐了櫥頂,兩腳倒豎,勾住了屋橫樑。然後取拜匣在手,一個鯉魚打挺,人便上了屋粱。然後掏出匕首,劃開兩塊天花板伸手入去,將屋頂混封屋瓦,摸開了兩路。先把拜釐,和那捲衣服塞上天花板裏。這瓦脊與天花板相距得近,時遷將身子向板窟窿裏一鑽,手抓住椽子,兩腳一縮,便全身在天花板上。再將拜匣衣服,送出瓦窟窿外,繼之,人從從容容地爬出屋脊來。站定了腳,四周一看,月缺星疏,夜沉沉地。知府衙裏沒有一點聲息,遠處街鼓,方轉了二更三點。這件誅奸功勞,他悄悄地便完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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