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相府火警,早已驚動了東京全城。蔡攸看了壁上題字,突然倒去,卻又驚動了全府。早有家人擡過安樂椅子,將蔡攸放上,擡進他自己正室。他夫人朱氏,緊隨了前後,嘴裏只喚怎地是好?那蔡攸其實不曾暈倒,等朱氏靠近了卻暗暗地握着她手,捏了兩捏。朱氏是跟隨他左右,伺候過皇帝的人,有甚不理會得?進了正室以後,她就輕輕揮退從人。蔡攸睡在珠羅帳裏,卻是在牀上仰面睜了眼。朱氏鑽入帳子來,低聲問道:“相公怎地?”蔡攸道:“夫人,你好不明白,此等醜事,是府中上下人都看到了的,好教我難於安排,此尚是小事。府中失火,必然驚動了全城文武,都要來探望我,我見了人卻教我說些甚的?最要緊的,是那牆壁上題的字,自稱是梁山賊寇。且不問真假,此話傳了出去,卻教人心更是浮動。前兩天傳說張橫、張順混進了東京城裏,今有此事,明後日定是說宋江殺進了蔡府。我自裝暈倒,不讓人去理會那牆上字句。夫人快派人把那字磨擦了。有人來問安時,道是馬棚草料房裏失了小火,已撲滅了。”朱氏道:“益發對人說,相公身有小恙,請謁的一概免見。”蔡攸點點頭道:“我正要恁般說。”朱氏立刻把這話吩咐了出去。
恰是汴京緝捕使竇監率同一隊人馬,帶了鐐鉤水桶,各種救火物件,蜂擁到了相府門首。門官迎着,把夫人傳下來的話說了,因道:“相公身體欠安,深夜自要降息,將軍請回去。”竇監坐在馬首沉吟着道:“有府裏兩位人員,騎了馬奔到我家去報信,說是相府裏失了火。不然,下官怎地來的恁地快?下官自想着,這幾天東京城裏,謠言特多些個,相府有了火災,怎地怠慢得?”門官道:“相公也正因爲有謠言,燒了半間馬棚。理會時,卻不是又增加些人心不安。將軍且下馬在門首將息一會。下官卻是不曾聽說府裏着人去請將軍。”竇監道:“卻又作怪,此兩位到舍下去報信的,確是相府里人。”說着,吩咐隨從,且在府門口稍後,自己卻下馬來,踅進門官房裏坐地。不多會,果然,有附近住家的官宦,陸續前來問安。那門官正是道着前留的一些話,一個不曾通報,因之都丟下了拜帖就走了。竇監在此,約莫守候了一個時辰,看看來人,不問官階大小,都不曾進府,便也帶了巡兵悄悄退去。心裏好生納悶:“相公家失火,派人傳令,到了時,卻不許進見,火也熄了。這兩天東京城裏謠言很多,卻休着了梁山賊人道兒!”他恁地想時卻不想真着了梁山好漢道兒。
原來此晚初更起時,柴進打聽得竇監巡街方回,便着人挑了兩擔食盒,兩壇酒,着白勝引路,自騎着馬,向竇監家來。此地往來已熟,閽人引了入去,竇監便與柴進在客室裏相見。柴進道:“連日緝察辛苦,小可備得有兩壇酒,和幾樣下酒,特來和緝察慰勞。”說時,自掀起簾子,着來人將酒食盒子擡入去。竇監見兩壇酒泥封未動,上有封條。一罈的封條,有字寫汾陽貢酒,另另一罈寫着新豐美酒。便笑道:“此物來路甚遠,殿試在那裏將來?”柴進笑道:“小可與各處行商多有認識,分兩壇好久吃,卻不甚難。緝察若吃得合味時,改日再多奉贈幾壇。”說時,將汾酒先開了泥封,早是一陣奇烈的酒香襲人。從人又把食盒打開,裏面有薰鴨等類。竇監十分高興,立刻叫家中侍役,取着了杯箸來,將菜餚分着兩份,冷食的便留在桌上,熱食的先搬到廚房裏去,慢慢地熱來吃。侍役們知趣,點上四支大紅燭,由壇裏先舀兩壺酒來,賓主隔了一桌菜餚坐下,開懷暢飲,酒是好酒,菜餚又作的甚是可口,竇監卻忘了酒餚是客人將來的,吃得順口,只管勸酒。白勝在外,和巡兵等坐地,也出了二兩銀子,臨時買得酒菜,遍請相見的吃喝。吃到二更時分,換了一回蠟燭。竇監躊躇道:“蒙殿試送了恁地好酒菜,小可兀自未吃得盡興。只是這兩日謠言太多,小可要出去巡夜奈何!”柴進笑道:“竇緝察特也小心些個。東京九城兵馬,怕不有上十萬人,甚等樣人,敢在天子腳下犯法。官府只管理會謠言,倒把事情認真了,不是反叫人心慌亂?”竇監捧了酒杯,沉吟着道:“小可也是恁般想着。無奈上司有命,不得不日夜在街上巡視兩遍。”柴進道:“皇城內外,自還有幾位緝捕使、制使、指揮使,不爭偌大的東京,都要緝察來擔當一切。且合小可再吃幾杯,便是真須出去巡街,打過三更再走也不遲。”竇監吃得口滑,本也不肯席半便走,柴進恁地勸了,卻又吃了一些時。牆角外面深巷裏,剝剝嗆嗆,正是梆鑼敲着三更過去。柴進便篩滿了一大杯酒,兩手捧了向竇監一拱道:“且陪緝察吃三大杯,小可已是有幾分醉意了,若再回寓遲了,恐是不當穩便。”竇監笑道:“殿試若未盡興時,小可自奉陪殿試吃三杯。”說着,先篩了一大杯酒,端起來喝了。柴進手扶了酒杯,眼可看了窗外的天色,因笑道:“小可不及緝察量大,這杯酒卻要分三次喝。”竇監又提起酒壺向杯子裏篩着酒,因眼望了柴進,微笑道:“卻是作怪。往日周殿試吃酒,一味爽快,不似今天恁般遲疑,莫非有意捉弄我?”柴進聽了,不免心裏連跳了兩跳,強笑道:“緝察不道今晚吃得時候久了,小可已量窄要醉。”
正推諉時,有一個弁目進來稟報城內有地方起火。隨了這話,噹噹噹,鼓樓上的大鐘聲,也在夜空裏傳了來。竇監推杯站起,便掀簾走出來,站在院子里昂頭四周張望。柴進也跟了出來,揹着兩隻袖子,站在竇監身後。只見城內東角,一股火焰,沖天而起,將半邊天空,都照映着成了紅色,一片火星,隨着那成圈圈的向上卷的火焰,四處飛舞。柴進道:“此火在什麼地方?彷彿是去小相公府不遠。”竇監道:“我正恁地想。”柴進不等他說完,暗地裏伸着兩個指頭在嗓子裏掏摸了一陣,立刻哇的一下,將吃下的酒菜,都吐了出來。竇監便迴轉身來道:“殿試怎地,莫不是醉了?今已夜深,外面又有火警,且休回寓,便在舍下安歇如何?”柴進哼了兩聲,手扶牆壁,因道:“便請賜一副被褥,小可就在這外面客室裏榻上安歇,內室不敢去。”竇監笑道:“殿試何必見外。”便喊着隨從,攙了柴進到內書房裏去安歇。一壁廂吩咐家丁備馬,打算立刻上街救火。
正在這時,卻見隨從引着兩個人,舉着寫了大學士蔡、開府儀同三司字樣的燈籠,直闖進了院子來。來人便是和其他相府里人一般,只站住了躬身唱喏。接着便道:“敬稟使臺,相府有火災,請快快打點巡兵救火。”此人說話時,上下喘了氣,頗覺言語匆促。他身後有個人,卻高聲接住道:“相公有令,着緝察快去救火!”竇監躬身應喏。那二人更不多話,舉了燈火便走。竇監本要出門巡街,既有了相府鈞諭,那裏怠慢得,搶着回了內室,披掛起來,手裏拿了一柄黃金槊,帶同宅裏巡兵,先奔相府,一壁廂取了一隻大令,交給親信差弁,向不遠的汴京緝察使衙門調駐衙巡兵,攜帶着救火用器,到相府會合。住宅裏卻只剩了一二老弱男僕和一個年老的司閽。原來這緝察使官職,權柄頗大,官位卻是低微。竇監爲了收受賄賂便利,將眷屬住在衙署後的深巷裏,應接賓客,都在家中。所以柴進來時,總是他家裏坐地。這晚,他匆促接了相府來人的鈞諭,慌張的走了,卻不曾理會到柴進還睡在家中。他去後,白勝兀自在閽人屋裏和一個老司閽吃酒。卻向老司閽說,要討口熱湯汁喝。司閽代他取湯汁去了。便在身上掏出一包蒙汗藥,悄悄的灑在他酒杯裏。老司閽回來時,說是夜深了,廚子都已睡了。白勝道:“緝察不在家,我們也休只管貪杯,我們吃了這盞睡覺則個。”說着,先端起酒杯來。那老司閽陪着把酒吃下,立刻天旋地轉,倒了下去。
白勝把屋裏燈燭熄了,踅進裏院,見一個人影由上屋廊檐下悄悄行走,白勝先向牆角落裏一貼,且不動。等走進來,認清了是柴進,便遠遠的低聲叫了一聲柴兄。然後悄悄迎上前道:“兄弟早來這裏了。”柴進手拿一把腰刀,虛迎了一迎,向後退着兩步,站定了,便問道:“東西得手也未?”白勝道:“我自知道東西所在,請兄長把風。”說畢。他直奔竇監的內堂。第一次將來禮物時,便曉得這裏陳設,走到窗戶下,兩手握住窗格,身子只輕輕向上一縱,便上了窗臺,由窗格里把活閂拔開了,推着窗子進去。先把屋門開了,屋脊上半輪殘月正好斜照進堂內。看清了右壁廂琴案上齊齊整整,有三枝令箭插在架上。白勝拔了兩枝,反帶上了門,走到院外,見柴進手握腰刀,悄悄立在一顆梧桐樹蔭下。輕輕說聲東西有了,兩人便徑直開了大門出來。竇家無人,又已夜深,由他們從容走去。柴進出門來,深巷子裏已有張橫、張順,帶了十幾名嘍囉,假扮了緝察使衙裏的巡兵,各人牽了一匹馬,在這裏等候,白勝也由竇監家馬廄裏牽出了騎來的兩騎馬。柴進就將嘍囉帶來的衣包打開,換了一件青色戰袍,將頭上唐巾娶了,戴上一頂軟盔,手捧緝察使大令,一馬當先向大街走來。馬後有在竇監家取來的幾個燈籠,臨空照耀着。時遷、燕青剛由蔡攸家出來,也騎了馬在街口上等着,益發亮起燈籠,並作一路,向東門飛奔。恰是東門城外,一陣烈焰烈焰飛騰,又是一處火災。百十隻馬蹄,像山洪澎湃也似,踏了街石前進。奔到城門口時,幾個守城兵士,便迎上前來,時遷不待他們開口,先就喝道:“小相公府城外花園別墅失火,現同緝察使署柯巡檢出城救火,有大令在此,快快開城。”說時,一簇燈籠火把,擁到柴進馬前。那些守城士兵,看到他手捧大令,有甚不信,便把城門來開了。大家一擁出城,已有石秀、花榮帶了十幾個人接應。大家會面,所幸不曾損失得一人,就合併前進。此時約莫有四更以後,無馬匹的嘍囉,不過七八人,已預先讓他們改扮商販回山。在城外集合的,都是乘馬的,不到天亮,已趕了一小站路。
這日馬不停蹄,跑了約一百里路,移上小路,找個村子安歇了。次日便從容卸除武裝,改了販馬商人模樣,迤邐回山。柴進計算計算在蔡攸家裏得來的金珠,比在東京花費了的,卻要多十倍,心裏十分高興。只是隨便行走路程,遇到風景好的所在,便尋找酒店吃酒。這已是五月天氣,漸進暑伏,衆家哥弟,也不願苦苦在毒日下趕路,落得沿路歇涼。一日巳牌時分,到了黃河南岸,小渡口上也有七八爿村店。參差在大堤上。人家叢中,有那合抱的大柳樹,一排十幾株,在堤裏外長出,凌空涌出一座青山也似。這次,大太陽當頂,一片火光臨地,天空半點彩雲也無,蟬聲在柳樹上響起,喳喳喳的聲聞數裏,一行人馬在太陽下走來,遍體淋着汗,灰塵和汗沾染了,變成鹽霜,身上都覺得十分不舒適。奔上了大河堤一望,黃濤滾滾,流入天際,對岸青靄隱隱,有幾叢樹林影子在天腳下,便覺眼界空闊,東南風自堤後吹來,甚是涼爽。堤上村店,就在柳陰下襬了幾副座頭,賣着茶酒。柴進左手牽了馬,右手揮了馬鞭,緩緩踏上大堤,站在柳陰,連稱痛快。看那堤腳下沙灘,都被夏汛來的洪水淹沒了。下堤不遠,便是渡口,有二三隻黃河渡船,互相倚傍的停在渡口。一羣行人車馬,紛紛的上船。
這黃河渡船,與他處江河船隻不同,艙上扁平,並無遮蓋。爲了車馬好在上面停留,在堤上便看到過渡的人,或撐傘,或戴笠,站在艙板上透風。張橫道:“我們有恁般多人馬,自是要包只渡船過去,休和趕渡人一般地鳥忙,且討兩碗酒解解渴。”行人本乏了,站在風頭樹陰下,都不肯走,道聲討酒解渴,各人就在座頭上分別坐下。路旁邊酒店裏,過來一位店小二,問客官打尖不?要渡過河那岸去時,現今水大,船要流下去約莫十來里路上岸,再回頭向上走那麼多路,纔是對過的北涯渡口,非到兩三個時辰以後,休想吃東西。張順道:“這店家是實話,現在黃河湍急,過渡都是斜過,吃得飽了過渡最好。”柴進聽說時,便向店小二要了兩桶酒,切了兩大盤黃牛肉,衆頭領共圍了一副座頭,分了一半酒肉,讓嘍囉們也在柳陰下草地上吃喝。柴進道:“我們益發吃了飯罷。”問店小二:“有飯吃也無?”店小二笑回道:“天氣熱,不敢多預備現成的,上午蒸了幾蒸屜饅首,都讓剛纔過渡的人吃了,客官要用飯食時,除非現切面條來下。”柴進道:“也好,你且去切十幾斤麪條來,口味做得好時,益發多給你酒錢。”店小二應諾切面去了。衆人吃完了兩桶酒,涼爽過來,談笑着等面吃。張順和時遷兩人在堤上散步,看黃河景緻。順着柳陰,約莫走了三五十步,張順偶然向堤裏張望,這平原大道路上,約相距三五里,有一股黃塵,捲起來幾丈高,上達青空。這黃河大堤,高像一條小山崗子,下看平原,有甚不清楚。時遷見他凝神,便道:“這不是平常行人起的塵頭,恐怕有官兵追了我們來?”張順又注意看了一會,見塵頭裏面,已經有旗幟隱約的露出。立刻奔向村店報告。柴進道:“不打緊,便是我一個人,也把各頭領渡過江去。”花榮便首先起身,在馬背上將弓箭取了在手,和燕青道:“我們站在堤上對準他們的來路,先射倒他迎頭幾個,挫下他威風。”柴進也慌忙取了武器在手,將二十多名嘍囉,分作兩批。一批隨張橫、張順,奪取渡船,將馬匹行囊都搶上船去,一批和其餘各位頭領站在堤上等候官兵。卻掏了大錠銀子,丟在酒店桌上算酒錢。酒保那個要錢?早不見蹤影了。
真不消一頓飯時,早見兩匹探馬,前後相隔三五丈路,對渡口村店飛奔了來。看來相距不及百步,衆嘍囉齊齊吶了一聲喊。叫道:“梁山伯衆好漢在此,兀誰不怕送死的便來。”那兩個騎探馬,聽到這種吶喊聲,便勒住了馬不進。但藏在柳樹陰下的花榮,已是看得親切,彎弓引箭,對準了先一騎探馬射去,嗖的一聲,便見那人應聲倒下。第二騎探馬看到,扭轉馬頭,飛跑了回去。遠遠地迎上了大隊人馬,便一齊扎住了陣腳。柴進看時,約有二白餘名騎士,因向各頭領道:“看他們用輕騎來追趕我們,來的軍士必然是經過一番挑選的。我們雖各人有一匹馬,都已牽上了渡船。我們人少,又是步戰,恐怕不會佔便宜。我們回山覆命,志也不在廝殺,不如退去。”石秀聽說雖不以爲然,但是面前連自己七位頭領,只得十來個嘍囉。堤上地面窄狹,官兵馬隊衝過來了,卻沒有躲閃處。因此也不執拗,便隨同衆人,下堤向渡口退去。這時張橫、張順已把一隻大渡船搶到,一面整理帆槳,一面安頓馬匹。柴進一行人退上了船,恰是安排就緒,張橫在船頭督率嘍囉們拆除了跳板,手拿長竹篙,便一篙子點了堤腳,將船蕩了開去。船離岸不到兩丈路,便見官兵馬隊,已擁到了堤上。柴進看那爲首一個人,長鬚紫面,身穿紫色軟甲,手橫一把金槊,正是賽門神竇監。便躬身一揖道:“緝察幸得相會,小可臨行匆忙,不曾面辭,恕罪則個。”竇監在馬上大喝道:“我把你當一個斯文中人,不想你就是梁山賊人,你姓甚麼?”柴進道:“緝察未曾錯看,小可也是金枝玉葉,大周皇帝嫡派子孫,滄州柴進,外號小旋風便是。”竇監道:“此賊可惡,休把這船上一夥賊人放走,快快把他們拿下!”說時,他揮動金槊,便有三五十騎馬軍,奔下堤來,張橫在船頭上自與幾個嘍囉扯着帆索,不理會兩方答話。猛然回頭,見河邊衆馬軍裏一個人,首先躍下馬來,奔上另一隻渡船,正是張達。便向燕青道:“在東京城裏騙我到家,要去報官的,正是此賊。”說時,指了奔上渡船的張達。燕青手舉弩弓,隨了張橫一指射去,張達便倒入黃河裏去。那岸上官兵,見柴進這隻渡船,扯了布帆,水溜風順,料是不能追趕,便各各舉起弓箭對渡船亂射。船上人未曾提防,早有白勝、張順和幾個嘍囉中箭。人是躲在馬後的,馬也射倒幾匹。花榮大喝一聲道:“竇監,我兄弟念你一番交情,兀自讓你三分,你敢在我花榮面前賣弄箭法嗎?”他半身隱在桅竿後,說了這話,便把手上弓箭,看得的準,向堤上竇監射去。竇監一般的未曾料到船上有箭回射過去,兀自挺了腰軀,坐在馬鞍上。刷的一下水響,接着卜篤一聲大響,他已胸上中箭,翻身落馬。一部分官兵,跳下馬來搶扶,無心再設去船。渡船離岸越遠,梁山衆人,也不來理會官兵。大家分別將受傷人拔出箭頭,裹紮創口。張順腿上中了一箭,卻不甚重,白勝左肩被射入兩寸來深,人卻痛暈倒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渡過了黃河。柴進看看南岸,並未有渡船載官兵過來,便從容登岸,受重傷的,讓小嘍囉們架了船艙板擡着,受輕傷的,依然騎馬前行。雖然小有波折,卻是此行不虛。到了山寨,自然有一番慶功熱鬧。
那竇監中箭落馬,血流遍體,官兵在炎暑天的大陽光下,將他擡回東京,傷勢便十分沉重。王黼聽得此訊,便覓得了一包御醫制的金創藥,着親信丁虞候,將來竇家安慰,竇監躺在病榻上,請了虞候到了榻前,兩手加額,作叩頭模樣,呻吟着道:“梁山賊寇,欺我太甚,騙我在先,殺我在後,請王太輔替我做主,必報此仇。”說畢,微閉兩眼,昏沉過去。過了一會,他又復睜開眼來,伸了一手,扯着丁虞候衣領道:“我有一個兄弟竇益,現在青州作團練使,請轉告他,花榮、柴進是我仇人……”以後語音含混,不能聽清。但丁虞候受了他臨危重託,怎地肯放擱,向王黼覆命時,自又加了些言語,這一來王黼動了三分怒氣,一片殺氣又涌到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