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統帥出關,沿途曉行夜宿,各衛所隨護,各宣撫寬慰司辦差。行了六七日,已入內蒙古旗地。內蒙古國俗,最重喇嘛。自天順間賓服之後,貢獻往來,頗爲恭謹。前後素臣出師,亦因喇嘛煽誘部落中有萌反側者。達賴出醜,素臣班師不與蒙古作難,十分感激。故此番喇嘛復與要約,衆盟長臺吉不以爲然,因素來供奉,勉強允從,其實並不出力。大兵過境,傳說是首相文公之子。隨徵話將軍中,夾雜十數美婦,又是前次文相營壘之人,個個武藝高強,爭先敢戰。達賴覆國未遠,況值中朝除滅之時,這回懲創自比前更加利害,邪術已窮,徒取死於戰陣之間,豈不貽羞我蒙古乎?衆盟長臺吉意見相同,均無出兵之志,番僧催促甚急。
一日,有兩部盟長在大營門外求見,通稟進來,一名孛羅興額,一名阿冒阿,傳命人見。文麟坐於氈帳之內,成全、伏彼、松紋、韋忠拔刀侍立,男飛卒十人排立帳外,兩旁交刃以俟。春燕、秋鴻、嬌鳳、小鏑女飛卒十人,擁立坐後。二人進得營來,各營棚兵士,皆露刃站圍,早已嚇得抖戰,氣喘汗淋,欲前又卻。剛到帳前,一聲幺喝,更是轂觫。只見領着進來的,望十把雪亮大刀之下,鑽了進去,只得按定心神,鞠躬而入。看那兩旁,站着雄赳赳、氣昂昂四員戰將,威風凜凜,不由得跪下去。四叩起來,瞧見中間坐的,卻是一個白面書生,背後許多美女,情知主帥慈祥,尚可從容稟說,遂把心裏一塊石頭放下。
文麟業已起身,出位答揖,滿面陽春,藹然和易,拱向左旁所設行椅上坐下。二人辭了又辭,方敢告坐。文麟復位問道:“二位盟長皆世奉北番,習知北俗。請問喇嘛之教如何尊崇,究竟有何利益?本帥此來奉命除邪,至於內外蒙古與天朝歲時往來,自天順以後並無違言,斷無無故加兵之理。二位說明紅、黃二教緣由,及人心國俗從違、向背之故,本帥還要請教。”
孛羅興額起身答道:“自天朝天詔書出關,咱家宣佈,民間無不喜悅,指望千餘年大害一旦除絕,無論城郊遊牧方,都感激聖君賢相之德。只是專奉已久,徒黨太多,民間之勢又不相敵。前日咱們各旗盟長,與四十八位臺吉,七十二位扎薩克,彼此相約,近者會商,遠則信函,將此事議過,迄無全勝之策,是以遲疑耳。至於喇嘛一教,本由印度傳入西藏,分出二支,就是紅教、黃教。彼處渲染已久,俗尚腥羶,北宋時始輾轉而至蒙古,趨之若騖,幾乎通國皆化。天牅大元主中華,百年之後復歸北漠,於是中國聖人之教,孔孟之書流傳塞外,始與佛教互證,灼見其非。近百年來,國俗大半已變,彼教漸衰;就是西藏、印度,當日已爲元朝外藩,帖木兒駙馬以亦聖教變化腥羶。迄今佛氏也稍殺其威,不過積重難返,並有天方回回別創教名,與聖教一樣擁擠。佛氏所以逃於釋者,半歸於回,而聖教反覺力弱,不能除之也。咱們蒙古回教不至火盛,如欲除佛,必併除回。奈此去西行,一過哈密古城烏魯木齊,便是西藏,回勢曼衍,深恐開釁。故民間雖惡喇嘛,也只索吞聲忍氣,受其茶毒。通計喇嘛不下五萬人。除天朝齋糧金帛數十萬之外,還只是攪擾百姓。蒙古地方苦寒,土少沙多,開墾之地無過十一。民間種些豆麥,六成供佛,二分輸租,剩下的如何夠得一年食用?養幾頭牛馬犬羊,又時常來要去了。更有說不出的事,養下兒子都要認他做佛爺,一經認過,世世代代要認下去,名爲佛子、佛孫。實則認了他便要去孝敬他,一生辛苦所得,自己不能過活。娶了妻子更須去討佛種。愁煩怨苦心裏耐着,口裏卻說不出,那一個真心皈依他的?今幸天兵到此,他的勢焰敢要沒了,福氣也享盡了。據咱三人所見情形,料定蒙古沒有一個人助他抗命的了。那年老太師爺統兵出關,達賴挫辱之後,日想報仇,後來聽說老太師爺請除佛、老,觸了上皇的怒,把撒馬罕獅子來嚇他。老太師爺果然大病,才放了心,說老太師爺從此退休,喇嘛衣食自不該絕。庫車城內有一大寺,供養活佛一尊,終年坐龕,受衆喇嘛朝拜,又叫百姓頂禮,鬼鬼崇崇做得毫沒破綻。凡是有錢的去燒香,喇嘛宣傳活佛之命,要他施捨多少就是多少,派他捐助若干也便若干,不敢一些違拗,說不依活佛是犯彌生罪孽,要受諸般苦惱。故財主、貴官一心信奉,毫不疑貳,都想昇天之日帶他去做佛子哩!其實這活佛便是達賴私買了一個回婦帶來的前夫兒子,達賴看他相貌好,一直密室中關着,養了七八年,從不見過天日,經過風雪,每日兩餐,專以羊肉白米飯詞之,養得肥頭胖耳,面色白貳,眼黑脣紅,約略有十六七歲,然後在寺後造一暗殿,不通天光,把他坐入龕內。先期造謠貼招說:‘活佛某日降世,通國善信有緣者均來施捨。’到了那日,衆人要候活佛臨凡,他又言佛厭迎接之煩,故先夜已至,急令進內膜拜。衆人被他瞞過,捨出金銀,堆積如山,登時又發大財。彼時達賴受辱,歸與活佛商議,聞得差人晉京投奔安聞老,哭訴情由,以文相一日在位,喇嘛性命一日不保;文相一日在世,喇嘛魂夢一日不安。要出一條毒計結果老太師爺。安閣老與他夫人範氏計議,密稟上皇。上皇傳太醫進去,分付如此如此,詎意天子算到,早請大醫每日診視奏復。上皇此計不行,然後將祕器等物賞賜,內藏毒藥,待老太師爺自己取服,暗令廖、冒二監用心侍察。不料老太師爺是個聖人,本具卻色本領,那裏肯吃着藥?七年之中,白白費了心機。上皇哀詔下來,已知此事不妙;及番僧被逐,朝廷主意業經揭破。彼教中人以謀害結怨老太師爺,必不見容,不止除滅中原佛教,故勢洶洶,合五萬人,都要與老太師爺拼個生死。波等自知障眼幻法不能相嚇,無非倚恃人衆而已。目下元帥所統精兵,不比尋常行伍,但恐不敷分遣。惟有攻破要害,使之亡其主腦,然後收其羽翼,方爲上策。西藏以南,佛氏已微,惟印度國俗未變,所以雲南境上安然收滅,而關外暹邏、緬甸未曾聞風畏懼。元帥但統全師拔取庫車,則蒙古部落中喇嘛皆可驅除。民間受害極深,乘此機會無不向義,不待天兵分剿,僧類已絕。然後由盟長臺吉等按照條款,妥籌善後。元帥領兵南下,直至印度,廓清釋伽降生跡,此一道同風之治也。印度南面距海,西北界愛烏罕、波斯、天方等國,回教大行。錫蘭一島,孤懸海中,而附於印度。聞大元帥經路東南洋,將來元帥攻克印度,大元帥由海道進師會剿,必能成功。印度一清,則諸國響應,回教自無所憑依矣!”
文麟虛懷延納,將素臣教令之言,—一相證,頗覺吻合。因道:“盟長熟悉情事,言言洞中。本帥所以不分兵而進者,原欲攻其巢穴耳。但大漠以北,藩部既多,設有受番僧籠絡,起兵抗命者,何以爲備?”孛羅興額道:“元帥儘管放心,諸部盟長,斷無爲番僧助者,咱二人願以家屬爲質!”文麟道:“此處離京未遠,本帥明日移師,煩二位回旗,分差頭目,傳知各旗,於十一月初五日,在燕然山取齊。本帥與各盟長,取出國書,申訂舊約,斬牲歃血,重爲盟誓,以敦信義。燕然爲諸盟適中之地,期會而至,該不甚勞也!”二人鞠躬聽命,當夜辭歸。文麟自此確知番僧虛實,胸有成算,緩款而行。
每至城郭部落,留駐一兩日,命成全、伏波、雲北,督操士卒,隨時休息。塞上奇寒,風號弓燥,馬疾草枯,正是盤雕天氣。蒙民望見軍容,歡喜踊躍。一日操畢,有土謝圖頭目請於營外,願導將士遊獵。文麟許之,成全等十四對夫婦,皆跨馬,韝鷹而出,蒙民婦孺老幼,觀者塞途。至夜,大獲而還,獻禽飲至。命雲北、以神將所獲禽獸檢點,勻分十四堆,各人謝賞歸營。文麟只取兩對雉雞、一隻斑鹿,請雲北、以神同食。
次日拔營,成全、伏波二隊當先。行未十里,忽有數十僧人,大刀闊斧,從林中跳躍而出,橫截後隊,直撲文麟馬頭,七八斧頭砍將過來。是時只有松紋、嬌鳳兩騎,緊護左右,文麟大驚,急掣寶刀抵擋,馬往後退,幾乎跌下。松紋取出腰間雙錘,奮勇迎敵,文麟趁空閃避。嬌鳳亦撥出雙刀,殺將上去。僧衆便舍松紋,直取嬌鳳。嬌鳳雖系岑氏之女,武將世家,自幼學些拳棒。松紋在廣西時,又用心傳授手法,能使雙刀,卻不比松紋天生勇力,未經戰陣,終嫌怯弱。數十個惡僧,執着長兵,如牆而至,早已招架不住。松紋回馬相救,正不開交,前面韋忠夫婦,後隊男女飛卒,兜殺過來,方把僧衆穿綽得七零八落。二人見有救應,膽氣驟壯,並作一陣廝殺。前後兵士,搖旗吶喊。文麟定神,勒馬觀陣,只見韋忠、小躔兩杆神槍,你橫我豎,不住的舞動,宛似濤飛白線,星落寒芒,攪得番僧沒處躲閃。松紋兩輛銅錘,從旁插入,竟像雷公錐鑿,馳驟於疾風猛雨之中,當者登時腦漿迸裂。
衆僧見勢不佳,個個反走,不防四十把飛刀從天而下,兔起鶻落,數十顆光晶晶、油滑滑的肥頭,大半向草地上亂滾。衆人殺得高興,拍馬上前,直趕到一座山崗之下,把逃走的一齊收拾乾淨。文麟注視地上,見一大堆肉醬,不覺惻然感嘆。良久,衆人都回,遂復整隊而行,因此耽擱。成全、伏波先到土謝圖城,安營已畢,後隊未至。雲北、以神兩軍本從別處抄出,日落亦到。諸將至黃昏,始各着急,成全上馬,率二十騎,從原路追探,行十餘里,甫與韋忠、松紋相遇。連主營扎定,已是二更,草草安息。次日,土謝圖盟長,帶領檯吉、頭目十二人,詣營向文麟請見。
因問僧民情形,果然決撤。遂令將昨日斬番僧屍首,飭人埋葬,並催赴燕然,不得後期。盟長應諾。次日,文麟留雲北、以林兩軍暫住,向盟長要了五百旗甲,沿途護衛,並作鄉導,因由此至燕然,尚有三日,都是戈壁。部落星散,並無城部故也。自此安營之處,蒙兵扎作外圍,請將徹夜守備,不敢安寢,倒也無事。
原來這日番僧全數被誅,遠遠聞知,均畏大兵如虎,旗兵允助,遷延不出,明知力不相抗,便不敢動。並有數起,探知士謝圖城有官兵駐紮,私來納款。雲北、以神許期還俗。當合古吉、頭目等,查造清冊,歸入善後,分別辦理。到燕然大會之日,共有納款番僧八千五百名矣。
十一月初五日,文麟與內、外蒙古諸旗盟長,歃血訂盟,共有七十八旗,阿爾泰山以東部落,無不在會。遂定於初八日拔營,進徵庫車,各盟長願以兵從。文麟恐番僧生心,概行辭卻。差文忠、文信趕回土謝圖,知照雲北、以神。從西路兜出,會於庫車城下。各旗盟長但令勿出一兵救援番僧,俟庫車捷報,各就所轄城郭,遊牧地面,將寺院封禁,僧徒還俗,按狀章程行事。庫車僧衆共有一萬一千二百名,城內城外寺院十六七所,均已住滿。
達賴要約各旗,滿想天兵渡過戈壁,處處梗塞,盟長、臺吉等,世受佛庇,與他叔伯兄弟班輩,自能出力,所過之處,官兵必以受創,勢不能逕至庫車。故人數雖多,恰無防備。其人大抵由別城寺院而來,自謂折衝禦侮之任盡旗兵,樂得暫避鋒鏑,教小輩喇嘛皆慫恿大喇嘛往依活佛,以至聚這許多。
及探聞各處並無交仗之事,暗自疑訝。後又傳說各旗盟長,大會天使於燕然,料有變局,不勝慌急。奈僧徒中可選者,無非拳勇一道,並無衝鋒陷陣之材。從前使過遮眼邪法,已爲太師識破。一班女將,個個從青龍白虎、火焰蓮花中,殺進殺出,今日仍來,定難再獻此醜!至於活佛威靈,原系騙人之局,倘被生擒活捉,怎當這些人荼毒?尋思無計,只得日與庫車汗纏擾,逼着要幫着出兵,迎敵境外。
且言達賴一派,世世爲可汗焚修無量功德,自妥歡帖睦爾汗歸主漠北,歷桓宗、毅宗以至於今,子孫支派董衍.北至哈薩克,南抵印度,西距天方,散佈數萬裏之內,哪一家不是我佛子孫,受過達賴祖宗的戒?如今中國與我爲難,安忍坐視,恐我佛慈悲,也無相容之理!寧度衆生莫度人,此語應在今日矣!庫車酋被地嬲不過,遂點起城內兵將,在離城十五里堡上扎住。月夜鳴笳,霜晨傳鼓,羽旌風動,毳幕雲屯,倒也十分整肅。
文麟一路遄行,安營處所,只有合吉等迎謁,或派旗兵數隊導行。十五日午後,將至庫車,前隊回報,保上有營扎住。文麟急揮諸軍暫止,自率春燕、秋鴻三路當前,瞭望敵營。二人眼光遠辨毫未,注視半晌。見營中多人出入,恰無一個喇嘛。文麟心下疑惑,莫非部落中,有背盟助賊之人?急令男飛卒十騎上前,探明回報。
原來蒙將私受可汗之命,若大兵到境,首先納款。約期假北,領兵入城,直搗寺院。喇嘛貪而無謀,自可汗允其出兵爲助,即不戒備。這班大喇嘛深居方丈,叫徒衆計騙鄉愚婦女入寺燒香,擇其年輕有姿者,閉置窟室,日夜宣淫,幹那極樂世界的正事。單有達賴不敢放心,然亦不能禁約。
飛卒探至營前,絕無舉動,恐有埋伏,不敢蹈險。剛要下馬,只見營內走出兩騎,像是差官模樣,揹着黃袱,一個手掣令旗,追上來,向飛卒等問訊,便請同見主帥。
文麟正率成全、伏波,在堡外周圍瞭望,擇地安營。飛卒同二人下馬叩見,自通職名,兩個都是領催之職,一名烏而蒙額,一名和愣布。叩畢起來,復屈膝請安,解開黃袱,呈上文書,關簿冊一本,載明城內外寺院喇嘛數目,及著名作惡者花名面貌,極爲詳晰。文麟逐一看過,交與成全,留着二人暫候,一面安營。到晚,復傳二人入帳,細詢敵情,遂作回書,付其帶去。文麟親送出帳,諄囑再四。二人復屈膝告別,跨上馬背,踏月而去。次日黎明,京營兩翼兵亦到。文麟因知敵人虛,便令雲北、以神趕過前面,與蒙古營相望而居。城外寺院有人出來,見兩營白日走動,報知大喇嘛,轉聞於達賴,與活佛商議幾次,催請對仗。
到十七日午刻,雲北、以神營內,騎兵個個上馬,步卒人人披甲,弓盡上弦,刀皆出鞘,大開營門,排隊而待。少頃,蒙營中一聲號炮,旗揚鼓起,簇擁出一隊人馬,直撲右翼陣腳。又聽炮響,塵頭忽起,左邊兩員將,掣着大刀,飛舞而前,約有三五百兵,如潮涌至。雲北督住陣腳,一些不動,兩邊接着各戰。京兵齊聲吶喊,蒙兵遠立不敢上前;京兵移陣略追,蒙兵卻也站住不逃。兩軍相持約半時許,京兵又大聲吶喊,只見蒙兵相顧駭,反身便走,雲北、以神趁勢趕上,絕不抵拒。不上半里,連旗幟都捲了起來,剛進城門,那些蒙兵已是散去,剩得一二十人在前奔跑,正是到活佛寺裏去的大路。城內鋪戶居民,沒有一人逃避,開門觀看,個個笑逐顏開。
寺門已近,二將分撥兵弁,打成大圍,自己抖擻精神,並騎而入。達賴昨夜得可汗迴音,知今日開仗,飭這將奮勇廝殺,若不得退官兵,斬首以徇。心下十分僥倖,正在靜候捷音。忽有小喇嘛飛跑進來,說寺門四面圍得鐵桶一般。這一驚不小,登時目瞪口呆。那尊活佛恰在地窖城行樂,達賴進去說知,活佛嘻着嘴還只是笑道:“我不信有這種事!你且在鐘樓瞭望明白,咱們再處。除了一死,諒也沒甚罪過!”達賴急上鐘樓,推窗一望。人頭馬足,如蟻而集,心下十分驚急,隨手引鍾錘,亂擊十數下,忙下樓來,到禪堂坐安。
霎時,各院喇嘛都來。達賴不待衆憎行禮,便問道:“中國文太師議除我教,賴老皇帝主持,衆法師彌縫,以有今日,不意老皇帝賓天,文相複用,禪門蹤影絕於中華,井不容我二派,令其子領兵前來,現已圍住本寺。計將安出?”衆僧合十贊佛,說:“佛爺法力高深,神通廣大,這幾個蠻兵,有何難處?”達賴聽見,又羞又急,再三請問。有幾個說:“我輩吃酒吃肉,念念經咒,巴結得幾位大人太太門下,幾個佛種運氣好,選着可汗敦的替修,騙得一世享用,便算是不違教祖的規矩。佛爺那種法兒,儘可使得,大千世界,無非幻想,只幻出些精靈古怪,獰惡獸物,已嚇煞蠻兵千萬,倒請教徒弟們起來!”達賴再問,更無應者,心裏念急,不禁泣下。
內有達賴同輩番僧,急趨案前說道:“師兄胡尚饋饋若此?昨有土謝圖人來此,自中國出兵,棄釋歸儒者已有萬人。蒙人反顏相向,不肯出兵。個日之圍,如此神速,鬼域伎倆,大都可見!曩年師兄在中華逃歸,適有西藏尊輩東來,言:‘天象昭著,紫微星明異亮,文昌光焰千丈,直壓華蓋,主儒道大昌,異端消滅。而華蓋之西,黯然無色者,得周天一百二十度之廣,連白虎七宿,皆依稀隱現,不可識數,主有非常之變。惟東方鬥宿之旁,有三小星光耀倍明,此星下應三寶有滅而復興之象,藏派流傳南洋,轉入日本,或者後起有人。然西域之變,即在目前,運該中絕,不有挽回!’爾時師兄聞言,相對唏噓。還錫之日,向他:‘此變約在何年?’尊輩不答,但云:‘到時須各自爲計!’現在天意人心俱已顯露,正各自爲計之日,師兄何必徒作無益之談乎?咱們行輩稍尊,斷難改行,與其罹兵刃之災,不若談怛然火化,完我佛門結局!”達賴惻然流淚,嗚咽半響,俯視僧衆,大半散去。
遂定自焚之計,將自己住屋前後截住,令人搬進柴草,與同輩二人,跌坐唸佛。舉起火來,霎時烈焰飛騰,三尊如來,並化灰燼。
官兵圍住住院,正在相度地勢,定策進功,忽見火起,遂不及待。雲北、以神各麾兵將,從頭門直入。一路都是些喇嘛,迎着磕頭,殿內殿外,幾乎跪滿。以神拉一人,問他起火之處,叫他引路。那人說話不出,只顧發抖。旁邊立起一小喇嘛,聽以神的話,似已會意,就望前領着進去,只見火勢早已透屋,不能撲滅。幸四面懸空,只此一座屋宇,別無連接,料難延燒。火堆中尚有人跳進.以神上前拉住二人,餘者均與達賴同入茶毘。
諸兵將蒐括寺中,從火起屋後轉彎進去,過了兩層房屋,見一石門,鎖鑰甚牢。竭力推扭,小喇嘛道:“此是假門,房有石板,可以轉捩,內活佛所居,平常惟達賴及尊輩喇嘛得入其室,咱們到石板處即止。”雲北、以神忙令引至石板邊,細看石析鑲縫甚緊,並無起落痕跡,逼着小喇嘛開視。只見小喇嘛將腳趾頓了兩頓,石板砉然中裂,下面竟是別有天地。衆人跟着雲北、以神從石級下去,許多歸女見人進來,沒處躲避,裸體奔逃。衆人跟進石室裏面,婦女更無走處,雙臠貼壁,蹲着不動,衆人莫不掩口胡盧。但見小喇嘛鑽進人叢,向東壁禪牀上跪稟道:“佛爺勿怒,咱是不得已才領了進來的!”以神細看,是一年輕男子,肥頭胖耳,赤着白嫩身體,盤坐其上,像是體重不能動,見了衆人,只是喀着嘴笑個不歇。
原來這寺一年有七八個佛會,達賴養起活佛,每到佛會之期前數日,才與他鹽食,令他骨力硬朗,可及登坐,受人香火,勸人掯錢。平時閉置石室,則斷鹽食,加以補藥,故肥胖無力。這些婦女輪着交媾,宣泄其精,便不脹痼,活佛亦覺受用,樂得享福。達賴見事敗露,與他計議,他卻不知憂慮,樂得一日便是兩個半日,故此時安然聽命,毫不驚慌。
以神心知其故。今五十兵士,守着石室,將這此婦女,逼着穿衣,驅逐出去。自己走出石板,同雲北至佛殿上,傳見領路蒙兵,令帶其婦女,飛報頭目,分別送回。一面傳齊僧衆,各問口供,均稱自願還俗,有家者就此回去,無家者聽候發落,領哨兵帶進殿後齋堂內住着,將門封鎖,禪堂火熄。招進寺門外觀看的人,扒拾屍骸,共計一百二十三具。隨令搬出寺後空地,以待掩埋。雲北率領多人,搜查倉庫,計金銀四百餘箱,米穀布帛氈皮堆積屋內,共是十六間,廄中騾馬一百二十匹,刀棍器械五六百件,均各封鎖,草草處分。正待派撥兵丁,分院駐紮。文麟帶領飛卒四人進寺,雲北、以神迎了出去,各相問訊,暫坐殿外經房內,二人稟訴情由。
文麟亦將城外之事,約略述知。
先是,文麟令二人扎近蒙啻,授意專辦城內,及見蒙軍假北,京營兵直追而去,文麟候至將午,寂無消息,料已得手,遂分遣成全、伏彼、韋忠、松紋六飛卒,分五路搜攻寺院;自己帶着飛卒四人,乘馬往來哨探;營內只留十四員女將,三百名兵,留心巡察,以備非常。剛到蒙兵空營口,忽見首惡主僧數名,餘皆望風潰逃,或跪還俗,諸將一如教令,分別處置。未申之交,望城內火熄,成全首先回營,文麟便帶四飛卒進來履勘。雲北、以神說知活佛之事,文麟道:“論起來,這活佛也不足慮;但達賴藉以愚人,番民若狂,久成風俗。留此禍根,難免死灰復燃。不知綁赴市曹,明正典刑,庶足破蒙人之惑,而西藏一帶亦可因之奪氣。宜盛設兵衛,不可疏忽,且待明日行事。”二人齊聲稱善。因再撥百名兵,在石室外守護。
城內城外,均在寺院安營。文麟仍舊出城,盟長以下已經知道,陸續到寺門外迎謁。慰勞感頌,歡聲如雷。文麟約於明日午時,齊集寺內,會議一切。各人應諾,跟送出城。
到了次日,大營女將各隨其夫營內安住。文麟帶男女飛卒八人,三百名兵入城,與雲北、以神同住寺內。盟長以下各頭目漸到,文麟取出善後章程,令其舉辦各事。把石室中活佛扛出來,繩捆索綁,押出寺門斬首,活佛閉目垂頭。男女觀看,擁如堵牆,七嘴八舌,在那裏議論。有的說:“活佛不是凡胎,哪裏斬得他來,臨時他自有變化的!”有的說:“活佛功行圓滿,當兵解,他的血是白的,不是紅的!”誰知兩個兵丁,將他按跪在地,一個掣出一把亮晃晃的快刀,望上一揚,前面一個將頭一掇,說道:“佛爺昇天!”早已輕輕捧了過去,後面的舉足踢,佛身撲倒,熱血進流,氣蒸如釜。看人的人都呆起來,還有不住口唸佛的。更有的人說:“活佛本系金剛轉世,屍身總不會壞。”
文麟因有人疑信參半,下令陳屍二日,將首級裝籠,掛於城頭示衆。到了第三日,佛身朽腐,臭氣燻人,城上血水淋下,路人遠避。於是人心始定,曉得佛法是假,達賴哄騙,徒受其愚。自此各安生業,得免於害,人人感頌小太師恩德不淺。
文麟因天氣嚴寒,西域冰雪凝沍,道梗不通,遂定在庫車過年,俟明春西發。這裏蒙古地面,信照中國章程,次第舉辦,另是一番世界。臺吉、頭目等時時請教,勢有杄格,文麟更爲酌改,以期盡善。庫車以西各部落,自伊犁烏什直至喀什噶爾、英吉沙爾,南界雪山,兩藏前後,聞風興起。
原來佛教最盛西藏,流入蒙部。自唐初回教大行,已與釋氏分途並轡,上人信佛,不如摩哈麥之多,厝火積薪,其險已甚。此次庫車活佛被誅,土人攘臂而起,與喇嘛爲難,絕其供億。平時僧民議案,官府袒僧抑民,已成習慣。喇嘛此時控訴,它反不理,故民間愈有護符,喇嘛恃強,即被毆殺,分屍棄骨,無跡可尋,官府轉以誣告坐罪。喇嘛數月之間,逃出僧籍,私返俗家者不下二萬人,剩下多年老無歸,淫兇積惡天,勢窮力蹙,又乏供養,死了許多。
文麟身住庫車,風行西藏。次年正月將晦,差人進關,回京稟報;並於家書中,稟請素臣轉達天子,飛檄雲、貴、四川邊界鎮將,嚴密防堵,恐藏中喇嘛因本處窮蹙,竄入關內。素臣早已料到,十月內即有寄諭出去,以故云、貴等省,並無一僧款關。二月望後,文麟差人探路,打量冰雪已融,擇日移師西向。
一日,庫車盟長等遊獵回城,有兩個大木籠鎖着異獸,獻於文麟。文麟看是獨角牛尾,知系麒麟,暗想:此爲仁獸,希世之瑞。佛、老既除,應運而出。又與已名恰合,歡喜非常。蒙古人原未見過此獸,因是稀奇,故獻天使。來的恰是兩員章京,見文麟喜溢眉宇,料非常物,回報盟長。次日即來慶賀,文麟接見,告知麒麟出典。盟長舞蹈拜頌,嘆玩不置。文麒麟因是國制未除,不便設宴酬答。
過了幾日,京中批奏已轉,知文龍到日本,與文恩籌辦僧寺善後。豈知那年僧徒敗後,東京寺院早有改建書院義塾,敬亭已到,規畫井然。遠近聞風,僧勢大殺。文龍擴而充之,由是舉國緇流絕跡。五月初即帶兵出洋,將南洋各島凡有僧寺之處,一律除絕。錦囊、於公、聞人傑相助爲理。事事顧成,不過旬日,而荒島野香,鹹知感化。具奏到京,大意謂:東、南洋大致粗定,惟佛教緣起在印度,釋迦降世,厥惟錫蘭。擬於三月末、四月初,率師船西渡,請旨飭下西征軍營,取道崑崙,越雪山而南,會師印度,相機夾剿。
天子覽奏大喜,召素臣面議,知照文麟,擇期西發。文麟接旨及素臣手諭,又是大喜。厚待差官,修好書奏,派定差弁四人,兵丁二十人,另僱長夫六十人,把兩隻麒麟扛擡起程,隨同來差晉京。一面整束行裝,叮囑蒙官,擇於三月十五日祭旗首塗,望西藏進發。果然,一路傳聞喇嘛之勢已是衰極,幾個老朽不足爲慮,遂不停留,只將善後事宜,囑咐沿途官府,委速照辦。
五月十一日,已抵東印度界內,將近恆河,在巴哈爾駐營。忽有緬甸人同中國差官投遞文書,始知文龍於南洋肅清後,命錦囊、於公、寤生、長生分率師船內渡,一由暹羅湄南入口,一由緬甸怒江河入口,辦理兩國之事。
暹、緬本與安南同修職貢,奉行惟謹。下令國中,兩月之內,敝俗悉除,寺觀民所藏金銀銅佛像,盡繳官庫,國王飭工熔化,所值甚相,就充各項善後經費。暹王檢得最古金佛八尊,鑄成自已生像,並錦囊金像,庋諸寢殿,以志除滅之功;緬生亦制碑文,鐫於京城最高之山上,石壁之間。但以逼近印度,後將復起爲念,慫恿文寤、文長,進規印度。二人以未奉文龍之命,不敢擅允,故託詞哨探,請其派人,同差官取道阿喀喇,渡河偵訪,因達文麟之營。
文麟得書傳問差官,晚間在營,與成全等商議。因言:印度風俗大異蒙古,信佛之人,不事力作,其蠢如牛,其醜如豕,唸經化再齋,終身不肯他務。國中拓地五千裏,五王分治,政令不齊。挽回人心,佈置善後,非可速效。錫蘭既系佛氏貽元,拳然一島.或能以兵力克之。彼處拔根搜窟,然後印人知佛無威靈,自能漸悟。猶之活佛授首,而全蒙之民,皆洗心革面也!
於是定計留兵,合男女二十八將,分作五路各詣其國王妥議。一面差人取道緬甸,飛諮雲南巡撫,派州縣教佐有才於學間者二十人來此,創行興養立教之法以佐印官之不及。其民間婦女信佛迷惑者,並責成女將,分投勸導,寬以時日,始有成效。倘錫蘭早平,禍根斬絕,或不需歲月,已可轉移,更爲幸事。
諸人領命而出。
次日,派雲北住北,以神往中,成全夫婦往西,伏波夫婦往南,韋忠夫婦往東,帶男女飛卒四人,分路而去。自己領着松紋、嬌鳳,於十五日同來差過了恆河。起旱行五日,到怒江下船。文龍已先期駛至檳嶼,是日文麟繼至,只見文龍坐船,泊在島外,離船三四丈,水不起浪,船旁似有巨物夾住。過船相見了,各道近事,乘間問起。
原來文龍周曆南洋,一日,正出海峽,其地爲暹羅外衛盡處,番語稱曰息爲,忽然舟重不能行,海師錯愕,以爲觸礁。及文龍出艙細視,不禁駭絕。船中諸人,爭先觀看。內有水手道:“十幾年前,成化帝被困海島,文老太師救他出來御駕回京。御舟有兩龍揹負而行,那時咱在船上親見的,這是大吉之兆!”文龍聞言,即忙在船頭叩祝:“如是曩日神龍,俟功成之後,隨我回京,以備宸遊玩賞。現在世際唐、虞,雖無豢龍世官,液池游泳,亦暢生機!龍如有靈,請爲煦朝瑞應可也!”兩龍待文龍起來,昂首掉尾,意似許可;自此常在船旁,頗爲馴擾。
文麟亦說出獲麟之事,彼此交賀。各師船齊集之後,龍、鐵二人又派梅仁、柏節、李信、陶忠率島兵二千名來會,擇於二十五日啓碇,進圖錫蘭、印度。並無兵船保護,諸軍登岸,直入落伽山。土人不知戰陣,慌懼異常。後知官軍意在除佛,便各放心。蓋島中亦苦僧人供億,又爲回教所間,信佛不堅,俱各袖手而觀。喇嘛貪淫無度,不防官軍舍印度而先取錫蘭,山中寺院雖多,僧衆只有四百,自稱釋迦苗裔,仰食於人,歲收印度供奉,逸樂荒淫,別無伎倆,哪裏還敢拒敵?
至六月初一日,已至釋迦真身大寺,山川水秀,花木繁綺,禽聲歡樂,風景最爲清絕,寺屋金碧輝煌,徑路紆折。龍、麟二人策馬前導,軍士緩緩而行,都覺爽豁異常。島兵島將,先前派過從行,在南洋如何辨理,熟悉情形,文龍即令跟隨,就在沿山寺院內駐營。
文龍、文麟近殿觀看,都是些金銅土木佛像,並無真身,當令兵上—一打毀,設起火爐,將金銅熔化。殿旁一排大屋,藏起經卷,貝葉梵文,約略有四百多櫃,悉數盡燒。搜到後山一殿,門扃甚固。寺中僧人,此時逃得一個不留!兵士尋到山洞內,纔有兩個小喇嘛蹲着發抖,揪將出來,令其啓門。小喇嘛不肯,文龍拔出寶刀要殺,始領至石壁上佛像旁邊,小山洞口,令衆人跟他進去。洞門闊止尺許,二三十步即覺開敞,原來外面扃鐍,是熔鑄成的,並無匙鑰,真身深藏在內。小喇嘛領了衆人進來,便即反奔,被松紋一手一個,揪住不放。龍、麟二人,看是三間正殿,中設大龕,臼石腔子,遍嵌明珠寶石,前面供桌爐臺,都是白石;再前,則大銅缸一具。萬倍人身。松紋立在桌上,望見燈火熒然,滿貯清油,知是長生燈,並無他異。文龍令衆人將龕內漆身起他出來,衆人皆不敢動手。二人心知其故,急抽寶刀,向龕中亂攪。那真身應手而碎,硌硌碌碌,跌了出來,約有一二百塊,單剩一個囫圇頭顱,滾於供桌之下。
文龍乃令留着頭顱,把些碎骨給拾起。後由松紋膽壯,近前捧頭,解下束身黃帛,將頭包起,掛在腰間,宛然三柄銅錘。諸人一齊出洞,即在寺中頓兵。將釋迦頭擺在正殿,縱人觀看,全島土人,把信佛之心,冰消瓦解。龍、麟二人料理諸事,分派衆人,各專職司,倒也頭頭是道。因慮印度之事,不敢放心。
誰知初八、初九,伏波、韋忠差百來報,印度王甚惡佛教,當下傳令國中,照着行事。先託建佛會,傳集有名位喇嘛入宮,禁錮密室;然後復逐寺院僧徒,逼令還俗。百姓有起而爲助,幾日之內,都除得乾乾淨淨。十四日,以神亦來報。十六日,雲北、成全差弁同至,稟內情形,大略相同。二人知事已大定,擬留松紋夫婦及島將四人暫駐錫蘭,以收後效。
大氣大熱,南洋地近赤道,熇喝異常,錫蘭雷雨時作。一日雨甚,空中有龍,直下取水。二人適在後山亭眺望,俯視海中,龍首探水欲上,忽然兩巨物搏掣,隱約亦見鱗爪。此龍怒與相鬥良久,始脫身而上,天亦驟霽,二人相顧駭懌。
次日,文麟發書,令印度差員回報將暫時監督,於秋深一齊班師,自與文龍,諏吉七月初一凱旋。下船之日,海師稟知文龍:“那日雨時。有龍取水,船上兩條青龍,忽然不見,而止甫回;後隨大龜兩具,依着龍身,竟無去意。因試放板下去,兩龜蹣跚而上,即以巨籮盛置船旁。”文龍顧文麟道:“這也奇怪,那日亭中所見巨物,即是此龜;鱗爪隱現者,大約青龍無疑矣。龜爲靈物,必非無故而來,亦算是除佛瑞應可也。吾弟獲獻倒閉,合此二者,四靈已得其三,但少鳳耳。”
文麟道:“弟正忘記,前在庫車,父親諭函內曾說起,上元之夜,鳳弟同劉庶母上觀星臺,測量紫微太乙相去遠近,忽有異鳥和鳴,集於臺上。最後,兩鳥者如清磬,獨留不去。劉庶母識爲鳳凰,令鳳弟相獻祖母,現養園中,常有百鳥來朝。如此說來四靈已全!”文龍大喜,命文忠、文信扛過巨籮,看那龜時,大異尋常,背上隱隱篆文;細極其紋,則九宮八卦,部位分明,的是神物!文龍暗忖:“皇上園中,獅象之外,本有麟、鳳、龜物,惟生龍不能致;今百家備有四靈,僭過菀囿,似非所宜;青龍頗知人意,回京時當再祝之,使分居御園爲妥。”
二人功成域外,奏凱還朝,加以恩屬同懷,青年得志,兩舟維緊,輒復同居。有時縱談世務,有時密語家常,極友愛之天親,洵人倫之樂事!遂於八月初十日,安抵析津。先命四個內監,馳馬入京,報知府中。水夫人、素臣這一喜,也就喜到盡情。正是:
聯鑣科第尋常見,滅佛勳勞曠古無。
總評
此篇爲除佛之餘功,實則爲除佛之正文。佛之起也,由印度而轉入西域,以至中國。是印度一日有佛,即中國人心中不能一日無佛;必使釋迦真身譭棄無蹤,然後佛之根株絕滅,可保無旋流之患。於是由蒙古而西藏,由西藏而印度,以至於釋迦降生之處。木之長也,自本而及末;其萎也,必先末而後本,此理之自然也。活佛誅而西番響應,真身毀而大功告成。於是留印西之回部、歐洲之天主,以景日京瀁瀁而行爲者,爲素臣父子之繼。故日後日京一書爲餘功,而此則猶其正文也。
素臣諸子,舉一可以例餘,似表龍不必定表麟矣。然子至二十四人之多,僅僅一表實不相稱,故以巡案三省、徵倭靖海諸回表龍兒,即以登狀元臺及此數回表麟兒。麟主而龍賓,出師並記,而西征之事必詳於東略者,即此意也。且前回徵倭戰僧封寺,已伏此時之根。若再東西並敘,則文必重疊,閱者厭之到
蒙古之事特詳,西藏、印度與佛愈近,則禍事烈,事亦愈難。而庫車駐節,赫然有誅活佛一事,則自此而西,聞風解體,亦事勢所至者。從來除暴救民以有天下者,其入手必在緊要處所,本基既立,其餘以師徇之可也。故漢高五年而功成,明祖十年而事定,以大例小,可類而推。
或謂活佛既殊,自此而西,更南下印度,以盡於海,如王者之師分師徇道,而天下已自大定。然至於印度,而忽然疑慮,計破錫蘭,又是作者之好作波折耶?此非印度獨難也,以有錫蘭真身,而印度人必有所繫耳,必定印度,而後圖錫蘭,剛印度不易得手,而且坐失錫蘭;必如此而後印度,不討自服,此正行兵之軌道,宜有聲東擊西之勢者。 觀於行抵東印度,而文龍之書自適緬甸徼外而來,其中調度者爲誰?素臣兵法所以爲一生之絕學歟!
佛教除而人心正,以人事感天和,而聯珠合壁之瑞彰,此機之應者也,故在元旦下詒一日。以人事盡物性,而麟鳳龜龍之類至,此象之驗者也,故在錫蘭成功之時,文之不可苟爲也,如是!
以麟得麟,以龍得龍,理之當,事之偶也。而以鳳得鳳,此處無從插入之法;妙在於家書中得之,而偏一無痕跡,恰好此時補述。文筆如精靈古怪,不可以常情測之!
除佛日本,其機已伏於平倭一回,此去迎刃而解,勢易且這,故文龍出澤,聲勢初不張皇。若西番之役則不然,達賴免死歸國,豈無仇恥?奉經僧衆釋放出關,拔宣、大,奏報滋擾異常,亦豈無抗拒之心?素臣婢僕,前者身親戰陣,目睹幻術;此時盡數帶去,原只爲此。於是讀者料定必有狠戰,不於蒙古則於西藏,不於西藏則於印度,乃中攔途截僅如卻盜挺鬥,數十人亡命相移,而此外則暴師一年,縱橫萬里,絕無一戰,豈非出人意料者耶?文之變換靈活,真是巧不可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