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史列傳第一百三

元善明鄧文原虞集槃揭傒斯(汯)黃溍歐陽玄

元明善,字復初,大名清河人。父貢,有學行,累官樞密院昭磨,贈吏部尚書,追封清河郡公,諡孝靖。

明善少穎悟,讀書過目成誦,及冠,遊學江南,受業於吳澄,僉行樞密院事。董士選聞其名,闢爲掾,待以賓禮。士選遷江西行省左丞,又闢爲行省掾。從士選討平贛州賊劉貴,士選俘黨三百人,明善議貸其詿誤,得全活者百三十人。賊籍贛、吉二州民丁十萬,有司獲其籍,欲株連爲利,明善請火之以滅跡,二郡遂安。遷江南行臺掾,擢樞密院照磨,又轉中書省左右曹椽。先是,明善在江西,張瑄爲行省參政,借明善馬留之,致米三十斛償其直。後瑄敗,籍其家,薄載送元復初米三十斛,不言償馬直,明善坐免官。久之,事得白,復爲省曹掾。

仁宗在東宮,擢爲太子文學。及即位,授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時姚燧以翰林學士承旨修成宗、順宗《實錄》,使明善總之。明善所述者,燧略爲竄易而已。燧嘗謂有題文,吾能爲之,無題者惟元復初能爲之。其推重如此。擢翰林直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詔節《尚書》經文,譯以進,明善與直學士文升同譯。升,宋丞相天祥子也。每奏讀一篇,帝輒稱善曰:“二帝三王之道,非卿莫聞。”皇太后既受尊號,廷臣議肆赦,明善曰:“數赦非善之人福,宥過可也。”

奉命賑山東、河南飢,餘錢四萬緡。明善見彭城、下邳諸驛保馬民飢,欲賑之,或曰:“此爲流民,非爲驛也。”明善曰:“民與驛有分乎?《春秋》之義,大夫出疆,可以專命。”卒賑之。及覆命,執政多其明決。

皇慶二年,修《武宗實錄》。明年,遷翰林侍講學士,階中奉大夫。延祐二年,會試天下進士,明善充考試官。殿試,又充讀卷官。改禮部尚書,正孔氏宗法,以五十四世思晦襲衍聖公事,上如所議。擢參議中書省事,爲御史孛術魯翀所劾,復入翰林侍讀學士。拜湖廣行省參知政事。

英宗即位,召爲集賢侍讀學士。晉翰林學士。晉階資善大夫,修《仁宗實錄》。百官迎全宗御容,有卿雲見,詔明善爲文紀之。帝親享太室,禮官進祝冊,請署御名,帝命代署者三,眷遇優渥,當世莫並焉。至治二年卒,年五十四。泰定初,贈資善大夫、河南行省左丞,追封清河郡公,諡文敏。

明善早以文章自豪,出入秦、漢之間,晚所造益邃,與姚燧併爲一代文宗。著有《清河集》三十九卷。

二子:晦、暠。晦由典瑞院判出爲峽州路同知。早卒。

鄧文原,字善之,杭州錢唐人,其先本綿州人。文原早慧,年十五,試浙西轉運司,冠其曹。至元二十七年,行省闢署杭州路儒學正。秩滿,調崇德州儒學正。

大德五年,擢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翰林學士承旨閻復於後進少所假借,獨推重文原,凡大撰著皆屬之。遷修撰。成宗崩,預修《實錄》,姚燧、王構等閱文原稿,互有指擿,後數日,復取視之,不能易一字,始歎服。出爲江浙儒學提舉。

皇慶元年,召除國子司業。建議更學校法,與執政意不合,移病去。延祐四年,擢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

出僉江南浙西道肅政廉訪司事。平江僧憾其府判官理熙。告熙贓,已誣服,文原廉問得實,杖僧而釋熙。湖州民犯夜禁,被執而逃,追者剚其右肋仆地,其兄問殺汝者誰,曰:“白衣冠長身者。”語畢死,其兄訴於有司。問直初更者,曰:“張福兒。”遂坐福兒殺人罪,械繫三年,文原閱其牘,曰:“福兒不滿六尺,非長身,且素用左手,何以傷右肋?”鞫之,真殺人者張甲也,福兒之冤始白。建德民戴汝惟獲盜,夜有火其居者,失汝惟所在,文原曰:“此有故。”責有司推驗,得其妻弟葉甲謀殺汝惟狀。人以爲神。

六年,移僉江東建康道肅政廉訪使。寧國諸路茶課鈔三千錠,後增至十八萬錠,皆鑿空取之。民間民逋欠,則轉運使以失察罪有司,凡五品以下官皆杖決。文原言:“宜罷茶司,使州縣領之。”不報,饒州有告欺隱官糧者事,連數百人,數年不決,文原曰:“是不難知,以官租爲民田交易,抄戶時因之定差徭,經理時因之定租稅耳。”命據籍爲證,訟始息。徽州民造楮幣於僧寺,有避雨者見之,共人啖以利。使佐烘焙,事覺當死。文原曰:“僞造當死者有七等,烘焙應比行使加等杖罪而已。”事聞,卒從文原所擬。州民謝蘭家僮死,蘭侄回賂其族人,誣蘭殺之,獄已具。文原覆案後,即釋蘭,而坐回。其他平所反多類此。

至治二年,召拜集賢直學士。地震,詔議弭災之道。文原奏言:“今治獄之官,惟受成於吏,死囚歲上刑曹,類延緩不報,庚死者多。宜慎選刑官,死囚應決即決,寬則釋之,河北流民復業,朝廷雖計口給錢,而有司奉行不實,宜算計海運支發之羨餘,隨處置倉以備凶年。”又言:“茶法病民,乞並罷轉運思。經弭人怨,召天和。”時論韙之。晉奉政大夫,兼祭酒,依前直學士。

泰定元年,知貢舉,並充讀卷官。特命與半章政事張珪、翰林學士吳澄同爲經筵官。俄乞病歸。二年,召拜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旋擢嶺北湖南道肅政廉訪使,以病不赴。天曆元年卒,年七十一。

至正九年,文原門人、集賢院大學士馮思溫奏:文原經筵舊臣,宜加恩禮。贈中奉大夫、江浙行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南陽郡公,諡文肅。初,太常議諡壯康,因思溫之請,改諡文肅焉。

文原家貧而行廉。安南入貢,以黃金、丹砂、象齒爲私覿之禮,文原卻之。其人曰:“清白物也。”文原曰:“爾物清白,自我受之則污矣。”爲文精深典雅,施於誥命者,尤溫潤有體。有《巴西集》十卷。工書,與趙孟頫齊名。子衍,江浙儒學副提舉。

虞集,字伯生,其先成都人,宋丞相允文五世孫也。父汲,宋黃岡縣尉,宋亡,僑居臨川崇仁,遂爲崇仁人。集三歲即知讀收,母楊氏口授《論語》、《孟子》、《左氏傳》,聞輒成誦。及長,從吳澄受學。董士選除南臺中丞,延集家塾。

大德初,始至京師,以大臣薦,授大都路儒學教授。除國子助教,即以師道自任,諸生時其退,每挾策趨門下卒業,他館生多相率詣集聽講。丁內艱,服除,再爲助教,除博士,監祭殿上,諸生有醉而失禮者,集請削其籍。大臣爲乞免,集持不可,曰:“國學,禮義之所出也,此而不治,何以爲教?”仁宗在東宮,諭集勿竟其事,集以狀移詹事院,竟黜其人,仁宗更以集爲賢。

仁宗擢吳澄爲司業,又命參知政事許師敬綱領國子監事,皆欲有所更張,以副帝意,集力贊之。後爲異論所撓,澄投檄去,集亦以病免。未幾,除太常博士,丞相住方爲院使。間從集問禮,集爲言先王制作,以及古今因革治亂之由,拜住嘆息,益信儒者有用。

遷集賢修撰,因會議學校,集上議:“宜使守令求經明行修者身師之,庶有所觀感。其次則求操履近正,而不爲詭異駭俗者,確守先儒經說,而不敢爲奇論者,衆所敬服,而非鄉愿之徒者,延之以教學者,則他日亦當有所成就。共次則取鄉貢至京師罷歸者,其議論文藝猶足以聳動後學。”時論韙之。六年,除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仁宗嘗對左右嘆曰:“儒者皆用矣,惟虞伯生未顯擢爾。”

英宗即位,拜住爲相,集以憂還江南,拜住不知也。乃言於上,遣使求之於蜀,又求這於江西。集聞命趨朝,英宗已崩。泰定初,除國子司業,遷祕書少監,天子幸上都,以講臣多高年,命集與集賢侍讀學士王結,執經以從。自是,常年扈從。拜翰林直學士,俄兼國子祭酒。嘗因講罷,論京師恃東南運糧,竭民力以航不測,非所以寬遠人而因地利。京東瀕海數千裏,萑葦之場也,海潮日至,淤爲沃壤,若築堤捍水爲田,聽富民欲得官者合其衆分授以地,能以萬夫耕者,授以萬夫之田,爲萬夫長,千夫、百夫亦如之。一年、二年勿徵三年視其成,以地之高下定額徵之,五年命以官,十年佩之符印,得以傳子孫,如軍官之法。可以寬東南海運,紓疲民。帝韙其言,下省部議,爲廷臣所尼。

文宗在潛邸,已知集名。既即位,命集仍兼經筵。以先世邱隴在江南,乞一郡自便。帝曰:“汝材何所不堪,顧今未可去爾。”除奎章閣侍書學士。時關中大飢。帝問集何以救民,對曰:“承平日久,人情宴安,有志之士,急於近效,則怨ゥ興焉。不幸大災之後,正君子爲治作新之機也。若遣一二知民事者稍寬其禁令,使得有所爲,隨郡縣擇可用之人。因舊民所在,定城郭,修閭里,治溝洫,限畎畝,薄征斂,則流亡漸至,春耕秋斂皆有所助,一、二歲間,勿徵勿徭,封域既正,友望相濟,四面而至者,均齊方一,截然有法,則三代之民將見出於空虛之野矣。”帝稱善。因進曰:“幸假臣一郡,試以此法行之,三、五年間,必有以報朝廷。”左右或間於帝曰:“虞伯生欲以此去爾。”議遂寢。有敕諸兼職不過三,免國子祭酒。

集以入侍燕間,無益時政,且媢嫉者多,乃與大學士忽都魯兒迭失等進曰:“陛下出獨見,建奎章閣,覽書籍,置學士員,以備顧問,臣等備員,殊無補報,竊恐有累聖德,乞容臣等辭職。”帝曰:“朕無生知之明,於國家治體,豈能周知?故立奎章閣,置學士員,以祖宗明訓、古昔治亂得失,日陳於前,卿等其悉所學,以輔朕。若軍國機務,自有省、院、臺任之,非卿等責也。其勿復辭。”

敕採輯本朝典故,仿唐、宋《會要》修《經世大典》,以集與中書平章政事趙世延,同爲總裁官。集薦禮部尚書馬祖常諳習舊章,國子司業楊宗瑞素治曆象、地理之學,皆可任總裁;翰林修撰謝瑞、應奉蘇天爵、太常博士李好文、國子助教陳旅、前詹事院照磨宋褧、通事舍人王士點,俱有見聞,可裨撰錄;庶幾是書早成。帝以嘗修遼、金、宋三史,無成績,今修《大典》,令學士專率其屬爲之。集請以翰林國史院修祖宗實錄時百司所具事蹟參訂。國史院臣言於帝曰:實錄,法不得傳於外,事績不當示人。”又請國書《脫卜赤顏》增修太祖以來事績,承旨塔失海牙曰:“《脫卜赤顏》不可傳於外人。”二事皆格不行。俄世延歸,集專領其事,再閱歲,書成,凡八百帙。既奏進,以目疾丐解識,不允,乃舉治書侍御史馬祖常自代,不報。

御史中丞趙世安乘間爲集請曰:“虞伯生居京師久,甚貧,又病目,幸假一外任,便醫。”帝怒曰:“一虞伯生,汝輩不容耶?”帝方向用文學,以集宏才博職,故重聽其去。集每承詔有所述作,必以帝王之道從容諷切,問及古今政治得失,尤委曲盡言,隨事規諫。一日,命集草制封乳母夫爲營都王,使阿榮、巙巙傳旨。二人忌集,繆言制封營國公,集具稿,俄丞相索制詞甚急,集以稿以進,丞相愕然問故,集知爲所紿,即請易稿進,終不自言。

龔伯璲以才俊爲馬祖常所喜,欲集爲薦引,集曰:“是子雖小有才,然非遠大器,亦恐不得令終。”祖常不以爲然。一日,邀集過其門,設宴,酒半,出薦牘求署,集固拒之,祖常不樂而罷。文宗崩,集在告,欲南還,弗果。大臣將立妥歡帖穆爾爲太子,用至大故事,召諸老臣赴上都議政,集在召列。祖常使人告之曰:“御史有言矣。”乃謝病歸臨川。初,文宗在上都,將立其子阿剌忒納答剌爲皇太子,乃以妥歡帖穆爾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謂太子非其子,黜之江南,驛召翰林學士承旨阿鄰帖木兒、奎章閣大學士忽都魯兒迷失書其事於《脫卜赤顏》,又命集草詔,佈告中外。至是,省、臺官皆文宗素所信用者,御史變不敢斥言其事,祖常意在諷集速去而已。伯璲後以用事敗,殺其身,世乃服集知人。

元統元年,遣使賜上尊酒、金織文錦二,召集還,疾作不能行。左右有以舊詔爲言者,帝不懌曰:“此我家事,豈由彼書生耶?”至正八年五月卒,年七十有七。贈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仁壽郡公,諡文靖。

集家素貧,歸老後,登門之士相望於道,好事者起邸舍以待之。然碑誌之文,未嘗苟作。南昌富民伍氏娶諸王女爲妻,充本位下總管。既卒,其子屬豐城甘愨求集銘父墓,奉中統鈔五百錠,集不許,愨愧嘆而去。早歲,與弟槃辟書舍爲二室,左室書陶淵明詩,題曰陶庵,右室書邵堯夫詩,題曰邵庵,故世稱邵庵先生。集文章爲代之冠,論者以唐這韓愈、宋之歐陽修比之。有《道圍學古錄》五十卷。子安民,官吉州路安福州知州。

槃,字仲常。延祐五年進士,授吉安永豐縣丞。丁父憂,服除,授湘鄉州判官。有富民殺人賂他人坐之,己定讞,槃猶不署,殺人者卒論抵。有巫至其州,稱神降,曰:“某方火。”即火,長吏以下皆迎巫至家,禮敬之。槃得放火者一人,訊之,知爲巫所使。召巫至,無敢施鞭箠者。槃謂左右曰:“此將爲大亂,宜急治之。”一訊而服,乃論巫並其黨如法。秩滿,除嘉魚縣尹,槃已卒。

揭傒斯,字曼碩,龍興富州人。父來成,宋鄉貢進士,爲世名儒。至元初,賜諡貞文先生。傒斯幼貧,讀書晝夜不懈,父子自爲師友,早有文名,大德間,客湖南,都元帥趙淇號知人,見之曰:“君他日翰苑名流也。”程鉅夫、盧摯先後爲湖南廉訪使,鹹重之,鉅夫因妻以從妹。

延祐元年,摯表薦於朝,特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時平章政事李孟監修國史,見其所撰功臣列傳,嘆曰:“是方可謂之史筆,若他人直謄吏牘爾!”擢應夫翰林文字,仍兼編修。遷國子助教,復留爲應奉。五年,請假歸。泰定元年,召還,又以丁母憂歸。

天曆二年,開奎章閣,擢爲授經郎,以教勳戚子弟。傒斯每徒行入直,受學者欲爲買馬,傒斯聞之,乃自置一馬,尋復屏去,以示不苟取於人。文宗幸閣中,有所諮訪,恆以字呼之。中書奏用儒臣,必問曰:“其材何如揭曼碩?”間出所上《奎章政要》,以示臺臣曰:“此朕授經郎揭曼碩所進也。”傒斯以翰墨寶受知於帝,其寵待亞於虞集、柯九思。

富州地不產金,官府惑奸民言,募淘金戶三百。其人採他縣金以獻,歲課增至四十九兩。歷年既久,三百戶所存無什一,又貧不聊生,有司責受役於官者代輸之,多以是破產。蠲斯言於省臣,蠲其賦,州人德之。

與修《經世大典》,文宗取所撰《憲典》讀之,顧謂近臣曰:“此豈非《唐律》乎!”擢藝文監丞,參檢校書籍事,屢稱其純實,欲大用之,會帝崩而止。

惠宗即位,召對便殿,慰諭良義,賜以諸王所服表裏各一,遷翰林待制,擢集賢學士,階中順大夫。先是,儒學官赴吏部選,必移集賢院考較。院下其事於國子監,監又下於博士,文移往復,動輒累月,傒斯奏改其法,以事付本院,人皆便之。

至元元年,奉詔祀北嶽、濟瀆、南鎮,便道歸龍興,伯顏當國,屢招之,傒斯引疾固辭。未幾,帝擢爲奎章閣供奉學士。乃即日就道,未至,改翰林直學士。及開經筵,再爲侍講學士、同知經筵事,以對品進階中奉大夫。時新格超升不越二等。獨傒斯進四等,轉九階,異數也。

至正三年,以年七十致仕去,詔遣使追及於漷州。又賜上尊,乃還,奉敕撰《明宗神御殿碑》,賜楮幣萬緡、白金五十兩,中宮賜白金亦如之。復求去,不許,命丞相脫脫及執政大臣面諭之。傒斯曰:“使揭傒斯有一得之獻,諸公用其言,而天下蒙其利,雖死於此,不恨。不然,何益之有?”脫脫因問致治所先,傒斯曰:“儲材爲先,養之於位望未隆之時,而用之於周密庶務之後,則無失材廢事之患矣。”一日,集議朝堂,傒斯抗言:“當兼行新舊銅錢,以救鈔法之弊。”執政持不可,傒斯辨論愈力,脫脫雖不用其言,亦不以爲忤也。

詔修遼、金、宋三史,傒斯與爲總裁官。四年,遼史成,奉敕獎諭,仍命早成金、宋二史。傒斯留宿史館,因得寒疾,七日卒,年七十一。時方有使者至自上京,賜宴史局,以傒斯卒,改日。使者以聞,帝爲嗟悼,賜楮幣萬緡,仍給驛護其喪歸。六年,贈護軍,追封豫章郡公,諡文安。

傒斯爲文章,敘事嚴整,語簡而當。詩尤情婉麗密。善楷行、行、草。朝廷大典冊及元勳舊德應得碑銘者,必以命傒斯。殊方絕域,鹹慕其名,得其文莫不以爲榮雲。有文集五十卷。子汯。

汯,字伯防,少從父至京師。補太學生。六館士鹹敬憚之,或譁笑,聞汯履聲輒止。以蔭授祕書郎,遷翰林國史院編修轉博士,再入翰林爲修撰,仍兼國史院編修。代祀北嶽、北鎮還,拜江南行臺監察御史,未行,字爲禮部員外郎。

至元十八年,奉詔諭江西。會陳友諒已陷江西,不得往,改僉江西湖東道肅政廉訪司事,治建寧。己而友諒兵入杉關,進圍建寧,大軍退守福州,官吏相繼出奔,維經略使普顏不花尚在。汯謁之,普顏不花曰:“僉事猶未行也?”汯憤曰:“此吾與經略致死時,去將何之。”乃共議城守事,命建寧總管阮德柔將千人出戰,以民兵助之,戰屢捷。城外有黃華山,汯恐賊登山窺城中虛實,起層樓蔽之。命守者鍛鐵爲長鉤,又儲水樓下以俟。及賊據山顛,爇火燒樓,守者以長鉤曳之,隨濡以水,火尋熄。賊穿地道攻城,汯命燎煙於隧薰之,隧中賊盡死。相持數月,汯曰:“賊氣已餒,可擊也。”乃槌牛勞將士,衆皆踊躍請戰。汯戎服督戰陣後,士卒殊死鬥,焚賊三柵,明日,福州援兵繼至,賊宵遁。事平,經略上諸將功,不及汯,汯亦不以爲意。

改江西行省郎中,未行,召爲工部郎中,浮海趨遼東,轉之山東。制下,擢祕書少監。時察罕帖木兒在洛陽,遣使招之,承製授刑部侍郎,汯不就。二十八年,至京師,未幾,明兵入城,凡仕者例徒南京,汯稱疾不往。洪武六年卒年七十三。

黃溍,字晉卿,婺州義烏人。母童氏,有娠,夢大星墜於懷,歷二十四月乃生溍。溍幼而穎異,迨學,爲文下筆數千言如宿稿。弱冠後,從隱士方鳳遊,絕意仕進,凡辟舉皆不就。

延祐二年,中進士第,廷對,以用真儒、行仁義爲言。授台州寧海縣丞。縣地瀕鹽場,亭戶不隸於有司,與民戶隸漕司、財賦府者,皆暴橫自恣,溍一繩以法。吏以利害白,弗顧也。有後母告前妻子弒父,獄將具,溍變衣冠訪察之,知與與奸僧殺共夫,而誣告其子,遂平反其獄。有名在盜籍,而實未行劫者,邑大姓執之,圖中賞格。考治無證,佐溍論如本律,免死者三十餘人。部使者董士恆廉知溍治狀,凡獄訟鹹委溍聽決,兩告畏服,雖老吏自以爲不及也。遷石堰西場鹽運。石堰視諸場尤難治,居官者率以稱盤折閱及疏縱私販被譴。溍蒞任四年,無一事幹吏議。

擢紹興路諸暨州判官。巡海官船率三年一修,官費絀,責足於民,嬴則總事者私取之。溍撙節浮蠹,以餘錢還民,皆歡呼而去。奸民以僞鈔結黨,詐取人財,官吏聽其謀。事覺,株連數百家,府檄溍鞫治。官吏除名,同謀者各予杖,其餘盡釋之。捕卒陰置僞鈔於民家,白縣往索之,從者百餘人,溍遇諸野,叱曰:“卒額僅三十,安得此曹!可縛送於州。”皆相率遁去。有賊系錢塘獄,奸民賂獄吏私縱之,假署文書,自詭爲官緝賊,逮捕二十餘家。溍疑而訊之,具得其實,遠近以爲神明。

至順二年,御史中丞馬祖常薦之,召爲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轉國子博士。出爲江浙等處儒學提舉。年六十有七,亟請致仕。俄召修遼、金、宋三史,丁母憂不赴。溍性至孝,營冢墓,有馴虎之祥。服除,以祕書少監致仕。未幾,中書右丞相阿爾直班、左丞相太平力薦之,復拜翰林直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尋兼經筵講官。召見慈仁殿,帝語朵爾直班曰:“文臣年老,正宜在朕左右。”八年,擢侍講學士,上疏求歸田裏,不俟報而行。帝遣使者追之,及武林驛,敦迫還職。九年夏,始得請南還,江浙行省丞相達識帖睦爾承製起溍商議中書省事,以疾固辭。卒,年八十有一。贈江西行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江夏郡公,諡文獻。

溍天姿介特,在州縣以清白自持,月俸不給,至鬻產佐之。及爲侍從,挺立無所附,不登權要之門,世稱溍清節如冰壺玉尺,纖塵弗污。其學博極羣書,剖析疑難,多先儒所未發。文章佈置謹嚴,援據精切。凡典冊誥命,鋪述功德之辭,多出溍手。海內求文者,日踵於門,雖殊方絕域,亦知實重焉。有《白損齋稿》三十三卷,《義烏志》七卷,筆記一卷。子梓,杭州路同知海鹽州事。

歐陽玄,字原功,其先本廬陵人,後徒瀏陽。父龍生,刲股以療母疾。左丞相崔斌聞其名,招之,以母老辭。官道州路教授,卒。玄幼岐嶷。八歲,母李氏授以《孝經》、《論語》、小學諸書,俱成誦。部使者行縣,玄以童子見,命賦梅花詩,立成十首,晚歸,增至百首,見者嘆異之。稍長,從宋故老習爲詞章,經史百家靡不研究。

延祐二年,登進士第,授嶽州路平江州同知,調太平路蕪湖縣尹。縣多疑獄,久不決。玄察其情,皆爲平反,民翕然頌之。改武岡縣尹。蒞任甫逾月,赤水、太清兩洞蠻聚衆相攻。玄單騎、從二人,徑抵其地諭之,獠人棄兵伏,羅拜馬首曰:“我曹非不畏法,緣訴事於縣,縣官不爲直,反以差繇賦斂困我,乃發憤就死耳。不意煩我清廉官自來。”玄喻以禍福,兩洞蠻皆聽命。

召國子博士,遷國子監丞。致和元年,遷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時文宗自立於大都,玄掌印,攝院事,日直內廷,典發詔令書檄。既而改元天曆,效廟、建後、立儲、肆赦之文,皆玄所撰擬,復條時政數十事以聞,多爲帝所採納。明年,置藝文監。以清望官居之,文宗親署玄爲藝文少監。奉詔篡修《經世大典》,遷太監,檢校書籍。

元統元年,改僉太常禮儀院事,拜翰林直學士,編修四朝《實錄》,俄兼國子祭酒。召赴中都議事,擢侍講學士,復兼國子祭酒。後至元五年,以病乞歸。帝不允,拜翰林學士,復求去。帝仍不允,免其朝賀禮。至正改元,更張庶政事,有不便者集議廷中,玄極言無隱。科目之復,沮者甚衆,玄爭之尤力。未幾,謝病歸,復起爲翰林學士。

詔修遼、金、宋三史,命爲總裁官。凡史之論、贊及進呈表、奏,皆玄自爲之,他人莫能屬筆。五年,帝以玄歷仕累朝,且有修史功,諭丞相超授爵秩,擬拜翰林學士承旨,及入奏,上稱快再三。已而乞致仕,帝復不允。御史臺奏除福建廉訪使,行次浙西,疾作,乃請假歸。復拜翰林學士承旨,奉敕定刑律,尋乞致仕,陳情懇切,特授湖廣行中書省右丞致仕,賜白玉束帶,給俸賜以終其身。將行,帝復降旨留之,仍前翰林學士承旨,進階光祿大夫。

十四年,汝、潁盜起,蔓延南北,玄上招捕之策千餘言,當時不能用。十七年春,再乞致仕。時將大赦天下,宣赴內府,玄久病不能步履,丞相傳詣肩輿至延春閣下,異數也。是年十二月,卒,年八十五,贈崇仁昭德推忠守正功臣、大司徒、柱國,追封楚國公,諡曰文。

玄歷官四十餘年,兩爲祭酒,六入翰林,三拜承旨,兩知貢舉,及讀卷官。朝廷高文典冊,多出玄手。文宗時詔爲許衡神道碑,當世知名之士,皆斂手推玄,以爲文章道德非玄不稱也。及請假南歸,起爲翰林學士承旨,玄固辭,時冊立皇太子,惠宗手詔諭玄曰:“朕有一要事,待卿至贊成之。”玄始力疾入都,其爲帝所寵眷如此。玄無子,以從子達老爲後,先玄卒。玄文集百餘卷,毀於兵,僅存《圭齋集》十五卷,出於後人之掇拾雲。

史臣曰:“元明善諸人,行義之方雅,議論之侃直,政事之明通,可謂臺閣名臣,不獨以文學擅名當世也。其後危素由書生致位宰相,尤負文學重名,晚節不終,並其文爲後世所菲薄,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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