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寧張仲翥野先帖木兒趙伯顏不花樸不花
蒙古功臣子弟給事內廷,雖間用宦者,不爲上所親信,故弄權病國者無聞焉。至惠宗之世,樸不花始以孽后里,夤緣柄用,遂與奸臣同惡相濟,譬之鴆酒,稍濡口吻,而毒已潰裂矣。李邦寧請武宗親祀太室,可謂昌言。野先帖木兒、趙伯顏不花諫惠宗,尤無愧於呂強、線承業。備著其人,以爲彰癉焉。
李邦寧,字叔固,錢塘人,初名保寧,宋之小黃門也。宋亡,從瀛國公入見世祖,命給事內庭,警敏稱上意。令學國書及諸番語,即通解,遂見親任。授御帶庫提點,遷章佩少監、禮部尚書、提點太醫院使。成宗即位,進昭文館大學士、太醫院使。帝嘗寢疾,邦寧不離左右者十餘日。
武宗立,命爲江浙省平章政事,邦寧辭曰:“臣以奄腐餘命,無望更生,先朝幸赦而用之,使得承乏中涓,高爵厚祿,榮寵過甚。陛下復欲置臣宰輔,臣何敢當。宰輔者,佐天子共治天下才也,奈何辱以寺人。陛下縱不臣惜,如天下後世何,誠不敢奉詔。”帝大悅,使大臣白於及後及皇太子以褒之。
帝嘗奉皇太后燕大安閣,中有故篋,問邦寧曰:“此何篋也?”對曰:“此世祖貯裘帶者。臣聞聖訓曰‘藏此以遺子孫,使見吾樸儉,可爲華侈之戒。’帝使發篋視之,嘆曰:“非卿言,朕安得知之。”時有宗王在側,進曰:“世祖雖神對,嗇於財。”邦寧曰:“不然。世祖一言,無不爲後世法;一予奪,無不當功罪。且天下所入雖富,苟用不節,必致匱乏。先朝以來,歲賦已不足用,又數會宗藩,耗費無算,旦暮不給,必將橫斂於民,豈美事耶?”太后及帝深然其言。俄加大司徒、尚服院使,遙授丞相,行大司農,領太醫院事,階金紫光祿大夫。
太廟祭祀,皆遣官行禮,至是復如故事,邦寧諫曰:“先朝非不欲躬親饗祀,誠以疾廢禮耳。今陛下繼民之初,正宜開彰孝道,以率先天下,親祀太室,以成一代之典。循習故弊,非臣所知也。”帝稱善。即日備法駕,宿齋宮,旦命邦寧爲大禮使。禮成,加恩三代,皆贈官諡。
仁宗即位,以邦寧舊臣,賜鈔千錠,辭弗受。國學釋奠,敕遣邦寧致祭於文宣王。點視畢,至位立,殿戶方闢,忽大風起,殿上及兩廡燭盡滅,燭臺底鐵入地尺,無不拔者,邦寧悚息優地,諸執事者皆伏。良久,風定,乃成禮,邦寧慚悔累日。
初,仁宗爲皇太子,丞相三寶奴等用事,條畫新政以亂舊章,畏仁宗英明,邦寧揣知其意,言於武宗曰:“陛下富於春秋,皇子漸長,父作子述,古之道也,未聞有子而立弟者。”武宗不悅曰:“朕志已定,汝自往東宮言之。”邦寧懼而退。仁宗即位,左右請誅之,仁宗曰:“帝王歷數,自有天命,其言何足介懷。”加邦寧開府儀同三司,爲集賢院大學士。以疾卒。
又宦者張仲翥,亦錢塘人,累官翰林學士承旨,工行、草書。
野先帖木兒,佚其氏族,事惠宗爲宦者。帝制龍舟,自後宮至瓊華島,往來遊戲,水淺不能行舟,命野先帖木兒浚之,辭曰:“頻年水旱,盜賊紛起,不宜從事遊嬉,妄興工作。帝大怒,放之高麗,改命宦者答失蠻浚之。
又有趙伯顏不花,亦惠宗宦者。至正二十八年,帝御清寧殿,集三宮皇后、皇太子、大臣,同議北巡。趙顏不花與知樞密院事黑的等諫,帝不聽。趙伯顏不花慟哭曰:“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陛下當以死守奈何棄之?臣願率軍民及怯薛官,背城一戰。”帝又不聽,後從帝北巡,卒於和林。
樸不花,高麗人。皇后奇氏微時,與不花同鄉裏,及選爲宮人,有寵,遂爲第二皇后,居興聖宮,生皇太子。於是不花以閹人入事皇后,皇后愛幸之,累遷至榮祿大夫、資正院使。
至正十八年,京師大飢,時河南北、山東郡縣皆被兵,流民避亂聚於京師,死者相枕籍。不花欲要譽一時,請於帝,市地收瘞之,帝賜鈔七千錠,中宮及興聖、隆福兩宮,皇太子、皇太子妃,賜金銀及他物有差;不花出玉帶一、金帶一、銀二錠、米三十四斛、麥六斛、青貂銀鼠裘各一襲以爲費。擇地自南北兩城抵盧溝橋,掘深及泉,男女異壙,既覆土,就萬安壽慶寺建無遮大會。至二十年四月,前後瘞者二十萬,用鈔二萬七千九十餘錠、米五百六十餘石。又以大悲寺修陸大會三晝夜,凡居民病者予之藥,不能喪者給棺木。翰林學士承旨張翥爲文頌其事,曰《善惠之碑》。
帝在位久,軍國之事皆取決於皇太子。皇后乃謀內禪,使不花喻意於丞相太平,太平不答。及太平罷去,搠思監爲丞相。時帝益壓政,不花乘間用事,與搠思相爲表裏,四方警報,皆抑而不聞,內外解體,然根株盤固,氣焰薰灼,內外百官趣附者十九。又宣院使脫歡,與之同惡相濟。
二十三年,監察御史也先帖木兒、孟也先不花、傅公等乃劾奏樸不花、脫歡奸邪,當屏黜。皇太子執不下,皇后尤庇之,御史皆坐左遷。治書侍御史陳祖仁,連上皇太子書切諫之,臺臣大小皆辭職,皇太子乃爲言於帝,令二人辭職。祖仁言猶不已,又上惠宗書言:“二人亂階禍本,今不芟除,後必不利。漢、唐季世,其禍皆起此輩,而權臣、藩鎮乘之。故千尋之木,吞舟之魚,其腐敗必由於內,陛下誠思之,可爲寒心。臣願俯從臺諫之言,將二人特加擯斥,不令以辭職爲名,成其奸計。”語具《陳祖仁傳》。
會侍御史李國鳳亦上書皇太子,言;“不花驕恣無上,招權納賂,奔競之徒,皆出其門,駸駸有趙高、張讓、田令孜之風,漸不可長,衆人所共知之,獨主上與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親上,使少得志,未有不爲國家禍者。望殿下思履霜堅冰之戒,早賜奏聞,投之四夷,以快衆心,則紀綱可振。紀納振,則天下之公論爲可畏,法度爲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廢舉矣。”帝大怒,國鳳、祖仁等亦皆左遷。
時御史大夫老的沙執其事頗力,皇太子因惡之,而皇又譖之於內,帝乃封老的沙雍王,遣歸國。已而復以不花爲集賢大學士、崇正院使。老的沙至大同,遂留孛羅帖木兒軍中。是時,搠思監、樸不花方倚擴廓帖木兒爲外援,怨孛羅帖木兒匿老的沙不遣,遂誣孛羅帖木兒與老的沙謀不軌。二十四年,詔削其官,使解兵柄歸四川。孛羅帖木兒知不出帝意,皆搠思監、樸不花所爲,怒不奉詔。宗王伯顏帖木兒等復言之,朝廷亦畏其強不可制,下詔數搠思監、樸不花互相壅蔽簧惑主聽之罪,屏搠思監於嶺北,竄樸不花於甘肅,以快衆憤,復孛羅帖木兒官爵。然搠思監、樸不花皆留京城,實未嘗行。未幾,孛羅帖木遣禿堅帖木兒以兵向闕,聲言清君側之惡,駐於清河。帝遣國師問故,往復數四,言必得搠思監、樸不花乃退兵。帝度其勢不可解,不得已,執兩人畀之。樸不花遂爲孛羅帖木兒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