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史列傳第一百十四

董摶霄餘闕

董摶霄,字孟起,磁州人。由國學生闢陝西行臺掾。時天大旱,從侍御史郭貞讞獄華陰縣。劫賊李謀兒獄已具,賄有司,以未獲黨徒五年不決,人鹹憤之。摶霄言於貞,論殺謀兒,天乃雨。授四川道肅政廉訪司知事,除涇陽縣尹。入爲戶部主事,遷員外郎,拜監察御史。又出僉遼東肅政廉訪司事,累遷浙東宣慰副使。所至有稱。

至正十一年,除濟寧路總官。從江浙平章教化討安豐賊,敗賊於合肥定林站。時朱皋、固始賊復起,官軍不能分討,摶霄獎勞民寨及芍陂屯田兵,用之,三縣悉平。官軍屯安豐朱家寺,遣進士程明仲諭城賊,招徠千餘家,知賊虛實。夜縛浮橋於淝水,既渡,賊始覺,衆數萬據澗自守。摶霄麾騎兵,別渡淺灘,襲賊後。賊分兵拒之,摶霄躍馬渡,揚言賊已潰,諸軍皆渡,一鼓敗之,遂復安豐。

十二年,命摶霄攻濠州,又命移軍援江南。渡江,至湖州,而賊已陷杭州。教化問計摶霄,請急攻之。教化猶豫未決,諸將亦難之,摶霄正色曰:“江浙相公轄地,已陷賊,今可取而不取,誰任其咎?”復拔劍謂諸將曰:“諸君荷國厚恩,而臨難苟免。今相公在此,慢令者較之!”計乃決。賊陣於鹽橋,摶霄麾壯士突其陣,諸軍夾擊之。凡七戰,追至清河坊,賊奔接待寺,塞其門焚之,賊盡殪,遂復杭州,餘杭、武康、德清亦次第平。

未幾,摶霄受代去,徽、饒賊復自昱嶺關寇於潛。行省乃假摶霄爲參知政事,使討之,摶霄曰:“討賊不敢辭,若假以重爵則不敢受。”即日引兵至臨安、新溪,分兵守之。進至叫口及虎檻,遇賊,皆敗之,遂復於潛,又克昌化及昱嶺關,降賊將潘大奫二千人。賊又犯千秋關,摶霄還守於潛。賊大至,焚倚郭盧舍。摶霄按軍不動,左右請出兵,摶霄曰:“未也。”遣人執白旗登山,約曰:“賊以我爲怯,必不懈,伺其有間,則麾所執旗。”又伏兵城外,授以火炮,復約曰:“見旗動,然之。”已而炮發,兵盡出,斬首數千級,遂復千秋關。

賊復攻獨鬆、百丈、幽嶺三關。摶霄先以兵守多溪,三關要路也。既又爲三軍分出三關,會兵搗賊巢穴,乘勝復安吉縣。數日,賊再至,摶霄以兵守苦嶺及黃沙嶺,賊將梅元來降,且言欲降者有十一人。摶霄遣偏將餘思忠至賊寨,諭之,賊皆入暗室潛議。思忠持火投室內,拔劍語衆曰:“元帥命我來活汝等,復何議?”已而火起,焚其寨,賊驚潰來降。明日,進兵廣德,克之。蘄州賊與饒、池諸賊復犯徽州,有道士能作十二里霧。摶霄伏兵要之,伏發,襲賊後,賊大潰,斬首數萬,獲道士,焚其妖書斬之,徽州平。

十四年,除水軍都萬戶。俄擢樞密院判官,從丞相脫脫圍高郵,分戍鹽城。興化賊寨在大縱、德勝兩湖間,凡十有二,悉破之,即其地築鞭蓉寨。賊入,輒迷故道,爲官軍殺,自是,不復敢至。賊恃習水,渡淮,據安東州。摶霄招善泅者五百人,與賊戰於大湖,敗之,進復安東。

十六年,剿平北沙、廟灣、沙浦等寨。已而戰不利,賊乘勝東略,斷我軍糧道。乃回屯北沙,糧且絕,與賊死戰七晝夜,賊卒敗走。奪賊船七十餘,乃渡淮,保泗州。時暑潦,湖水溢,摶霄獨守孤城。賊環攻之,摶霄坐城上,遣偏將率騎士突出賊後,約曰:“旗一麾,即還。”既而旗動,騎士還,步卒自城中出。夾擊之,賊大敗。乃結陣而行,以奇轉戰,日數十合,始得至海寧。論功,擢同僉淮南行樞密院事。

摶霄建議曰:

淮安爲南北襟喉,江淮要衝之地。其地一失,兩淮皆未易復也。爲今日計,莫若於黃河上下,並瀕淮,瀕海之地,南自沭陽,北抵沂、顴、贛、榆諸州縣,而連珠營,每三十里設一總寨,就三十里中又設一小寨,使斥堠烽燧相望,巡邏往來,遇賊則併力野戰,無事則屯種而食,然後進有援,退有守。此善戰者所以常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也。又海寧一境,不通舟楫,軍糧惟恃陸運。其陸運之方,每人行十步,三十六人可行一里,三百六十人可行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行百里。每人負米四鬥,以夾布囊盛之,用印封識。人不息肩,米不著地,排列成行,日行五百回,計路二十八里,輕行一十四里,重行一十四里,日可運米二百石。每運給米一升,可供二萬人。此百里運糧之術也。

又江淮流民及安東、海寧、沭陽、贛榆等州縣,宜設軍民防禦司,擇軍官材堪牧守者,使居其職,籍其民以屯故地。練兵積穀,且耕且戰,內全山東完固之邦,外御淮海出沒之寇,而後恢復可圖也。

議上,朝廷不能用。

十七年,毛貴陷益都、般陽等路,命摶霄從知樞密院事卜蘭奚忖之。已而濟南路又告急,摶霄率所部援之。賊衆自南山下攻濟南,望之兩山皆赤。摶霄按兵不動,先以數十騎挑之,賊悉衆來攻,騎兵少卻,伏兵起,合戰,城中兵又大出,賊敗走。泰安賊復逾山來襲濟南,摶霄擊敗之,於是城守始固。擢淮南行樞密院副使,兼山東宣慰使都元帥,仍賜上尊、金帶、楮幣、名馬以勞之。有疾其功者,譖於總兵太尉紐的該,令摶霄依前詔,從卜蘭奚徵益都。摶霄以老病,請使弟昂摶領其衆,朝廷從之。授昂霄淮南行樞密院判官。未幾,命摶霄守河間長蘆。

十八年,摶霄以兵北行,且曰“我去,濟南必不守。”既而濟南困陷。摶霄屯於南皮縣之魏家莊,詔拜摶霄河南行省右丞,甫拜命,毛貴兵已至,營壘未完。諸將問計,摶霄曰:“我受命至此,當以死報國耳。”賊從突至摶霄前,捽而間曰:“爾爲誰?”摶霄曰:“我董老爺也。”衆刺殺之,無血,惟見有白氣沖天。是日,昂霄亦戰歿。事聞,贈宣忠守正保節功臣、榮祿大夫、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魏國公,諡忠定。昂霄贈推誠效節功臣,嘉議大夫、禮部尚書、上輕車都尉,追封隴西郡侯,諡忠毅。

摶霄號令嚴肅,御將吏凜然不可犯,而四方之士歸之者,禮遇勤至,各取其長任之,故能得人死力。元未名將,摶霄一人而已。

餘闕,字廷心,一字正心,唐兀氏,世居河西。父沙刺藏卜,官廬州,遂爲廬州合肥人。母尹氏,夢異人至,而生闕。少孤,授徒養母。與吳澄弟子張恆遊,學日進。

元統元年進士及第,授同知泗州事。爲政嚴明,豪猾懾服。州無麥,民不敢上聞,闕請於中書,著爲令,凡無麥者得減賦代還。民大悅,醵金爲謝,闕不受。俄召爲應奉翰林文字。轉刑部主事,與上官議事不合,闕上書宰相言狀,又不報,乃棄官歸。

未幾,召修遼、金、宋三史,復入翰林爲修撰。拜臨察御史,疏言:“守令爲親民之吏,欲天下治,責守令宜用殿最法。”時論韙之。延議遣使者巡察諸路,闕言:“使者無狀,所至供帳飲食,如奉至尊,不能宣上憫恤元元之意,宜亟罷之。”不聽。改禮部員外郎,闕議復古禮樂,援據精核,朝廷不能用。安西郭氏女受聘,夫卒,郭爲行服不嫁,有司請旌其門;闕以過於中庸,非制禮所尚,不予旌。

出爲湖廣於省左右司郎中。廣西山路峻險,民輸官粟費恆倍,闕命瑜布帛代粟,民便之。瑤蠻叛,右丞沙班討之,逗撓無行意。闕面責之,沙班辭以糧芻不給,闕下令趣三日具辦,沙班遂行。湖南章宣慰以婆律香饋闕,闕疑其重,不受,篋內果置黃金。章嘆曰:“餘饋達官,無辭者。潔如冰壺,獨餘公一人耳。”

復召入爲集賢經歷,遷翰林待制。出僉浙東廉訪司事,貪吏聞闕至,多解印綬自免。衢州長官燕只吉臺賊殺無辜,闕鞫治之,獄上,行臺御史與有連,反摭事劾闕。闕復棄官歸,旋丁母憂。

十二年,江淮盜起,行省平章政事脫忽兒不花承製起闕,權淮西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事,分兵守安慶。闕對使者曰:“爲臣死忠,正在今日,闕曷敢辭。”時城外皆賊柵,闕從間道入,與將吏議屯田戰守事。闕自將攻雙港柵,賊殊死鬥,兵稍卻,闕召敗兵誓之曰:“死則俱死,爾何生?”爲乃一鼓而進,拔之,諸柵皆次第降。闕以鄉兵捍外,護民耕作,屬縣潛山八社土沃,墾爲兵屯。賊至,輒與戰,戰必勝,所用者鄉兵數千而已。

十四年,大飢,闕捐俸二百石,爲粥以食餓者,又請於中書,得鈔三萬錠賑之,全活甚衆。

十五年夏,霖雨,城下水涌,有物聲吼如雷,闕祀以少牢,水頓平。秋,大獲,得糧三萬斛。闕度兵食路,乃浚隍、增、陴,陴外築大防塹三重,引江水注之,環城植木柵,城上起望樓,表裏完固。是時,淮東、西皆陷,闕獨守安慶,左提右挈,屹爲江淮保障。賊僞作尺牘,與城中諸大姓,約爲內應。闕曰:“吾民安有是?”悉焚之。賊復令闕故人甘言說降,闕牽出,以鐵錐擊其齒頰,斬於東門外。論功,累擢同知副元帥、都元帥,賜上尊及黃金束帶。

江西官軍掠州縣,樣嬰兒貫槊上爲戲,獨不敢入安慶界。廣西苗軍元帥阿思蘭抵廬州,遣使者至,腰刀直入,肋闕供億。闕叱左右縛付獄,抗疏言:“苗蠻素不被王化,其人與禽獸等,不宜使入中國”詔阿思蘭還軍。轉淮南行省參知政事,尋改左丞,賜二品服。闕益自奮,誓以死報國。立旌忠祠,集將士祠下,謂之曰:“男子生爲韋孝寬,死爲張巡,不可爲不義屈。”聞者壯之。

十六年,池州賊趙普勝爲攻,連戰卻之。未幾又至,淮寧縣達魯花赤百家奴戰死。

十七年,普勝挾青軍,兩道來攻,相拒月餘,圍始解。安慶倚小孤山爲屏蔽,闕使義軍元帥胡伯顏守之。十月,陳友諒自上游直抵小孤山,伯顏力戰四晝夜,敗還安慶。友諒追至山口鎮,遂薄城下。闕遣兵扼於觀音橋。已而饒州賊攻西門。友諒兵攻東門,已登,闕簡死士擊之,賊覆敗走。友諒恚甚,乃並軍攻東、西門,闕部分諸將,晝夜捍之。十一月,普勝攻南門,友諒自攻西門,戰不利。闕駐於城東練樹灣,據濠爲陣,賊渡濠,闕手刃數人,一賊登岸,闕復刺殺之。友諒望見嘆曰:“儒者之勇如此,使天下皆餘公,何患城守之不固哉。”遂退。十二月,普勝復攻東門,闕矢貫左目,昏瞀不知人事,將士衛闕還。闕蘇而駭愕、謂左右曰:“吾死得其地,瞑目無憾,汝奚以吾歸?”於是,復衛闕出。

十八年春正月,普勝軍東門,友諒軍西門,饒州賊軍南門,羣賊蚊附,戰艦蔽江而下。友諒攻西門急,闕自當之,分遣部將督三門之兵。闕身先士卒,斬首無算,而闕亦身被十餘創。俄城中火起,闕知城已陷,乃引刀自刎,墜濠西清水塘而死,年五十六。妻蔣氏、妾耶律氏、女安安,皆赴井死。子德臣,年十八,通經史大義,亦溺水死。甥福童戰死。侄婿李宗可,蘄州人,爲義兵元帥,手刃妻子自刎死。吏民登城樓,自去其梯曰:“寧俱死此,誓不從賊。”乃縱火自焚。其知名者,萬戶紀守仁、陳彬、金承宗,都事帖木兒不花,萬戶府經歷段桂芳,千戶火失不花、新李、盧廷玉、葛延齡、兵巹、許元琰,奏差兀都蠻,百戶黃寅孫,推官黃禿倫歹,經歷楊恆,知事餘中,懷寧尹陳巨濟,凡十八人。

闕號令嚴明,與下同甘苦。嘗病不視事,將士皆籲天乞以身代,闕聞之,強衣冠而出。臨亂,矢石雨下,左右以盾蔽,闕卻之曰:“汝輩亦有命,何蔽我!”故人人爲之效死。稍暇,即注《周易》,率諸生會講郡學,立將士門外聽之,俾知尊君親上之認,有古儒將風。贈攄誠守正清忠諒節功臣、榮祿大夫、淬淮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上柱國,追封豳國公,諡忠宣。

闕留意經學,五經皆有撰述。尤工詩文,門人輯爲《青陽山房集》五卷。初金溪危素以文學徵,或問於虞集,集曰:“素事業匪所敢知,必求其人,其餘闕乎?”或問:“何以知闕?”集曰:“吾於闕文字見之。”後竟如其言。闕既死,陳友諒義之,以金贖其屍,具棺斂葬於安慶西門外。明太祖復爲闕立廟於忠節坊,命有司至祭焉。

史臣曰:“以董摶霄之智勇,而使愛節制於紐的該,卜蘭奚等,往來奔命,死於盜賊,悲夫!餘闕兼資文武,守孤城以抗方張之寇。闕嘗曰;‘男子當生爲韋孝寬,死爲張巡。’嗚乎!闕固巡之亞匹也,豈孝寬所敢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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