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五十章 林下撈魚空煩撒網 關門捉豹浪擲金錢

  左夢雲應聲一側身,俞劍平奮發武威,伸手拔劍。“錚”的一聲,青鋼劍出鞘,握在掌心,右手一指對面二酋,厲聲叫陣道:“你們誰……”你們誰先來賜教這一句話,未全吐出脣邊,對面二酋應聲提起兵刃。就在這一剎那,俞鏢頭立身處左側六七丈外,三條敵影忽有兩條一閃,微聞聲息,“颼”的一聲,似兩團黑煙卷地撲來。人未到,槍先到,兩團白影一晃,是兩條白纓素杆三棱瓦面槍,從斜側裏一上一下直挑過來,一聲不響,勢猛招疾。

  十二金錢俞劍平眼觀六路耳聞八方,劍提於左手,右手正指對面之敵。這兩條三棱瓦面槍雙雙暗襲,已斜刺到肋下,上指到咽喉。俞劍平陡然一翻身,劍光一閃,“唰”的一聲,雪白的槍纓一晃,雪亮的兩根槍頭陡然一顫掣回。俞劍平側耳傍睨,兩個青衣年輕賊人一高一矮,身法十分矯捷,雙雙地施展開“三十六路白猿槍”,一招搠空,未等俞劍平的青鋼劍削架邀擊,便“唰”地各退半步,將槍收回。那高身量的青年賊往回一坐槍,前後把一擰,往外撒招,“烏龍出洞”,先挑出一槍。那個矮小的青年賊變招爲“倦鳥穿林”,立刻也發出一槍。雙槍一個點左肩,一個扎右肋。

  俞鏢頭忙把劍招勒住,“摟膝拗步”,身隨劍轉,閃過矮賊上盤的槍。“腕底翻雲”,劍鋒找那高賊槍頭,滑槍桿往外一展,劍鋒順削高賊的前把。賊人撤步抽槍,甩槍滑打。俞劍平斜身錯步,那杆白猿槍“悠”地挾起一股勁風,從上面直砸過來。俞劍平左手掐劍訣往外一展,右手劍“白鶴展翅”截斬敵人的右胯。那矮賊的槍招又到,“烘雲托月”、“探臂刺扎”,“唰唰”一連兩槍。

  俞劍平把劍招施展開,百忙中看清了高矮二賊的槍法路數,這三十六路白猿槍,大概是北派神槍陸四的嫡派親傳。兩條槍上點眉心,下撩陰,倏扎盤肘,倏分心。上崩下砸,裏撩外滑。兩個青年賊一般快的招術,一般快的手法。合手夾擊這一口青鋼劍,不亞如蛟龍交鬥,兩條白影把俞劍平裹在當中。長槍卷舞,短劍遮攔,以一敵雙,以短敵長。俞鏢頭從鼻孔中微微哼了一聲,喝得一聲:“好槍!”忽又“呸”道:“小小年紀,不要臉,雙槍暗襲,大不體面。”俞劍平頓時施展開四十年來苦心孤詣所得的奇門十三劍,青光一縷,上下飛騰,陡然間身劍合一,攻虛搗隙,夭矯若神龍,把兩團白影衝開。

  高矮兩個青年賊好生驍勇,任俞劍平劍術神奇,借攻爲守,兩條槍仍然一左一右,分從兩邊攢攻。吞、吐、封、閉、點、挑、刺、扎,不住地纏戰,輾轉往來,連拆了二十餘招。十二金錢俞劍平猛撲那身高的青年賊人,用一手“樵夫問路”,青光閃閃的劍鋒向面門一點,高賊疾疾撤步。俞鏢頭霍地“鷂子翻身”,回身劍斬那身矮的青年,兩敵卻步,俞劍平也“唰”的騰身驟退。敵人槍花一轉,齊喝道:“俞大劍客怎麼想走!”雙槍一顫,併力齊追過來。

  俞鏢頭把左右兩敵誘歸一路,倏地翻身迎頭邀擊。劍招一變,“金雕展翅”,往右一探劍,斜掃高身量的敵人。敵手才用槍往外一封,太極劍招虛實莫測,左手劍訣倏然一領劍鋒,變招爲“玉女投梭”,青鋼劍反擊向矮身賊人。劍路矯捷,迅如閃電。矮賊往後一退,高賊槍尖又已攻近身邊,俞劍平一塌身,“龍行一式”,“颼”地騰身躍出兩丈外。矮賊提槍便追,道:“休使暗器!”白猿槍直刺俞劍平的後心。俞劍平忽一側身,一個斜身繞步,身軀只半轉,劍光往下一落,“喀嚓”一聲,矮賊的白猿槍桿斷作兩截。俞劍平鐵腕一翻,鋼鋒再展,“順水推舟”,劍鋒直抹矮賊的脖項。

  矮賊嚇得喪膽亡魂,拼命地往旁一閃,才避過劍鋒。俞劍平左腳往外滑步,一個翻身跺子腳,“砰”地把矮賊踹在地上。百忙中,猛聽得“嗤”地一聲響,俞劍平急一下腰,一件暗器遠遠打來,從頭上飛過。矮賊乘機一個“鯉魚打挺”,騰身躍起,敗退到林前。

  身高的賊人吃了一驚,急急地一掄槍,要使“盤打”。不料俞劍平早在伏身避箭之時,潛將一枚錢鏢掂在手中。只一捻,“錚”的一聲輕嘯,敵人盤打的招術正撤出來,忽然“哎呀”一聲,那杆槍“騰”地飛起,直冒向天空四五丈,持槍的人一頭栽倒在地。那槍凌空下落,俞劍平趕上去,一把抄在手中。驀地聽四周喝道:“好錢鏢!”那高身賊人倒地不能動彈,被點中要穴,同伴上前救回。

  十二金錢鏢俞劍平回身一聲長笑,把槍往平地一插,說聲:“俞某不才,象這樣的小孩子何必教他過來試招?把槍拿回去吧!”忽聽得一聲怪嘯,東北一條高大的黑影,迅若飄風,猛撲過來,厲聲叫道:“姓俞的少要張狂,俺姓牛的要領教領教!……”

  俞劍平一側身道:“噢,朋友,你姓牛?”那高大的黑影舞動手中一對短兵刃,如一團黑煙,將刺衝上前來。俞劍平把劍訣一領,就要開招。驀聽荒林前火把下,那一胖一瘦兩個年老的賊酋,齊聲斷喝道:“咄!牛老鐵,不要擅離卡線,快到這邊來!”就在斷喝中,那胖老人才要邁步,那瘦老人擺手叫道:“我先上!”一步搶先,捧雙钁,身軀一伏,“唰”地騰空竄起。直如鷹隼凌雲,掠地一丈多高,輕飄飄地往下一落,已竄出兩三丈以外。恰巧落在高大黑影的背後,和那戰敗失槍的青年面前。只見他又一揮手,命二人齊退。單腳一點地,身形復起,“燕子抄水”,早竄到俞劍平的對面。他雙钁一抱,丁字步一站,身法矯健,勝以少年。

  俞劍平身軀微轉,雙目凝神,掌中劍封住門戶,把敵人仔細一看。相距在兩丈以內,黑影中已看出敵人身材瘦矮,頦有短鬚。賊黨中竟有這等高手,真是不可輕敵。俞劍平劍尖一指,向敵人叫道:“朋友請了!你就是在雙合店和我們朱鏢頭會面,替飛豹子頂頭的那一位吧?承你光顧,失迎之至。喂,朋友,那飛豹子是你什麼人?俞某隻身單劍,特來應邀,想不到,朋友,你帶這些朋友來歡迎我。哦,有明的,也有暗的,有打交手仗的,還有暗地裏給我一劍的!姓俞的倒不怕車輪戰,也不怕放冷箭。朋友你就來吧,只要你們面子上說得過去!”這就算抓破臉了。俞劍平老於世故,一向措詞謙遜。獨有現在,敵人出言無狀,實在令人難忍。俞劍平不由得針鋒相對,說出挖苦話來。

  瘦老人微微一笑,一亮閉穴钁,發話道:“俞大鏢頭名不虛傳,真是劍術高明。孩子們已經承你賜教,小老兒我也求你賞臉一展身手,也好學上一招兩式。俞鏢頭請放心,我們的人多,你們的人也不少,我絕不至於使車輪戰。剛纔不過小孩子們沉不住氣,一見面,就發人來瘋。說實了,也不過是兩槍加一箭罷了。好在也沒傷着你老,你就不必介意了。他們年輕人沒有深淺。”一擺閉穴钁,道:“是在下給你老接招。”

  俞劍平厲聲道:“好,隨你便,不過……”說着一亮手中劍道:“我俞劍平不才,會的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你老兄尊姓大名?如果說着不礙口,請報個萬兒來!然後我俞劍平要憑這堂中劍、袖底鏢,向好朋友索要二十萬鹽帑。朋友,你可做得了主?”說話時,聲振林表,字字斬釘截鐵,實在恨怒已極了。瘦老人依然嬉皮笑臉說道:“慢着,小老兒乃是無名小卒,賤名不足掛齒,由打三十年前,我早就把個姓忘了。……”

  俞劍平道:“哼哼!足下不肯留名,是要啞吃啞打?我俞某卻不耐煩,請你把你們的舵主飛豹子請出來,索性我們兩個對面講一講。足下不勞費心,請閃過一邊吧。”這話十足地表示蔑視。俞劍平向來不曾這樣,他這是用的激將法,要誘出那個飛豹子來答話。瘦老人還是嬉皮笑臉,道:“俞鏢頭不肯賞臉賜教?這可真是笑話,俞鏢頭不怕車輪戰,怎麼在下這點玩藝就不值承教?我好歹也比剛纔我們孩子強啊。請賞臉吧,你老!”

  俞鏢頭恨了一聲,咬牙切齒說道:“你這……”驀然,仰面大笑道:“你定要替你們舵主出頭?……好,我就獻醜。朋友接招!”劍尖一擺,“唰”地一劍。瘦先人倏一分閉穴钁,往後一退:“且慢!我還有話。”俞劍平道:“既然要賜招,何必捱磨時候?你老兄手下的人還沒有湊齊麼?”瘦老人閃目四顧道:“哪裏,哪裏,我們的人應到的全到了。只是俞鏢頭的人未免太零散點,多耗一會,實在於你有好處。現在咱們就動手,不過咱們先講明,久仰俞鏢頭的奇門十三劍,頗得魯東太極丁的祕傳;在下用這對閉穴钁,專誠要和俞鏢頭明鬥兵刃,不鬥暗器。潛使暗器的主兒,老實說,我在下不大佩服。請你把你的金錢鏢暫時收起,你我二人可以各展兵器,各盡所學,可別那麼潛扎一劍,暗拋一錢,我以爲未免有失俞大劍客的身份。咱們不妨先過兵刃,倘若俞大劍客一定要施展你那壓倒武林的十二錢鏢,我也攔不住。咱們不妨放下兵刃,單較量暗器,南北派四十多種暗器,咱們數着樣兒較量,淨會施展自己本門的得手暗器,算不得功夫!”

  俞劍平不禁又把怒焰熾起,一聲斷喝:“姓俞的不用暗器,也教你逃不出公道!不要饒舌,手下見雌雄!”把劍往上一舉,右手劍訣一領,“舉火燒天”,腳下不丁不八,亮開了太極門十三劍的劍式。這無名的瘦老人倏將鐵钁交分兩手,身形往後一縮,說道:“就是這麼着,俞大劍客請進招!”一晃肩,“颼”地挺身揉進,左手閉穴钁直點面門。俞劍平微一側臉。這本是虛招,瘦老人左手一撒,右手閉穴钁往外一穿,倏橫身,喝道:“打!”照俞鏢頭的中盤“雲臺穴”便下重手,俞劍平倏地閃開了。胡孟剛伏在暗處,吃驚道:“這傢伙也會打穴?”單臂朱大椿道:“他使閉穴钁,自然會打穴。”胡孟剛道:“我教鬼迷住了!怎麼樣,咱們上吧。”朱大椿道:“別忙!緊急的時候,俞大哥一定會打招呼哩!”

  這時候,俞劍平應招發招,展青剛劍往下一沉,左手劍訣也往下一塌,“平沙落雁”斜削敵人的肩臂,順斬敵人的脈門。瘦老人猛縮身形,右臂往下一撤,左腳外伸,陡然往後一滑,掄雙钁,旋身盤打,雙钁挾銳風掃打俞劍平的下盤。俞劍平走乾宮,用“拗步回身”避過雙钁,趁勢進招。青剛劍往右開展,“探臂刺扎”劍尖直點瘦老人的“肩井穴”。瘦老人雙钁往回一帶,由下向上翻,猛一長身,雙钁“唰”地又砸打下來,直敲青剛劍刃。

  俞劍平抽招換式,還劍重發,驟然一個“鷂子翻身”,雙臂“金雕展翅”,青剛劍下斬敵人中盤。一招分兩式:穿肋、截腰,手法疾迅。無名老人身手不凡,雙钁一分,左手閉穴钁掄下來,照青剛劍一劃,就手往外一掛。橫身進步,右手钁“仙人指路”探穴尖,尋穴道直奔俞劍平的“華蓋穴”。俞劍平左手劍訣一指敵人的脈門,利刃挾風,以攻爲守,青剛劍反擊敵腕。瘦老人巧滑得很,閉穴钁才發便收,撤钁頭,現钁尾,驀地一變招,照敵手兩肋上兩“太乙穴”雙點過來。這一招虛實莫測,極其狡詐。

  敵招太快,劍路走空,十二金錢俞劍平凹腹吸胸,頓時展開了幾十年精修的太極門內功。腳下紋風未動,身軀竟退縮尺餘,恰恰把閉穴钁讓開。敵人這一招也用老了。俞劍平未容他收招變招,道聲:“着!”剎那頃,青剛劍寒光一閃,“白猿獻果”,反展劍鋒,虎口向外,疾如駭電,照敵人面門劈來。

  瘦老人忙用雙钁“橫架金樑”往上一崩。俞鏢頭只把腕子往裏一合,劍翻成陰把;“唰”地青光再閃,銳風斜吹,從敵人右肩翻下來,截斬敵人的右肋。瘦老人雙钁已全封上去,哪裏撤得回來?急切間竟也走險招,不退不閃,反往前上步,雙钁一現钁尾,猛向俞劍平懷中撲來。以攻爲守,雙點“期門穴”,力量猛而招術很快。

  俞劍平爲勢所迫,不得不斜身側步,遺敵正鋒微微一讓身,瘦老人借勢收招,涌身只一縱,斜竄出一丈以外。這才得敵己無傷,把一手險招救了回來。兩個人四目對視,分而複合。重整兵刃,各展所學,黑影中又拼鬥起來。卻各將對手的門路看清,改變了手法;各人封閉得很嚴,守多攻少;各人沉機應變,專尋敵手的破綻。

  瘦老人再不肯走險招、求僥倖了,心中暗想:“俞劍平果是名不虛傳!”那胖老人與其同伴在七八丈外,扇面形打圈圍觀。齊借火把光,凝神細看俞劍平的劍招和點穴法,一面提心吊膽替瘦老人着急。馬氏雙雄、石如璋和俞門二弟子左夢雲也列成人字形,盯住了後路,注視着前方,提神加意潛護着俞劍平。瘦老人這一對閉穴钁,精鋼打造,似核桃粗細的一對圓棒。一頭凸圓,钁尾擋着一個圓球,全長一尺八寸,專打人的穴道。運用起來,有七七四十九手招術。拳家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閉穴钁欺敵進招,果然稱得起險狠。這個瘦老人與俞劍平旗鼓相當,兩不相讓,居然輾轉交鬥了二十多招,未分勝負。

  俞劍平暗暗詫異,打穴名家歷歷可數。這人有如此硬的功夫,怎麼會側身賊黨,甘做飛豹子的副手?莫非此人就是飛豹子?怎麼相貌又太懸殊?一面打,一面猜疑,不覺得也有點膽寒。這瘦老人力敵太極十三劍,也已識出俞劍平的劍術厲害。俞劍平右手劍光閃爍,劍尖伸縮,竟專刺人的要害;左手指掐着劍訣,也並不閒着,每逢閉穴钁欺敵進招,俞劍平的左手公然在兵刃飛舞的夾縫中,探出食指中指,佯做掐劍訣的姿式,一個不留神,便照穴道點來。

  俞劍平的右手和左手指都是兵刃!這瘦老人身形短瘦,卻身手極快,竄高縱低,極盡綿軟巧的能事。倏前忽後,迅如飄風吹輕絮。他一面打,一面目閃頭搖,東張西望,好象有所窺伺,又似覓路欲逃。

  俞劍平近四五年輕未試劍,今日忽逢勁敵,把全身功夫展開。見招拆招,見式破式,一口劍封閉吞吐,突如神龍戲水,旋似飛鷹盤空。輾轉攻拒,又鬥了十數合。俞劍平忽然一領劍鋒,一聲短嘯,展開了進手招術,太極劍連連地走起險招。俞劍平生平的特長是“穩”、“狠”、“準”之外,又加上“韌”字訣,善做持久戰,功夫越大,敵人越吃虧。漸漸地瘦老人頭上見汗,微聞喘息。俞劍平已將他的雙钁閉住。劍招越襄越緊,越展越快,瘦老人漸漸地只能招架,不能還手了。

  鏢客這邊,馬氏雙雄和石如璋都看得分明,暗道:“俞家太極十三劍果然名不虛傳!”但是火把下,賊人同黨也看得分明,暗說:“怪不得姓俞的威鎮江南,這可不能栽給他!”

  俞劍平和瘦老人兩團黑影忽前忽後,連續鏖鬥良久。忽然聽俞劍平猛喝一聲:“着!”“嗤”的一劍,這瘦老人唰地一閃,腳步踉蹌,往旁連退。俞劍平倏然將劍交還左手,凝身不追,哈哈大笑道:“承讓!”

  那個瘦老人躲開了俞劍平左手指尖的點穴,卻沒躲開右手劍尖的劈刺。老人的短衫,竟由肋下貼肉處,被劍尖削透了一個大洞。——還算是手下留情,俞劍平專爲討鏢銀,不願出人命。瘦老人羞愧難當,一掄閉穴钁,再翻身重又撲過來,待拼命相爭。陡聽背後一聲暴喊:“師兄且退,讓我領教領教俞大劍客的十三劍。”“唰”地竄過來一團迅風。胖老人掄起手中鞭,“泰山壓頂”照俞劍平便打。瘦老人將閉穴钁虛點一招,身軀微晃,已退出丈餘。

  使鞭的胖老人急急風,三鞭連下。俞劍平冷笑一聲,道:“哈哈,還是車輪戰!……就是車輪戰,俞某也不懼,只要你們不嫌丟人!”口說着,手不閒,眼不瞬,不管敵鞭來得兇猛,早一領劍訣,一塌腰,青光熒熒,劍尖“白蛇吐信”,先照胖老人的肋下“太乙穴”點來。這種招架法未免兇險,但是俞劍平只看這敵人飛身一躍,開手一鞭,便已看出這胖人的武功,捷而不精,不如瘦老人沉着。果然胖老人急急地一斜身,回鞭一轉,趁勢下砸,照俞劍平的劍身狠狠拍下來。俞劍平並不收招,將計就計。眼看着鞭要拍到,喝一聲:“看手!”劍鋒一擡直照敵人面門划來,倏又一抹,下砍敵人的手腕。胖老人抽鞭急架,青鋼劍唰地掣回來。敵人鋼鞭卻又舉起下砸。俞劍平早將劍圈,躲過鋼鞭,疾如閃電,斜劈下來。這一接觸,雙方便換了二招六式,招術迅快已極。四面藏伏的賊黨影影綽綽地遊走,那林下一對火把也往前移動。那瘦老人敗退下來,張目四望,高喝道:“老麼們,努力呀!合攏後煞啊!坑子裏等啊!”

  樹林中張掛的三盞紙紅燈陡然撤去,疏林中的胡哨立刻“吱吱”地連聲怪響。四面八方,同時也有胡哨聲響起來。四面八方黑影唰唰颼颼,一陣陣撥草亂竄。正北面飛起數道旗火。胡孟剛、孟震洋大驚,相顧道:“快上!快上!”

  陡然間,東南面“嘭”地一聲炸音,橫空飛起火箭;東南面和正南面,突然蹄聲利落,殺聲大起。鏢客這邊不禁驚疑,賊黨那邊,瘦老人、胖老人也不禁錯愕。就在胖老人這一失神,俞劍平驟展先着,一劍擊到。俞劍平臨敵鎮靜,四處的殺聲震野,他竟充耳如不聞。雙眸炯炯,只窺敵進招。太極十三劍上下翻飛,力戰單鞭。只十數合,已佔上風。胖老人也鬧得遮攔多,攻取少,三招不能還上兩招。俞劍平趁敵人稍一分神,將劍驟縮驟伸,迅如蛇信,照賊人左肩胛刺去。胖老人單鞭不及招架,忙用“跨虎登山”式,往右一斜身,閃開劍尖,想要回身進招橫打。俞劍平這趟劍已臻爐火純青之候,虛實莫測,變化無窮。猛往回一撤劍,一撲身,往下殺腰,“踩臥牛”,“砰”地一腳,踹中胖老人的右胯。“噗通!”如倒了半堵牆,胖老人摔倒地上。

  羣賊大驚,胖老人倏地一滾,直滾出兩三步,挺身躍起,愧不可當。俞劍平道:“收招不及,朋友你請起吧!”羣賊大怒,呼叫一聲,把扇面形的陣勢一開,十餘人中立刻先衝上來五個賊黨。馬氏雙雄大怒,罵道:“你們要臉麼?”也把人字陣一分,和石如璋、左夢雲一齊撲上來,接應俞劍平。

  那一邊鐵牌手胡孟剛、單臂朱大椿、小飛狐孟震洋也高叫一聲,從潛伏處如飛地奔竄出來。馬氏雙雄和左夢雲、石如璋,恰將五賊迎住;那胡孟剛、朱大椿、孟震洋頓被泥塘邊、草叢中竄出來的三個賊擋住,頓時混戰起來。泥塘邊、空草場中,已有三撥人捉對兒廝殺。俞劍平雙眸一閃,見混戰局勢已成。那胖瘦二老已退聚一處,指揮同黨摔滅了火把,竟往荒林奔去。

  俞劍平高聲叫道:“喂!朋友,就這麼走麼?趁早把你們瓢把子叫出來!”二老人一齊回身叫道:“俞大劍客,我弟兄請教過了,實在高明!你放心,不要慌,我們沒打算走。鬼門關鬥技賭鏢,還沒有交代完。你有膽往這邊來,二十萬鏢銀和你那鏢旗都已預備好,你有膽快快來拿。”一齊竄林奔鬼門關走去。

  鬼門關只在荒林後,卻是土崗、荒林、泥塘、草叢交錯,地勢險惡。二賊酋撮脣吹哨,又振吭高呼:“老麼們!疙疸點來了,收沙子回坑!”連喊十數聲,然後奔上來接應同伴,一齊往林後撤退。

  俞劍平久涉江湖,竟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麼黑話。可是聽不懂,畢竟看得明,他們似乎要走。俞劍平不由急怒,劫完鏢一藏,打敗了一跑,倒是寫意!厲聲喝道:“哪裏走,把青子給姓俞的留下!”青鋼劍一掄,抄到二賊前面,要把二賊截住不放,這時候,與鏢行混戰的賊黨,也一齊罷戰,奪路往四面潰退下去。馬氏雙雄暫不追敵,快跑過來,喊道:“俞大哥別追,賊人有詐!”

  俞劍平被二馬這一阻攔,略一遲疑怯步,突覺得從斜刺裏,“嗤嗤”地輕響,襲來一股寒風。俞劍平喝一聲:“好!”繞步斜身,青鋼劍向外一顫,“啪”的一聲,一支暗器被打落在地。跟着,“吧吧”地連響,東面黑影中,隱聞軋簧開箭之聲。俞劍平霍地一轉身,“嗤嗤嗤”三支弩箭如驟雨飛蝗,奔上盤、中盤、下盤攢射過來。

  十二金錢俞劍平疾展身手,寶劍輕揮,第一支箭先奔咽喉,“啪”地一響,已被劍刃彈飛。第二支箭下趨兩股,箭鏃已到,俞劍平往旁一跨步,左手駢食指中指,伸二指,只往下輕輕一抄,讓過箭頭,將一支弩箭箭桿抄到手內。立刻第三支箭又到,直取中盤,平射心窩,俞劍平一個“鐵板橋”,單路登空,折身後仰,箭又射空。緊跟着一挺身站起。他瞥見疏林中有一條黑影,那人影一聲不響,揚手探身“唰”地一下,一支暗器迎面打來。

  俞劍平怒叱道:“班門弄斧!”就用左手按取的箭一挑,把敵人的暗器挑開,約莫是鏢箭之類,俞劍平一進步,按甩手箭的打法,展食指中指,鉗箭尾,揚箭鏃,一振腕子,喝道:“原箭奉還!”把抄來的那支箭,脫手甩出去。那黑影“嘿”地一聲,翻身逃入林中。十二金錢俞劍平厲聲喝道:“別走!”才待奮身追趕,背後又撲來三個敵影。這三個敵影本與鐵牌手胡孟剛、單臂朱大椿、小飛狐孟震洋相鬥。忽聞二老賊酋口傳號令,便一齊收招後退。胡孟剛舞動雙牌,緊緊裹住不放,朱大椿的左臂刀本難抵禦,孟震洋一口利劍上下翻飛,也一點不放鬆。這三賊且戰且走,好容易衝出來,奔向疏林。

  俞劍平遠遠看見,把這青鋼劍交到左手,急伸手一探袖底,不意十二枚金錢鏢這時竟打完了。他忙向二馬道:“馬賢弟身上有錢沒有?”二馬道:“有。”拿出兩錠銀子來。俞劍平道:“我要這個做什麼?我的錢鏢打盡了。”二馬這才明白,快抓了一把銅錢,要遞給俞劍平。俞門弟子左夢雲早奔過來,將自己的二十四隻錢鏢全數掏給師父。俞劍平先掂三隻青錢,容得三個敵影奔過來,迎頭喝一聲:“站住!”颼颼颼,三聲輕嘯,竟在相隔四五丈以外,穿過夜影照着飛奔的三個敵人打去。三個賊人應聲跌倒了一對。二馬不由大讚道:“俞大哥好錢鏢!”胡孟剛、朱大椿、孟震洋恰已趕來,雙牌一舉,刀劍齊揮,竟照倒地的二賊分砍下去。

  俞劍平、朱大椿急喝道:“捉活的!”雙牌先到,利劍後到。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夾當,那個未負傷的賊人,持一柄鋸齒刀,狂吼一聲,拼命地向雙牌單劍衝來。那倒地的二賊竟有一個先掙扎起來,趁勢伸手攙同伴,被二馬和石如璋看見,急忙奔過去,要捉活的。——不意突然間,聽疏林對面草叢中一聲怪吼道:“一羣不知死活的傢伙,你還要捉誰?你們全落在爺們的網裏了!”

  十二金錢俞劍平隻身單劍,扼住疏林,左夢雲挺棍立在身邊。一聽吼聲,俞家師徒急急地回身。只見對面泥塘邊、草叢中,一擁身現出八九條大漢。跟着火光浮閃,有個高大人影,率領同伴一條線似地飛奔過來。人未到,暗器先發,一股寒風吹到胡孟剛的背後。胡孟剛把鐵牌往後一掃,“當”的一聲把一支鏢打飛。那高大人影趁此機會,驟如狂飆,竟從馬氏雙雄、石如璋的身旁馳過。馬氏雙雄急側身往旁略閃,掄雙鞭邀截。這八九條大漢急攻疾走,竟一衝而過。馬氏雙雄和石如璋一齊暴怒,大喝一聲,翻轉身,縱步就追。八九條大漢個個身形輕快,銳不可當。一聲呼嘯,倏然的一分,最後面三個人一錯兵刃,回身迎敵二馬一石。當頭的高大人影率三個夥伴,竟直撲奔鐵牌手胡孟剛和朱大椿、孟震洋身旁。那高大的人影“燕子三抄水”,猛往平地竄落,人未到,兵刃先到。只聽鋼環“譁楞楞”一響,一對鐵懷杖“悠”地一掄,劈頭照胡孟剛砸下去。

  鐵牌手胡孟剛雙眸瞪視,將雙牌一展,“叮噹”一聲,硬碰硬,激起一團火花,纔看出這使雙懷杖的高大人影,並不是當日劫鏢敗在程嶽手下的那個使懷杖的粗魯少年。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雖辨不清面貌,黑影中看出頰上亂蓬蓬,生着猶如叢草般的一部絡腮鬍須。既非劫鏢在場之賊,也非店房相會之客,朱、胡二人都不認得他。鐵牌手胡孟剛忙揮雙牌,與賊死戰。這賊卻猛攻如瘋虎,滑鬥似靈狐,與鐵牌手打了個叮叮噹噹,難分難解。隨他一同闖上來的兩個同伴,一個使一對跨虎檻,一個使一對狼牙棒,雙雙地把孟震洋圍住。敵人的雙檻雙棒,圍攻孟震洋的單劍;孟震洋昂然不懼,一口劍上下翻飛。還有一個賊,運單拐單刀,獨鬥朱大椿的左臂刀。

  當下胡、孟、朱三鏢客,與衝鋒的四賊苦鬥。那一邊,二馬一石與斷後三賊相鬥。各選對手,兩下里拼鬥不休,卻中了賊人分兵救友之計。斷後的賊黨、衝鋒的賊黨,先後與鏢客拒戰。趁這夾當,兩賊飛似的撲到核心,避敵不鬥,忙忙地把兩個負傷的同伴救起來。呼嘯一聲,與那使鋸齒刀的賊人,舞動兵刃,奪路急走。竟又“呼啦”地退出核心,“呼啦”地折奔泥溏,繞泥溏又奔荒林土崗。與二馬一石相鬥的三賊,與朱大椿、孟震洋相打的羣賊,俱都應聲,虛晃一招退去。

  那高大的人影立刻也猛往前一攻,倏往後一退,向胡孟剛喝道:“呔!姓俞的,你成了落網之魚了,有膽的這邊來!”擰身一竄,也退出圈外。鐵牌手喝道:“哪裏走?追!”掄雙牌便趕。二馬大喝道:“呔!把腦袋留下!”也緊緊跟追。

  這八九條大漢且戰且招架,且往後退。俞劍平看了明明白白。他忙一挺掌中劍,喝道:“匹夫,以多爲勝,看往哪裏走?”一縱步,從荒林邊搶向泥溏,攔腰橫截過來。人劍未到,暗器先發,手指一捻錢鏢,“錚”的一聲,照那高大人影發出一青錢。這一枚青錢卻差多了,份量較輕,力量發飄,便不能及遠。剛剛打出三丈來遠,僅得夠上賊人。只見那高大人影身形一晃,似往前一栽,忽又挺住,終於一頭竄入疏林。

  俞劍平縱步要追,驀聞東南角簌簌地一陣響,又從林邊衝出兩影。頭一條人影剛現身,掄手中長兵刃,已猛撲過來。飛掠十數步,身形乍落,往外一亮式,所持兵刃竟是一杆大槍。第二條人影緊跟着也撲過來,使的卻是一對虎頭鉤。兩個人一聲不響,齊襲俞劍平身後。俞劍平奮聲怒叱,腳尖點地,“飛鳥穿林”,竄出丈餘遠。一個“金蜂戲芯”,急擰身,寶劍往外一穿,復往回撤,左手劍訣從劍身上穿出,身形往下一矮。肩頭微動,“龍形一字”,驟然反逼到使槍賊人的面前。

  這時節,使虎頭鉤的敵人也已撲到。鐵牌手胡孟剛大吼一聲,掄雙牌迎上來,雙鉤雙牌鬥在一處。十二金錢俞劍平手揮單劍,拒住賊人的大槍。槍長劍短,本來吃虧。只見那大槍一顫,奔咽喉扎來。俞劍平微微一側身,把頭一偏讓過。未容敵人變招,喝道:“着!”一招“平分春色”,雙臂一分。青鋼劍疾如閃電,截斬敵腕。敵人將槍的後把一沉,前把一攔,往後一掛,槍身硬找劍身。

  俞劍平已認出敵人是“八母大槍”的招術,粘、沉、吞、吐、封、砸、點、扎,十分猛快。俞劍平忙用左手一領劍訣,身隨劍走,一個“旋身拗步”,青鋼劍倏然盤斬敵人的雙足。

  敵人忙撤步抽槍,往下一矮身,青鋼劍已走空,後把一送,單臂遞槍成“鳥龍出洞”,雪亮的槍尖疾如箭馳,直點俞劍平的後心。槍尖將刺沾着衣衫,俞鏢頭猛然一個“怪蟒翻身”,大槍“當”地擦着左肋扎過去。俞劍平立刻右腳往敵人懷中一搶,青鋼劍“鳥龍入洞”,刺向敵人的小腹下陰。這一手險招間不容髮,敵人差點被劍點着,忙凹腹吸胸,右腕一坐勁,往左一領槍鑽,“二郎擔山”,往左一崩,“嗆”地一聲嘯響,劍身與槍身一劃,“哧”的一溜火星。俞劍平微微一笑,這大槍竟未將單劍崩飛。敵人不禁喝了聲:“好劍!”忙將槍一順,颼颼颼,騰身連縱,拖槍敗走。俞鏢頭展目一望,纔要墊步急追。突聽得“當”的一聲,忙將身勢一斂,一柄虎頭鉤飛墜到面前。循聲一看,鐵牌手胡孟剛揮鐵牌,力鬥雙鉤,連戰十餘合。敵人“唰”的一下,左手鉤捋住單牌,右手鉤用“捲簾鉤”,硬來剪上胡孟剛的脖頸。不防鐵牌手胡孟剛膂力特強,敵人才喝一聲:“撒手!”反被胡孟剛鐵牌一震,“騰”的一下,竟把左手鉤崩在半天空。胡孟剛趁勢一伏腰,雙牌一剪,右牌上斬,左牌橫切,照賊人急攻進來。賊人兵刃已失,不等鐵牌攻到,一挺身倒竄,退出一丈多遠,翻身敗入疏林之中。鐵牌手大叫:“朋友快上,不要教鼠輩走了!”奮身掄雙牌,竟奔疏林攻去。將追到林邊,閃目四顧,自己這邊只有俞劍平、左夢雲、單臂朱大椿、飛狐孟震洋、馬氏雙雄、石如璋數人。不但別隊金文穆一行人沒見繞到,竟連斷後的智囊姜羽衝也沒跟上來。

  荒林、泥溏、土崗、禾田、草叢、青紗帳,人影憧憧,只看見賊人一撥一撥地不時出沒。胡孟剛心頭火起,不由怨恨姜羽衝失算;有心候伴,又恐失追賊良機,咬牙切齒叫道:“俞大哥,快上!俞大哥,快上!”口說快上,心中暗着急,不由頭像撥浪鼓似的,一面跑,一面往黑影中張望。

  十二金錢俞劍平卻一點也不慌,遙見人影出沒,昂然不懼。利劍一順,向二馬一石一點手,教他弟兄助着胡孟剛。另命朱大椿、孟震洋、左夢雲,跟隨自己,喝一聲:“追!”竟飛身突入疏林。

  敗下來的羣賊,越過了東面大泥塘,投奔荒林,繞林而轉,反折向西南。俞、胡八人立刻跟蹤,趕過疏林。疏林之後,地勢益形險惡。東邊是一片爛泥地,與大泥塘斷續相接,塘邊蘆葦叢生。西邊是土崗,滿生荊棘,疏疏有幾行樹。崗下又是一片小泥塘。這泥塘、土崗便是所謂鬼門關。往西南是荒地,繞過荒地,折奔至北,纔是古堡。

  羣賊且呼嘯,且退走。容得鏢客們剛剛闖進了鬼門關的正地段,隨聽土崗後一聲輕嘯。那使雙懷杖的高大賊人與那使鋸齒刀的賊人倏然翻身,二次過來迎戰。雙懷杖霍霍生風,將孟震洋擋住;鋸齒刀就尋鬥朱大椿。那使雙鉤的賊人翻身斷後,換了雙刀,與胡孟剛的雙牌二番接戰,似要報失鉤之仇。使跨檻的中年賊人與使懷杖的粗豪少年竟不度德,不量力,硬來拒戰俞劍平,極力猛攻,阻攔着不讓過來。那使大槍的二賊,竟顫槍挑戰馬氏雙雄。馬氏雙雄的一對單鞭上下翻飛,趕上來鬥這一對大槍。石如璋和左夢雲,一個使刀,一個使棍,也被兩個使刀的賊黨擋住捉對兒廝殺起來。當下鏢客這邊八個人,賊人那邊只出來九個。還有兩個賊人在崗後一冒頭,旋又伏下身去,土崗後立刻響起了胡哨聲。同時荒林正北面,殺聲又起。

  衆鏢客一面衝擊,一面詫異。看情形,出戰的都不象賊首。那賊首(如長衫,如那胖瘦兩老人)不知藏在何處,也不知弄什麼詭計去了。二馬且鬥且呼:“俞大哥,咱們人全到了麼?”二馬本來專管布卡子,監視古堡賊巢。二更以後,眼睜睜看見人影利落從古堡西南小村出現,一直跟蹤到這裏,在荒林下救了石如璋。石如璋本與聶秉常、樑孚生也管一道卡子,卻被人誘入荒林。他自己落了單,中計遇擒,被捆在樹下。直到俞、胡踐約到來,才被二馬解救。

  當此時,各路鏢客各有所遇,獨有松江三傑的動靜至今還未露頭。姜羽衝、奎金牛這兩撥大隊,更一個沒見。馬氏雙雄很着急,力戰中不暇探問,又忍不住不問,大聲叫着:“俞大哥,智囊哪裏去了?奎金牛哪裏去了?咱們人來多少?”

  俞劍平不肯明答,更不肯指名呼姓地叫,只大聲說道:“二弟、三弟,放下心,只管往前衝,人全來了!”說話時手不閒眼不瞬,掌中劍更翻翻滾滾,上下刺擊。忽斷喝一聲道:“倒!”使跨虎雙檻的賊人猛往旁一竄,閃了閃,喊聲:“風緊!”踉蹌抽身逃去。

  那使雙懷杖的粗豪青年嚇了一跳,也“唰”地往後一退,雙懷杖一併,揚手打出一鏢。俞劍平微側身,伸左手把鏢抄住,喝道:“好!”隻手一揚,停鏢未發,賈勇直衝到羣賊的背後,便要率領弟子左夢雲偕搶土崗,斷賊後路。

  卻未容俞劍平撲到,土崗上如飛地縱出三人。身形往下一落,正是那一胖一瘦的兩個老賊酋。另外一個通身黑色夜行衣的賊黨,如飛鳥似地輕飄飄往前一竄,阻在俞劍平對面,道:“俞鏢頭,在下後學晚進,今日幸會,我要請教!”羣賊或傲慢無禮,或冷誚無情,唯獨此人出語敦厚,聽口音似遼東冀北之人。

  俞劍平細一打量:這人面如青棗,巨目濃眉。抱一對鑌鐵狼牙穿,神盈氣壯,頗現威棱。俞劍平心中一動,利劍一提,雙拳一抱道:“請教不敢當,俞某特來應召獻拙,諸位有本領的只管請。……兄臺和飛豹子是怎麼稱呼?”說出這話,雙目炯炯,照應着四面。不出所料,“颼”的一聲,那胖老人猛然一個“雲裏翻身”,“唰”地跳下高崗。腳還未沾地,單鞭早發出招來,口中叫道:“俞大劍客豈是你末學後進招架得來的?”這條單鞭隨着身形話聲,“泰山壓頂”照俞劍平當頭襲下。

  俞劍平霍地一閃,勃然大怒,罵聲:“呸!”奇門十三劍一展“玉女投梭”,身軀一轉,閃鞭還劍。胖老人往左一縱步,呵呵一笑道:“俞大劍客恕我無禮,不要介意。我是要請教請教你的眼神!”“霍”地又退回來,叫道:“夥計,你上!”那使鑌鐵狼牙穿的赤面漢子這才一拱手,尊一聲:“請發招!”亮開了架式。

  十二金錢俞劍平面向胖老人,佯笑道:“看你們都出什麼相?我今天一定要向你們討一個水落石出,你們就挨個兒全上!”他把利劍一展,索性不多問,再接再厲就要發招。忽然聽“哎呀”一聲叫,側面“當”的一聲;跟着颼颼颼,接連聽得人蹤飛竄。俞劍平側目急看,孟震洋已將那使雙懷杖的粗豪青年打敗。馬氏雙雄揮動雙鞭,把對手那一對大槍也戰得拖槍敗走。只有石如璋竟敵不住那鋸齒刀,險些被削斷手指。胡孟剛雙牌一掄,連忙拋敵馳救,和使鋸齒刀的敵人戰在一處。那使雙鉤換雙刀的賊人,卻又從側面夾攻胡孟剛。孟震洋忙雙翻身揮劍,截住了鋸齒刀。馬氏雙雄騰出身子來,雙鞭一揮竟不窮追敵人,反奔來保住俞劍平的後路和側面。朱大椿的左臂刀,左夢雲的太極棍,各遇勁敵,尚在力戰。石如璋輸招抱慚,陡轉恚怒,忙一亮手中兵刃,仍來掩擊鋸齒刀,誓報那一削之仇。於是鏢客和賊黨展眼間又變換了對手。

  這時候從後面青紗帳內,忽然馳來兩條黑影。斜穿空場,剛剛奔到大泥塘邊,忽又從泥塘草叢旁鑽出一條人影,口中連打呼哨,揚手發出來一道火光。那兩條人影微微一停,竟奔這一條人影撲去,瞬息間兩影與一影鬥在一處。俞、胡等百忙中偷眼一看,到底看不清誰是敵、誰是友。胡孟剛忙喊道:“喂,十二金錢今天一定要見個起落!”這句話就象是一句暗號,那雙影立刻答了腔,正是鏢客黃元禮、歐聯奎。兩人揮刀振吭連忙報名,無形中就是告訴援兵已經馳到。哪知這一報名,那泥塘邊的單影也喊了幾聲,立刻從西邊又鑽出兩三條人影,竟把歐、黃二人圍住。二人被圍,也忙忙地大聲呼喊,這一喊,後面又奔來兩條人影。於是在大泥塘邊,雙方又有一小撥人混戰起來。

  鏢客這邊摸不清賊人是怎樣的佈置;正如賊人那邊,也摸不清鏢客這邊究竟來了多少人。當下俞劍平在土崗前,與赤紅臉使鑌鐵狼牙穿的大漢鬥在一處。這赤面大漢來勢頗疾,奮身進步,狼牙穿一分,身形陡展,“流星趕月”似雙穿一點面門一點胸。俞劍平沉機應變,以逸待勞,未從攻敵,先要看看敵人的身手。劍隨身轉,閃展騰挪連讓三招,已看清了敵人路數。赤面大漢這對鑌鐵狼牙穿,大概是滄州洪四把北派真傳。這時雙穿第四招又到,“飛雲掣電”,左手穿直截下盤,右手穿翻身反臂斜砸,悠悠地挾起兩股疾風。俞劍平微微側閃,左腳往外一滑,用太極劍“行功盤步”、“烏龍攬海”身形快似飄風,剎那間敵人雙穿走空。來勢過猛,右手鑌鐵穿無法收招,“啪噠”的一聲砸在地上。寒光掠閃,俞鏢頭的劍鋒已到。赤面大漢努力往前聳身,僅得逃開這一劍,十二金錢俞劍平哂然一笑,翻身獻劍,“唰”地身劍俱進,“金針度線”直刺敵人後心。赤面大漢覺得背後的劍風已到,忙往左一上步,“怪蟒翻身”雙穿並舉,往劍脊上狠砸去。

  俞鏢頭喝一聲:“好!”青鋼劍“唰”地一沉,往回一撤。劍光閃處,反從雙穿上面翻過來,劃點敵手的脈門。敵手往後一仰頭,振雙穿想往下崩,哪裏來得及?俞劍平猛喝道:“着!”“反臂刺扎”,連環劍點胸膛、劃雙肩,“唰”地攻到。賊人一晃身,閃避略遲,“嗤”的一下,劍鋒掠肩頭過去,夜行衣被劃破了三四寸,肩頭上頓時火辣辣地一陣疼痛,皮破血流,赤面漢一縱身,面紅耳赤,翻身敗走。

  胖瘦二賊酋登高瞭敵,見俞劍平劍光揮舞,同伴不敵,兩人知會一聲,連忙增援。那瘦老人收起閉穴钁,換了一對雞爪雙鐮,先由土崗竄下來。正值赤面大漢負傷敗走,俞劍平仗劍要追,瘦老人大叫道:“俞鏢頭少逞威風!你可曉得你已到了鬼門關,你還不知死活麼?”一陣風地撲到,讓過同黨,重來接抗。俞劍平踐約遇伏,追敵輪戰,連交六次手,連勝八個敵;自是內功堅韌,氣力悠長,僅不過頭上見汗,手心發熱罷了。見瘦老賊重上,恨恨罵道:“你少要張狂!你歇夠了再來?我倒要看看這鬼門關是誰的死地!”青鋼劍電掣星馳般向瘦老人直攻。

  這二番接戰,俞劍平痛恨賊黨無理無情,劍招狠猛。第一招“金盤獻鯉”,劍點敵人咽喉。瘦老人立刻往左斜身,雙鐮一翻,照劍上就滑。俞劍平抽招換式,往下一塌身,劍又翻回。左腳原地不動,右腳往後撤半步,劍訣一領,“盤肘刺扎”,復又攻出去。

  忽然間,那胖老人高踞土崗,高聲喊道:“亮開了啊,沙子來了,眼看就到!”不知他喊的是什麼意思。俞劍平傲然不顧,手中劍一緊,仍然力攻瘦老人的雞爪雙鐮,扎、刺、挑、壓、點、鎖、拿,運用開來,專奪敵人的兵刃。瘦老人還想借這利刃,剋制住俞劍平的單劍。可是俞劍平劍術精湛,見招拆招,見式破式,任何敵刃都能應付。那胖老人一看不行,忽又喊道:“魚上網了,夠尺寸了。收啊,撤!”口說着撤,一翻身也撲下土崗,要來雙戰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單臂朱大椿以及馬氏雙雄一齊恚怒,各拋敵人奔來應援。和胡孟剛對敵的賊黨,功夫竟不弱,胡孟剛一時撤不出身。和朱大椿動手的賊,卻漸漸地招架不了這單臂鏢客的左手刀,被朱大椿揮刀一掃,騰起右腿來,把賊踢倒在地,急忙地抽身趕過來。胖老人的鎖骨鋼鞭正要掩擊俞劍平的後背,俞劍平霍地一撤身,翻劍迎敵。瘦老人一擺雙鐮,照俞劍平右肋便捋。朱大椿恰巧截過來,左臂刀一揮,喝道:“呔!相好的,姓朱的不失信,今天會會你這假豹子!”左臂刀頓時和雙鐮戰在一處。穿花般交鬥,也只走了三五招,賊人鼓譟一聲,倏然抽身。一撥重往荒林走,一撥搶奔土崗,衆鏢客分身急趕,俞劍平一頓足,越衆當先。

  這土崗是一道斜坡,高有兩丈多。崗上有羊腸小道,兩旁雜草亂生,不利步行。右邊陡起,左邊傾斜,滑下去便是個爛泥塘。泥塘深陷,淤水半塘,爛泥沒頂。鬼門關的命名便由於此。

  俞劍平相了相地勢,施展太極輕身飛縱術,腳尖點地,飛縱到土崗下。一個“燕子飛雲縱”的輕功,騰身掠上土崗。左腳一點實地,右腳跟縱邁上。還未容落腳,突然從崗上三四尺高的叢草中竄起一人,暴喊一聲:“擋駕!”倏地當頭砸下一條杆棒。斜刺裏更“唰”地一響飛出黑忽忽一物,跟着又涌出一條人影。

  當此時,俞劍平身形半懸,迎面的敵人兵刃驟下,側面敵人的暗器又來,不能閃躲,不能招架。俞劍平一身是膽,全副輕功,倏往後一仰身;那杆棒當頭下砸,直撲到面前,緊隨俞劍平平仰翻的身形下落,銳風已撲到鼻端,暗器也正到來。俞劍平生死呼吸,左腳用力往外一登,“唰”地頭下腳上翻下崗來。“雲裏翻身”又向右一翻,懸空躲着泥塘,倒栽下去,賊人的杆棒砸到土崗上,賊人的暗器打在空中,落在斜坡上。俞劍平翩然下墜,距地六七尺。下盤往下一沉,雙臂往上一抖,“金蟾戲浪”硬將身形拘起,輕飄飄的雙足落在土崗下斜坡上。危急中,腰部一疊勁才挺身亮式,土崗上暗襲的賊人早一抖杆棒,腳一頓,掠空騰起,跟蹤下竄。人未到,杆棒先到;乘危趕招,間不容髮,又照俞劍平當頭趕砸下來。俞劍平“唰”地一竄,倒退出兩丈以外。若不是一身輕功,兩棒一鏢,不死必傷。那使杆棒的賊人又“撲登”地一棒,實實落落打在地上,只一抖,收回來,冷笑道:“好功夫,來的定是俞大劍客了,名不虛傳!”一聲未了,杆棒又起。陡聽得懸空喝道:“名不虛傳,呔!姓俞的,你可知三熊要吃臭魚麼?”“唰”地兩縷寒風射下,兩條黑影從草叢中鑽出來。

  難爲這三個賊人,竟在這矮矮的三四尺高的亂草中蜷伏了很久。——這三賊正是遼東“一豹三熊”的三熊。雙鏢破空打到,俞劍平驟遇阻擊,心神不亂,一伏身讓過暗器,反撲上來。大喝道:“呔!朋友,多謝你們當頭一棒,迎門三鏢。盛情怎能不答?你們報個萬兒來!”未容敵人回話,俞劍平決意復仇,雙眸炯炯,只一瞥,看出此賊提杆棒,穿黑行衣,長身闊肩,象是壯年。

  俞劍平青鋼劍立刻往上進招,“金針度線”,“抽撤連環”,“唰唰唰”連環三式,點咽喉、刺左肋、掃肩胸、掛兩臂,未等餘賊趕到,照這長身黑衣賊眨眼三劍。黑衣長身賊抖杆棒,崩、拿、封、架,連拆三招。同時那兩條黑影右行數步,閃開泥塘,一縱步也跳下土崗。左邊這個人,掄鋸齒刀,斜肩帶臂照俞劍平就砍;右邊那個人,仗一口寶劍,劍訣一指,照俞劍平就扎;那長身黑衣賊,杆棒一揮,照俞劍平就打。霎時間,奪崗未成,又被這遼東三熊包圍。

  十二金錢不由怒焰灼胸:“與賊何仇何恨,竟這等牽纏毒辣!”他展開太極奇門十三劍,狠鬥三賊。仗身法輕靈,身劍合一,鋸齒刀先砍到,疾往外一旋身,刀先劈空。俞劍平劍鋒往回一展,“白鶴亮翅”反削使刀賊,賊人閃身竄開。俞劍平劍尖一轉,截擊使劍賊人的手腕,使劍賊人急忙收招。俞劍平輕輕一閃身,又躲開杆棒,利劍順手一削,使杆棒的賊人往後急退。

  俞劍平以單劍力抗三敵,敵刃長短軟硬不同,立刻展開了疾攻速決的戰法,反倒欺敵進步,搶到使劍賊人面前。使劍賊人側身進劍,照俞劍平咽喉扎去。俞劍平以攻爲守,一伏腰,青鋼劍“葉底偷桃”,穿着賊人劍底反扎右肋。賊人身手倒也勇捷,“霸王卸甲”往下撲身,三尺青鋒掠頂而過。那賊人的杆棒又復攻到,“蛟龍擺尾”唰地奔下盤纏打過來。

  俞劍平腳尖點地,騰身斜竄起一丈多高,往下一落,急回身,劍光一掠,左手劍訣一指,斷喝道:“小賊!”唰地數劍,力猛招沉。使杆棒的賊人失聲一吼,斜身旁栽連竄數步,“撲”地趴在地上,他那兩個同伴竟沒有看清劍傷何處。兩個賊一刀一劍,慌忙截住俞劍平,不料俞劍平竟拋敵不顧,惡狠狠揮劍繞到倒地賊人跟前,喝一聲:“拿過首級來!”眼見他伏身探步,劍刃竟取賊人後項,二賊大驚,雙雙奔來相救,陡聽得“錚”的一聲,俞劍平霍地一翻身,二賊急閃,“哎呀”一聲,兩個人跌倒一對,俞劍平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紀,活得不容易!許你傷害俞某,俞某不許傷害你。……哥三個,留下兩個,回去一個吧,把你們豹子叫來見教。”仗劍撲到中鏢倒地的二賊面前,喝道:“你們兩個不用走了……夢雲過來,綁上這兩個!”那使杆棒的賊人帶傷躍起竄出數步。一回眸,看見兩個同伴倒地不能起來,眼看就要被擒,不由驚憤,大呼道:“姓俞的,你不用假慈悲!……哥們快來!”一揚手,倏飛起一溜火光,振吭大喊了幾聲。

  左夢雲提棍趕到,要捆二賊。卻不料土崗後叢草中,賊人還有埋伏。頓時涌出兩撥人,由兩個黑衣漢各率一撥,如飛地堵截過去。胖瘦二老人也翻身率衆復回。賊黨三五成羣,竟有四五撥抄到。一陣暗器雨過處,把俞氏師徒裹在當中,把別的鏢客也隔成三堆,受傷的二賊頓時被救走。鏢客未闖上土崗,反陷入埋伏陣。

  羣賊一齊鼓譟,那土崗上驀地又現出一條高大黑影,厲聲叫道:“姓俞的,你成了甕中之鱉,網中之魚了!你還想捉人麼?姓俞的……”羣賊也應聲齊喊:“網中魚”、“網中魚”。衆鏢客十分震動,賊人果然另有詭計。四顧強敵,足有四十多人,自己這邊不過十來個人,而且被圍成三堆。衆鏢客又驚又怒,道:“跟他拼啦!怪不得狗賊們且戰且走,黑角落還埋伏着人哩!”各擺兵刃,就要拼鬥。

  十二金錢俞劍平冷笑,高呼:“衆位不要慌!……魚在這裏,看你們怎麼捉?……夢雲,放箭!”“砰”的一聲,飛起一道藍光。陡然聽土崗側面,遠遠地一陣暴喊道:“飛豹子,別得意!你只知道網中魚,你可知道坑中豹麼?相好的,你也落到陷阱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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