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三十三章 抵隙搗虛金蟬驚脫殼 捕風捉影白刃誤相加

  喬茂象鬼趕似地進了房,暗恨閔、週二人不該任意出去,更恨魏廉不該借屎遁溜了,連一個仗膽的人也沒有。他心想:“只剩下自己一個,萬一這兩人半夜來動我的手,可怎麼好?”喬茂提心吊膽,背燈亮坐在屋隅,睡也不敢睡,溜又不好溜。試向外面一探頭,那兩壯漢守着一壺茶,還在院中乘涼呢!喬茂自知落在人家掌握中了,心想:“難道他們半夜真來暗害我,還是綁架我?”又想:“跑是跑不開,我會跑,人家就會綴,還是在店中穩當一點,除非這裏就是賊店。”

  九股煙喬茂爲自衛之計,把兵刃暗摸在手下,挑燈而坐,眼睛看着門窗。忽又想不對,忙把燈撥得小小的,身子藏在暗影裏,似坐困愁城,捱過一刻又一刻。忽然外面有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喬茂深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聽出這是紫旋風閔成樑、鐵矛周季龍兩個人回來了。他忙把燈撥亮,站起來迎過去,向二人招呼了一聲,又偷眼向那兩個壯漢瞥了一眼。那兩個壯漢並不在意,還在乘涼閒談。

  閔、週二人進了房間,悄聲問道:“喬師傅沒睡,魏老弟呢?”

  喬茂忙向兩人施一眼色,悄悄用手一指院中。閔、週二人問道:“什麼事?”順着喬茂的手往外看,看到乘涼的二人,立刻注意。果然這兩個納涼的人體格精強,不同尋常,又看喬茂臉上的神色不寧。二人納悶,便又重問了一句:“什麼事?”又問魏廉上哪裏去了。

  喬茂悻悻地說:“誰知道他哪裏去了!他說是上茅廁,你們二位剛走,他就溜了。你們三位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可就遇上……”說到此,把話嚥住,低低地問道:“真格的,你們兩位出去這一圈,想必也不錯吧。摸着什麼沒有?”但是閔成樑、周季龍,卻是白出去一趟,結果只打聽來一點恍惚的消息。兩個人相偕出店,本想繞着李家集趟一趟道。只是聽喬茂說過,那個荒堡大概是在高良澗一帶,從這裏尋起,也是白饒,況且又沒有喬茂跟着引道。復又想起,賊巢如果是在高良澗附近,這李家集也算是要道,賊人也許在此伏下底線。

  兩人遂假裝查店的官人,把此地幾家小店都走了一遍。問他們:“這裏可有騎馬的一個單身漢投宿沒有?”但是問遍各店,俱都說沒有。旋在一家字號叫雙合店的櫃房上,跟一個饒舌的店主打聽,卻問出來前幾天有幾個騎馬的客人,曾來打尖。打尖的時候,也是不住地向店家問長問短,情形有點可疑。店主又說,這幾個騎紫馬客人好象隔一兩天,就上李家集一趟,卻不一準住在哪個店,很眼生,自說是跑驛報的,到底也不知是不是。閔、周又問:“附近有匪警沒有?”回答說沒有。

  當下二人回來。記得胡孟剛說過,劫鏢的人有幾匹馬都是紫騮駒,雙合店這幾個騎馬的客人,卻是很對景。兩人不由動念,正要回店以後,問問喬茂;不意喬茂神色驚惶,倒先反詰問起二人來。

  詰問完了,喬茂這才悄聲地對閔、周兩人說:“你們二位在外面沒有探出什麼來,我在這裏坐等,竟跟賊人的探子朝相了。”遂暗指那兩個納涼的人,將適才之事草草說了一遍。喬茂又說:“這兩個漢子翻來覆去地套問我,問我是幹鏢行的不是。他也打聽過你們二位是幹什麼的,剛纔出門幹什麼去了,神情語氣傲慢得很。”只有兩個壯漢罵鏢行的話,喬茂吃了啞巴虧,沒好意思學說出來。

  閔、週二人向外瞟了一眼說道:“這兩個人倒象是走江湖的,不過就憑這幾句話,也難斷定他們是探子。人們就有多嘴的,他們也許瞧出喬師傅象個鏢客,所以要問問。”

  喬茂搖頭髮急說道:“不對不對!哪有那麼問人的?他們還說了好些個別的難聽話呢!他倆簡直繞着彎子拿話擠我,我只沒上他的當就是了。這兩個東西太可疑了,我管保他倆來路不正,我還保管他倆一定是劫鏢的賊人打發來的底線。若是看錯了,你把我的眼珠子挖去。二位費神吧,咱們琢磨琢磨怎樣對付吧!要是放走了這兩個點子(目的物),不但丟了機會,我敢說我們往前趟道,可要寸步難行了。”

  喬茂的意思,是要把兩個壯漢看住了,就由兩人身上動手。閔成樑、周季龍卻怕喬茂看走了眼,弄出笑話。喬茂自嫌丟人,又不肯把剛纔受窘的情形說出來,因此他着實費了好多脣舌,才慫恿動了閔、週二人。二人說:“這麼辦,就依喬師傅,咱們先摽摽這兩個小子。”

  三個人悄悄商計好,再往院中看時,那兩個客人已經回房了。閔、周只顧談話,一時疏神,竟不知兩客進了哪間店房。九股煙毫不放鬆,身在屋中,兩眼不時外窺,看見這兩個客人走進對面西房第二個房間,遂暗向閔、週一指。閔、周點頭默喻,遛遛達達出來,假裝小溲,到店院走了一圈,暗暗地將兩個點子的住處,前門後窗俱已看清,這是八號房,和閔、周住的東房十四號遙遙相對,卻是個單間。

  紫旋風閔成樑、鐵矛周季龍向八號房間隔簾張了一眼,只看見兩個客人的背影,正立在燈前,似有所語。周、閔二人更不再看,轉身便回。九股煙忙問:“二位看清了沒有?究竟怎麼樣?”

  閔成樑點點頭道:“倒似乎可疑。”他探頭仰望天空說道:“這時也不過三更來天,稍微沉一沉,咱們就摸一下子看。週三哥你說怎樣好?”周季龍說道:“可以摸一摸,但是,要看事做事,別冒失。喬師傅雖說招子夠亮的(眼力明),不會看走了,不過咱們要真動手收拾他們,還得先對一對盤(看看面貌)。”

  這時候全店客人什九已入睡鄉,各房間只有三兩處還沒熄燈,院內悄然寂靜下來。喬茂又捱了一刻,低問周、閔二人:“咱們該下手了吧。魏師傅一個人溜出去,到這時候,怎樣還不回頭?……要不然,你們二位在屋裏等一會,我先把合(巡視)一下,看這兩個點子脫條(睡覺)了沒有。”說罷,喬茂把精神一抖,躡足輕行,掩門屋,向外先往全院一照,內外漆黑,又向西一擡頭,不由愕然,只見八號房燈光依然輝煌。

  喬茂說道:“唔,怎麼這兩個東西還沒脫條呢?”回頭看了看,屋中的閔、週二人無形中給他壯着膽子,九股煙這才提起一口氣,出房門循牆貼壁,由南面溜到西邊。他先附窗傾耳,八號房內聲息不聞,也沒有話聲,也沒有鼾聲。屋門依然大敞,上垂竹簾,燈亮就從簾縫射出來,在甬道上織起一條條的光線。

  喬茂心中納悶,又向四面一瞥,然後一伏腰,一點腳,竄到門畔。猛探頭往裏一張,急急縮回來,暗道:“莫非真輸了眼?要是老合(行家),決不會這麼大意呀?”這八號房不只燈明門敞,而且屋中一張桌,兩鋪牀,兩個壯漢各躺在一鋪上,面向外閉眼睡着了,並且睡得很香。兩個人的面貌,隔簾看得分明。莫說江湖道,就是常出門的人,也不會這麼疏忽。就說是空身漢,天熱沒有行李,不怕丟東西,可也沒有住店房,敞了門睡覺的。難道這兩個東西故意擺這陣勢麼?可這又有什麼用呢?暗想着,喬茂又探了探頭,偷覷了一眼。

  閔、週二人聽喬茂出去以後,院內一點聲息沒有,兩個人不耐煩,也輕輕探身出來。恰見九股煙在對面房前伸頭打晃,喬茂的影子被隔簾射出來的燈光映照在甬道上,鋪了一條長影。喬茂忽一回頭,看見了閔、週二人,立即將身形一撤,沒入牆根的暗影中。他用彈指傳聲之法,把中指指甲往拇指指甲下一扣,輕輕地連彈了兩聲,是招呼閔、週二人過來。

  閔、週二人相視一笑,微訝喬茂這麼老江湖,怎的在窗根下,亂彈起這個來!這扣指傳聲之法,只能掩蓋外行的耳目,道上朋友沒有聽不懂的。喬茂既拿這兩個“點子”當“合子”,怎的又拿“合子”當起“空子”,真也太疏忽了。兩個人忙溜牆根繞過去,喬茂也溜牆根迎上來。三人相會,喬茂一拍兩人的肩頭,一齊蹲下來。喬茂低聲悄語說道:“這兩合子怪得很,你猜他們幹什麼來的?他們竟亮着盤兒,全脫條了,這是什麼意思?”

  閔、週二人詫異說道:“睡了,這可是怪事,等我照一照。”立刻兩人一分,一左一右,縱到那號房間之前。周季龍望窗一探,閔成樑就隔簾一瞥。倏然的,閔成樑一縮身,向鐵矛周季龍一揮手,高大的身軀一旋轉,提氣輕身,腳尖點地,颼地連縱,已竄到自己房間門前,直入屋內。

  鐵矛周季龍、九股煙喬茂,料到閔成樑一窺而退,定有所得,兩個人也一先一後,縱身飛竄,輕輕退回來,走到屋內。閔成樑向外面一看,回頭將燈撥小了。喬茂問道:“怎麼樣?”周季龍也問道:“閔賢弟才一過目,立刻抽身,必定確有所見。”

  閔成樑說道:“喬師傅所斷不差,就請你費心把着井子裏(院內)。”喬茂靠門口一坐,一面往外瞟着,一面聽閔成樑、周季龍二人的意見。閔成樑向周季龍說道:“週三哥呀,可看出這兩個點子的來路麼?”周季龍微笑道:“我眼睛拙得很,沒看出什麼來。我只看見他們全暗合的青子(兵刃),一個放在枕頭底下,一個插在右腿上。大概他們故意擺着這個樣兒,引我們露相。”

  閔成樑大指一挑說道:“佩服佩服,這兩個東西一定跟咱們合上點,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逗咱們上陣。趕到一看出他們暗合着青子,事情就更明瞭。怪不得喬師傅斷定他們路數不正,你看!咱們在井子裏做活,人家已經覺察出來。靠西牆的那個老合,竟用擊木傳聲的法子,示意給他那夥伴。”

  周季龍說道:“這個我卻沒看出來。”閔成樑說道:“您是窺窗孔,自然沒看見。我正窺簾子縫,瞧見他那隻搭在板鋪上的手,食指動了三動。咱們人來人往,他們是連人數都知道了。尤其是喬師傅彈指傳聲,人家一定聽出來了,所以我就趕快退下來。咱們得合計一下,要是動他,就別容他扯活了;要是綴他,咱們也該佈置了。”

  九股煙喬茂插言說道:“咱們怎麼佈置呢?咱們要是綴着他們,倘如他們真是劫鏢的匪徒,就怕綴不成他,反教他們把咱們誆到窯裏去,上他一個當;要是動他,可咱們一不在官,二不應役,硬在店中捉人,只怕也使不得。不過我這是拙想,我近來時運顛倒,專碰釘子,我說的不算。閔師傅、週三哥,我聽你二位的。你說咱們該怎麼着?”

  閔成樑微微一笑,說道:“在下年紀輕,閱歷少,也不曉得怎麼辦好。家師派我給俞、胡二位鏢師幫忙,胡、俞二位又教我跟着喬師傅來趟道,我是跟着喬師傅走。喬師傅只管分派,我是唯命是從。”

  鐵矛周季龍素來瞧不上喬茂,可是現在眼看閔、喬二人要因言語誤會,只得從中開解說道:“閔賢弟、喬師傅,咱們商量正事要緊,千萬別來客氣。都是爲朋友幫忙,誰有主意,誰就說出來。”轉臉來單對閔成樑說道:“說真個的,綴下去也許上了他們的當。我們莫如動手捉住他們,逼出他們真情實話來,倒是個法子。不過咱們決不能在店裏動手,咱們可以把這兩個點子誘出店外,找個僻靜地方,憑咱們三個人,足能捉活的。喂,喬師傅,你說好不好?”

  喬茂總是疑心人家看不起他,不想他才說了一兩句冷話,閔成樑把臉一沉,一點也不受他的。喬茂不由臉上一紅,氣又餒下來,忙賠笑道:“週三哥說的很對。閔師傅,你說他這着好不好?說實在的,出個主意,料個事,我真不行。”過來作了個揖說道:“你可別怪我,我簡直不會說話。”

  閔成樑看了周季龍一眼,“嗤”地笑了。這個喬九煙,怪不得人家盡挖苦他,簡直是賤骨頭!閔成樑這才說道:“我可是胡出主意。若教我想,我們應該先把外面的道探一下子,看好了動手的地方,然後還是由喬師傅出頭,逗他們出窯(離店)。我和週三哥到敬渦子口(野地)一等,再不怕他逃出手去。捉住了,稍微一擠他,我保管問他什麼,說什麼。喬師傅,你可把合(看)住了,兩個點子大概扎手的。”他說到這兒,又對鐵矛周季龍說道:“咱哥倆得趕緊把道探好了,天一亮,就沒法子動人家了。”說着立刻站起來,把衣服收拾利落,把兵刃帶好,這就要邀周季龍,一同出去勘道。

  九股煙喬茂一看這個勁兒,暗吸一口涼氣道:“好麼!硬往我身上拍!兩個點兒要是老老實實地睡大覺,還好;倘若人家一出窯,我老喬就得伸手招呼兩下,兩個打我一下,饒讓人家毀了,還落個無能。這種好差事,我趁早告饒吧!”九股煙慌忙一橫身,滿臉賠笑道:“閔師傅,週三哥,二位先等一等。”紫旋風閔成樑怫然站住道:“我也是胡出主意,也忘了請教你了,你若是看着不行……”

  九股煙喬茂沒口地說道:“不是不是,我的閔大哥,你老可別價誤會!你這招好極了!不過有一節,咱們都不是外人,我可得有什麼說什麼。”周季龍皺眉說道:“喬師傅,你就一直說吧,別描了。”

  喬茂說道:“不是別的,這兩個點子一定夠扎手的,我看還是你們二位攆底看樁(留守)。要是教我一個人在這裏把合這兩個點子,萬一他們靈了(睡醒),一想扯活,二位又不在這裏,我一個人是拾不拾?要是拾,我伸手拾不下來,豈不誤了大事?閔師傅武功出衆,掌法無敵,準可以把兩個東西扣得住。要不然,簡直咱們換一換,我跟週三哥出去趟道,你老在這裏把合。等着我們看好地方趕回來,您再把兩個點兒移到外面去取供,這就萬無一失。我說這話,可不是我膽小。我是量力而爲,怕耽誤了事。這要跟外人說,好象我是吹,賊人在范公堤動我們的鏢,上上下下六十多個鏢行,淨鏢頭也七八個,沒一個敢綴下去的。只有我姓喬的匹馬單槍直入虎口,兩次被他們捉住,都教我掙脫出來。我絕不是膽小怕事,無奈人各有一長,各有一短,我手底下太盯不住。……”

  鐵矛周季龍剛要發話,閔成樑連連擺手道:“好啦,好啦,喬師傅不要多心,我焉能往死處照顧好朋友。我不過看透這兩個點兒,就當真跟咱合了點子,他們也不會在店裏明目張膽地動手。留下不過是看住他,決打不起來。既然喬師傅怕他們扎手,拾泚了(失敗),索性把這個差事交給我。”喬茂還要分辯,閔成樑一揮手說道:“二位趕緊請吧,天實在不早了,咱們辦正事。”

  九股煙喬茂見閔成樑正顏厲色的,竟不敢再還言了,轉向周季龍說道:“那麼,咱們就別耽誤了,閔師傅多辛苦吧。”閔成樑搖頭不答,只將手一伸,做了個手勢,催二人快走。九股煙喬茂這纔跟鐵矛周季龍,悄手躡腳地掩到店院中。對面那個八號房間,依舊燈光很亮。周、喬兩個人溜到靜僻處,施展輕功,飛身竄上後房,翻出店外。

  八卦掌紫旋風閔成樑容得二人走開,便將屋門閉上,又把油燈撥得微小,佈置了一下,然後坐在窗前暗影中,從後窗洞往對面窺伺。估摸着周、喬二人剛剛跨牆出去,那八號房通明的窗扇,忽然黑影一閃,分明是有人起來了。

  閔成樑暗暗點頭:“這可得綴住了。”趕緊地站起來,要開門出去,忽又一想,看了看屋內,忙把門閂上,翻身來到後窗前,輕輕一啓窗扇,竄出窗外。他回手把窗扇關好,一下腰,飛身竄上房頂,伏脊探頭,往八號窗前房後一望,竟然絲毫沒有可異的地方。他遂又相了相地勢,八號房是西房,自己住的十四號房是東房,這須要繞南房奔西南角,比較得勢。他一飄身,竄下房來,循牆貼壁,奔了西南角。西南角兩排交錯,旁有小棚,很是僻暗,足可隱身。

  閔成樑先把退身覓好,這才繞過去,就隱身在暗影中。身未臨近,他先凝神側耳,細細聽了聽,八號房內並沒有發出什麼動靜來,又看了看周圍,正要撲奔八號後窗,忽然聽南房後,似“吧噠”地響了一聲。“這是問路石子。”閔成樑急急地一縮身,就勢一伏,將身退藏在小棚門旁不動,兩眼注視南房和西房。緊跟着南房房頂微微一響,閔成樑急忙探頭一尋,倏見一條黑影,象箭似地從外面竄進來。起初他疑是自己的同伴沒影兒魏廉回來。但立刻見這條黑影,從院中偏南一掠而過,好象胸有成竹,走熟路似的,身法迅速,竟一直搶奔八號房。看這來人的穿着打扮和魏廉、喬茂、周季龍迥然不同,一身夜行衣,背插短刀,驀然已到八號後窗前,把數枚銅錢投入屋內。

  閔成樑藝高人膽大,藏身處看不準八號房後窗全面的情形,竟將身一挪,挪過這邊來,凝眸再看。只見這個夜行人立身在八號後窗前,也不知怎麼一來,屋中人已然答了話:“起了風了吧!”外面的夜行人輕輕應了一句,卻沒聽清楚說的什麼。但只是這一問一答,頓時見這夜行人抹轉身,繞奔前面。閔成樑跟着也挪了幾步。這夜行人忽又轉到八號門前站住;回頭瞥了一眼,撩起竹簾子,直走入屋內。屋內燈光忽然間黑暗了。

  紫旋風閔成樑潛身暗隅,閃目四顧。這來的自然是老合無疑了,倒也得盯住他,看看他們意欲何爲。他心裏想罷,立即一伏身,竄奔賊人後窗,側耳傾聽,屋中人喁喁私語,只能辨聲,不詳語意。他心想要挖破窗紙,向內偷窺,卻又怕行家遇行家,做這把戲,被人識破太丟臉。他正自遲疑着,意欲舉步,轉到前窗。不料竹簾子一響,從八號房間,一先一後走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先行的是屋中兩個客人中的一個,隨着的便是剛來的那個夜行人。這兩人到當院站住,四面一看,忽然一晃身,上了南房。

  閔成樑暗道:“不對,要出窯!”正要綴下去,再看這兩個人,原來跟自己一樣的打算,竟從南房繞奔東南角,又竄下來,撲奔閔成樑等人住的那個十四號房間去了。

  閔成樑大喜,暗想:“得了,這可對了點兒了。我們偷看他們,他們偷看我們,倒不錯,看看誰鬥得過誰。”他忙從黑影中挪了幾步,匿身牆角,探頭外窺。見這兩人中,一個夜行人留在十四號房前巡風,那一個徑上臺階,舐窗往裏窺看。但是,屋裏的燈早教閔成樑臨出屋時撥小了,什麼也看不見。閔成樑只見一個賊人回身一擺手,那巡風的夜行人立刻跟過來。兩個人低低私語,好象也商量了幾句話,又輕輕地推了推門,竟相偕繞奔十四號房後窗去了。紫旋風暗罵道:“好大膽的賊,他竟敢進屋行刺不成!”

  當下,閔成樑勃然動怒,便要上前拿人,又一想,要過去把賊人堵在屋內,教他先栽個跟頭,給自己看。閔成樑才高氣豪,不把敵人放在眼裏。敵人是三個人,他是一個人,他竟傲然不懼,從隱身處旱地拔蔥,托地一躍,直竄上南房,徑掩到東南隅。

  閔成樑身軀魁梧,舉動卻輕捷,不愧旋風之名。唰地象一支脫弦箭,從南房東排一躍,飄落到短牆上。他又趁勢一擰身,早竄上了東房。東房一排是五間。閔成樑急伏身蛇行,將近十四號房,使“夜叉探海”式,往下面一望,急又縮回。雖然只一瞥,卻已看見西房客和那夜行人,一個人在外巡風,另一個賊人捱到十四號房後窗前,把手指微沾唾津,將窗紙弄溼,挖了小小一個月牙孔。

  這夜行人卻也膽大,明知屋中住的是行家,他仍然窺窗往裏瞧。這一瞧,屋內昏昏沉沉,殘燈微明。明暗兩間房,內間房牀上象躺着一個人,卻是聲息不聞。殊不知這牀上實在沒有人。紫旋風臨行時,料到自家去後,恐怕賊人潛伏的同黨多,也許來窺探自己,便將帶來的鋪蓋卷打開,在牀上凸凸昂昂地堆成兩個人形。他把枕頭豎作人頭,上面搭着一條手巾,暗影中乍一看,倒象兩個人躺在牀上,蒙巾遮面而睡,其實也無非暫掩人一時的耳目。

  這夜行人看到牀上,心裏覺得奇怪,回頭來低問巡風的夥伴:“喂,併肩子,你不是說,這裏窩着四個點子,聽動靜好象都出窯了麼?怎的這裏還有兩個脫條?”巡風的西房客急忙過來,先四面一瞥,小心在意地側耳聽了聽,然後探頭往裏一張。這賊人先用右眼看,又用左眼看,隨後把窗孔扯大了,用兩雙眼細看。看罷回頭,悄聲說:“不對,這是空城計,你瞧牀上不象是人吧?”又撕了一個紙孔,兩個人一齊往內看。

  巡風的人忽然一笑,伸手把窗戶一推,竟悠悠地推開。回頭來說道:“併肩子,你輸眼了。哪裏是人,這是空屋子,人早離窯了!”兩個人在房後窗前,竊竊私議。一個就要一直掀窗入室搜查,一個就說使不得,不要魯莽了。房上的閔成樑卻不禁慾笑:“屋裏沒人,房上可有人。可憐兩個笨賊,連我在房上也聽不出來,值不得在此跟他動手!有本領的人倉猝遇敵,不會喊出來。像這兩個笨貨,擠急就許炸了,在店裏喧鬧起來,或者反而害了事。”但又一轉念,還是阻止兩賊,不教他們進房胡翻纔好。

  閔成樑頓時想了個打草驚蛇之計,把身上的鵝卵石取到手中一塊,颼地一竄,退回短牆,躍到南房上。他然後一探身,抖手打出去,不待石落,自己忙一騰身竄開,潛藏起來。那塊鵝卵石“啪達”一響,掉在東房頂上,咕碌碌地一滾,墜落到平地上來,立刻又是“啪達”一聲,正掉在二賊的跟前。

  二賊吃了一驚,叫道:“風緊,昏天裏窩着點兒了!”意思說黑影裏有敵人埋伏。那個夜行人身法也夠快,頓時一煞腰,猛一縱身,已竄上房頂。那個巡風的西房寓客很矜慎,獨往斜刺裏一竄,登上後牆,借房山牆隱身探頭。兩個人急往四面一打望,約摸石子的來路,疾如電光石火般搜尋過去,又分兩個斜折東南,搜尋過來。

  不料紫旋風閔成樑,石子才發出手,早已看準潛跡之地。這南房過廳上,前後有二尺多的廈檐探出來,門楣上還橫着一塊匾。閔成樑預有打算,施展輕功,在房上驟將身子一探,由檐上“珍珠倒捲簾”,往檐底一翻,雙手一找檐前的方椽頭,立刻將身一卷,“金蜂臥蕊”、“壁虎遊牆”,頓時懸空轉來。他面向檐外,背貼檐裏,手指扣住方椽,腳尖找橫楣。提一口氣,輕輕借力,腳登楣框,胸腹往下塌,全身懸成弓形。閔成樑手腳挺勁,儼然將魁梧的身軀掛在檐底黑影中,紋絲不動。上半身借橫匾遮蔽,只兩腿兩手微伸出來。這種輕功全憑手勁腳勁,會者不多,見者少有,是最好的隱形法。

  兩個賊人前前後後搜遍,不見一個人影。二賊仍不死心,改由一個人在房上,一個人跳下地,一上一下橫搜。又搜了一個圈,卻再也想不到檐下黑影中會有人懸空。兩個人心知遇見勁敵,將那鵝卵石拾起來,看了又看,只覺得這個敵人神出鬼沒,錯疑他腕力強,也許從店外打來的。店外西面和西南面,恰有幾棵高樹,兩個人對着大樹端詳,又不信人的腕力會打出四五丈遠來。

  兩個人正自駭異,目注十四號房,打不定主意。那八號房的同伴卻等耐不得,見兩人一去半晌不回,微聞房上有人奔過,急忙掀竹簾竄出來,口中微打胡哨,把兩個同伴叫過來盤問。

  容得兩人進房,又隔過一刻,閔成樑試量着輕輕躍下平地,竟潛行南房過道,倚着門往外探,又慢慢地溜出來,打算自己索性把賊人誘出店外。不想八號房後窗忽開,房中的三個人忽又竄出一個,還是那個夜行人。這夜行人背刀急馳,竟騰身躍牆,向四面瞥一眼,如飛地竄出來,沒入黑影中,繞向西南而走了。

  這一番舉動,竟難住了閔成樑,是趕綴這個夜行人呢,還是看住屋中的兩個人呢?是立刻就預備動手擒賊問供呢,還是等候喬、週二人回來再動手呢?閔成樑主意還沒打定,猛聽八號房門扇一響,竹簾子一掀,又竄出來一個人。這個人面向着十四號一看,回身轉臉,對着閔成樑潛身的這邊,脣邊微打胡哨,低聲叫道:“相好的露相了,不要藏麻虎了!”

  紫旋風心中一動,心想:“他要叫陣,且先不理他。”果然這人使的是詐語。這個人當門發話,後窗卻又一掀動,聲音雖微,閔成樑正在留神,恰已聽到。暗道:“不好!賊人要分散溜走,這一定是回去送信。”紫旋風更不遲疑,回身一穩背後刀,從過道突然竄出來,向對面人招手道:“相好的,風起了!”

  那人聞聲側步,似覺駭異,略微停得一停,只見他一回手,亮出兵刃來,封閉門戶,向閔成樑這邊注目端詳。想是看不清,這賊人口脣微微作響,低問道:“夥計,帶了多少本錢來?”這自然是暗號,閔成樑猝不及答,順口說道:“本錢帶得不多……”

  一句話露出破綻,與人家約定的暗號不符了。那人失聲笑道:“唔?朋友,還會朦事麼?來吧,光棍遇光棍,有什麼說什麼。你是鷹爪、老合,還是託線?”這是問閔成樑究竟是做什麼的,是官面,是江湖道,還是鏢行。

  閔成樑不答,微微一笑道:“你瞧我象幹什麼的,就是幹什麼的。相好的,你是幹什麼的?”

  兩個人相隔不過數丈,空費脣舌,誰也不說實話。那人突將手一擡,閔成樑急一閃身,“啪達”一聲,暗器打在牆上。那人向四面一看,驟轉身,唰地一個箭步,退回八號房前。閔成樑道:“不要走!”回手捫一捫背後刀,挺身上前攔截。那人微微閃身,兩人立刻低聲叫陣。那人說道:“外面寬敞。”閔成樑說道:“龍潭虎穴,隨你的便!”兩人全不願在店中動手。

  那人回手一拍八號窗戶,低叫道:“併肩子,我掛着點子出窯,你馬前點,往漩窩裏鑽。”意思說他這就是誘敵離店,催同伴速到曠野聚齊。這賊人說罷一轉身,健步躍奔南根牆。他那同伴卻從八號房後窗竄出,躍上了東牆。

  閔成樑說道:“野地聚齊,就讓你們聚齊。”立刻奮身跟蹤追出。他躍上牆頭,閃目四顧,心中稍有點後悔:“一雙手掩不過天來,三個賊人先放走了一個,這一個跳上南牆,那一個卻跳出東牆,萬一全溜了繮,喬茂回來,我就搪不了他。他一定要說便宜話。”

  閔成樑腳下加緊,心想:“這賊人定與劫鏢有關,至少也是附近的匪徒。他就逃到老窯裏去,我也得追上他,把他掏出來。”立刻認定了跳南牆的那個夜行人,追趕下去。

  夜行人前行,閔成樑後追。夜行人剛纔關照其伴的切語,本是說到野外聚齊。不想這人逃出店外,竟不奔野外,反而順着鎮甸的后街飛奔。閔成樑覺得奇怪,便一步也不放鬆,緊緊綴着,恐怕賊人另有詭計,不便欺近敵人,只在六七丈外盯着。

  那人掠過後街民房,倏上倏下地急馳,忽然間似乎到了地方,那人竟跳進了一所大房子內。閔成樑跟蹤趕到,見賊人已然到了落腳的地方,又防他鑽小巷逃走,忙飛身上房,往下察看。這纔看出,這地方乃是剛纔去過的那個雙合店的後門。

  閔成樑把全副精神貫注敵人的行蹤。賊人到雙合店後門,騰身上房,越牆而過。閔成樑恰好躍在斜對面一家民房的後脊,看雙合店全院的情形,恰是居高臨下,一覽無遺。那人恰似輕車熟路,回頭瞥了一眼,立刻跳入店內,拐彎抹角,竟奔到東南一排店房之前。由南數到北,數到第四間房,便站住了。閔成樑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再看賊人,略停了一停,也不曉得他在那裏鼓搗什麼。

  突然“嗤”地響了一聲,似穿窗投進去一物,跟着那第四號房間“呀”的一聲,門開處,竄出一條人影。兩條人影往前一湊,倏然分開,一左一右,出離了雙合店。二人仍從後門牆隅竄出來,到后街牆根下,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什麼,立時兩個人又分手,各奔東西。

  紫旋風閔成樑在房上,隱約看了大概,暗自點頭,卻又心驚。料到這雙合店和那茂隆棧,俱有賊人的黨羽潛伏着,賊人的勢派可見不小。看舉動,這幾個不過是安樁放哨的小頭目,可是身手便已如此矯健,他們的領袖恐怕更不可輕視。而且由此推測,已失的鏢銀分明可從這裏根究出來。試想這小小一個地方竟有綠林能手出沒,又佈置得這麼嚴密,而喬茂又恰是在此處被囚逃出的,鏢銀的下落不在這裏,又在何處呢?這麼一想,閔成樑心上又喜不可支。更見賊人頭也不回地直往北走下去,閔成樑立刻飛身一掠下房,拔步如飛地追下去。閔成樑心想:“在茂隆棧走了兩個賊黨,在雙合店有一個賊黨。這一個不用說,是往各路卡子送信去的。先捉住他,就好象尋着了亂線頭一樣。”

  那賊剛跑出來時,是在街上飛奔,這一回出離了雙合店,卻不走平地,竟登房越脊,沿着街道的鋪面房,往北曲折飛竄。閔成樑恐怕失了賊蹤,也就竄上房去急追。又恐賊人若有埋伏,故設誘敵之計,一面趕,一面還得留神下面人家。此奔彼逐,相隔三四層院子,眼看就追出鎮甸以外,閔成樑往曠郊瞥了一眼,外面全是一片片田畦和一簇簇濃影。紫旋風暗暗歡喜,在街市多顧忌,這一到野外,就可以縱步急追了。

  忽然,那賊人在房上停了一停,似向閔成樑一招手。此時相距約有四五丈,那賊人猛然一竄,由房上落到平地。閔成樑也一縱步躍下來,急忙跟綴過去。眼見這賊人竟跳到小巷,鑽弄堂,跳牆頭,彎彎轉轉奔到鎮外去了。

  閔成樑倏然掣出刀來,厲聲喝道:“呔,朋友慢走!”曠野無人,但聞犬吠,黑影綽綽,遍地都是青紗帳。那賊人聞呼回頭,腳下卻加快,一抹改道折向東北而走。東北面正有一大片濃影,橫遮在路前。閔成樑說道:“不好,要鑽樹林!”“颼颼颼”立刻施展賽旋風的身法,疾如電掣地趕過去,要想阻止賊人入林之路。但是相隔數丈,一步來遲,賊人竟投入前面林中,不見了。

  閔成樑大怒,夜行人的規矩,是“逢林莫追”。閔成樑雖然膽豪有智,卻顧忌地理不熟,怕中了人家誘敵深入之計。若非誘敵,自己人單,賊黨勢衆,他們何必散開了逃走?閔成樑不肯大意,按刀從側面近前一看,這不過小小的疏疏的一座矮林罷了,不象有埋伏。閔成樑一聲也不響,“颼”地一竄,爲截斷賊人的逃路,抹過側面莊稼地,急急地繞林一轉。東邊是葦塘,沒有路徑,賊人跑不出去,忙又兜到南面。

  這南面林木叢雜,隱約露出一段矮牆。閔成樑一鼓作氣,飛身竄上矮牆,在牆上只一瞥,便已恍然。這原本是座塋地,可是跟着又爽然若失了,滿心只提防林中有賊人的埋伏,誰想這林子倒成了穿堂門!賊人莫非是穿林而出,繞塋地循牆逃走了麼?

  閔成樑不信自己腳程這麼快,會放賊逃開。頓時飛似地繞林踏勘了一圈,竟不見賊蹤;忙又伏身傾聽、窺視,林木疏落,黑影掩蔽,又聽不出一點意外的動靜來。紫旋風既恚且慚,象瘋了似的,又象飛也似的,倏然轉身,一躍竄入矮牆以內,矮牆內叢莽亂生,中有數道狹徑和一堆堆的幾個墳墓。

  閔成樑躍上墳頭,縱目四眺,忽見北邊遠隔數箭地以外,似有人影奔馳。閔成樑駭然暗道:“這賊的腳程比我還快麼?怎的一個展眼竟奔出這麼遠!”他不由慚愧起來,自己一步沒放鬆,居然會把賊人追丟了,放跑了,自己還叫什麼紫旋風?一想至此,他越發忿怒,立刻一縱身,跳下墳頭,又望着這人影追去。但要追上這人影,必先出離塋地,繞過葦塘,竄上高坡,再撲奔小路。

  紫旋風閔成樑躍上高坡,再一看那人的趨向,竟是由北往斜刺裏奔西南。閔成樑不由愕然,回頭望了望樹林,心中納悶:“莫非這另是一人麼?怎的往那邊走?不管他,只好先捉住了再說。”相了相賊人的路線,他又是往斜裏橫刺截過來。閔成樑跳下高坡,有青紗帳橫穿狹徑,前面又是一片青紗帳。

  閔成樑算計着,再繞過青紗帳,定可把此人截住。這一回一定跑不了。腳下攢勁,奮力一躍。……冷不防從近處青紗帳,相隔兩丈遠近,驟縱起一條黑影。這黑影迅若飄風,突然撲到自己身旁,冷森森一把鋼刀,斜肩帶臂地劈下來,真個是來勢迅猛,猝不及備。

  閔成樑吃了一驚,刀鋒已到,急忙地往左一塌腰,左掌往外一穿,用“龍形穿手”掌勢,身隨掌走,右腳尖用力,身軀如箭脫弦,憑地竄出丈餘遠。他立刻將厚背折鐵八卦刀交至右手,封住門戶,才待發招。來人手下更快,頭一刀劈空,震地騰身而起,刀尖一展,跟蹤撲來。閔成樑身勢未容轉回,已聞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正是間不容髮。

  紫旋風閔成樑幸而利刃在握,施展八卦刀,回身探臂,“蒼龍入海”,左腳往外一滑,右腳尖擦地一旋,厚背折鐵刀已隨身迴旋之力,向後面掃去。敵人的刀挾着一點青光遞過來,卻又走了空招,“唰”地撤回。閔成樑更不容情,“腕底翻雲”往外一展,刀鋒抹過去,正斬敵人的小腹腿根。這個敵人不但身形快,手法也很快。倏然變招爲“跨虎登山”,用力一撤,往上提刀攢,亮刀刃,驟向閔成樑的刀上一掛。“當”的一聲二刃相碰,都是純鋼利刃,頓然激起一溜火花。各自抽招換勢,往回一收。

  紫旋風閔成樑吸了一口氣,卻未免有點寒心,想不到一個跑腿踩盤子的小賊,居然有這麼硬的功夫。他忙將掌中刀一緊,施展開六十四手八卦刀,往前進招,一開手連環四式。那敵人卻用十二路滾手刀法,展開來也是進手的招術,刀法很巧捷賊猾。閔成樑一點也不放鬆,奮力應戰。展轉數合,抓着了一個破綻,暗影中虛領一刀,借勢一攻,喝一聲:“着!”攔腰橫砍,敵人急閃,只斜身一竄,橫縱出一丈多遠,卻一腳登坑,險些滑倒。那敵人不禁出口罵道:“鬼羔子,太爺今天非得活活捉住你!”

  閔成樑聞聲愕然,不由得閃身側目,停刀封住門戶,厲聲喝問道:“喂,你是誰?”敵人早挺刀揉進,猛攻過來。閔成樑揮刃接架。賊人忽又撤回去,也側着頭往這邊窺看,喝問道:“你是誰?……哎呀,原來是你!”

  閔成樑也聽出來了,不禁失聲驚呼道:“咦,你是魏仁兄!你上哪裏去了?剛纔不是你呀!你怎麼一聲不響,就給我一刀!”沒影兒魏廉收刀頓足道:“嚇,糟透了!閔大哥,我太對不住,我再也想不到是你。你不是同周師傅一塊出去的麼?周師傅呢?”

  兩個人湊過來互相詢問,才曉得魏廉單身緝賊,轉了一個更次,也是追趕兩個夜行人,到這一帶不見了。因瞥見閔成樑從塋地飛竄出來,魏廉這才埋伏在青紗帳裏,滿想伏隅暗襲,定可刺倒賊人,提個活的來問問,不想陰錯陽差地和自己人打起來,又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愧。魏廉不住向閔成樑道歉,說:“小弟實在太冒失了,我只想你同周師傅一塊出去的,決不會落了單,這是怎麼說的!”言下很覺對不住。

  閔成樑笑道:“這沒什麼,魏兄千萬別過意。早知道是自己人,怎麼也得問一聲,誰想咱們竟啞打起來。”閔成樑遂將店中之事對魏廉說了,又說道:“我是在店中把合着三個點兒,竟全給放跑了。現在喬、週二人出去勘道,這工夫也許回來了。費了很大的事,三個賊跑到三下里,我一雙手拾擄不過來,只得認準了一個追。追到這裏,竟教他溜出手心,你說多麼丟人?”又問魏廉,獨自訪得怎麼樣?

  魏廉說道:“唉!我本來是出去瞎撞,東撲一頭,西撲一頭,倒是沒白忙。在道上遇着一個夜行人,也不曉得跟鏢銀有關沒有。我也是追了一程,追丟了,回頭就瞧見你從那邊塋地跑來。……”

  閔成樑聳然道:“哦,你也遇見夜行人,在什麼地方?”魏廉一指北邊高地,黑影隱約,是個小村落。閔成樑往四周看了看,也用手一指叢林塋地,說道:“我是追到這裏,把人追丟了。又望見那邊有條人影往這裏跑,我這才斜截過來。照這情形看,他們也許都是一夥。”閔成樑停了一停,又笑道:“不管別的了,我只納悶這座塋地,孤孤零零的,賊人是怎的會溜了?魏仁兄,你我正好是一樣,都是丟了人。咱們合起來,再搜搜吧。真格的空手回去,一定要聽那位九股煙喬師傅的閒話了。”

  兩個人立刻結伴重到叢林塋地查勘,哪裏還有人影?他們又登上高坡,往四面瞭望,一片片的青紗帳,到處都容易潛藏人蹤。閔、魏二人都很不樂,正要下坡,忽見李家集街裏,又竄出兩個人影,東張西望,竟往這邊奔尋過來。沒影兒魏廉說道:“閔大哥你看,這兩個東西鬼鬼祟祟的,保管又是兩個夜行人。”

  閔成樑說道:“倒象是道上的朋友,好歹捉住,就可以追究出真情來了。咱們迎上去!”魏廉說道:“還是埋伏起來的好。”兩人站在高坡上,眼見兩個黑影越走越近,這才溜下坡來。再看兩個人影,竟也似看見閔、魏二人了,兩影頓時湊在一處,似在商量什麼話。忽然兩人一分,一左一右,竟直向高坡撲來。魏廉大喜道:“有門道,你看他們這不是搜過來了,快藏起來。”

  閔成樑一笑,跟魏廉到後坡,一同潛藏在高粱地內。魏廉將刀拿在手內,靜等敵到,就猝然襲擊。閔成樑目注前方,忽然說道:“且慢!魏仁兄,你可留點神,不要冒冒失失地再傷着自己人。我越瞧這兩個人,越象是周師傅和九股煙。”

  魏廉說道:“是麼?”又看了看道:“倒是一高一矮。”當下,只見那兩個人影,箭似地馳到坡前,忽然站住,目望青紗帳,似又低聲密議。兩個人影倏復分開,一個直搶土坡,一個繞奔側面。魏廉暗笑道:“他們還想兜抄咱們呢?”

  忽然那高身量的人先搶上高坡,那矮身量的繞向後坡,巡了一圈,也竄上坡去。兩個人影背對背,往四面張望,立刻發出疑訝之聲。一個尖嗓子的人說道:“又撲空了,簡直是活鬧鬼!”那個高身量的答道:“準是鑽了高粱地了。”閔、魏二人一聽這話,互推了一把。聽口音這兩個人影分明是自己人,一個象是喬茂,一個象是周季龍。閔、魏二人失聲笑道:“你瞧這事!”

  這一句話又教喬茂聽見,也是一推周季龍說道:“那裏有人!”周、喬二人立刻亮出兵刃,撲下土坡。這一邊,閔成樑連忙竄出來,鼓掌招呼魏廉,魏廉應聲也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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