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誠武祺成遵賈魯
呂思誠,字仲實,平定人。父允,僉漢中道廉訪司事。母馮氏夢見神人,及寤,思誠生,有光照室,人異之。
長從蕭奭學,擢泰定元年進士第,授同知遼州事,未赴,丁內艱。改景州蓚縣尹,差民戶爲三等,均其徭役,刻孔子象,令社學編祀之。春行田,樹畜勤敏者,賞以農器。印文簿畀社長,秀月報縣,不孝弟、不事生業者,悉書之,罰輸作。胥吏豪猾者,竄名職田戶,思誠悉革之。
天曆初,軍興,豫貸鈔於富民造兵器,事先集,而民不擾。天旱,道士持青蛇曰:“盧師谷小青龍也。禱之雨。”思誠殺蛇,笞道士,即日雨。
擢翰林國史院檢閱官,俄遷編修。文宗在奎章閣,敕取國史閱之,院長不敢言,思誠獨跪閣下,爭曰:“國史紀當代人君善惡,天子無閱之者。”事遂寢。累擢國子監丞、司業。
拜監察御史,與斡玉倫徒等劾中書平章政事徹裏帖木兒變亂朝政,疏留中不下。思誠納印綬殿前,遂出僉廣西廉訪司事。巡行郡縣,土官於元帥恃勢陵人,恐事覺,遣其子迓思誠於道。思誠縛至縣,痛懲之,一道震肅。移浙西道,達識帖睦邇爲南臺御史大夫,與江浙省臣有隙,嗾思誠劾之。思誠曰:“吾爲天子耳目,非臺臣膺犬。”不聽。已而聞平章左吉貪墨,思誠劾其罪流之海南。
復召爲國子司業,遷中書左司員外郎。盜殺河南省臣,詿誤者三十餘人,思誠言於朝,皆釋之。遷左司郎中,俄以事罷,起爲右司郎中,拜刑部尚書。
科舉復行,與僉書樞密院事韓鏞爲御試讀卷官,改禮部尚書。御史臺奏爲治書侍御史。總裁遼、金、宋三史,擢侍御史。樞密院奏爲副使,御史臺又留爲侍御史。會平章政事鞏卜班不法、監察御史劾之,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曰:“姑徐之。”思誠趣入,奏罷鞏卜政。也先帖木兒銜思誠甚,思誠即謁告,朝廷知其事,出爲河東道廉訪使。未幾,召爲集賢侍講學士,兼國子祭酒。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中道授湖北道廉訪使。
五年,入拜中書參知政事。六年,遷左丞。九年,轉御史中丞。再任左丞、知經筵事,提調國子監,兼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加榮祿大夫,總裁后妃功臣傳。會萃《六條政類》,賜玉帶。又爲構密副使,仍知經筵事。復爲中書左丞。御史大夫納麟誣參政孔思立受賕,或欲連中思誠,納麟曰:“呂左丞有廉名,勿及之。”遂止,拜集賢學士,仍兼國子祭酒。
吏部尚書偰哲篤、右司都事武祺等建言更秒法,以由一貫文省權錢一千文爲母,銅錢爲子。詔命廷臣集議。思誠曰:“中統、至元,自有母子。上料爲母,下料爲子。譬之蒙古人以漢人子爲後,皆人類也,尚終爲漢人之子。豈有紙幣爲父,而以銅錢爲子者。”一座鹹笑。思誠又曰:“錢鈔用法,以虛換實也。今歷代錢至正錢、中統鈔,至元鈔、交鈔,分爲五項。若商賈藏其實而棄其虛,恐不利於國家。”偰哲篤曰:“至元鈔多僞,故更之。”思誠曰:“至元鈔不僞,人爲僞爾。交鈔若出,亦有爲僞者。且至元鈔猶故戚也,家之童奴識之;交鈔猶親戚,人未識也,其僞滋多。況祖宗之成憲,豈可輕改?偰哲篤曰:“祖宗法弊,亦可改。”思誠曰:“汝輩更法,又欲上誣世祖,是汝與祖爭高下也。且自世祖以來,諸帝皆諡曰孝,改成憲可謂孝乎?”偰哲篤曰:“錢鈔兼行何如?”思誠曰:“錢鈔兼行,輕重不倫,何者爲母?何者爲子?汝不通古今,徒道聽塗說耳!”偰哲篤忿曰:“我等策不可行,公有何策?”思誠曰:“我有三字策,曰:行不得!”丞相脫脫見思誠言直,狐疑未決。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獨曰:“呂祭酒之言亦是,但不當在廟堂上大聲厲色爾。”監察御史承望風旨,劾思誠狂妄,奪其誥命並所賜玉帶。
十四年,出爲湖廣行省左丞,遣太醫院宣使秦初即其家迫遣之,初窘辱不遺餘力,思誠不爲動。貽書參議龔伯遂曰:“去年許可用爲河南左丞,今年呂思誠爲湖廣左丞,世事至此,足下得無動心乎?”未幾,召還爲中書添設左丞,進光祿大夫,兼司農卿。思誠去二日,武昌陷,爲御史所劾,遂罷職。十五年六月,御史桑哥等復辦思誠無罪,詔給還宣命、玉帶。十七年三月卒,年六十五。追封齊國公,諡忠肅。有文集、《漢通紀》行於世。
與思誠爭鈔法者,爲偰哲篤、武祺。偰哲篤,附見《仳理迦帖木兒傳》。祺,字子春,太谷人。由掾吏遷知桐城縣,果斷有能名。入爲戶部左司都事,建言議鈔法,曰:“鈔法自世祖時已行之,後除撥支料本,倒易昏鈔,以布天下外,有合支名目於寶鈔總庫料鈔轉撥,所以鈔法疏通,民受其利。比年以來,失祖宗原行鈔法本意,不與轉撥,故民間流轉者少,致僞鈔滋多。”廷議韙之,凡合支名目準於總庫轉支。至正十年,丞相脫脫銳意變法,祺與吏部尚書偰哲篤請更鈔法,以楮幣一貫文省權銅錢一千文爲母,銅錢爲子。脫脫從祺等議,立寶泉提舉司,鑄至正通寶銅錢,印造交鈔,通行天下。未幾,以軍興賞犒,印鈔日不暇給,物價騰涌逾十倍,度支益絀。祺尋授參議中書省事,轉戶部尚書,拜甘肅參知政事,以疾卒。
成遵,字宜叔,南陽穰縣人。年十五喪父,貧不廢學。至順元年,至京師,受《春秋》於夏鎮,遂入國子監爲諸生。助教陳旅數以語學士虞集,集方有目疾,見遵來,迫而視之,曰:“公輔器也,君當自受重。”
元統改元,登進士第,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明年,預修泰定帝、明宗、文宗三朝《實錄》。後至元四年,擢應奉翰林文字。
至正初,擢太常博士,轉中書檢校,尋拜監察御史。扈從至上京,上封事言:“天子宜慎起居,節嗜慾,以保養聖躬。聖躬安,則宗社安。”言甚迫切,帝改容稱善。又言臺察四事:一曰差遣臺臣,越職問事;二曰左遷御史,杜塞言路;三曰御史不思盡言,循敘求進;四曰體覆廉訪,聲跡不實,賢否混淆。帝皆嘉納之,諭臺臣曰:“遵所言甚善,皆世祖風紀舊規也。”特賜上尊旌之。遵又言:“江浙火災宜賑恤”劾平章火魯忽赤不法十事,宜罷斥。皆從之。覆上封事,言時務四事:一曰法祖宗,二曰節財用,三曰抑奔競,四曰明激勸。奏入,命中書議行。
三年,自刑部員外郎出爲陝西行省員外郎,以母病辭歸。五年,丁母憂。八年,擢僉淮東肅政廉訪司事、禮部郎中,奉使山東、淮北,察守令賢否,薦循良九人,劾罷貪懦者二十一人。九年,改刑部郎中。尋遷御史臺都事。臺臣嫉贓吏以父母之憂獲免,建議:“官吏凡被劾贓私,雖父母死,不許歸葬。”遵曰:“貪吏固可惡,然與人倫孰重?國家以孝治天下,寧失罪人,勿使爲吏者不葬父母。”御史大夫是其言,擢戶部侍郎。十年,遷中書右司郎中。刑部獄久不決者積數百,遵與同僚分閱之,共議輕重,各當其罪。時輸粟補官者匿罪得七品雜流,爲怨家所告,有司議不問,遵曰:“賣官鬻爵,巳非盛典,況買與有罪之人乎?必奪其敕,著爲令。”省臣從之。
除工部尚書。先是,河決白茅,鄆城、濟寧皆爲巨浸,漕運使賈魯言:“必疏南河,塞北河,使復故道,役不大興,害無已時。”廷議莫能決,乃命遵偕大司農禿魯行視河,議其疏塞之方以聞。十一年春,自濟寧、曹、濮汴梁行數千裏,掘井以量地之高下,測岸以究水之深淺,謂故道不可復,其議有八。而丞相脫脫先入賈魯之言,及遵與禿魯至,力陳不可,且曰:濟寧、曹、鄆連歲饑饉,民不聊生,若聚二十萬人於此地,恐後日之憂,有重於河患者。”脫脫怒曰:“汝謂民將反耶?”自辰至酉,辨論終不能入。明日,執政謂遵曰:“丞相意已定,且有人任其責矣,公幸毋多言。”遵曰:“腕可斷,議不可易也。”由是出爲大都、河間等處都轉運鹽使。
十四年,調武昌路總管。時大江上下皆劇盜,米直翔肖,遵言於省臣,假軍儲鈔萬錠,募勇敢之士且戰且行,糴粟於太平、中興,民賴以濟。會省臣出師,遵攝省事,乃遠斥候,塞城門,籍民爲共得五千餘人,設萬夫長四,配守四門,號令嚴肅。賊船往來江中,終不敢近岸。
十五年,擢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召拜參議中書省事。時河南賊數渡河焚掠,郡縣上下視若無事。遵率左右司,詣丞相言曰:“天下州縣,喪亂過半,河北之民稍安者,以黃河爲之障,賊不能飛渡,視河南之民,猶得保其家室故也。今賊北渡河,而官軍不御,是大河之險,已不能守。河北之民,復何所恃?河北民心一搖,國勢將如之何?”語未畢,哽咽不能出聲,丞相已下皆爲揮涕。乃入奏,詔遣使責防河將帥。自是,守禦始固。
湖廣賊倪文俊質威順王之子,遣人請降,求爲湖廣行省平章。廷議欲許之,遵曰;“平章職亞宰相,承平時,雖德望漢人抑而不與。今逆賊挾勢要求,輕以與之,如綱紀何?”或曰:“王子,世皇嫡孫也,不許,是棄之與賊,非親親之道。”遵曰:“項羽執太公,欲烹之以挾高祖,高祖尚以分羹答之。奈何以王子故,廢天下大計?”廷議不能奪。除治書侍御史,俄復入爲參知政事。
十七年,擢中書左丞,階資善大夫。是年九月,改除御史中丞,與中書右丞也花不先奉使宣撫彰德、大名、廣平、東昌、東平、曹、濮等處。
十八年,復拜中書右丞。時太平爲右相,以事忤皇太子,皇大子深銜之。以遵及參知政事趙中皆黨於太平,遵與中去,則太平勢孤。十九年,用事者承望風旨,嗾寶坻縣尹鄧守禮弟鄧子初等,誣遵與參政趙中、參議蕭庸等六人受贓。皇太子命御史臺、大宗正府等官雜問之,鍛練成獄,遵等俱坐杖死,中外冤之。
二十四年,御史臺臣辯明遵等誣枉,詔給還所授宣敕。
賈魯,字友恆,澤州高平人。幼負志節。即長,才氣過人。泰定初,以鄉貢授東平路儒學教授。歷行省掾,除潞城縣尹,選丞相東曹掾。擢戶部主事,未上,一日覺心悸,尋得父書,即辭歸。及至家,父已得疾,未幾卒。魯服闋,起爲太醫院都事。
會詔修遼、金、宋三史,召魯爲宋史局官。書成,選授奉使宣撫幕官,考最,遷中書省檢校官。上言:“十八河倉,近歲沒官糧百三十萬斛,其弊由富民兼併、貧戶流亡,非先正經界不可。然事體重大,宜處置盡善,勿輕發。”書累數萬言,切中其弊。俄拜監察御史,奏:“御史言事,應專達聖聰,不宜臺臣先爲可否。”擢都事,遷山北道廉訪副使,復召爲工部郎中。
至正四年,河決白茅堤,又決金堤,立行都水監專治河防,數年不就。九年,白茅河東注沛縣成巨浸,帝患之,遣使體驗,乃督大臣訪求治河方略。特命魯行都水監,魯循行河道,往復數千裏,備得要領,爲圖以進,且獻二策:其一,筑北堤,以制橫潰,功省;其一,疏塞並舉,挽河復故道,功數倍。會遷右司郎中,議未及上,又疏言時政二十一事。調都漕運使,復修上漕運二十事,朝廷取其八:一曰京畿和糴;二曰優恤漕司舊領漕戶;三曰接連委官;四曰通州總治,豫定委官;五曰船戶困於壩夫,海運壞於壩戶;六曰疏浚運河;七曰臨清運糧萬戶府當隸漕司;八曰宣忠船戶付本司節制。既而河水北侵安山湖,入運河,延袤濟南、河間,將隳漕司鹽場。
太傅、右丞相脫脫復相,乃集廷臣議之,言人人殊。魯復以前二策進,脫脫韙其後策,與魯定議,以河事屬魯,固辭。脫脫曰:“此事非子不可!”乃入奏,大稱帝旨。十一年四月,命魯以工部尚書、總治河防使,進秩二品,領河南北諸路軍民,發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夫一十五萬,廬州等戍十八翼軍二萬供役,一切人事大小軍民官,鹹受節度。十一月,諸埽、諸堤成,水土工畢,河復故道。事見《河渠志》。帝遣使報祭河伯,召魯還京師。魯以《河平圖》獻,超拜榮錄大夫、集賢大學士,賞賚金帛。敕翰林學士承旨歐陽元制《河平碑》,具載魯之方略,且宣付史館。
十二年,拜中書左丞,從脫脫平徐州。明年,脫脫旋師,命魯剿餘賊,攻濠州,同總兵官、平章月可察兒督戰。魯誓師曰:“吾奉旨統八衛漢軍,已頓兵七日,爾諸將同心協力,必以今日已午時克其城,然後食。”魯上馬指麾,抵城下,忽頭眩下馬,戒兵弗退,病亟,卻藥不肯汗。未幾,卒,年五十七。賜鈔五百錠以給葬事。
初,潁川妖賊劉福通埋石人於黃陵岡,且爲童謠曰:“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及魯治河,掘得石人,役夫轉相告語,民心震駭,福通等遂煽惑其衆以叛。議者謂元之亡由治河,然是時羣盜蜂起,即無治河之役,天下亦大亂,魯固不任咎雲。
史臣曰:“脫脫爲宰相,慨然以天下爲己任,其變鈔法、復黃河故道,皆是也。呂思誠、成遵迂儒,固不足言。然變法,鈔之弊愈甚;河平,盜賊之亂日起。何則?不治其本,而治其標,欲以療膏肓之疾,吾知爲扁倉所竊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