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舍內外,一陣騷亂,李映霞脫開毛手,拼命地爬到炕裏去,恰巧一頭撞在使女春紅的懷裏,春紅怪叫起來。緊跟着,人縱竄迸之聲,驚吒之聲,兵刃磕碰之聲和受傷的痛詈之聲,亂成一片。火蛇盧定奎本守屋門,一聞動靜,卻不奔裏間。他摸着兵刃,霍地一頓足,反竄出屋外,大呼道:“併肩子,不要亂,沒有進去人。快快住手,睡下睡下,看誤傷了自家人!”
但是,他喊得似乎遲了,八個賊人除了盧定奎自己和守園門的郭牛子,其餘六個人都竄起來,竟在草舍內亂打一鍋粥。盧定奎連聲地吆喊,郭牛子奔過來,便要進屋,被盧定奎一把拖住。屋中人叮噹地亂打,黑影中還在自相殘殺。展眼間,忽又竄出兩個人來,是獨角羊楊盛泰和倪老麼。
火蛇盧定奎急問郭牛子,郭牛子也沒看見有外人進來。盧定奎大爲着忙,倉促間不能進去點燈,也無處覓火,他忙探百寶囊,將自己的獨門祕製的飛蝗火筒拿出來。他掩刀到草舍門口,將繃簧一按,“嘭嘭嘭”響了數聲,連打出幾個火球來,從屋門直打入屋山牆。又忙到窗前,撕破窗紙,再一按火筒繃簧,兩個火球打到草舍裏間。藍色的火焰一閃,照見屋內情形,歷歷在目。屋中人也看清楚了,竟是自己人跟自己人動刀。堵着裏間屋門,地上躺着一個人,兩手捫胸,還在呻吟。另外還有一個人,在裏間屋地上打滾。衆人駭然相視,火光已滅,頭一個便是擎天玉虎賀錦濤,揚着那把刀,發出驚訝之聲道:“哎呀,怎麼都是自己人,打錯了,打錯了!”
羣賊這才住了手。火蛇盧定奎吆喊着:“別動手,別動手!”提刀重走進屋來。那郭牛子已從身上取出火鐮火絨,敲出火來,把火摺子點着,再把油燈點上。這燈光一照看,簡直糟不可言。裏間屋門口躺着的人,叫王洛椿,胸口刺傷一個洞,血突突地冒,人還在掙命。屋當地躺着打滾的正是麻雷子,在軟肋中被扎一刀,深入數寸,半身血染,也是致命傷。那跑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獨角羊楊盛泰,肩頭捱了一下;一個是倪老麼,手背上也劃破一大塊。屋中的別人只是聞警跳起來,貼牆舞刀自衛,所以沒傷。那擎天玉虎賀錦濤提着的那把刀,血槽上漬着熱血,右邊身上也濺了好些鮮血。
羣賊瞠目相觀,茫然失措。火蛇盧定奎連連頓足道:“吹燈吧,吹燈吧,這都是吹燈的好處!”側轉身,看了看地上兩個負傷人,嘆道:“這是怎麼說的,我把門,就沒看見進來人。”郭牛子也道:“我在外面,也沒見有人進來。這是誰炸廟,硬說空子進窯了?”說時,衆人的眼光都移到擎天玉虎身上。擎天玉虎臉色一變道:“是我,怎麼着!我正守着兩個肉票,不意黑影中撲進一個人來,伸手就奪我的刀!……”麻雷子在地上哼道:“好你玉虎,你屈心吧!你好……你官報私仇,你扎死我了。……咱,哪輩子算賬。你安心要我的命,我怎麼你了?相好的,你們可防着他點!……”
盧定奎俯下腰,看了看麻雷子,擡頭翻了擎天玉虎一眼,眉峯一聳道:“哦,唔,是了。”擎天玉虎面含秋霜,把眼一瞪道:“是什麼!教我守肉票,屋裏進來人影,黑燈瞎火的,我知道是自己人,還是外人啊?又不言語一聲,硬來摸我的兵刃,我能不動手麼?麻雷子,我怎會知道是你,你都睡着了,摸黑進來做什麼?我只當是肉票要跑呢?”說着把眼一瞥,瞥見李映霞衣裳凌亂,蜷伏在土炕儘裏頭。擎天玉虎道:“還好,肉票沒有走。喂,剛纔你可是下地沒有?沒有吧?”李映霞抖抖地說:“我,沒有下地。”羣賊也不禁把眼光都集中在李映霞和春紅身上。
麻雷子身負重傷,臉上已沒了人色,頭上冒出豆大汗點來,兩隻毛手血淋淋的,自己按着自己的創口,血從指縫溢出來。麻雷子咬牙掙扎着坐了起來,仰着臉對衆人很悽慘地說:“咱們哥們相好一場,哥們可別忘了我死得太冤。盧三哥,倪老弟,我叫賀玉虎王八羔子暗算了!賀錦濤,你好狠毒!你爲女人,下這毒手,你對不起朋友!你扎我,你真不知道是我?老天爺在上,你可別屈心,你提防要遭報,我等着你!哥們,相好的,你們看着我掙命麼?我受不住了,哪位行好,快給我一刀,疼死我了。”這話很慘,這景象更慘。羣賊束手搔頭地說:“這怎麼好!事情挺順手,偏偏臨完出這岔頭,咱們快救救看。”倪老麼和麻雷子最好,郭牛子是麻雷子的同鄉。倪老麼把自己手背的傷綁紮好了,便來救麻雷子。
擎天玉虎很掛火,瞪着眼,拄着刀,反覆只說:“誤會了,誤會了!”可是,這事瞞不過盧定奎。他素知擎天玉虎手黑心辣,又素常瞧不起麻雷子。盧定奎冷笑一聲,道:“這叫做冤孽!”俯下腰來,先看了看門口躺着的王洛椿。此人胸口受了致命傷,匕首還在胸口插着呢!兩隻手捧着心口,攢眉咬脣,似乎也想說話,一張嘴竟從口裏冒出血來,只哼了一聲。盧定奎搖搖頭,伸手來拔匕首。這匕首一拔出來,胸口忽竄出一股血。王洛椿喊了一聲,滿嘴噴血,腿登了登,死了。
這把匕首卻是麻雷子的。盧定奎把匕首看了又看,道:“真糟心,誤傷了這些人。不吹燈,哪有這些事!”一把匕首放在炕沿上,回頭又看麻雷子,麻雷子軟肋上足有四寸長信道血口,皮肉已翻出來,血液流離,明知也是無效了。嘆氣道:“麻兄弟,你準是吹了燈,進去摸女人去了?冤家道狹,碰上刀了。”麻雷子疼得眼都直了,將頭點了點,呻吟道:“我不行了!倪老弟、盧三哥,咱們相好一場,你們不管誰,給我一個痛快吧!我疼,我受不住啦。……”說到末了,聲音慘厲,伸手向盧定奎要那把匕首刀。
衆人那裏下得去手?只將刀創藥大把抓來,扯塊衣襟,想給他縛上傷口。但血流很多,立刻滲透。麻雷子神色越變越不象樣,斷斷續續地哀告衆人,快給他一刀。又恨恨地毒罵擎天玉虎,大睜着失神的兩隻眼道:“小子,老子二十年後找你算賬!你夠朋友,再給我一下。我死了,也少罵你兩頓。”把個擎天玉虎罵得心頭冒火,手中刀動了動,當着衆人,又不好重下絕性。把刀“啪”地往炕上一拍,道:“麻雷子,我誤傷了你……江湖上的好漢,臨死也是好漢,你別泄氣了。我誤傷了你,你卻把人家王洛椿了結了,他跟你也有仇麼?你摸黑進來,我只當是救李小姐的人進來了。……”
忽然,聽窗外狂吼一聲道:“好惡賊,救李小姐的來了,趁早給我獻出來!”一聲未了,當門處,聽一聲狂號,跌進一個人來,是郭牛子。緊跟着李映霞銳聲叫道:“肖大哥,快救救我,我在這裏呢!”羣賊頓時一陣騷亂。
擎天玉虎手疾眼快,霍地一轉身,“刷”地提起刀來,刀光一閃,把油燈砍掉,房中立刻黑洞洞。六個賊人磕頭碰腦地亂撞,擎天玉虎冷笑道:“併肩子,留神,不要誤傷自己人!”徑要順刀外闖。
火蛇盧定奎身手也很麻利,信手一摸,把匕首拔出來,大聲發話道:“外面什麼人?報個萬兒來。”外面人喝道:“狗賊,太爺肖承澤!你膽敢成羣結夥殘害官眷,劫擄貴女,快滾出來受死!”又一人隨聲喝罵:“狗賊萬惡滔天,太爺連珠彈楊二爺,要會會你們這羣無恥的賤賊。”
盧定奎貼牆往外走,那獨角羊早將屋門忽隆地虛掩上,持刀在旁守住。羣賊忙亂已極,正不知來的有多少人,卻幸有剛纔一陣誤會,此時特加小心。羣賊各各貼牆蹲身,看定了門窗,先不敢忙着動手,都隱住身形,一齊攏眼光,辨察外面的情形。擎天玉虎身法非常地迅快,眼光略一攏住,便提刀要搶出去;忽一望土炕,心中轉念,卻去輕輕一竄,竄上了土炕。
這時候,火蛇盧定奎、郭牛子、獨角羊楊盛泰,這幾個人已陸續竄出去,跟肖、楊二人動起手來。
肖承澤追救李映霞,逐犬吠,辨輪聲,晃火折,驗轍跡,一路拼命狂奔,轉眼間把教頭姚煥章甩落在後。肖承澤口角噴沫,鼻竅生煙,舉步如飛,在林邊遇着舊友玉幡杆楊華,一度動手。訊明瞭緣由,玉幡杆慨然拔刀相助。兩個人便結伴狂奔,邊走邊說,且奔且尋。荒徑無人,遙聞犬吠;登高遠望,似見火光。這麼晚的時候,這麼野的地方,村戶人家那裏來的燈亮?而這菜園子裏面竟有燈光閃爍。肖承澤、楊華便撲奔燈亮,跟尋過來。兩人分從兩面掩過去,抹牆角,繞牆頭,向內一望,一輛轎車,一匹牲口,不倫不類地停在菜園子當中,任那匹駕轅的騾子啃嚼成捆的青菜。兩間草舍微聞人聲,柴扉虛掩着。肖承澤衝楊華一動手,向轎車一指,又向草舍一指,兩個人悄悄湊在一處。楊華道:“肖大哥,這轎車卻怪。”肖承澤喘吁吁地道:“且到草舍探一下。”
兩個人彎着腰,鴨行繞步,借物障身,繞到草舍後,兜到草舍前。草舍裏面,羣賊正在吵鬧,一口鄂北方言。就是楊華已聽出不對。肖承澤卻早變了臉,“刷”地抽出刀來,啞聲說:“準是他們,咱們攻。”說話時,已然怒不可遏。
楊華握住肖承澤的手道:“大哥先別忙,他們一共多少人?”肖承澤道:“大概十來個。”楊華道:“人數可不少,扎手不扎手?”肖承澤着急道:“不扎手!就扎手,難道罷了不成?”楊華忙說:“不是不是,若是扎手的話……”將彈弓卸下來道:“我就用彈弓打他們,不跟他們力敵。大哥要小心,咱們只兩個人,須防他們一涌齊上。咱們萬不能教他們圈住了,怕他們分兩撥對付咱們。一撥圈咱們,另一撥驅車劫人先走,咱們就上當了。小弟從前吃過這種虧。”
肖承澤聽了這話,非常佩服,想不到十數年未見,楊華竟有這等見識。不想楊華去年在黃河渡,路遇羣賊,救護蘇楞泰的大小姐,曾經上過當,現在便學了乖。肖承澤依言,便教楊華堵門揮彈,他自己奮然持刀,貼窗溜到門口。把窗紙弄破,略往內一窺,不由怒焰橫發,暴喊了一聲,賊人突然把燈打滅。
當下屋內羣賊只剩下六個人,郭牛子向外一探頭,被玉幡杆楊華“刷”地打了一彈,“吭”的一聲,跌入屋內。火蛇盧定奎伸手把郭牛子拖開,免得礙路。獨角羊楊盛泰、倪老麼一股急勁,跟着要往外闖,火蛇盧定奎忙喝道:“併肩子,招子放亮了,窯口安着樁子呢!”(這句話是說眼睛放亮了,門口有埋伏)火蛇把兩賊攔住。
盧定奎攏了攏眼光,伸手把門旁一條板凳抄起,抖手砍出去,立刻一個箭步,跟縱竄出屋外。將手中刀一展,夜戰八方式,照四面一晃,防人暗算,他眼光一掃,已瞥見肖承澤把在門旁,身軀還未容站穩,肖承澤早惡狠狠掄刀砍來。火蛇盧定奎目力充足,腳尖一點地,往旁滑步,讓過這一招,右腕一攢勁,往前探步,遞刀便扎,把整個身子直欺過去。肖承澤立刻抽身撤步,用刀一剪盧定奎的腕子,下盤卻往右一展,退出七八尺。
這一來,草舍屋門的出路,已被火蛇犯險打開。火蛇的手腕卻收不迭,教肖承澤的刀尖貼肉皮劃破了一道。火蛇盧定奎罵道:“娘賣皮的!併肩子,快出窯!”一語未了,肖承澤又一刀砍到,“刷”地一聲響,黑影中又打來一粒彈丸。火蛇急急竄開。趁這夾當,獨角羊、倪老麼各掄兵刃,搶出屋門。其餘賊人也躍躍欲動的,要跟竄出來。他們“賊人膽虛”,不曉得來了多少人,只怕把他們堵在屋內,逃不出去,齊往暗影中注視肖承澤,並不知那邊還有個玉幡杆。
玉幡杆楊華掌中扣着一把彈丸,立刻將腕子一翻一甩,一甩一翻,“啪啪啪”,流星趕月,連打出數粒彈子。倪老麼剛剛照面,肩頭上捱了一下。獨角羊急橫刀磕擋,措手不及,也着了一彈。兩人怪叫起來。頓時又從屋中竄出二賊:一個叫雙鉤莊延綬,那一個便是郭牛子,雖然負傷,並不甚重。兩人四面一尋,見只來了肖承澤、楊華兩人,立刻膽壯,大罵着分頭向楊華、肖承澤撲來。
楊華展開了連珠彈法,獨戰三賊。三個賊人都不能上前,立刻漫散開,從三面來攢攻楊華。楊華把彈弓不住手地打,阻住賊人,不令近前。轉眼又打傷了二賊,賊人連喊風緊,也將暗器掏出來,金鏢、袖箭、飛蝗石子,遠遠地照楊華打過來。
那一邊,肖承澤卻逢勁敵。火蛇盧定奎是鄂北有名劇盜,久經大敵,那一路七星刀招數非常狡猾。起初不曉得肖、楊一共來了多少人,他只是橫刀招架,兩隻眼不住地照顧四面,恐被包圍。連走了十幾個照面,沒見再有人來,火蛇這才放了心。把刀法一變,緊緊攻擊過來。一面打,一面喝問肖承澤,是鷹爪,還是李家護院的姓肖的朋友。肖承澤破口大罵,也不報名,只要他獻出李小姐來。手中刀上下翻飛,力敵盧定奎和莊延綬。肖承澤施展老更夫傳授給他的六合刀法,崩、扎、窩、挑、刪、砍、劈、剁,招招緊湊,刀刀兇狠,意在拼命殺人。盧定奎將七星刀遮攔招架,沉機觀變,不求有功,只等敵人的破綻。那雙鉤莊延綬,舞動了虎頭鉤,力猛招熟,打得也很厲害。
這時候,玉幡杆楊華展開連珠彈,力拒數賊,百忙中還乘隙照盧定奎、莊延綬發出幾粒彈丸來,幫助肖承澤。盧定奎左閃右竄,躲避彈丸。肖承澤力鬥二寇,恨不頓時制勝。趁這機會,略向莊延綬虛冒了一招,“刷”地將刀鋒一轉,照盧定奎斜掃過來。不意盧定奎功夫很穩練,霍地一擰身,閃過這刀,卻將身軀一偏,“白鶴展翅”,七星刀向肖承澤下盤斬來。莊延綬的雙鉤也一合,直向肖承澤上三路剪去。肖承澤象應付不暇,喊一聲:“不好!”驀地一擰身,腳尖一點地,向後倒竄出一丈多遠。腳下似登滑了,身軀不由一栽,分明栽倒地了。玉幡杆楊華從旁瞥見,吃了一驚,道:“嚇!”
火蛇盧定奎眼光註定,哪肯放鬆?急往前一縱身,疾如飄風,直竄過來,七星刀刀尖向下便扎。莊延綬的雙鉤也緊跟着豁下來。卻不防事出意外,肖承澤“犀牛望月”,伏臥着身軀,陡喝了一聲:“打!”戛崩一響,嗤嗤嗤,三枝袖箭直向敵人中三路打過來。這一招險極、快極,火蛇盧定奎將刀鋒一橫,將腰身一閃,只避開兩支,末一枝袖箭竟打在左胯上。
這一招乃是肖承澤的絕技,叫做“臥看巧雲”,迎門三不過,敗中取勝,非常的驚險,出人意料之外。這倒嚇了玉幡杆一跳,慌不迭地發出一彈,遙阻敵人。頓時擎豹尾鞭,暴喊一聲,飛奔過來救援。
火蛇盧定奎一時地疏失,身受箭傷,一聲不哼,咬了咬牙,喝采道:“好箭!”一疊腰,竄出一丈多遠,將箭拔出來,已經沒鏃及杆,深入二寸許。莊延綬也驀地竄出好遠,原來,後腦項窩上冷不防捱了玉幡杆一彈,打得失聲怪叫了一聲。
兩人撥轉頭,不奔草舍,竟向園子空地敗下去。敗到分際,火蛇盧定奎將七星刀交在左手,他滿想敵人必來乘勝追趕。卻不曾料到,肖承澤動手時志在拼命,爭勝後急想救人。肖承澤揚刀對楊華打了一個招呼,不管羣賊逃竄,竟鼓勇奔草舍,急叫玉幡杆守門,肖承澤自己要搶進草舍,去搭救義妹李映霞。大聲喊叫道:“大妹妹,大妹妹,我肖承澤來了。”可是,草舍中還沒等有人答應,草舍外,火蛇盧定奎又追襲過來。
盧定奎悄取暗器在手,本盼肖、楊二人追趕,偏偏肖、楊二人不肯戀戰,竟要奪門。火蛇盧定奎便忍不住,一個箭步,倒竄過來,厲聲喝道:“相好的,看傢伙!”
肖承澤、楊華回頭一看,火蛇盧定奎早將飛蝗火筒的繃簧一按,突然一擡,首照肖承澤打來,一道藍焰,似旗火掠空。肖、楊二人吃了一驚,倏地往旁一竄,藍焰直射到草舍窗上,“嘭”的一爆,火星四射。肖承澤不禁駭然,他從來沒見過這個暗器。突然又有兩道火焰打出來,急閃不及,正打在肖承澤胸口上,烘的發火,將衣衫立刻燒着。火蛇盧定奎又將火筒一按,藍焰奔玉幡杆打來。玉幡杆楊華急將彈弓一甩,一粒彈丸照火焰打去。只聽“啪”的一聲暴響,兩彈相碰,“嘭”的爆開來;火花亂迸,立刻澌滅了,倒把盧定奎嚇了一跳。
這飛蝗火彈,一個火筒只能發出一個火彈。火蛇盧定奎不肯多打,急將七星刀一展,竄過來,摟頭蓋頂,搶向肖承澤劈下。肖承澤連連迸跳,身越動,火越旺;急得他用手亂撲,火未滅,手卻灼傷了。楊華大喊道:“肖大哥躺下!”這時盧定奎業已趕來,肖承澤忙撲身倒地,就地施展“燕青十八翻”,連翻幾個滾,將火略略壓熄,胸前燎傷幾處。盧定奎惡狠狠挺刀已迫面前,獨角羊也趁勢追過來。肖承澤手忙腳亂,左手捫胸,右手舞刀,往旁倒退。玉幡杆一見,暴喊一聲道:“惡賊看彈!”盧定奎眼看一刀就要取勝,不防“啪”的一彈,打在肩頭,猛然掣回刀,怒罵一聲,轉向楊華撲來。
此時羣賊因抵不住楊華的連珠彈,呼嘯一聲,分散到菜園子各處,互相招呼着,要大家協力攢攻楊華。火蛇盧定奎對着草舍,連聲叫喊,催擎天玉虎出來。就在這時候,擎天玉虎突然地穿窗出現,左手卻挾定李映霞,右手舞刀,要奪路逃走。李映霞拼命叫喊:“肖大哥,救命!……”這一聲已跟着擎天玉虎的身形,撲奔菜園子西南角去了。
原來,當肖、楊始到,羣賊紛紛撲出拒敵之時,擎天玉虎揮刀欲出,忽復轉念,竟竄上炕頭。約略着方位,摸到李映霞的跟前,使個拿法,捉住了雙手,低聲附耳道:“別害怕,我先救你出去。我把你揹出去,你千萬別嚷。”便來俯身,要背李映霞。李映霞是個聰慧女子,擎天玉虎的心,她已經猜透,忙變着嗓音低聲道:“謝謝你,我是春紅,只怕走不出去。”
擎天玉虎不由一怔,但是立刻恍然,急一摸李映霞的腳。李映霞連忙把腳縮在腿底,但已被玉虎摸着。春紅是大腳,李映霞是纖足。擎天玉虎暗笑道:“你這女子,倒有急智,還想騙人哩!”不聽那一套,把李映霞的嘴一堵,展左手一夾。李映霞急想掙扎,如何能夠?拼命喊出來一聲,已被擎天玉虎挾起,突飛起一腳,踢落窗格,賈勇冒險,破窗竄出。跳到院中,被肖承澤一眼瞥見,肖承澤眼都紅了,大叫一聲,不顧死活,橫截過去。對玉幡杆狂喊:“楊賢弟快追,這就是,快開弓打,打!”玉幡杆不待招呼,早扭身一彈,照擎天玉虎打去。擎天玉虎微聞弦響,霍地側身,右手揮刀一格,肖承澤已然趕到,一刀刺過去。
這時候,火蛇盧定奎、倪老麼等人,從後面反轉來追楊、肖二人。獨角羊楊盛泰一眼看見擎天玉虎,肋挾一物奔出,獨角羊暗罵自己渾蛋,也火速地從窗洞竄到草舍間,向土炕上連撈數把,將使女春紅撈着,往肋下一挾,也穿窗竄出來,一徑地撲奔園門逃去。
那擎天玉虎自恃藝高,不走園門,挾定李映霞,奔到菜園子西南角,將近牆根,兩腳攢勁,往上一縱。李映霞狠命地往下一墜,擎天玉虎竟沒有竄過牆去。賀玉虎怒喝道:“好好的,再亂掙,我可要殺死你!”只說了一句,再想攢力上竄,已來不及,被楊華展開連珠彈,追趕過來。楊華喝罵賊人:“放下李小姐,饒你逃生!”話到弦鳴,一彈打去,擎天玉虎側身閃開,挾定李映霞,回沖過來。楊華放開了弓,肖承澤連連吆喝:“不要打錯了,不要打錯了!”擎天玉虎橫鉤刀一衝,奪路搶向菜園門。楊華“刷”地又一彈打去,擎天玉虎挾着人一閃。楊華又一彈打去,獨角羊怪叫一聲,挾着使女春紅,負傷如飛逃去。
當下肖承澤橫身過來,截住了擎天玉虎,玉幡杆楊華展開彈弓,上上下下,從擎天玉虎背後襲來。擎天玉虎傲然不懼,挾着李映霞,揮刀亂舞。儘管李映霞拼命掙喊,擎天玉虎遠防連珠彈,近拒肖承澤,仗身法迅速,左閃右閃,且戰且走,如水蛇掠波,曲折奔竄,居然搶到菜園門。
火蛇盧定奎率領羣賊,一看見擎天玉虎這番舉動,心知有異,也跟蹤追過來,一疊聲喊叫:“玉虎不要走,快來拒敵,大家合起來,把這兩個來人料理了。”擎天玉虎回頭一望,卻說:“兩人的來意是奪人,你們拒住他,我先把人揹走。”羣賊不是傻子,越發譁然不忿起來,這樣,倒便宜了肖、楊二人。
擎天玉虎說了這幾句話,依然邁步如飛。肖承澤縱步趕上去,大罵:“賊子哪裏走!”任憑玉虎武功矯健,挾着一個人,自然減色。肖承澤趕上來,橫身將園門擋住,照擎天玉虎一刀扎去。擎天玉虎把牙一咬,猛翻身,橫鉤刀一架,喝一聲:“着!”將刀一撥,又順刀鋒,來切肖承澤的腕子。肖承澤躲也不躲,架也不架,六合刀一探,反奔敵人劈來。擎天玉虎慌忙一閃,立刻還招。肖承澤全身欺過來,又是不招架,又是一刀奔玉虎剁來。玉虎這才曉得,敵人並不是以攻爲守,簡直是拼命來了。擎天玉虎罵了一聲,猛撤刀往後一退,厲聲道:“失陪!”“嗖”地躍出數步,一扭腰奪路前闖。肖承澤橫身揮刀阻門,不放擎天玉虎。
那一邊,獨角羊楊盛泰一步搶先,已奔出園外,走上荒徑。使女春紅連聲哭喊,獨角羊威嚇她,她越發哀叫。獨角羊想堵住她的嘴,稍一猶疑,被玉幡杆追來。人未到,彈先發,叭叭叭,一連三彈,獨角羊躲不開,“哎喲”一聲,兵刃出手。玉幡杆大喊道:“哪裏跑!”飛身一躍,直追過來。獨角羊忙把春紅一拋,俯身拾刀,欲要再戰。哪知楊華連受打擊,已曉得捨短用長,再不肯輕離弓彈了。人雖撲過來,鋼鞭不動,弓弦輕曳,“嗖”的又是一彈。獨角羊怪叫一聲,幾乎跌倒,掩面拖刀而逃。玉幡杆奔過去,伸手扶住春紅,忙問道:“你可是李映霞小姐麼?”春紅哭道:“我不是小姐呀,我是春紅。”
玉幡杆顧不得搭救,吩咐道:“你快藏起來!”回身直搶向園門黑影中。園門前,忽見藍焰一閃,玉幡杆又吃一驚,大叫:“肖大哥!”肖承澤追趕擎天玉虎,重撲回菜園子去了。
擎天玉虎挾着李映霞,循牆而走,尋見東牆較矮,似可越過,立刻心生一計:火速地奔過去,把李映霞先撂過牆頭,不容她跑,自己急忙挺身一躍,立刻竄過去。就在這時候,肖承澤又已追趕來到,恰從火蛇盧定奎身旁馳過,火蛇發了一火彈。肖承澤急忙閃開,飛身一竄,竄上牆頭,大叫:“楊賢弟快來,賊人跳牆跑了!”楊華大聲回問:“跳哪一邊牆?”肖承澤道:“東邊。”楊華立刻撲出菜園子,從牆外繞過去,打算邀截玉虎。這卻湊巧,幾個人影迎面奔來,頭一個是擎天玉虎挾着李映霞,後面一個是肖承澤,再後面卻是盧定奎等。
玉幡杆已然辨認出來,便要開弓發彈。但是追着打和迎面打不同,楊華恐怕誤傷了李映霞,急一伏身,把彈弓一開,照對面敵人下三路打去。擎天玉虎連連閃躍,忽聞李映霞失聲叫了一聲。楊華道:“糟了!”急忙停手,掛弓抽鞭,迎擊上前。
那擎天玉虎賀錦濤既窘且怒。火蛇盧定奎等眼看着擎天玉虎被肖、楊二人追逐,就想過來援手。倪老麼等惱恨着賀玉虎,暗暗地攔阻,幾個人竟虛張聲勢,袖手不肯上前。擎天玉虎恚極,定要挾走李映霞,纔不算栽跟頭。擎天玉虎應該刺殺了李映霞,丟開手一走,但是他捨不得。他怒吼了一聲,肋下仍挾定李映霞,仗一身功夫,直衝過來,大喝:“閃開,擋我者死!”
玉幡杆楊華倉猝間橫鞭截住,“刷”地一鞭打去。擎天玉虎將右手鉤刀一翻,照鞭一磕,又一削,突然把李映霞丟在地下,一墊步竄上前,雙鉤刀照楊華猛砍。玉幡杆楊華揮鞭招架,不放敵人過去。刀鞭對舉,只數合,被擎天玉虎一錯身,喝一聲:“着!”刀光一晃,欺過來突飛起一腿,玉幡杆猝不及防,急一擰身,正踢着左胯,直搶出數步,將鞭一拄地,幸未跌倒。
擎天玉虎毫不放鬆,刀光又一閃,趕上來,挺刀尖,照後心便刺。玉幡杆一側身,刷的一鞭。擎天玉虎早撤回刀來,招數一變,突又襲擊玉幡杆下盤。玉幡杆頓足躍開。擎天玉虎手法很快,嗖嗖嗖,連砍數刀,把玉幡桿直砍得應接不遑,連連倒退。肖承澤已從後面跟蹤追到。
擎天玉虎眼光一閃,突又向玉幡杆衝來,玉幡杆揚鞭招架。擎天玉虎煞是了得,忽地一撤身,不待肖承澤趕到,勢如狂風,翻回來,竟來搶捉李映霞。眼看李映霞第二番又被擄走。肖承澤拔步如飛,怒喊如雷,大罵道:“賊子看箭!”刷刷刷,一面跑,一面連打出三個蝗石。擎天玉虎把手一鬆,急忙縮項藏頭,肖承澤早已一躍丈餘遠,揮刀猛砍過來。這一刀力量十足的沉猛,擎天玉虎霍地翻身,往旁一讓,手中刀順勢一掃,斜劈過來。
肖承澤一股急勁,從李映霞身旁直竄過來,要想收招止步,已來不及。百忙中也將刀一掄,叮噹一聲嘯響,刀鋒磕刀鋒,激起火花來。肖承澤震得虎口發熱,直搶出兩三步,才得站住。擎天玉虎賀錦濤大喜,跳過來,一俯身,便來抓李映霞,不意黑影中“嗖”地打來一彈。
那玉幡杆楊華造次吃了虧,輸了招,又羞又怒。他急將鋼鞭收起,順手摘弓,從彈囊抓起一把彈丸,重又展開連珠彈法,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咬牙切齒,如驟雨驚雹,一陣暴打。這陣彈丸圍着擎天玉虎上三路、中三路、下三路亂迸。擎天玉虎賀錦濤,猛然一閃,倏然一竄,“刷”地一伏身,“嗖”地一頓足,使盡身法,要想躲開彈丸,再趁勢進攻。哪曉得任你武功高強,黑影中要想抵擋楊華這一手連珠神彈,卻煞非容易。而且李映霞已然脫出敵手,楊華更不必投鼠忌器。玉幡杆放膽張弓,手腕一翻一甩,一甩一翻,把十幾粒彈丸連續地打出來。
擎天玉虎到底在手腕上、大腿上捱了兩彈,一個來不及,末後一彈,撲奔面門而來。擎天玉虎一偏頭,彈丸打着耳輪,血流及肩。擎天玉虎情知把一番心計弄拙了,恨恨地叫道:“相好的,算我栽了!人讓你們奪回去吧,咱們後會有期。”竟一翻身,撲奔曠野而去。
玉幡杆的連珠彈居然奏功,眼看着擎天玉虎飄然遁去。肖、楊二人一夜的奔波,已然沒力量追賊,而且忙着救人要緊。肖承澤趕來叫道:“大妹妹,大妹妹!”李映霞跪在地上,兩手據地,人已半死似的了,哭着叫道:“肖大哥,我還能活麼!”肖承澤不遑安慰,急急地把她攙扶起來,對楊華說:“楊賢弟,多謝你幫忙,我感激不盡。你來斷後,咱們快走,賊人還有餘黨。好在快天亮了,一到白晝,就可以脫過去了。”楊華依言,持鞭保護着便走。
擎天玉虎已然氣走,火蛇盧定奎和一般賊黨也沒追來。雖則如此,肖、楊二人依然惴惴。李映霞道:“肖大哥,還有使女春紅呢,肖大哥可能找找她麼?”肖承澤頓了頓道:“顧不得了,不必管她了。”李映霞掩面悲泣道:“只因小妹是同春紅一塊教賊人架走的,尋着她一路回去,將來也好。……”肖承澤只是搖頭,攙定李映霞急走。楊華忽然說道:“肖大哥不忙,我知道那個使女,她大概藏在園門東邊呢。”用手一指道:“那個黑影就許是她。”過去一尋,居然把使女春紅找到。
當下肖、楊二人,每人攙着一個女子,打算尋路奔回柳林莊去。因爲肖承澤心裏明白,黃家村已非安身避禍之地了。但是二男二女才走出幾步,便覺得不行。李映霞和使女春紅都象癱了似的,弱質纖足,劫後殘喘,幾乎半步也走不上來。兩個壯男當真揹着兩個少女逃難,肖、楊二人又都不好意思,只能攙扶着罷了。肖、楊二人很是焦灼,記得菜園子裏面,有一輛轎車。若把這輛車弄來,就可以保護着二女,驅車回去。無奈菜園子裏,說不定還有賊黨。
肖、楊二人相顧爲難,要想奪車,還得冒一回險。二個人又不敢分開,恐怕人單勢孤,二女再被擄去。只好由楊華持鞭保護二女,肖承澤裝好袖箭,挺着單刀,一齊掩到菜園門前。只見那輛轎車,居然還停在菜畦中呢。
楊華命二女跪伏在地上,自己持鞭握弓,兩眼向四面張望。肖承澤揮刀撲過去,硬要奪車代步。奪車的打算,太已行險僥倖,羣賊雖被連珠彈打傷,卻並未逃散,不過惱着擎天玉虎,一時袖手觀望不前罷了。但一見擎天玉虎擋不住肖、楊二人的攢擊,以至棄女而逃,李映霞竟被來人奪回。火蛇盧定奎等立刻又動了敵愾之心。肖承澤二次進園,未免是太歲頭上動土。盧定奎、倪老麼、莊延綬、郭牛子,暗打招呼,跳牆進園,潛襲過去。分出兩個人,與肖承澤動手,攔住他奪車;另分出兩個人,循着牆溜過來,暗算玉幡杆楊華。
雙鉤莊延綬和倪老麼,記恨着楊華一彈之仇,一個從鏢囊中拿出兩支鏢來,一個掏出三個飛蝗石子來。玉幡杆楊華二番進園奪車,本已提心吊膽,兩隻眼東瞧西看,忽然見牆頭上冒出兩個人影來,跟着聽見暗器破空之聲。楊華急忙一閃身,喝道:“好大膽的賊,看彈!”把弓弦一曳,“啪”的一聲,嚇得倪老麼把飛蝗石子信手一發,跳下牆,撥頭便跑。這二賊吃過虧,中過彈,已成驚弓之鳥。倪老麼一跑,玉幡杆弓弦連響,莊延綬也慌了,把第二支鏢陡地發出來,也嚇得退回去。玉幡杆彎着弓,扣着彈,旋身一轉,搶行數步,撲到菜園子門內。
菜園子裏面,肖承澤與盧定奎、郭牛子已然交起手來。只走幾個照面,火蛇盧定奎暗對郭牛子打了個招呼,郭牛子揮刀拼命向前。肖承澤刀光揮霍,郭牛子招架不迭,依然勉強支持。火蛇趁勢急忙退出,又把飛蝗火筒取出一支,將繃簧一按,“嘭”的一聲響,“刷”地打出一道藍焰,一粒火彈直向肖承澤上身打來。這肖承澤也是吃過虧,中過彈的,一見藍焰,嚇得翻身便跑,火蛇盧定奎、郭牛子持刀便追。肖承澤大叫:“楊賢弟,快開弓。”玉幡杆應聲跨進一步,叫道:“賊子休要張狂,看彈!”
“看彈”二字比咒語還靈,郭牛子抹回頭便跑,火蛇盧定奎也立刻止步不追。玉幡杆這一把彈弓,竟扼住四賊。四個賊人擋不住連珠彈,呼嘯一聲,紛紛逃走,肖承澤乘機搶過去,把騾子一帶,狠狠拍了一刀背,將轎車驅出園外。大叫道:“大妹妹快上車。”立刻將李映霞和使女春紅,攙扶上車。肖承澤拿刀背當馬鞭,玉幡杆楊華就持弓跨轅,兩個人一個照顧前面,一個留神後面,轎車軲轆轆地順着荒徑,奔向大道。
肖、楊二人戰退羣賊,救回二女,心中都很高興。李映霞落入匪人手內,雖說是當晚遇救,並未失身,一回想到被擄時,遭羣賊輕薄調戲,心中很是難堪。又記得被擄之初,自己的母親拼命奪救,曾被賊人砍倒。自己的哥哥僥倖逃到柳林莊,賊人聲言斬草除根,也不知賊人尋着沒有,正是生死難保。李映霞在車上,抓着使女春紅,欲哭無淚,因向肖承澤打聽母兄的吉凶。肖承澤卻全副心神都注意着前途的艱險,提防着賊人的追趕,更顧不得答言。玉幡杆楊華也是兩眼注視着沿途的黑影,恐防賊人潛伏邀截,也是一語不發。李映霞偷窺着楊華的背影,不知他是幹什麼的,或者就是肖大哥邀來的護院拳師吧?他的彈弓打得真準,自己得救,與其說是肖大哥的功勞,還不如說是這個人的力量。李映霞心緒紛亂如麻,坐在轎車裏面,也看不見路上的情形。就是看見了,她也不曉得路程,只覺得車行甚疾,一路顛頓得很厲害罷了。
肖、楊二人驅車疾走,只盼望立刻天亮,路上一有行人,就不妨事了。只是天公惡作劇,覺得經過工夫很大,可是夜影依然很濃。單車馳行荒郊,但聽得車聲轔轔。走了一會,已將到那樹林前邊。也是李映霞紅顏薄命,車行拐角處,玉幡杆楊華驀地一伸手,把肖承澤推了一把,低聲說:“肖大哥你看,後面有人追來了。”肖承澤扭頭剛往後面一望,不防前面林叢裏火光一閃,突然從荒徑中竄出好幾個人來。肖承澤忙道:“不好,留神前面!”急挺身跳下車來,教玉幡杆護車,自己持刀迎上前去。
林中竄出的人頓時撲過來。相隔已近,隱約辨出是六個人,全都是穿短打,持兵刃,分爲人字形,把路擋住。內中兩個人發話道:“前面的車站住!”肖承澤生就魯莽的性格,早厲聲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快快閃開!”前面的人忽然大笑道:“哈哈,千里有緣來相會,踏破鐵鞋沒處尋。併肩子,這就是那個姓肖的!……呔,相好的,快快把李知府的女兒獻出來。”肖承澤罵道:“放你孃的狗屁!”躍過去一刀,立刻與賊人打起來。就在這時候,後面追來的人也遠遠地奔過來,人影利落,一共是四個人。
這林前的攔路之人,正是從柳林莊回來的七手施耀宗、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等五個賊人,另外一個卻是擎天玉虎賀錦濤。那後面追來的,便是火蛇盧定奎、雙鉤莊延綬、郭牛子、倪老麼。麻雷子和王洛椿,是自相殘殺死了,獨角羊眼珠被打瞎,逃到紅花埠去了。
這一夥賊人分爲兩撥替計鬆軒弟兄報仇,一撥擄李映霞;一撥尋李步雲,恰巧在此地相會。偏偏肖、楊二人搭救李映霞,驅車而逃,必經此路,竟被夾在中間,成了腹背受敵的形勢。
肖承澤曉得賊人若全來到,往上一圍,一定逃不開。當下不顧死活,掄刀奔賊人亂砍。七手施耀宗、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立刻動手,三人戰肖承澤,餘賊便來奪車。玉幡杆楊華看得明白,曳開彈弓,先下手爲強,叭叭叭叭,只發出四彈。這幾個賊人初次領略到玉幡杆的連珠彈,猝然大意,有三個賊人呼痛喊罵,掉頭退下來。
擎天玉虎冷然大笑道:“姓肖的朋友,我佩服你!但是你們別想走了。使彈弓的朋友,有膽的留下萬兒來,咱們再鬥鬥。”楊華怒罵道:“太爺玉幡杆,你有什麼招,趁早施出來!看彈吧!”一躍上前,開弓便打。擎天玉虎霍地跳開,左手拿着一塊氈,做了盾牌,右手揮刀來攻楊華。楊華往後退了兩步,張弓暴打。擎天玉虎仗着氈子護住了上身,玉幡杆一連數彈,打在氈子上,“嘭”地一響,擎天玉虎趁勢又趕上前。玉幡杆慌忙又退回數步,切齒罵道:“讓你擋!”彈弓一曳,彈弓照下三路打來。擎天玉虎仗着自己飛縱功夫不壞,滿以爲上盤用氈子擋着,下盤總可以閃得開,攻不上。他卻小覷了楊華的手法,只幾彈,“啪”的一彈,打着擎天玉虎的脛骨,一陣奇疼,身形一晃。玉幡杆突又一彈,改取上身,擎天玉虎忙用氈子來擋,“啪”的一聲,彈丸打在手指骨節上。擎天玉虎一陣奇疼失手,氈子墜地。
楊華大喝:“惡賊,再看這一彈!”刷刷刷,流星趕月,彈丸橫飛,直撲擎天玉虎。擎天玉虎抵擋不住,撤身躍走。楊華張弓就要追,肖承澤忙喝道:“楊賢弟看住車!”楊華立刻止步,守住轎車,持弓伺隙,幫助肖承澤。
肖承澤力戰七手施耀宗和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他唯恐後面的賊人追到,更沒法抵擋了。胸部灼傷雖然陣陣疼痛,他卻咬着牙,打得格外賣命。輾轉苦鬥十數合,玉幡杆楊華抓着一個破綻,“嗖”地一彈打來,姜老炮“哎呀”了一聲,兵刃脫手。才待逃走,被肖承澤竄過來,一刀砍着後項,死在路旁。七手施耀宗急救不及,勃然大怒,一回手,取出暗器來,七支飛叉照肖承澤連打出兩支,一取中路,一攻上路。肖承澤一側身,揚刀磕開一支,躲開了一支。不防施耀宗左手還藏着一支,右手把兵刃一晃,佯作進攻;左手發暗器,抽冷子照下盤鏢打過來。肖承澤進攻過猛,猝不及備,急忙一頓足,飛叉颳着腳脛骨打過去,雖是串皮傷,卻也襪破血流。肖承澤怒吼一聲,往前猛攻,才一接觸,刷地一個敗勢,“撲”地跌倒在地。七手施耀宗大喜,趕上一步,挺刃待往下扎,忽聽林中同黨叫道:“留神!”
肖承澤果又使出他那“犀牛望月”的招來,巧打浮雲,突地射出一枝袖箭。七手施耀宗托地往後倒竄出一丈多遠。就在這一剎那間,玉幡杆楊華把彈弓一曳,刷的一彈,乘虛打到。七手施耀宗吃了一驚,雙手撲地,剛剛躲開。
這時候,後面的人影飛奔前來。施耀宗瞥了一眼,不敢戀戰,收刀而退,一伏腰,竄身沒入林中。因爲認不清來者是仇是友,綠林中不能不格外小心。後面人影已將撲到,肖、楊二人也是心驚。一見迎面的羣賊相繼敗入林中,肖承澤急叫道:“楊賢弟,趕快奪路往前闖呀!”玉幡杆楊華往後瞥一眼,與肖承澤連忙竄上轎車沿。不敢穿林而過,立刻把牲口亂打,繞林落荒而走。遙見西北面黑影甚濃,似是竹林,便向斜刺裏飛馳而過。
羣賊在樹林中隱伏窺探,不一刻後面人影已然趕到。相離至近,羣賊試打一暗號,才知是自己人。那擎天玉虎被玉幡杆連彈逐走,一直敗回。竟在柳林莊前,路遇七手施耀宗、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等人,搜尋李步雲回來。雙方會面,擎天玉虎未肯說出自己的舉動,他自己也覺得很丟臉。此時這兩撥人會在一起,再找擎天玉虎,又已不見。
這後面趕來的四個人,火蛇盧定奎、雙鉤莊延綬、郭牛子、倪老麼,都對擎天玉虎大抱不滿,口出怨言。說是李知府的女兒,生生由他手內被人家奪去。擎天玉虎滿口的不貪淫,守戒規,編派別人許多不是。誰知臨事時,反是他一個人先做出對不起人的事來。他竟趁衆人搏鬥時,挾着李映霞跑了,又沒有跑好,被人家劫奪回去。而且麻雷子分明是他妒情刺殺的,更不夠人物了。大家一齊亂罵。
七手施耀宗卻和擎天玉虎交情甚好,忙攔勸衆人:“過去的話不要說了,辦正事要緊。咱們十三個人,教人家兩個人打了個落花流水,太丟人了。若再教他們把人奪回去,未免太顯得無能。我不知諸位怎麼樣,我卻真覺得無面目見江湖同道了。剛纔那個打彈弓的,也不知是誰,好生厲害,簡直挨不近身。”火蛇盧定奎冷笑道:“那個傢伙叫什麼玉幡杆,也就是那一手彈弓很麻利,別的功夫稀鬆平常。有了,我有對付他的招了。”郭牛子忿忿地說道:“有招咱就快使出來。咱們憑白自相殘殺死了兩個人,都是這女人害的,又教人家奪回去,簡直太泄氣。走!咱們還是追。那小子的彈弓總有打完的時候,豁出去捱打,也得跟他拼一拼。不管怎麼樣,人不能白教他們奪去。咱們奪不回人來,難道不會想法子給弄死麼?也給死去的麻雷子出口怨氣。”羣賊議論片刻,立刻又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