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史列傳第一百十九

阿合馬廬世榮桑哥要束木

阿合馬,回鶻人。幼爲阿勒赤那顏家奴,阿勒赤女察必皇后以爲媵臣,執宮庭酒掃之役。世祖愛其幹敏。中統三年,始命領中書左右部,廉諸路都轉運使,委以財賦之任。四年,以河南鈞、徐等州俱有鐵冶,請給授宣牌,以興鼓鑄之利。帝升開平爲上都,又以阿合馬同知開平府事,領左右部如故。阿合馬奏以禮部尚書馬月合乃兼領已括戶三千,興煽鐵冶,歲輸鐵一百三萬七十斤,就鑄農器二十萬事,易粟輸官者凡四萬石。

至元元年正月,阿合馬奏言:“太原民煮小鹽,越境賣,民貪其價廉,競買食之,解鹽以故不售,歲入課銀止七千五百兩。請自今歲增五千兩,無問僧道軍匠等戶,均賦之,其民間通用小鹽從便。”是年十一月,罷領中書左右部,併入中書,超拜阿合馬中書平章政事,階榮祿大夫。

三年正月,立制國用使司,阿合馬又以平章政事領之。奏:“以東京歲課布疏惡不堪用者,就市羊於彼。真定、順天金銀不中程者,宜改鑄。別怯赤山出石絨,織爲布火不能然,請遣官採取。”又言:“國家費用浩繁,今歲自車駕至都,已支鈔四千錠,恐來歲度支不足,宜量節經用。”十一月,又奏:“桓州峪所採銀礦,已十六萬斤,百斤可得銀三兩、錫二十五斤。採礦之費,鬻錫足以給之。”帝悉從其請。

七年正月,立尚書省,罷制國用使司,改阿合馬平章尚書省事。阿合馬以功利成效自負,衆鹹稱其能。世祖急於富國,試以事,頗有成績。又見其與丞相線真、史天澤爭論,屢爲所詘,由是奇其才,授以政柄,言無不從,阿合馬遂專復益甚。丞相安童言於帝曰:“臣近言尚書省、樞密院、御史臺,宜各循常制奏事,其大者從臣等議定奏聞,已奉命俞允。今尚書省一切以聞,似違前奏。”帝曰:“汝所言是。豈阿合馬以朕信用,敢如是耶!不與卿等議非是,宜如卿言。”安童又言:“阿合馬所用者,左丞許衡以爲多非其人,然已奉命諮請宣付,如不與,恐異日有辭。宜試其能否,久當自見。”帝然之,五月,尚書奏括天下戶口,既而御史臺言:“所在捕蝗,百姓勞擾,括戶事宜少緩。”遂止。

初立尚收省,時凡銓選各官,吏部擬定資品,呈尚書省,由尚書諮中書聞奏。至是,阿合馬用私人,不由部擬,亦不諮中書。丞相安童以爲言,帝問阿合馬。對比:“事無大小,皆委之臣,所用之人,臣宜自擇。”安童因請:“自今惟重刑及遷上路總管,屬中書,餘並付尚書省,庶事體明白。”帝從之。

八年三月,尚書省再以閱實戶口事,奏條畫詔諭天下。是歲,增太原鹽課,以千錠爲常額,仍令本路兼領。九年,並尚書入中書省,又以阿合馬爲中書平章政事。明年,以其子忽辛爲大都路總管,兼大興府尹。安童見阿合馬擅權日甚,乃奏都總管以下多不稱職,乞選人代之。又奏:“阿會馬挾宰相權爲商賈,以綱天下大利,民困無所訴。”阿合馬曰:“誰爲此言?臣等與廷辯。”安童進曰:“左司都事周祥,中木取利,罪狀明白。”帝曰:“若此者,徵畢當顯黜之。”既而樞密院奏以忽辛同籤樞密院事,帝不允曰:“彼賈胡,不可以機務責之。”

十二年,伯顏伐宋,既渡江,捷報日至。帝命阿合馬、姚樞、徒單公履、張文謙、陳漢歸、楊誠等議行鹽、鈔法於江南,及鬻藥材事。阿合馬奏:“樞雲‘江南交會不行,必致小民失所。’公履雲:‘伯顏嘗榜諭交會不換,今亟行之,失信於民。’文謙謖:“可行與否,當詢伯顏。’漢歸及誠皆言:“以中統鈔易交會,事便可行。’帝曰:“樞與公履,不識時機。朕嘗以此問陳巖,巖亦以交會速宜更換。今議之定,當依汝言行之。”阿合馬又奏:“北鹽、藥材,樞與公履皆言可使百姓從便販鬻。臣等謂此事若小民爲之,恐紊亂不一。擬於南京、衛輝等路,括藥材,蔡州發鹽十二萬斤,禁諸人私相貿易。”帝從之。

十三年,阿合馬奏:“軍興之後,減免徵稅,又罷轉運司官,令各路總管府兼領課程,以致國用不足。臣以爲莫若驗戶口之多寡,遠以就近,立都轉運司,量增舊額,選廉幹官分理其事。廣行鼓鑄,官爲局賣,仍禁諸人毋私造銅器。如此,則民力不屈,而國用充矣。”乃奏立諸路轉運司,盡以其私人爲使。

十五年正月,帝以西京飢,發粟萬石賑之。又諭阿合馬宜廣貯積,備缺乏。阿合馬奏:“自今御史臺非白省,毋擅召倉庫吏,毋究錢穀數。及集議中書不至者,罪之。”俱報可。四月,江淮行省中書左丞崔斌入觀,奏曰:“先以江南官冗,委任非人,命阿里等前往察汰。今蔽不以聞,是爲罔上。杭州地大,委寄非輕,阿合馬溺於私愛,以不肖子抹剌虎充達魯花赤,佩虎符,此豈量才授任之道。”又道:“阿合馬先自陳乞免其子弟之任,今身爲平章,而子若侄或爲行省參政,或爲禮部尚書、將作院達魯花赤、領會同館,一門悉處津要,自背前言,無以示天下。”詔並罷之,然終不以爲是阿合馬罪。

帝嘗謂淮西宣慰使昂吉爾曰:“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盡人事,兼此三者,乃爲稱職。阿里海牙、麥術丁等,亦未可爲相,回人中阿合馬才任宰相。”其爲帝倚重如此。

十六年四月,中書奏立江西榷茶運司,以盧世榮爲使,又以諸路轉運鹽使司秩尊祿重,改宣課提舉司。未幾,以忽辛爲潭州行省中書右丞。明年,中書省奏:“阿塔海、阿里言,今立宣課提舉司,官吏至五百餘員。左丞陳巖、范文虎等言其擾民,且侵盜官錢,乞罷之。”阿合馬奏言:“立提舉司未三月而請罷,必行省有奸弊,故先發制人。”乃詔御史臺遣能臣往案其事,具以實聞。

未幾,崔斌遷江淮行省右丞,阿合馬修舊怨,乃奏理算江淮錢穀,遣孛羅罕、劉思愈等往檢覆之,誣構斌與平章阿里伯盜官糧四十萬,擅易命官八百餘員,及鑄銅印等事,二人竟坐誅。

阿合馬在位日久,援引奸黨郝禎、耿仁,聚升同列,罔上剝下以濟其私。庶民有美田宅,輒攘爲已有。內通貨賂,外以威劫,羣臣人人切齒恨之。皇太子尤惡阿合馬,嘗以弓擊其頰。阿合馬創甚,口張不能闔,奏於帝,爲馬蹴傷。皇太子適至,面詰其欺。又嘗於帝前毆之,帝不問。

十九年三月,帝在上都,皇太子從。有益都千戶王著者,素任俠,因人心憤怨,密鑄大銅錘,誓碎阿合馬首。與妖僧高和尚合謀,以戊寅日,詐稱皇太子還都作佛事,結八十餘人,夜入京城。旦遣二僧詣中書省,令市齋物,省中疑而訊之,不伏。及午,著又遣崔總理矯傳令旨,使樞密副使張易發兵,夜會東宮前。易不察,即命指揮使顏義兵往。著自馳見阿合馬,詭言太子將至,令省官侯於宮前。阿合馬遣右司郎中脫歡徹裏等數騎出關北十餘里,遇其衆,僞太子責以無禮,盡殺之,奪其馬,南入健德門。夜二鼓,至東宮前,其徒皆下馬,獨僞太子立馬指揮,呼省官至前,責阿合馬數語,即牽去,以所袖銅錘碎其腦,立斃。繼呼左丞郝禎至,又殺之。囚右丞張惠。時變起倉卒,樞密院、御史臺、留守司皆莫知所爲。尚書張九思覺其詐,大呼曰:“此賊也!”留守司達魯花赤搏敦,持挺前,擊立馬者墜地,弓弩亂髮,衆奔潰。高和尚等逃去,著挺身請囚。

中丞也先帖木兒馳奏,世祖時方駐蹕察罕淖爾,聞之震怒,即日至上都。命樞密副使孛羅、司徒和禮霍孫、參政阿里等馳驛至大都,討爲亂者。庚辰,獲高和尚於高梁河。壬午,誅王著、高和尚於市,皆醢之,並殺張易。著臨刑大呼:“王著爲天下除害,今死矣,異日必有爲我書其事者。”

阿合馬死,世祖猶不知其惡,令中書省毋問其妻子。及詢孛羅,始盡得其罪狀,大怒曰:“王著殺之,誠是!”命發墓剖棺,戮屍於通玄門外,縱犬啖其肉。子侄皆伏誅,沒入家屬財產。其妾名引住者,籍其藏,得二熟人皮於櫃中,兩耳俱存,一閹監掌其扃鑰,訊之,雲:“詛咒時置神座於上,應驗甚速。”又有絹二幅,畫甲騎數重,圍一幄殿,兵皆張弦挺刃內向。畫者爲陳甲。又有曹震圭,嘗算阿哈馬所生年月。王臺判,妄引圖讖,皆言涉不軌。事聞,敕剝四人皮以徇。

廬懋,字世榮,以字行,大名人。阿合馬專政,世榮以賄進,爲江西榷茶運使,後以罪免。桑哥薦世榮能救鈔法、增課額,世祖召見,奏對稱旨。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辛丑,召中書省臣與世榮議所當行,右丞相和禮霍孫、右丞麥術丁,參政張雄飛、溫迪罕皆罷,起安童爲右丞相,以世榮爲右丞。時左丞史樞,參政不魯迷失海牙、撒的迷失,參議拜降,皆世榮所薦也。

世榮既擢用,即日至中書理鈔法,遍行中外,官吏奉法不虔者,加以罪。翌日,同右丞相安童奏:“竊見老幼疾病之民,衣食不給,行乞於市,宜官給衣糧,委各路正官提舉其事。”又奏懷孟生園、江湖魚課及襄淮屯田事。越三日,安童奏:“世榮所陳數事,乞詔示天下。”帝曰:“除給丐者衣食外,並依所陳。”既而奏:“鹽每引十五兩,國家未嘗多取,欲便民食。今權豪詭名罔利,停貸待價,至一引賣八十貫,京師一百二十貫,貧民多淡食,宜以二百萬引給商,一百萬引散諸路,立常平鹽局,或販者增價,官平其直以售,庶民用給,而國計亦裕。又京師富民釀灑價高而味薄,且課不是輸,宜一切禁之,官自酤賣。”並從之。

世榮居中書未十日,御史中丞崔或言其不可爲相,忤旨,下或吏按問,免官。明年正月壬午,帝御香殿,世榮奏:“臣言天下歲課鈔九十三萬二千六百錠之外,臣更經畫,不取於民,裁抑權勢所侵,可增三百萬錠。初未行下,而中外已非議,臣請與臺省官面議上前。”帝曰:“卿但言之。”世榮奏:“古有榷酤之法,今宜立四品提舉司,以領天下之課,歲可得鈔千四百四十錠。自王文統誅後,鈔法虛弊,爲今之計,莫若依漢、唐故事,括銅鑄至元錢,及制綾券,與鈔參行。”因以所織綾券之上。帝曰:“便益之事,當速行之。”

又奏:“於泉、杭二州立市舶都轉運司,造船給本,令人商販,官有其利七,商有其三。禁私泛海者,拘其先所蓄寶貨,官賣之;匿者,許告,沒其財半給告者。今國家雖有常平倉,實無所蓄。臣將不費一錢,但盡禁權勢所擅產鐵之所,官立爐鼓採爲器鬻之,以所得利合常平鹽課,糴粟積於倉,待時糶之,必能均物價,而獲最利。國家雖立平準,然無曉規運者,以致鈔法虛弊,諸物踊貴。宜令各路立平準周急庫,輕其月息,以貸貧民,如此則貸者衆,而本且不失。又,隨朝官吏增俸,州郡未及,可於各都立市鐵司,領諸牙儈計物貨,四十分取一,以十爲率,四給牙儈,六爲官吏俸,國家以兵得天下,不藉糧饋,惟資羊馬,宜於上都、隆興等路,以官錢買幣帛易羊馬於北方,選蒙古人牧之,收其皮毛筋角酥酪等物,十分爲率,官取其八,二與牧者。馬以備軍興,羊以充賜予。”帝曰:“汝先言數事皆善,宜速行。此事亦善,祖宗時亦欲行之而不果,朕當思之。”世榮因奏曰:“臣之行事,多爲人所怨,後必有譖臣者,臣實懼焉,請先言之。”帝曰:“汝言皆是,惟欲人無言,安有是理。疾足之犬,狐不愛焉,主人豈不愛之。朕自愛汝,彼奸僞者則不愛汝耳。汝之職分既定,其毋以一二人從行。”遂諭丞相安童增其導從以爲護衛。

又十餘日,中書省請罷行御史臺,其所隸按察司隸內臺。又請隨行省所在立行樞密院。明日,奏升六部爲二品。又奏令按察司總各路錢穀,擇幹濟者用之,其刑名事上御史臺,錢穀由部申省。帝曰:“汝與老臣共議,然後行之可也。”

二月辛酉,御史臺奏:“中書省請罷行臺,改按察爲提刑轉運司,俾兼錢穀。臣等竊惟:初置行臺時,朝廷老臣集議以爲有益,今無所損,不可輒罷。且按察司兼轉運,則糾彈之職廢。請右丞相復與朝廷老臣集議。”詔如所請。御史臺又奏:“前奉旨,令臣等議罷行臺及兼轉運事。世榮言按察司所任,皆長才舉職之人,可兼錢穀。而廷臣皆以爲不可,彼所取之人,臣不敢言,惟言行臺不可罷者,衆議皆然。”帝曰:“世榮以爲何如?”奏曰:“欲罷之。”帝曰:“其依世榮言。”

中書省奏立規措所,秩五品,所司官吏以善賈者爲之。帝曰:“此何職?”世榮對曰:“規畫錢穀者。”帝從之。又奏:“凡能規畫錢穀者,向日在阿合馬之門,今籍錄以爲污濫。臣欲擇其通才可用者,然懼有言臣用罪人。”帝曰:“何必言此,可用者用之。”遂以前河間轉運使張宏綱、撒都丁、不魯合散、孫桓,併爲河間、山東等路都轉運鹽使。餘擢用者甚衆。

世榮既以利自任,懼怒之者衆,乃以九事說帝詔天下:其一,免民間包銀三年;其二,官吏俸免民間帶納;其三,免大都地稅;其四,江淮民失業貧困、鬻妻子以自給者,所在官爲收贖,使爲良民;其五,逃移復業者,免其差稅;其六,鄉民造醋者,免收課;其七,江南田主收佃客租課,減免一分;其八,添支內外官吏俸五分;其九,定百官考課千擢之法。大抵欲釋憾要譽而已。

既而又奏:“立真定、濟南、江淮等處宣慰司兼都轉運使,以治課程,仍禁諸司不得追攝管課官吏,及遣人輒至辦課處沮擾,按察司不得檢察文卷。”又奏:“大都酒課,日用米千石,以天下之衆比京師,當居三分之二,酒課亦當日用米二千石。今各路但總計日用米三百六十石而已,其奸欺盜隱如此,安可不禁。臣等已責各官增舊課二十倍,後有不如數者,重其罪。”帝悉從之。三月,世榮奏以宣德、王好禮併爲浙西道宣慰使。帝曰:“宣德,人多言其惡。”世榮奏:“彼入狀中書,能歲辦鈔七十五萬錠,是以令往。”四月,世榮又奏曰:“臣伏蒙聖眷,事皆委臣。臣愚以爲今日之事,如數萬頃田,昔無田之者,草生其間。臣今創田之,已耕者有焉,未耕者有焉,或才播種,或既生苗,然不令人守之,爲物蹂踐則可惜也。方今丞相安童,督臣所行,是守田者也。然不假之力,則田者亦徒勞耳。守田者假之力矣,而天不雨,亦不能生稼穡。所謂天雨者,陛下與臣添力是也,惟陛下憐臣。”帝曰:“朕知之矣。”令奏行事之目,皆從之。

世榮居中書才數月,恃委任之專,肆無忌憚,視丞相猶虛位。左司郎中周戭與世榮不合,坐以廢格詔旨,奏杖一百,復斬之,百官凜凜。監察御史陳天祥獨上章,劾其“苛刻誅求,爲國斂怨,將見民間凋耗,天下空虛。考基所行與所言者,已不相副:始言能令鈔法如舊,今弊愈甚;始言能令百物自賤,今百物愈貴;始言課程增至二百萬錠,不取於民,今迫脅諸路,勒今如數虛認而已;始言今民快樂,今所爲無非擾民之事。若不早更張,待其自敗,正猶蠹雖除而木已病矣。”帝時在上都,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以狀聞,帝大悟,即日遣唆都等還大都,命安童集諸司官吏,同世榮聽天祥彈文,仍令世榮、天祥赴上都。

壬戌,御史中丞阿拉帖木兒、郭佑,侍御史白禿剌帖木兒,參政撒的迷失等,以世榮所伏罪狀奏曰:“不白丞相安童,支鈔二十萬錠,擅升六部爲二品。效李璮令急遞鋪用紅青白三色囊轉行文字。不與樞密院議,調三行省萬二千人置濟州,委漕運使陳柔爲萬戶管領。以沙全代萬戶寧玉戍浙西吳江。用阿合馬黨潘傑、馮圭爲杭、鄂二行省參政,宣德爲杭州宣慰,餘分佈中外者衆。以鈔虛,團回易庫,民間昏鈔不可行。罷白酵課。立野而、木植、磁器、桑棗、煤炭、匹段、青果、油坊諸牙行。調出縣官鈔八十六萬餘錠。”丞相安童言:“世榮昔奏,能不取於民,歲辦鈔三百萬錠,令鈔復貴,諸物悉賤,民得休息,數月即有成效。今之四閱月,所行不符所言,錢穀出者多於所入,引用憸人,紊亂選法。”

阿拉帖木兒、天祥等質世榮於帝前,世榮悉款伏。遣忽都答兒傳旨中書省,丞相安童與諸老臣議,世榮所行,當罷者罷之,更者更之,所用人實無罪者,朕自裁處。下世榮於獄。十一月乙未,帝問忽剌出曰:“汝於盧世榮有何言?”對曰:“近漢人新居中書者,言世榮款伏,獄已竟矣,猶日豢之,徒費稟食。”詔誅世榮,刲其肉以食禽獺。

桑哥,畏兀兒人,膽馬國師弟子也。能通諸國語,嘗爲西悉譯史。性狡黠,好言財利事。至元中,擢爲總制院使。中書省嘗令李留判市油。桑哥請以官鐵往市,司徒和禮霍孫謂非汝所宜爲,桑哥不報,至相毆,且曰:“與其使它人侵盜,曷若與公家營利乎?”乃以油萬斤與之。桑哥後以所營息錢進,和禮霍孫曰:“我初計不及此。”一日,桑哥在帝前論和僱和買事,因語及之,帝大悅,始有大任之意。嘗令桑哥具省臣姓名以進,省中建置及人才進退。桑哥鹹得與聞。時桑哥與江南釋教總統揚璉真伽相表裹,請發宋諸陵,桑哥矯詔可其奏。

二十四年閏二月,復置尚書省,遂以桑哥與帖木兒爲平章政事。詔天下,改行中書省爲行尚書省,六部爲尚書六部。三月,更定鈔法,頒行至元寶鈔於天下,中統鈔通行如故。桑哥嘗奉命檢覆中書省事,凡校出虧欠鈔四千七百七十錠、昏鈔一千三百四十五錠,平章麥術丁即自伏,參政楊居寬謂實掌銓選,錢穀非所專任。桑哥令左右擊其面,因問曰:“既黃銓事,果無黜陟失當者乎?”尋亦引服。帝令丞相安童與桑哥共訊,且諭:“毋令麥術丁等後得以脅問誣伏爲辭,此輩固狡獪人也。”

數日,桑哥又奏:“鞫中書參政郭佑,多所逋負,尸位不言。臣謂中書之務,隳惰如此,汝力不能及,何不告之蒙古大臣,故毆辱之,今已款服。”帝益怒,命窮詰之。佑與居寬皆坐棄市。刑部尚書不忽木爭之不得。臺吏王良弼與江寧縣尹吳德議尚書省政事,又言:“尚書鉤校中書,不遺餘力,他日我曹得發尚書奸利,其誅籍無難。”桑哥聞之曰:“若輩誹謗政事,不誅無以懲後。”遂並捕殺之。又有斡羅思者,以忤桑哥,被讒籍其家,惟金、玉帶各一,黃金五十兩,皆上所賜,乃以公用孽畜加之罪。帝曰:“此口腹之事也。”釋不問。

桑哥嘗奏以沙不丁遙授江淮行省左丞,烏馬兒參政,領泉府、市舶事,發鈔千錠給行泉府司,歲輸珍異物爲息。又以拜降爲福建行省平章。既得旨,乃言於帝曰:“臣前言,凡任省臣與行省官,並與丞相安童議。今奏用沙不丁、烏馬兒等,適丞相還大都,未與議,臣恐有以前奏爲言者。”帝曰:“安童不在,朕若主也,朕已允行,何言之有?”

時江南行臺與行省,並無文移,事無鉅細,必諮內臺呈省聞奏。桑哥以其往復稽留誤事,宜如內臺例,分呈行省。又言:“按察司文案,宜從各路民官檢覆,遞相糾舉。自太祖時有旨,凡臨官事者互相覺察,此故事也。”從之。

十月乙酉,詔問翰林諸臣:“以丞相領尚書省,漢、唐有此制否?”鹹對曰:“有之。”詡日,左丞葉李以翰林諸臣言:“桑哥秉政久,宜進位丞相,以協人望。”帝大悅,遂以爲尚書右丞相,兼總制院使司事,進階金紫光祿大夫。於是桑哥奏以平章帖木兒代其位,右丞阿爾渾撒裏遷平章政事,葉李遷右丞,參政馬紹遷左丞。

十一月,桑哥言:“臣前以諸道宣慰司及路府州縣官吏,稽緩誤事,奉旨遣人笞責之。今真定宣慰使速哥、南京宣慰使答失蠻,皆勳舊之子,宜取聖裁。”敕罷其任。明年正月,以甘肅行尚書省參政鐵木哥不任事,奏乞牙帶代之。未幾,又以江西行尚書省平章政事呼忽都鐵木兒不職,奏罷之。兵部尚書忽都答兒不勤於政,桑哥毆罷之而後奏,帝曰:“若輩不罷,汝事何由得行。”

自立尚書省,倉庫諸司,無不鉤考,先摘委六部官,復以爲不專,乃置徵理司,以治財谷之當追者。時桑哥以理算爲事,毫分縷析,人倉庫者,無不破產。及當更代,人皆棄家避之。十月,桑哥奏:“湖廣行省錢穀,已責平章要束木。外省欺盜必多,乞以參政忻都、戶部尚書王巨濟等十二人,理算江西、福建、四川、甘肅、安西五省,每省各二人,特給印章與之。省部官既去,事不可廢,擬選人爲代,聽食原俸。理算之間,宜給兵以衛之。”帝皆從之。

是時天下騷然,江淮尤甚,諛佞之徒諷大興民史吉等爲桑哥立石頌德,帝聞之曰:“民欲立則立之,仍以告桑哥,使其喜也。”於是翰林官制文,題曰《王公輔政之碑》。時桑哥婦弟八吉爲燕南道宣慰使,聞其事,亦諷屬縣爲已立石頌德,使儒學教授張延撰文。延正色卻之,即日謝病歸,士論稱之。桑哥又以總制院所統西番諸宣慰司,軍民財谷,事體甚重,宜有以崇異之,奏改爲宣政院,秩從一品,用三臺印。帝問所用何人,對曰:“臣與脫因。”於是命桑哥以開府儀三司、尚書右丞相,兼宣政使,領功德使司事,脫因同爲使。帝嘗召桑哥謂曰:“朕以葉李言,更至元鈔,所用者法,所貴者信,汝以爲楮視之,其本不可失,汝宜識之。”

二十六年,桑哥請鉤考甘肅行尚書省及益都淄萊淘金總管府,僉省趙仁榮、總管明裏等,皆以罪罷,帝幸上都,桑哥言:“去歲陛下幸上都,臣日視內帑諸庫,今歲欲乘小輿以行,人必竊議。”帝曰:“聽人議之,汝乘之可也。”桑哥又奏:“近委省臣檢責左右司文簿,凡經監察御史稽照者,遺逸尚多。自今當令監察御史即省部稽照,書姓名於卷末,苟有遺兔,易於歸罪。仍命侍御史檢視之,失則連坐。”帝從之,乃笞監察御史四人。是後,監察御史赴省部,掾令史與之抗禮,但遣小吏持文簿置案而去,監察御史遍閱之,而臺綱廢矣。

桑哥又言:“國家經費既廣,歲入恆不償所出,往歲計之,不足者餘百萬錠。自尚書省鉤考天下財谷,賴陛下福,以所徵補之,未嘗斂及百姓。臣恐自今難用此法矣。何則?倉庫可徵者少,而盜者亦鮮,臣憂之。臣愚以爲鹽課每引今直中統鈔三十貫,宜增爲一錠;茶每引今直五貫,宜增爲十貫;灑醋稅課,江南宜增額十萬錠,內地五萬錠。協濟戶十八萬,自入籍至今十三年,止輸半賦,聞其力已完,增爲全賦。如此,則國用可支,臣等免於罪矣。”帝曰:“如所議行之。”

桑哥既專政,凡銓調內外官,皆由於已,而宣敕尚由中書,桑哥以爲言,帝乃命宣敕並付尚書省。由是以刑賞爲市,奸諛之徒奔走其門。入貴价以賈所欲,當刑者脫,求官者得,綱紀大壞,人心駭愕。

二十八年春,帝畋於柳林,利用監徹裏、浙西按察使千盧等劾奏桑哥專權黷貨。時不忽木出使,帝遣人趣召之至,覲於行殿。帝以問,不忽木對曰:“桑哥壅蔽聰明,紊亂政事,有言者即誣以他罪而殺之。今百姓失業,盜賊逢起,召亂在旦夕,非亟誅之,恐爲陛下憂。”留守賀伯顏,亦爲帝陳其奸惡,久之,言者益衆,帝始決意誅之。

三月,帝諭大夫月兒魯曰:“屢聞桑哥沮抑臺綱,杜言者之口;又嘗捶撻御史,其所罪者何事,當與辨之。”桑哥等持御史李渠等已刷文卷至,令待御史杜思敬等勘驗辯論,往復數四,桑哥等辭屈。明日,帝駐跗土口,復召御史臺暨中書、尚書兩省官辯論。尚書省執卷奏曰:“前浙西按察使只必,因監閱燒鈔受贓至千錠,嘗檄臺徵之,三年不報。”思敬曰:“文之次第,盡在卷中,尚書省拆卷持對,其弊可見。”徹裏抱卷至前奏曰:“用朱印以封紙縫者,防欺弊也。若輩爲宰相,乃拆卷破印與人辨,是教吏爲奸。”帝是之。責御史臺曰:“桑哥爲惡,始終四年,其奸贓暴著非一,汝臺臣安得不知。”中丞趙國輔對曰:“知之。”帝曰:“知而不劾,何罪?”思敬等對曰:“奪官追俸,惟上所裁。”數日不決。大夫月兒魯奏:“臺臣久任者當斥罷,新者存之。”乃於桑哥於獄,僕其輔政碑。七月,伏誅。

監察御史言:“沙不丁、納速剌丁滅裏、烏馬兒、王巨濟、楊璉真伽、沙的、教化的,皆桑哥黨,今或繫獄,或釋之,臣所未諭。”帝曰:“納速剌丁滅時在獄,沙丁朕姑釋之耳。”

明年二月,玉昔帖木兒等言:“納速剌丁滅裏、忻都、王巨濟黨比桑哥,恣爲不法,楮幣、銓選、鹽課、酒稅,無不更張變亂之。銜命江南理算者,皆嚴急輸期,民至嫁妻賣女,禍及親鄰。維揚、錢塘受害最慘,無故而殞其生者五百餘人。其始,士民猶疑事出朝廷。近者徹裏按問,悉皆首實請死。乃知天子仁愛元元,而使之至此者,實桑哥及其兇黨之爲也,莫不願食其肉。臣等議,此三人者既伏其辜,宜令省臺從公論罪,以謝天下。”三人遂棄市。貸楊璉真伽死,其妻與沙不丁、烏馬兒之妻,並沒入官,送詣京師。烏馬兒尋亦論死,唯沙不丁獲免。

平章政事要束木者,桑哥之妻黨,鉤考荊湖錢穀,省臣擬授湖廣平章政事。帝曰:“要束木小人,事朕方五年,授一理算官足矣。覽中書所奏,令人恥之。”及至湖廣,即籍阿里海涯家貲以獻。正月朔,百官會,行省朝服以俟,要束木召至其家受賀華,方詣省望闕賀如常儀。又陰召卜者,有不軌之言。中書省列其罪以聞,帝命械至湖廣行省,戮之,籍其家,得黃金四千兩。

史臣曰:“司馬遷以利爲害之源,然懋遷有無,肇於有虞,管仲、范蠡用貨殖伯齊、越二國,無他,利天下則爲利,反是則爲害也。世祖才阿合馬,擢爲宰相。阿合馬死,盧世榮繼之。世榮死,桑哥繼之。三兇傳屰,病國厲民,廁酷吏以重位,陷正人以刑綱,視漢、唐聚斂之臣,其毒尤甚焉。嗚乎!蒙古有中原五六十年,政無紀綱,遺黎殆盡。世祖踐阼,思大有爲於三下,黔首喁喁,正延頸歸命之時,乃用貪狠匹夫,鑽膏剔髓,以剿民命,迨窮奸稔惡,始嬰顯戮,而蒼生之禍已烈矣。司馬遷之言,豈不信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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