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七十九章 索豹斑盤湖搜祕

  陸嗣源等輾轉從綠林道,探知新有外來綠林,叫做什麼插翅豹子,因爲報仇找場,特來跟鏢行作對,把二十萬鹽鏢掃數劫走。事情鬧大,這插翅豹子已與當地綠林勾結,把這筆巨贓隱埋起來了。

  夏永南、陸嗣源他們這一夥,正惱這外路綠林,膽大妄爲,做如此重案,以致影響了他們伏地戶的生意。他們也和鏢行一樣,合字相逢,互相刺探:“這做案的豹子到底是哪裏來的?現在奔哪裏去了?二十萬贓銀,他們都弄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時候,官捕、鏢行四出尋緝。羣賊人人斂跡,人人遷怒到豹子身上。

  不料豹子獨力難支,既與當地綠林勾結,頭一個便是子母神梭武勝文,第二個又有凌雲燕姊弟三人。那子母神梭武勝文祕密地傳下綠林箭,給豹子做了窩主,又給豹子轉邀朋友。這一來,露出了風聲。子母神梭暗遣手下,遊說牛角灣的蔡九。蔡九大概是不願跟人瞎跑,也不願替人頂缸,聽說是當時一口謝絕了。

  但是這消息過了些日子,無意中竟漏給夏永南。夏永南這才曉得劫鏢的豹子,是子母神梭的朋友,但還不知真姓實名。夏永南又對陸嗣源說起。陸嗣源立時靈機一動,對夏永南說:“大哥認識武四爺麼?”夏永南說:“慕名,沒見過面。”陸嗣源道:“那麼,你跟這豹子更不認識了?”夏永南笑道:“我前幾天不是還問你了麼?”

  陸嗣源立刻眼光閃閃地說:“好了!大哥,你想發財不想?”夏永南忙問:“這話怎麼講?”陸嗣源屏退部下,把趁火打劫的主意說出來;要窺機挖包,轉劫飛豹。夏永南道:“這個,就是狼叼來,狗銜去,主意真好。只是,這不犯了江湖大忌了麼?”

  陸嗣源道:“不然,您並沒有受誰的託咐,您也不認識劫鏢的豹。再說,這隻豹子是外來的和尚。他這一舉,是找江南鏢行算賬,可也是把咱們江北綠林沒放在眼裏。水大漫不過橋,他把咱弟兄越過去了。大哥,我們可以動動他!”

  夏永南眼珠亂轉,二十萬鏢銀非同小可,如果弄到手,與夥伴一分,從此後半輩子不憂衣食了。可以遠走高飛,退出江湖,改行做一個好百姓。

  夏永南又轉念一想,連連搖頭道:“他們埋贓的地點,你可知道麼?”陸嗣源道:“我們可以推算,可以刺探。反正他們沒有運贓遠出。我們可以由今天起,祕密地盯住他們這兩處:一處是武勝文,一處是凌雲燕。”

  夏永南點點頭,又搖頭。他總以爲這是沒影的事,人家藏銀之所,局外人萬難探出。況且武勝文有家,凌雲燕有窯,贓銀必有機密地方。就是探出來,也偷摸不着。難道還能硬搶硬奪,尋着了燕子巢,豹子窯,真格的硬打進去不成?夏永南左思右想,以爲太難。

  殊不知陸嗣源早已胸有成竹,他從另一人口中,訪得射陽湖附近忽來生人。又聽說凌雲燕的三舵主玉飛鈴王玲,無緣無故曾在射陽湖兩次露面,全都化裝改扮,力避人知,更不斷訪問當地的合字,鬼鬼祟祟,豈能無故?當下,陸嗣源把自己的所聞所見,告訴給夏永南,並且說:“他們是在范公堤做案,由范公堤奔武勝文的火雲莊,恰好得走射陽湖。我想,這劫鏢的豹子,現在一定就在射陽湖一帶潛跡。我們先搜搜他。如果見着他,就拿出江湖道的規矩來,見一面,分一半。這地方是咱們的地界。他上咱們地界做案,不打招呼,就是他不對。”

  陸嗣源拿出尋豹奪贓的主意,把夏永南說動。正是初生犢兒不怕虎,他竟不管這豹子好惹不好惹。在夏永南想:“反正現在沒事,你願意趁渾水撈魚,你就撈去。可有一樣,千萬別弄一身腥。”

  陸嗣源說:“大哥放心,或硬或軟,我是看勢做事。我如果尋着豹子,一定先拿話點他。我就算是江北綠林道公推出來的人,找他要落地錢。他若不給……大哥你想,他不敢不給,他總得怕咱們賣了他。”

  夏永南這才放心道:“你不打算硬奪,只要硬討,這還罷了,不過硬討還不如軟拍。你只要真得着豹蹤,嘿,這二十萬,就分不到一半,也可以要個八萬六萬的。咱弟兄發個小財。”

  夏永南這才遣兵調將交陸嗣源率領,要在射陽湖、寶應湖,直通火雲莊的這一帶,搜尋劫鏢大盜飛豹子的潛蹤。

  凡事從外面摸,自然不易;若從裏面翻,就事半功倍了。陸嗣源等正是近水樓臺。但是結局卻出意外,本爲尋飛豹敲竹槓,向他討落地稅。他們竟無意中發現了飛豹子的埋贓之所。

  飛豹子本人沒在射陽湖。他的黨羽和武勝文、凌雲燕的黨羽,全都聚精會神在對付那名震江南的十二金錢俞三勝。只留下少數副手在射陽湖看守贓銀,竟被陸嗣源的夥伴發現了。陸嗣源本不知豹黨埋贓何處,更不認得這飛豹子本人。他連日率部下好手,暗中潛綴,第一步是要先認出豹黨的頭腦人物來,並且找出他們的確實落腳地點,然後就挑選硬手,徑去登門投刺,以地主之權,向外來客明討好處。

  但替飛豹子守贓的人,也非庸庸之輩,他的形蹤極其飄忽。陸嗣源和手下的夥伴,費了全副精力,晝伏夜搜,夜伏晝訪,僅僅獲得他們潛身之所的大略方向,好象是隱居在射陽湖畔。可是隻見生人入,不見生人出。

  陸嗣源心中暴躁,有一次好容易遇見一個形跡可疑的人,他連忙潛綴下去。哪知此人竟是附近江湖道金士釗的盟弟。金士釗的盟弟飛白鼠,獨自一人也在近處鬼鬼祟祟。兩人剛一對盤,全都掩藏不迭。

  陸嗣源還當是金士釗跟豹子有勾結,殊不料金士釗的心思,正跟他一樣。兩下里各不打招呼,全想找這外路合字,討取落地錢,全怕同行知道。兩邊的人竟弄得互相躲避起來,也互相猜疑起來。你猜他是豹黨,他猜你是豹黨。

  陸嗣源此時正是一方避着金士釗的盟弟,一方又潛綴金士釗的盟弟,另一方還在加緊尋豹。

  當這時,黑砂掌陸錦標可就親率俞門二弟子,從當腰橫插上來了。陸嗣源費了很大的事,剛捉着一條線索,正自黑夜率黨,暗加摸索。恰在此時,黑砂掌把自己失蹤已久的兒子活擒住。父子就在店中敘舊述往,到底黑砂掌把陸嗣源的實話擠出來了。

  楊玉虎、江紹傑二少年一齊大喜,聽陸嗣源略略說出他眼前的所作所爲,二人立刻說:“好了,四叔,您瞧這不是有頭緒了!……”

  黑砂掌忙攔道:“少說話,我們爺們的事,你別打岔。”陸錦標雖然這樣說,滿面露出得意,向楊、江二人暗遞過眼色。楊、江二人登時會意;知道陸四叔要耍手腕,對待自己的兒子,要軋槓子似地擠出實話來。

  陸嗣源轉向黑砂掌:“你老人家這麼忙,到底想做什麼?您那事要是能緩,您只容我幾天空,我就交代利落了。那時我跟您上哪裏去都行。”黑砂掌笑道:“好小子,我的事比你的事更要緊,更吃重。我再告訴你一句實話吧,咱們父子別看十多年沒見面,現在骨肉重逢,居然走到一條路上來了。你不用作難了,你辦的事,就是我辦的事,咱們爺倆合夥吧。”

  黑砂掌陸錦標扣住陸嗣源不放,就在店房,從頭套問他們大當家夏永南同子母神梭武勝文、凌雲燕等人的交情究竟如何?到底子母神梭和凌雲燕,與劫鏢的豹子有何等深交?金士釗和飛白鼠意欲何爲?都細細問了一遍。

  據陸嗣源說,夏永南和子母神梭武勝文只是慕名;跟凌雲燕是素不相識,還有些瞧不起,因爲那江湖傳言,凌雲燕乃是新出手的綠林,慣好裝男做女。至於劫鏢的豹子,究竟跟凌雲燕、子母神梭有何交情,陸嗣源也是局外人,當然也說不明白。至於金士釗,志在半腰撈魚,已然顯而易見。

  黑砂掌問罷,默想一會兒,現在已知夏永南和豹黨渺不相涉。夏永南既想算計豹黨,那麼試着找了他去,兩下里也許可以合手一辦。黑砂掌擡頭看了陸嗣源一眼,見他很拘束地坐在下首,臉上露出爲難之象。遂湊過去,一拍兒子的肩膀道:“小子,你別犯心思,你聽我說。”

  黑砂掌仔細斟酌之後,這才把自己的密謀告訴自己的兒子,說道:“小子,我勸你趁今天也改邪歸正吧。你爹在綠林混了這些年,很經過大風大險。這個營生實在不是人乾的。你想想你的親孃吧,功夫夠多好,又有她的父兄照應,又嫁的是我,可是臨了還是死在仇人暗箭之下。現在你既然尋出這麼一個發財的路數來,你卻不知這一筆財很有險難。告訴你,小子,我也是衝着這二十萬出來的。不過你們打的是轉手挖包、落地討稅的法子,你爹做的卻是尋鏢索贓、給朋友幫忙的事情。我看你還是跟着爹爹混吧。……”

  陸嗣源聽了,說道:“你老是奉了官面的告諭纔出來的麼?”黑砂掌笑道:“那倒不是。我若那麼一來,豈不成了狗腿子的眼線了?我這回出山,乃是受好朋友所託,爲了咱們江北整個武林道的體面,才肯出頭的。小子,你來幫爹爹辦一辦吧。”陸嗣源還是面有疑難,黑砂掌道:“大概你還是怕對不住你們夥伴,對麼?”

  陸嗣源點了點頭道:“你老請想,我在窯裏算是二當家的,我帶着十幾個人出來尋生意,竟一去不歸。他們再想不到我是父子重逢。他們只看見我動手被擒,一定當我是落在六扇門手裏,半途失腳了。他們必然設法打救我,尋訪我的下落。日後我忽然平安出面,我又隨着您,沒有離開此處,我們的夥伴豈不怪我破壞行規?怎麼出了險,不給窯裏送個信呢?”

  黑砂掌道:“你慮的也對。我看此事不跟你們大當家的說開了,也不好辦。索性咱爺倆商量好了,一塊兒見你們夏當家的去吧。”

  父子在店內,商量好了話頭。陸錦標久歷江湖,心眼很多,竟預備了虛實兩種措詞。父子二人便去尋找夏永南,那裏果然鬧反了天。那敗回的夥計報告了陸嗣源中暗箭遭擒。夏永南登時大怒,疑心他是受了豹黨的暗算。跟着在林中被釋的那個副手,也逃了回去,把楊、江二少年的話,照樣學說了。說二當家遇上熟人了,天亮準回來。

  夏永南半信半疑,久候不見陸嗣源回來。他越發生氣道:“你們上了人家的當了!好個豹子,捉住我們的人,扣下一個,還放回一個,他這是對我示威!不行,我們得把陸賢弟討回來。”

  夏永南很有義氣,立刻整隊出尋,要找豹黨要人要贓。陸嗣源引領他父,剛到界內,便被巡邏的小夥計看見,叫道:“二當家,你遇見什麼了?真是遇見朋友了麼?可把大家急煞了!”

  陸嗣源走進窯內,內中只剩下幾個人,全夥都已出去。陸嗣源目視他父道:“你老看,我們這裏是反了不是?”急忙派人,把夏永南尋回。楊、江二少年看了,心中暗服,果然盜亦有道,竟如此義氣。

  夏永南拉住陸嗣源的手道:“二弟,你多辛苦了,他們說你遇見朋友,我只不信,當是你……得了,幸喜平安無事,給我引見引見吧。”

  夏永南一端詳黑砂掌,陸嗣源這才說:“這是家父,這是我的兩位師弟。”夏永南忙深深一揖道:“老前輩,老伯!小子我叫夏永南,我和嗣源是盟兄弟,和親骨肉一樣。你老請上!”夏永南要行大禮。陸錦標連忙攔住道:“夏大哥,快別這樣!小孩子多承領導,我得謝謝!”

  一陣寒暄,夏寨主吩咐在窯內擺酒。又要引見部下,與黑砂掌相見。黑砂掌心慌,他不願拿真面目示人,當下極力辭謝,也不肯飲酒,連聲說:“夏大哥,你我一見如故,我這回是專心出來尋找小兒的,我已經給他訂了一頭親,人家催娶多次。他這孩子貪戀着和諸位大哥一塊湊熱鬧,連爹孃也不顧,連媳婦也不要,真不象話。夏大哥,我這回來,是給他告假。女家那邊催我們秋後娶,夏大哥,您賞臉,準他回去一趟吧。”

  夏永南詫然,因爲陸嗣源從來沒說過身世,更不知他至今未婚,也不知他是名父之子,私逃出來的。忙道:“既然二弟要成家,我們大家該賀賀。”假是當然準了,還要歡宴送別。陸嗣源忙和夏永南說了一些私話,略提家有繼母,少時私逃的事。夏永南看了黑砂掌一眼,這才說道:“我們備一點薄禮吧,我想老伯也不能不收的。”

  夏永南備了一些金銀禮物,到底留黑砂掌在窯中小酌一回。宴間,歡飲酣暢,黑砂掌把真話略爲提示出來一點。夏永南一聽,卻不願跟鏢行合夥,恐落綠林道的閒言;更怕和官面連手,教同行疑心他賣底。言談之間,略露難色。黑砂掌見話不投機,就此把話嚥住。敷衍了一陣,款留了一天。陸嗣源又再三向大家說了許多解釋的話,夏永南這才放行。陸嗣源也將自己經手之事,一一交出來。父子二人起身告辭,這才永離大寨,父子同歸了。

  黑砂掌父子這一合手,事情頓見開展。陸嗣源是當地戶,門路熟;陸錦標卻是資格老,經驗富。父子二人又加上楊、江二青年,就在射陽湖地方,潛伏密搜,漸有眉目。也就在這時,十二金錢俞劍平在鬼門關和飛豹子交了手,跟着在北三河又比了劍。加上官兵聞耗,大舉緝匪,連累得武勝文傾巢喪家。飛豹子這才一怒變臉,要把這筆贓銀暗獻給官府,更藉此消弭官軍的窮追;同時要另掀大案,專跟鏢行作對。

  黑砂掌父子重逢不久,這飛豹子便敗退下來,與凌雲燕、子母神梭密議之後,決計繪圖獻書,把二十萬鏢銀埋贓的地址送給淮安府。同時並關照射陽湖看贓的同夥,教他們一見官軍前來掘贓,全撥撤退。倘萬一被鏢行探知機密,飛豹子另備下苛毒的辦法:只要埋贓之處被鏢行搜獲,便教守贓同夥把整鞘的鏢銀打開了,拆散了,一塊塊全數投入湖底。這就是飛豹子的毒計!不料這毒計的底細,竟被黑砂掌父子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手撈來。黑砂掌父子,潛藏在蛇子塢附近,命陸嗣源喬裝匿形,仍去暗盯飛白鼠。他自己仍在暗搜豹跡。

  鋼杵磨繡針。盤旋數日,黑砂掌居然把豹黨守贓的夥計,認準了兩個。這生客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外表土頭土腦,毫無可疑,其實他們是子母神梭、凌雲燕的部下,撥來給豹黨做下手的。這兩人白天不露面,一到傍晚,就出來沽酒買肉,樣子是佃戶,花錢很大方,買的吃食足夠平常十幾位吃用的。無意中被黑砂掌看見,覺得離奇,遂唆使楊玉虎、江紹傑上前搭逗。俞門兩個弟子立刻假裝玩鬧,一個前跑,一個後追,從兩個生客身旁跑過,故意把他們的盛酒肉的籃子撞掉在地上。楊玉虎哎呀一聲,撥頭就跑。

  果然這兩個生客大怒,罵了一句,立刻追擒楊玉虎。兩人身法很快,楊玉虎幾乎跑不開。黑砂掌這才挨身上前,把兩個生客攔住,假裝給他們勸架。兩人無心中罵了一句江湖黑話,黑砂掌已斷定二人必是江湖道了。黑砂掌裝什麼象什麼,此刻扮成鄉下佬,土頭土腦,侉聲侉氣,勸解二人。結果教楊玉虎掏出錢來,賠償了事。兩個生客悻悻而去。黑砂掌忙打手勢,江紹傑立刻溜在前面,假裝閒逛,暗暗跟綴。只走出不多遠,便見二客進了路旁小村。黑砂掌忙繞道綴進小村,隨後楊玉虎也遠遠地盯上來。

  此時正在黃昏時候,幾個人捱到天色大黑,留江紹傑盯住村口,由黑砂掌率楊玉虎追探村內。

  黑砂掌登房,從高處往裏窺看;由楊玉虎進村口,徑走平地。兩人剛剛到村口一半,村中忽吹起一種江湖上的低哨聲,跟着起了犬吠。黑砂掌看此情形,唯恐打草驚蛇,同時心中有了一二分把握,知道自己沒有走眼。忙在屋上伏下身來,招呼楊玉虎留神,一面由房脊後探出半個頭,往裏面望去。這小村只有三五十戶人家,村後臨河,象是小小漁村。就在臨河前面一所茅舍中,忽瞥見三間草房燈光照窗,此刻突然熄滅了燈。又恍忽看見有一人從房內出來,仰面觀天,似乎把手一揚,要發暗號。

  黑砂掌陸錦標忙回頭四顧,誠恐暗中有人埋伏。過了半晌,竟沒有動靜,草房中人又進去了。那楊玉虎不管不顧,依直道往前走。黑砂掌情知村中潛藏着行家,不敢再用彈指噓脣的法子來阻止楊玉虎。索性一溜房檐落到平地,和楊玉虎一前一後,明目張膽地走過去。

  直到那草舍門前,看出是六七間小房子,房後正是那條小河。黑砂掌緩緩走過去,時時提防着四面。直繞道房後河岸,又轉回來,再端詳草舍門口。就在此時,從鄰巷房上突然探出一個人頭似的,一晃又不見了。

  黑砂掌暗覺風色不對,把暗器握在手中,以防不測。在村中繞了一圈半,僅僅認準了草舍的門戶,便帶楊玉虎出來。會同江紹傑走出村外,到田野無人處,找一棵大樹,蹲在下面商量。黑砂掌認爲這小村實在可疑:“剛纔往裏面探看,人家竟在暗中安下巡風的人了。我們剛一進村,人家已經知道。並且他們還是老手,若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我們一進去,他們必然出來答話,或者要跟綴我們。哪知我們繞村子轉了一圈,他們防備得似鬆實嚴,竟不答理我們。那臨河小村準有毛病,現在所疑問的,是這一夥潛伏在小村的合字,是不是與鏢銀豹黨有關。剛纔我們已算打草驚蛇了,我看我們等到白天,把他打圈看住了,破出兩天工夫,看看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小房中到底有多少人?”

  黑砂掌這樣說了,楊、江二弟子全都聽命。三人站起來,商量回店。江紹傑道:“四叔,我們要回店,這裏我們得留一兩個人盯着不?”黑砂掌皺眉道:“要盯,咱們爺三個就得全在這裏盯,只留你們一兩個,我真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不要緊,紹傑,你只藏在這土阜後面,遠遠瞟着,不到四更,我再來替換你。”

  江紹傑不肯幹,笑道:“把我盯在這裏,當這份苦差,回頭四叔又帶師哥走了。這一回您該帶着我。”黑砂掌道:“你倒怪詭的,這早晚還能上哪裏去?不過是回店房,睡大炕。玉虎,你就在這裏蹲一更天吧。”玉虎依言,黑砂掌攜江紹傑回店。

  過了一時,陸嗣源也回來了,父子交換情報。陸嗣源還是在前日那小堤附近琢磨。陸嗣源窺見飛白鼠喬裝漁夫,連日在堤上垂釣,夜間又見他駕小船馳入湖塘,在蘆葦紛披中,看似夜漁設置,分明是暗有所尋,暗有所伺。陸嗣源偷盯了半晌,把這情形告訴了黑砂掌。

  黑砂掌陸錦標問道:“湖堤附近有沙洲沒有?”陸嗣源回答說:“有,對面就有。”黑砂掌又問:“可看見他們洲上堤上船上,拿燈亮傳遞暗號沒有?”陸嗣源道:“這個……有,有!”

  黑砂掌哂然道:“好小子,你別自能,看看咱爺們誰在行,誰不在行?我沒有去,我準知道。這裏頭既有飛白鼠從旁窺伺,我們可不能漏了招,讓人家揀了便宜柴禾去。”

  黑砂掌認爲,沙堤、漁村兩邊都不能放鬆。可是他手下就只有一子二徒共僅四人,不夠分派。一隻手掩不過天,好生爲難。陸嗣源意欲轉邀他那盟兄加入。黑砂掌拒絕不要:“多一人,多一個枝節,多一個泄底的漏洞。”

  斟酌一回,黑砂掌吩咐江紹傑趕緊睡覺,捱到四更、五更之交,再去替換楊玉虎,仍要盯住漁村,看那一出一入的人蹤。卻不要迫近了,不要露出監視的形跡來。黑砂掌對江紹傑說:“你千萬別弄詭聰明,教豹子黨捉了去,我可沒工夫救你,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本領。”江紹傑笑道:“您別把我太看傻了。”

  黑砂掌道:“你只要謹遵將令,多加小心,管保沒錯。你要明白,那小村的人可是知道咱們窺探他了。”黑砂掌又道:“換回玉虎之後,你也告訴他,不要滿處亂鑽,老實在店房睡大覺,等我回來再說。這裏的店家,我已經跟他扯了一頓謊,說咱們是尋找拐帶婦女的柺子的。你們可要跟我的話對了碴。”

  叮嚀而又叮嚀,這纔不遑休歇,隨同兒子,奔往沙堤,查看飛白鼠的詭祕形蹤。但卻是撲空了,去遲了,湖塘的小漁船已然駛走,沙洲上的燈火已滅。黑砂掌不由搔頭漫罵,叫着陸嗣源繞渡沙洲打圈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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