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珠、阮氏、田氏、紅豆俱大驚失色,一齊扶住,璇姑、素娥忙提交椅,徐徐納坐,與湘靈、天淵及諸媳女,或激切問候,或屏息圍侍,疑乏者去備蔘湯,疑餓者去取餅餌。水夫人閉目靜坐一會,睜開眼來,說道:“你們不必驚慌,我爲御賜匾對,譽過其實,寵逾其分,已覺心口發酸,津津汗出。一着小款,稱謂格外尊重,兼落御名,不覺渾身戰慄,通體汗下,遂致昏暈。閉目凝神一會,已照常矣。”四位公主齊道:“匾對皆非虛譽。父皇在宮,常欲以母事太婆,知事公公,知太婆及公公守禮,斷不肯聽,每發輒止。此心實事太婆如慈母,落一御名,何足盡父皇誠意,敢致太婆謹慎若此!”
水夫人道:“公主等爲父言則可,爲君言則不可;出嫁從夫,又當爲夫言,則尤不可!皇上誡公主等,不可有一毫挾貴之心;老身亦誡公主等,不可有一毫挾有勳勞之念。汝翁非不有功於社稷,然只屬臣職之常。公主等若視皇上之隆恩,爲汝翁所應得,即有勳勞之念。於臣道婦道,俱有虧矣!況受寵若驚,臣子之於君父,即分所應得,亦當有慚懼勿勝之念乎?孔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爲酒困,何有於我哉!’此四事非神奇之行,而以至聖自視,猶不敢居;老身何人,而以道統爲辭?匾額更雲德配坤元,是以鸞鳳比鷦鷯,蛟龍比魚蝦也,有不心酸汗出者乎?君猶父也,天也,爲臣子而落名,寵逾其分,至矣極矣!戰慄昏暈非勉強,誠慚懼之至也!”顧謂田氏:“妝夫遵旨懸掛十日,十日以後,即謹庋高閣,勿常懸以重我罪!”四位公主皆滿心發亮,再拜受教。
初三日慶壽儀注,諸親王、郡王如王子禮;公侯以下,南北向四拜。太君西前,答兩挾拜。水大人俱辭謝,親王等望內遙祝,古心、素臣答拜。初四日,親王、郡王妃如皇子禮;公侯夫人以下,如公侯禮,四拜不挾,太君答兩拜不挾。初二日,東方旭隨同全身行子婿禮,四拜。皇子隨同諸孫婿行禮,皇太孫隨同曾孫婿行禮。太君南面立受;惟太孫命文虛扶住,但拜手,不跪,不頓首。古心、阮氏、素臣、田氏、紅豆率閤府眷屬,分班叩祝。鸞吹隨同遺珠,行親女禮。馬玉、幹珠、關蘭以固求,得同未婚諸孫行禮。紅瑤、玉兒、金蟬、篁姑,亦得同諸孫女行禮。大君南面坐受。
初六日,惟楚王、東方所、全性、任信、林土豪、寧文向內遙祝。其內親戚如東陽、徐武、金相 長卿、大羣、天生、田寶、虎臣、雲北、樑公、洪儒、虎兒,俱以子侄禮拜賀。初七日,劉大夏、戴珊、心真、首公、成之、無外、雙人、正齋、介存、以神、尹雄、鐵面、施存義、袁作忠、聞人傑、林平仲、劉牧之、朱無黨、屈辭,俱向內以子侄禮拜禮。初八日,惟楚王妃、田夫人、餘太夫人、任夫人行賓主禮;其餘李夫人、徐夫人、皇甫夫人、劉夫人、戴夫人、洪夫人、白夫人、龍夫人、鐵夫人、田夫人、劉如召夫人、沈夫人、元夫人、金夫人、匡夫人、尹夫入、邢夫人、水樑夫人、餘夫人、米夫人並任信、土豪、金相、樑公、玉麟之諸妾,俱以幼輩慶祝。
初九日,賽呂並奚奇十二將及三營各府弁,但王叩頭,不打恭。吉於公因系長史,不隨三品以上大臣慶祝。虞揮、禹陵、倪又迂、國無雙、美祏、岑文,因皇子、皇太孫隨同孫婿等行禮,不敢以侄孫婿禮慶祝,亦於是日到府,隨於公後,以屬禮慶祝。古心、素臣親陪。文恩、文寤、文長、金硯、錦囊、松紋、韋忠、十男飛卒,叩祝華,即行退出。素臣令張順另陪,於文恩、文寤兩宅筵宴,命文麟、文鳳親遞三杯酒以謝之。隨氏等十二夫人叩祝畢,不敢當客禮。阮氏、田氏、紅豆親遞三杯酒,命風姐、書姐代主。紫函、冰弦、晴霞、生勝、熊熊、烏烏、玉奴、阿錦、賽奴、柏氏、天絲、嬌風、小躔,祝畢即退,璇姑、素娥親遞三杯酒,令沈家另陪於西宅改緇堂。本府內監宮女婢僕下人,因初五日行禮不及,俱於是日叩祝。惟文虛、文嫗設單行禮,至晚賞席,命文柔、文龍各遞酒三杯。餘者不設單,但賞席而已。
初十日,輪着外國使臣。雖奉旨止許正使一人慶祝,已至一百八十餘員;加以扛擡禮物,隨從人等,竟至一二千人。素臣先期奏明,役使三營軍士陪待下人,把轅門內四十六間房廳,及工部搭蓋蘆篷,都坐滿了,仍不夠席位;只得將三營行營,於空地上張設起來,方纔安頓各有坐處。府中將補袞堂及東宅戲彩、西宅改緇兩堂俱設筵席,方纔安頓各國使臣,俱有坐位。此月自初一至此日,景星慶雲,日日俱見。使臣們耳聽韶樂,眼見四靈,食甘露之華,飲醴泉之水,觀梅花之神鹿,見五色之林芝,珍禽奇獸,瑤草瓊葩,觀之不足,玩之有餘,無不矯首頓足,心醉神迷,俱叩首懇求,許十年後復協慶祝大君九十壽誕。素臣道:“此回由皇上特恩,家母即幸致遐齡,亦何敢再煩各使!”諸使臣相謂:“屆期當相約各國連名上表,懇奏大聖皇帝可也。”
十一日,閤府進宮謝壽,備八十席盛筵,送進宮去。十二日備席分送外國使臣。十三日,請朝臣。十四日,請命婦。十五日,請親。十六日,訪友。十七日,請親友女眷。十八日,請僚屬。十九日,家宴。二十日,宴犒下人。二十一日謝壽起,至二十五日謝畢。至三十日,各遠客陸續散盡。除初十日以前,費用俱出內帑;自十一日起至三十日止,一切酒席犒賞、程儀雜費,整整用去一萬銀子。把閤府上下,俱勞乏得耳鳴喉啞,力倦神疲,常是立着走着,便打起瞌睡來。本朝勳臣貴戚家,慶壽之盛,從未有如此之極者矣!
十月初一,水夫人入官,陳乞骸骨。大皇太后等,俱泣下沾襟,無可奈何,只得允奏;但請緩時日,於次年二月春和起身。自此後,不按講期,常請入宮,略講一二章書,即留筵宴,以序惜別之情。十三年正月,古心、素臣俱上表,告請終養。天子準古心之奏;不準素臣,降旨慰留。
素臣託劉健、洪文代奏,天子只是不允,懇切慰留。素臣情急,稱疾不起。復因劉大夏值經筵,託其固請。天子泫然道:“自素父奏辭,朕食不終簠,寢不貼席者十餘日矣。主人留客堅,客亦爲勉留,素父獨忍舍朕而去耶?”言訖,淚涔涔下,大夏亦泣。良久,天子拭淚,囑大夏:“親見太君,委曲致辭,必得允朕之留,感太君德且不朽!”大夏出朝到府,宣旨欲見太君。水夫人遵旨出見。大夏述聖旨畢,夏泣。水夫人、素臣俱泣。水夫人謂素臣:“君恩至於此極。復遑將母耶?汝死是官可也!”水夫人遂擇於三月初一日起程,因文甲、文由隨侍回南,趕於二月內爲文由完婚。年前已經差人到吳江收擡賜第,觀水代爲準備。
文氏一族,此時子孫衆多,到文甲一輩上,共有二百餘人。一縣田賦取來,充作族中公用。育嬰孤老等堂及義塾、醫院、粥廠、備荒倉廒,一切執事需人,均由觀水選派族人循謹才幹者,公司其任,以故丁口雖繁,卻無貪戶。聞得水夫人榮歸,欲請觀水轉懇,撥資擴充。觀水不肯,並加意禁制,絕其蔽竇。水夫人起程之日,田氏、璇姑、素娥、湘靈、天淵及諸子、諸媳、諸孫孫女井文甲、文由新婦一同送歸,古心一支,亦隨侍回南,京中單留紅豆服侍素臣。文龍、文麟、文鳳、文鰲亦留住在京。取道通州換船南下,連家人僕婦們,共是四十號大船。另備四船,船將園中珍禽奇獸,分載回南。龜龍有靈,亦夾着坐船,游泳而去。兩隻鳳凰,更飛嗚船頭之上,帶着四雛,學弄舌頭,雍雍喈喈,如奏雲璈之曲。沿途百鳥來朝,和鳴相答,甚是好聽。
天子特旨,命沿途地方官照料。一路舳艫相望,泊船處所,男女老幼,擁擠於馬頭之上,歡喜讚歎之聲,山崩潮涌。一入常州境內,冠蓋相屬,官紳等請安送禮,更爲熱鬧。水夫人均命文鵬接見,稱命問訊。官紳等近年地方民事,逐一細說,處處民康物阜,政簡刑清,水夫人不勝歡慰。到了吳江,船泊水牆門碼頭,次第登岸,正是二十七日。觀水進見,水夫人問些族人景況,家鄉近事,說到善舉一層,觀水將族人之意述知。
水夫人慨然道:“我正忘了!吳江田賦,每年不過五萬兩,由睦姻任恤之意,推及鄉里善舉,正無窮期,這幾萬銀如何敷用?若專顧親族,即用意又私。弘治二年,龍郎、麟郎由外洋歸,玉佳以兩兒官已極品,懇辭封爵。次日,龍郎、麟郎入朝,皇上賞每人白金十萬兩、黃金萬兩。我因發願:以此款充作善舉,庶不虛聖明之賜,而完除滅老、佛之餘功。今族中既有此意,甚合我願,明日請各處董事進來,商議定了,就將此銀髮出可也。”觀水應諾,去請族人不題。
四月初二日,文虎到吳江知縣任,點卯參衙,閱城放告。接印三日之後,就上省謁見撫按藩臬。日治官書,夜稟水夫人教訓,催科撫字,綽然有餘。是年,文彪得子,名[田光];文駿得子,名[耒童];文鵾得子,名剞;文鷟得子,名衝;文鼂得子,名倩;文猊得子,名楠。八月初五日,京中紅豆得子,名驌;文龍得子,名畀;南邊文甲得子,名施。九月間,文田得子,名銘;京中蛟吟又生一子,名暢;文麟、文鳳、文鰲,又各得子。十月,文鵬、文犀又生一子,文鶴、文騏各舉一女。素巨復得一子、十七孫、兩孫女、兩曾孫矣。水夫人喜得兩雲孫,復添許多曾孫男女。
素臣末子、文龍末子,復與玄孫施,三代同年同月同日,皆系水夫人壽誕,歡悅非常,備酒筵親告祖廟,復會親族筵宴數日。亦將家中所生曾孫、玄孫之事,寫書示知素臣,素臣告祖廟,會親朋。天子親書《百麟兒,三珠樹》以賜素臣。
十月初旬,各省、各外國所採歌謠,陸續到齊。
素臣與內閣翰林院官詳看定了,錄成副本,進幹天子,共五言絕句十二首,七言絕句五十六首,長短句五十一首,七言長行一首。
天子先看那五言絕句是:
聖德才唐虞,仁風偏海隅;普天忘帝力,萬國總康衢。
君聖得臣隊,文謨武略全;人荒歸一闥,隻手即驚天。
黃閣重綸扉,皇夔古所稀;六卿承御意,日日念民依。
百職盡賢良,分猷各展長;書思鹹對命,朝宇有輝光。
虎賁皆習禮,驃騎盡知書。五府糾桓地,剛柔不吐茹。
秉節糾文武,寬嚴佈德威;大廉並小法,贏得萬民肥。
兩京十三省,牧伯總公忠;敷教明刑後,醇風處處同。
無官不守典,有吏盡懷刑;公廨無長物,晨昏對一經。
最喜宮牆內,相看禮樂儒;養深真若拙,智極反如愚。
辨色持鋤出,臨昏帶犢休;只知天道好,歲歲得豐收。
蠻夷永不侵,盜賊久雄尋;但職盈寧樂,誰知君相心。
不知君相心,須識古人吟;悲哀與怨悱,何以不如今。
天子復看七言絕句是:
聖德如天未可知,但於巍煥一推評;超周鐵漢過商夏,數到唐虞意未平。
唐有滔天九載洪,虞承唐治易爲功;安危反手今逾古,獨仰君王是化工。
炮火沖天起內操,至尊肘腋滿霜刀;自從聖主當陽後,不見中人掛戰袍。
西廠人言是肉林,黃昏白日鬼呻吟;皇恩首去緹騎禍,自此無須買命金。
天尊活佛滿京城,欲保妻兒徹夜驚;淫悲一朝驅巳盡,笑着牀笫有餘情。
傳奉何年許出身,爛羊屠狗列朝紳;聖胡特禁斜封敇,仕路萬無倖進人。
內府才需一尺箋,機坊足費十千錢;自從阿監回京後,不賣妻兒不賣田。
無錢萬口莫稱冤,要洗村坊報國恩;自去監軍奸細絕,年年留得好兒孫。
空山一木起千夫,舊鬼新魂泣大珠;萬累忽捐停採辦,家家競把醉人扶。
琳宮高頌一堂經,萬戶傾箱復倒瓶,讓醮不行饒食用,餘錢留得祭先靈。
此日無人可責言,當年何獄不含冤;九州賴有清刑使,西市收回幾萬魂。
因荒成欠欠成逃,逃地追鄰帶血號;赦盡積逋逃盡復,年年禾麥是恩膏。
眼見虞廷闢四門,文經武緯萃金閽;調元布化除邊患,絕城蠻王拜至尊。
積逋赦後減新租,餘黍多收只少輸;民富共憂君不足,人人思獻百銅蚨。
生民本富莫如田,併入豪家已萬年;忽許劃教農戶買,一看南畝一回憐。
農民最苦是荒年,鄭俠圖中繪未全;一自大恩倉有貯,村村旦夕起炊煙。
土物多般總出民,虛傳發價要規銀;尚方久卻千官貢,胥後何由問野人。
怕聽當丁銀與匠,血比金錢好入囊;一有朝廷明禁後,無人挖肉復醫瘡。
無錢得死有錢生,白鏹埋冤太不平;贖罪忽除周穆弊,荒墳夜雨少啼聲。
輸糧罰紙禍難班,戶工解額有千般;新恩併入田中賦,免得追呼盡日閒。
共知里長害農民,里長長途更苦辛;官運不煩吾父老,農民田長感皇仁。
勢佔田房萬萬千,忽傳給主最堪憐;贖回妻子團欒聚,共拜君恩北闕邊。
從來宮女老深宮,此日歸家是夢中;更喜及笄進作婦,好勾粉臂一彎紅。
忍將赤子問官刑,假虎還教獸不寧;汰去冗員人過半,生機治道兩恩銘。
月賜金錢出尚方,卻令沽寵勢猖狂;恩停豈但除煩費,從此閹人氣不揚。
閹餘紈褲總朝官,燈火經生膽盡寒;減去勤勞恩陰例,辟雍泮水共彈冠。
諸多叛逆入官田,不問來由總放捐;歲得黍苗千百萬,怎教感泣不湎漣。
內臣田賜百餘年,也給兒孫供粥饘;誰謂祖宗遺澤例,只知聖主德如天。
靈囿曾傳白烏詩,何妨糜鹿共追隨;只緣聖德過文德,從柙開籠任所之。
遜國君臣枉斷魂,仁宣德澤正無垠;若非聖主如天度,誰識高皇有太孫。
戾帝懷私廢上皇,縱無謚號亦相當;獨將虞舜親親意,典禮煌煌奉給嘗。
曾聞卻虜杖于謙,竟與王文一例殲;自建崇詞隆謚法,普天忠義氣平添。
太祖從龍殉難臣,子孫與棣足傷神,無端袞冕承宗祀,恍惝疑爲隔世人。
闢佛偏同佛作緣,一生禪悟棄陳編;黌宮撤去奸儒主,聖道明如月在天。
悉數功文數不窮,功文極處見神工,盡除佛、老歸王化,忠孝良心萬國同。
蕪穢千年豈易鋤,只緣聖孝篤居廬,亮陰三載無言淚,梟獍荊榛一概除。
荊榛除盡見嘉禾,男只攜鋤女擲梭;中國衣冠皆禮樂,外荒椎給總絃歌。
絃歌聲聞鳳凰鳴,龜泳麟遊龍甲明;靈物豈同凡鳥獸,不由人力是天生。
天生瑞物數難終,醴露醇濃螢英充;河海宴清皆自得,星生景慶與人同。
同看星雲有百蠻,鳳凰聲裏悉依班;深濡禮樂傾心祝,滿載詩書稽顙還。
這四十首後,復有十六詩,另系一人手筆:
欲傳帝德德難傳,眼見禎祥有萬千;略就百中歌—二,吟成俚句巳連篇。
麟獲曾悲吾道窮,生麟不與死麟同;春園自見麒麟搏,荒徼能將佛老空。
岐山鳴後鳳凰無,野鳥爲鸞筆腐儒。誰得似今儀聖主,雙棲瓊島兩高梧。
天錫元龜告禹功,洛書今見御園中;圓神著德獨從短,極處應知造化通。
非雷非雨見何從,雲霧之中若的蹤;何似宮池水清澈,細將麟甲數真龍。
燦爛周天有七星,星星如月夜無冥;自從復旦歌傳後,如此光華見幾經。
景星達旦即卿雲,百道糾縵五色分;精氣勃時升地氣,天文顯處見人文。
樹樹瀼瀼顆顆珠,絕勝崖蜜與醍醐;年年只作尋常味,夏水冬湯一例須。
貞觀曾銘一醴泉,於令到處醴涓涓;耕時稚子頻頻送,只當村醪餉野田。
堯階畹莢日乘除,不信今看聖主廬;爲恐哀深忘歲月,切教喪滿莫唏噓。
九螢蘭聲得似麼,田中歲歲出嘉禾;兒童見慣渾閒事,只道歧苗似昔多。
殷宗五徙爲黃河,一自澄清水不波;陽武、開封頻決處,於今無浪可成渦。
海不揚波測聖人,堪憐一葦渡通津;月明應返乘槎使,雨夜還來入貢臣。
虎賁脫劍說詩書,何必銷兵兵患除;百姓圜橋觀大射,禮客樂節氣舒徐。
赤縣年年報獄空,非關刑賞激揚功;生民自有真廉恥,誰肯拘攣囹圄中。
千祥百瑞數應疲,獨少堯階屈軼奇;唐代有兇堪指斥,聖朝無佞可差池。
天子看完 復看長短四首:
出天不知高,臨海不知深;能知天高與海深,方知君相高深一片心。
君相不日日加我衾,亦不日日賜我金;
我田我任,我書我淫,我矢我音,我彈我琴;
何以我過而若君相爲之箴,我樂而若君相爲之壽?
不有恆產,我何田任?不有堂癢,我何書淫?
不有風雅,我矢何音?不有和樂,我彈何琴?
君相又何必日日加我衾,而次賜我金?
我有資財,不盜不侵;我有妻女,不妖不淫;
我有田疇,不災不侵;我有舟車,不覆不沉;
君相即不日日加我衾,賜我金,
我感君相一片心,高於天之高,深於海之深!
四首後,又六首,另成一格:
感聖君,歌聖君;
不歌君如日,不歌君如雲,
獨歌君如火,芟除荊棘一炬焚,
荊棘焚,良苗分。
分良苗,自聖朝,男耕兼女織,水釣復山樵,
除盡生民蠱,僧尼道冠如煙消;
僧道消,家計饒。
饒家計,由聖帝;無僧可施齋,無道可獻祭,
建寺與裝金,一切方便門永閉;便門閉,事非細。
閉便門,得報恩;歲時供祭祀,奉養足晨昏,
每日一盂飯,也堪留得餵雞豚;餵雞豚,孳息蕃。
蕃孳息,兼整飭;僧去室無奸,尼去家無賊,
絕去淫盜媒,安居妻女心不惑,勤女職。
女職勤,無敗羣;杼響臨朝發,機聲靜夜聞,
蓬去麻皆直,深感吾君一炬勳;
感聖君,歌聖君。
天子看完,正揭以後詩歌,只見內侍愴惶而出,向天子耳邊說了兩句。天子登時失色,淚流滿面。正是:
雲雨敷天施造物,琢磨成器失胚胎。
總評
匾對即有過譽,在水夫人當之亦不懸絕,何至心痠汗出?及提出孔聖四言,方見必應如此,並非僞謙。始知陸氏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如釋迦之肆無忌憚,當一棒打殺者也。
天子戒四公主不可一毫挾貴,水夫人復戒不可一毫挾有勳勞,兩路夾來,方於此心理絲毫不走,反覆尋繹,其味無窮!
諸番預求祝壽,早爲百歲時天子預籌,十年後事埋根,草蛇灰線之妙,難以備言!“主人留客堅”,及“吾死是官”等語,孝宗留戴珊實錄也。每讀必爲下淚,書故採入,以彰聖德。
四靈諸瑞,由於闢除佛老,由於素臣,而實胚胎於水夫人。觀其臨危遺囑,亦可見矣!故於其榮歸,先寫龜龍麟鹿,景星慶雲以神奇之。
鳳凰另寫,文勢便活。此書全部總不着一呆板之筆。
觀水禁制族人,是絕大見識!水夫人從善如流,故即着人請,是絕大學問。
大房一分尚寫不盡,何暇複寫族人?然亦不可不寫。使水夫人歸家,目中看出,口中問出,始趁帶筆寫—二,既不雍腫,又不落色,可謂斟酌盡善!
三代同年月日,奇莫奇於此,祥亦莫祥於此。總爲闢除佛老,天故不惜至奇至祥之福以獎賞之,爲後世聖君賢相勸也。自滅二氏後,暢敘君臣受福,累書不厭,屢變益奇,皆是此意。
諸詩佳者極多,不能—一評騭,讀者自當得之。
回末起勢,隔斷詩歌,文家祕鑰,篇中不一而足,累墜呆板家起死回生丹藥,勿以司空見慣而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