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十二金錢俞劍平和鐵牌手胡孟剛等人,聽了九股煙喬茂的被囚、逃亡經過,至此已大略得知劫鏢的人出沒之地。他們立即趕到寶應縣,大撒請柬,遍邀大江南北的武林能手,請大家獻計助拳,查賊窟,索鏢銀,共同對付那插翅豹子。
這一日,已經到場的有:丹徒綿掌紀晉光、徐州智囊姜羽衝、阜寧白彥倫、信陽蛇焰箭嶽俊超、奎金牛金文穆和霹靂手童冠英、郭壽彭師徒,魯鎮雄、柴本棟、羅善林師徒,少林寺靜虛和尚及柴旋風八卦掌閔成樑、孟廣洪、阮佩韋、時庭光、葉良棟、雲從龍、沒影兒魏廉等人。鏢行方面有馬氏雙雄馬贊源、馬贊潮兄弟,單臂朱大椿、黃元禮叔侄,楚佔熊、歐聯奎、金弓聶秉常、石如障、樑孚生、於錦、趙忠敏、鐵矛周季龍等人。自己的人自俞、胡以下,有俞門弟子鐵掌黑鷹程嶽、左夢雲;有振通鏢師金槍沈明誼、單拐戴永清、雙鞭宋海鵬、追風蔡正、陳振邦、九股煙喬茂等。
居停主人是義成鏢店竇煥如鏢頭和手下的鏢頭。老老少少,也有三四十位。唯有鐵蓮子柳兆鴻、女俠柳研青,這父女因故不能前來。此外還有一些人,如青松道人和夜遊神蘇建明、漢陽郝穎先、濟南霍氏雙傑霍紹孟、霍紹仲等,已答應前來相助,可是還沒有趕到。
這一日,在義成鏢店擺上盛宴,大家推綿掌紀晉光、霹靂手童冠英爲首席,其餘序齒而坐。首由俞、胡二人和竇煥如鏢頭,以主人地位,起立敬酒致詞。獻酒已過,又請九股煙喬茂述說賊情,然後俞劍平請大家設計獻策。
等到喬九煙說罷賊情,在座的人就持杯沉思起來。俞劍平見衆人還沒有開言,便先說道:“那個高良澗地方,可惜在下沒到過,那裏的地勢,我一點摸不清。在座的諸位,有誰曉得那裏的情形?那裏窩藏着大撥子綠林人物沒有?或者附近居民中間,也有好結納、喜技擊的人物沒有?”
徐州姜羽衝把酒杯放下,說道:“這話很對!我們必須先要訪明瞭當地的形勢和那一帶出名的人物,方好看事做事。喬師傅當日陷身盜窟,直至脫險逃出,一來是生死交關,二來又在昏夜間,所經過的地方也未必能記得準確。何況盜窟的虛實,黨羽的多少,究竟還沒有訪着確實情形。此時必須仔細推敲,從各方面印證一下,方能斷定。斷定了纔好着手,該情討則情討,該力奪則力奪。”
俞劍平眉峯緊蹙道:“姜兄所慮極是,小弟我也正想到這一點。等到真下手討鏢,還得費一回周折呢!我們現在必須訪明高良澗一帶的情形,衆位有知道的,不妨說出來,千萬別存客氣纔好。”喬茂聞言,低頭不語。
丹徒綿掌紀晉光就說:“俞鏢頭,你現在不必着急。若說是賊人劫去了鏢,遠走高飛,那倒是死症。現在既然有了地名,這就好想法子了。我說喂,在座的諸位有誰知道高良澗一帶的情形,盡請說出來,大家揣摩揣摩。”鏢師歐聯奎道:“若說這高良澗一帶,我記得那地方多是荒莊野店、葦塘竹林,地勢非常遼闊。要是一點準根沒有,即便到那裏,恐怕也嫌無從下手。”
阜寧城內永和店店主白彥倫,是當日剛趕到的,此時就插言道:“若說這高良澗附近的人物,倒沒聽說有水旱綠林道出沒的。只是距離寶應湖西南,雙叉港附近,有個地名叫做火雲莊,那裏倒有個江湖有名人物,叫做子母神梭武勝文。此人少年時浪跡江湖,專在北方遊俠。他的武功卻也驚人,使一對純鋼短掌,運用開來,真有神奇莫測的招術。他那十二支子母梭,也是自成一家的暗器,發出來帶響,極容易防,卻極不好擋。這子母梭,子不離母,一出手就兩支;躲得開子梭,躲不開母梭。這一子一母的鋼梭,份量是一重一輕;趕到發這種暗器,是先發母梭,子梭跟着出手。可是腕力的大小全在功夫的鍛鍊,母梭是虛,子梭是實。母梭先發後到,子梭後發先到。這種子母梭只一出手,敵人不死必傷。所以這武勝文仗着一雙鐵掌的兵刃和十二支子母梭的暗器,在北方橫行了多少年。這幾年方返回故鄉,聽說是洗手不幹了。但是他這火雲莊,不免時有江湖異人出沒來往。喬師傅被囚的荒堡,可是緊挨着一個港岔子麼?”
九股煙喬茂翻眼想了想,遲疑答道:“我被他們由野寺裏架走的時候,雖然已近五更,可是教他們把我矇頭蓋臉,外面什麼情形也沒看見。我破鎖逃走時,又在夜間,一道上奪路奔逃,被惡狗追逐,也記不清有港岔沒有。如今思索起來,那地方是很荒曠的,四面荒林泥塘倒不少,村莊卻不多。他們是由船上把我運來的,然後才把我搬到旱地,推算着,距荒堡不遠,一定有河道,那是毫無可疑的。”
衆人聽了,無不愕然道:“如此說來,這就很對景了。”十二金錢俞劍平十分注意地看着白彥倫道:“喬師傅被囚之地,附近有苦水鋪、李家集兩個地名。白賢弟,可曉得這武勝文所住的火雲莊,距離苦水鋪、李家集有多遠?”白彥倫道:“這個,我可就說不上來了。小弟因爲開着店,常常有江湖上的人物路過往來,聽他們唸叨過江北一帶新出手的英雄。說到這個子母神梭武勝文,乃是由北方成名還鄉的,小弟卻跟他並不認識,也沒有到過火雲莊。”俞劍平道:“那麼這火雲莊和喬師傅被囚之地,是一個地方是兩個地方,還在未可知之列。”
這時沈明誼插言道:“喬師傅這一回,到底是摸着一點影子來了。依我看,還得請喬師傅引路,再去實地勘查一遍才行。”戴永清看着沈明誼,也說道:“可不是,現在我們只得着賊人囚禁我們喬師傅的地方罷了。囚禁的地方,是不是埋贓的地方?還有賊人的首領,是不是就在那裏,還是在別處?似乎我們都得切實踩探一下。不過這還得喬師傅出力,引一引路。”九股煙喬茂狠狠瞪了戴永清一眼,戴永清笑着不做理會。
衆人紛紛核議良久,都說一個荒堡,一個火雲莊,究竟是一是二,必須先探明。閔成樑也說:“事隔已久,我們還提防賊人運贓出境。所以事情該趕緊下手,緩則生變。”衆人矍然道:“這層不可不慮。本來賊人囚着我們的人,我們的人居然逃出來,他們追趕不上,一定要多加一番防備,也許就要遷動地方。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防備賊人運贓出境。”白彥倫道:“依我拙見,我們可以派兩撥人出去,先訪火雲莊和喬師傅被囚之地。這須要年輕力壯,腳程快,地理熟的人。”
戴永清插言道:“而且還得請喬師傅領路。”宋海鵬嗤地笑了。
智囊姜羽衝接言道:“那個自然。不過此外還得煩幾位前輩英雄,武功超衆的,率領羣雄。就拿火雲莊、苦水鋪、李家集這幾個地名作爲核心,四面包抄下去,暗暗佈下卡子,以防賊人運贓出境。因爲喬師傅這一逃出來,賊人便是輸了一招,真得防備他先機逃遁。我們還要請幾位年輕的英雄,專管往來巡風拉線之責。必得這樣,方纔有條不紊,也不致教賊人逃出我們的手心。”又看着喬茂說道:“喬師傅這一手真夠賊人消受的,我猜想他們必然亂了陣了。”
此計一出,衆人譁然稱讚道:“果然不愧爲武林先進,智珠在握,閱歷規劃勝我等十倍。姜師傅這番打算周密之極,劫鏢的賊首就是本領高強,也不易逃出我們的掌握。我們看,就依着姜師傅這個主意動手,一定能把賊黨的巢穴、鏢銀的下落,一網打着。”
姜羽衝笑道:“我這是信口胡說,諸位過獎了。”又看着喬茂說道:“這件事真是多虧了喬師傅!你們看吧,賊人這工夫正吵窩子哩。”那九股煙喬茂正自悻悻不悅,惱着戴永清。此時一聞姜羽衝推重之言,自覺臉上有光,把怒容消釋了。
姜羽沖年屆五旬,舉止文雅,素有智囊之名。他尤其是人情練達,對人非常地謙和,另有一種氣派。當下對衆人說道:“衆位不要這麼謬讚,在下不過是一得之愚,略陳拙見。還請紀老前輩、童老前輩和俞大哥、胡二哥諸位斟酌,並請在座諸位指教。”
十二金錢俞劍平忙道:“姜五哥不要過謙了。我俞劍平一介武夫,遭這打擊,一籌莫展。這番遍請江湖上同道幫忙,還求諸位捧場,給我弟兄挽回已失的顏面,尋回已失的鏢銀、鏢旗。凡是到場的朋友,務必一掃客氣,開誠指教,有何高見,千萬說出來,好大家參詳。姜五哥剛纔通盤籌計,先得我心,咱們就照這個法子下手。我看一事不煩二主,就請姜五哥分派,哪幾位探道,哪幾位該下卡子,索性商量好了,明天就辦起來。不是我俞劍平過於趕碌,實在展限不易,如今已經一個月零十天了,在座的諸位仁兄賢弟不辭勞苦,遠道光臨,絕沒有不幫忙的,我先謝過。”
俞劍平、胡孟剛二人雙雙站起,再向衆人作揖。姜羽衝慌忙站起來。連連還揖道:“小弟趕來幫忙,專聽二位老哥派遣。教我拿主意,點派人,小弟可是敬謝不敏了。”綿掌紀晉光仰面大笑道:“姜五爺,你不用裝蒜了。誰不曉得你是諸葛亮?派兵點將,非你不可。來,我先聽你的。”
姜羽衝還在推辭,堅讓紀晉光爲首。禁不得俞、胡二人一再情懇,霹靂手童冠英、綿掌紀晉光又一力慫恿,白彥倫、閔成樑等也齊聲勸駕。姜羽衝情不可卻,這才拉着紀晉光、童冠英和俞、胡二人,在宴席間,一同商量派遣探道放卡的人選。大家一面飲酒用飯,一面商量正事。不一時宴罷茶來,衆人聚在義成鏢局的客室。紀晉光等特邀喬茂、閔成樑坐在桌邊。因爲他二人便是探鏢的地理圖,喬茂是身從盜窟逃出,閔成樑卻熟悉洪澤湖、寶應湖附近的地理。分派的時候,必須先打聽他兩個人。然後由義成鏢頭竇煥如執筆鋪紙,預備記事。
紀晉光見姜羽衝還在謙退,便捻着白鬚,首先言道:“這次俞、胡二位走鏢失事,我們本着江湖義氣,拔刀相助。在下跟童師傅、姜師傅一同分派辦事,這卻是難事。我弟兄點配人物,恐有不妥當地方,務請諸位多多原諒。有甚不相宜,請儘管說出來,咱們再另想法。”
衆人鬨然答道:“咱們都是爲這場事幫忙來的,三位老師傅只管分派,不要客氣了,我們大家一律遵命。”紀晉光拱手道:“那麼在下就有僭了。姜五爺,來吧。”姜羽衝道:“紀老前輩,你一個人點派足行了,何必這些人七嘴八舌的?”霹靂手童冠英眉峯一皺道:“姜五爺,怎的這麼不爽快?”
姜羽衝這才笑了笑,臉向衆人道:“也罷,諸位仁兄,小弟可就要胡出主意,亂派人了。”衆人齊聲道:“請,只管吩咐。”姜羽衝道:“紀老前輩,我看頭一位得先請喬茂喬師傅,帶兩三位助手,先到高良澗,重新查勘一遍。再須白彥倫白仁兄帶三四位幫手,到火雲莊訪一訪。其次,再請幾位老英雄分張四面,佈下卡子。這須得紀老前輩,俞老兄臺,和……”說到這裏,眼光向衆人尋着。
此刻到場的三四十位英雄,鏢客倒佔一半,年在三旬、四旬左右;至於武功出衆,可以獨當一面,竟還不夠。姜羽衝眼珠一轉,改口道:“俞老兄臺,小弟的愚見,我們暫且就火雲莊和苦水鋪、李家集、北三河這四個地方爲界限,在四面分下卡子,以防賊人運鏢逃竄。可是這每一卡子,就得有五六位朋友纔夠用,並且還得每道卡子,推出一個頭來。小弟不客氣說,紀老前輩、童老前輩,足可獨當一面。此外還有兩面缺少領袖。”
紀晉光道:“那就煩俞、胡、竇三位鏢頭分佔兩面就完了。”姜羽衝笑了笑道:“但是諸位可別忘了,寶應縣這裏,還得留幾位要緊人物,作爲四路的接應。再有續到的朋友,也好有人招待。所以我看俞、胡、竇三位全離不開這裏。”
紀晉光道:“有了,姜五爺你管一路;我們童大哥跟這位閔賢弟和朱大哥、楚師傅、沈師傅,分保兩路;我在下當仁不讓,也擔一路。”智囊姜羽衝道:“也好……”意思不甚謂然,俞劍平卻已聽出來。楚佔熊、朱大椿也說:“在下微技末學,實在不敢獨當一面,怕誤了大事。”沈明誼道:“這四個卡子非常要緊,比如賊人的首領率黨羽奪路而走,憑小弟的能耐,實在擋不住,我本來就是敗將。”臉向胡孟剛道:“總鏢頭,你說是不是?”胡孟剛道:“姜五爺,咱們都不要客氣,我們沈賢弟說的是實話。那個劫鏢的盜首,小弟六個人都敗在他手下了。……”俞劍平憤然道:“那麼,怎麼辦呢?胡賢弟跟沈師傅在這裏,我去擋一路。”
周季龍笑道:“諸位忘了這兩位能人了。”用手一指姜羽沖和少林寺靜虛和尚。童冠英哈哈大笑道:“軍師,你派兵點將,怎的忘了你自己?得了,你乖乖地也擔一路吧。”
大家聞言,一齊推舉姜羽衝。姜羽衝又轉而推舉少林寺靜虛和尚。兩方謙辭了一陣,到底由靜虛僧擔承了一路,姜羽衝卻陪俞、胡二人居中策應。這一來三路都有人了,還短一路。正商計着,外面報道:“濟南的霍氏雙傑霍紹孟、霍紹仲到。”俞劍平歡然說道:“好了,有他哥倆來了,就又有一路人了。”霍氏雙傑進來,與衆人見禮。這兄弟二人武功出衆,似可獨當一面。
姜羽衝暫且把各路人選草草派定,隨即散席。等到夜闌人靜,姜羽衝邀着綿掌紀晉光、霹靂手童冠英、義成鏢頭竇煥如,再和俞劍平、胡孟剛密談。
姜羽衝說:“這四道卡子,力量單薄,人還是不夠用。劫鏢的飛豹大盜來歷突兀,但既糾結至百餘人之多,膽敢劫奪鹽課、拔旗留柬,公然對名震江南的十二金錢俞仁兄指名尋仇,這豈是無能之輩?就憑他這膽量,已很驚人,他的武功更是可畏。再看他劫了鏢一走,竟至於尋訪一個多月,尋不着他的蹤影,足見此人智勇兼全,是狠辣穩練的老手。我們萬萬不能小看他。我們現在的人不過三十幾位,實在不夠用。這還得續請幾位武林名手,可以獨當一面的,才能卡得住他。不然的話,恐怕一擊不中,落個打草驚蛇。我看目下可以先打發探訪盜窟的喬師傅和白店主這兩撥人先行出發。至於四面的卡子,必得拉開大撥,每撥至少也得有武功出衆的朋友五六位纔夠。另外還得要跑腿傳信的十幾個利落踩盤子小夥計,給他們打下手。看這地段,西面由洪澤湖,東面到寶應湖;北面由李家集,南面到北三河,這方圓足有百十里地,人少了再分配不開。”
胡孟剛應了一聲道:“可不是!我們上上下下,現在不過三四十位,人實在不算富裕。但是我們已派人到海州、鹽城邀人去了,大概這三兩天總得來一批的。”
姜羽衝道:“人來齊了,那就好辦多了。不過,這四道卡子並不是下在那裏,就不動了。小弟的拙見,要採步步爲營、層層逼緊的法子。分四路八方,拉開防線,卻一步一步往裏踏。約定一個日期,指定四個地點,四道卡子從四面收攏起來,往當中擠。到哪一天,擠到哪個地方打住。就好比張開了一張網,從四面收網一樣,必得這樣,才容易把賊人兜抄住。要是瞎摸,地勢如此遼闊,我們摸到東,賊就許溜到西。賊人一看風緊,保不定明着運贓奪路而走。再不然就暗地埋贓潛蹤而逃,教你再撈不着他的影。那麼一來,我們白費了很大的事,反教賊人冷笑。所以小弟的打算,目下暫時分四路下卡,每處一共就要用一二十人才夠。爲首的更要是有名的英雄,遇見賊首,足能截得住他,就是他們人多,也能擋他一擋。就是擋不住,也能綴住他,然後派急足到各處送信邀援。大家得訊,一齊趕來下手,把賊四面兜抄起來,賊人再不會跑掉。假如我們的人頂不住他,連送信候援的空都來不及,那又是白費事了。”
姜羽衝慢條斯理說到這裏,俞、胡二人齊聲說是。霹靂手童冠英卻笑了,竇煥如便給姜羽衝斟過一杯茶來。姜羽衝說道:“謝謝你。……象這樣,四面既然佈下結結實實的卡子,內中又有喬、白兩撥哨探尋蹤的先鋒,外面再留下一兩撥巡風遊緝之兵,另在這寶應縣城,常川留下一批硬手,做爲各路的接應,彷彿就是大營。這樣子辦,方纔面面周到。總而言之,這回緝鏢,並不是採取尋常訪鏢的套數。平常失鏢訪鏢,訪得了下落,開鏢局子的鏢頭可以依禮拜山討鏢;討不成,託江湖朋友說和;說和無效,這才武力對付。這回事卻不如此,乃是跟下海屠龍、上山打虎一樣,恐怕就得動手拼鬥。”竇煥如道:“也許不致於吧?”
姜羽衝道:“不然!你看吧,非得拼一下不可。此賊手法如此厲害,分明不是劫財的強盜,乃是尋隙的仇敵。劫財的強盜不過是上線開爬,拾落買賣,我們自然可以按着江湖道走;破費一點財物,自可把鏢討回。無奈他們這次劫鏢並非圖財,當然不能以利打動;他們既是尋仇,當然也不能以禮打動。傷官劫帑,無禮無情!一旦狹路相逢,將鏢銀下落尋獲,那時候就得由俞仁兄親自出場,向這劫鏢的主兒答話。若是三言兩語,把過節兒問明瞭,揭開了,也許可以化干戈爲玉帛。但是實際上,又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呢?”
俞劍平喟然嘆道:“正是如此。這個劫鏢的豹頭環眼的老人指名要會我,我還不曉得他跟我是爭名,還是鬥氣哩!”
姜羽衝道:“不管爭名也罷,鬥氣也罷,反正過節兒不輕。斷然不會片言講和的,一定見面之後,不免動武。一說到動武,我們要是人單勢孤,莫說被賊人打敗;就是我們搶了上風,若不能把賊的老巢挑了,那也怕起不出原贓來。他們敗了,還許來一場羣毆。羣毆不敵,還許毀贓滅跡,一走了事。賊走了,鏢還尋不出,依然是個不了之局。小弟反覆盤算,這一回是非打不可。既然打,我們就得一戰成功,直入虎穴,得虎子。那麼我們的人數總要壓過賊人的黨羽才成。紀老前輩,你說是這樣看法不是?”
綿掌紀晉光捋着白鬚,很耐煩地聽着,把大指一挑,道:“軍師的妙算,實在不漏湯,不漏水。但是這番話,剛纔你怎麼不說?”姜羽衝笑了笑,不肯言語。紀晉光一疊聲催問,姜羽衝道:“都是來幫忙的朋友,人家自告奮勇的,我能說你不行,等着我們另請高明麼?人家只往後打倒退的,我也不能詰責他膽小呀!”紀晉光道:“你看你哪裏來的這些顧忌?我老人家便不懂得這些。說了半天,軍師爺到底要怎樣呢?”
姜羽衝笑道:“現在屋裏沒有外人,我說句放肆的話吧!這些人裏面足能表率羣雄、獨御強寇的,除了你紀老英雄、童老前輩和人家靜虛和尚、俞老兄臺之外,別位朋友的資望功力都似乎差點。剪斷截說,咱們還得再邀能人。咱們辦正事,當着大衆,說話不能不客氣點。我能點出名來,說誰能行,誰不能行麼?現在私地裏,小弟可要說句不自量的話了。俞、胡二位鏢頭可以專在寶應縣打接應,聽各方的情報,款待續到的武林朋友,同時也好分配續到的人,到各路增援。紀老前輩和童老英雄、靜虛上人,你們三位可以各管一道卡子。其實就這樣,人力還嫌單薄。小弟不才,要是撥給我五六位硬棒的幫手,我也可以對付着管一道卡子。不過若教我當軍師,我又離不開寶應縣了。乾脆說,此外還差一道卡子,必得另請高明。要是鐵蓮子柳老英雄來了,可就夠了。無奈聽沈鏢頭說,人家不能分身。”
姜羽衝又看着紀晉光道:“老前輩,我知道你嫌我不爽快,可是我們總得要看眼色。你留神那位喬師傅麼?他一起頭,臉上的神氣就很掛火;還有白彥倫白店主,又露出爲難的意思來。象這些情形,咱們不能太強人所難。那自告奮勇的人,我們說話也得小心,別要打破人家的高興。”
綿掌紀晉光道:“軍師,練達人情即是學問,難怪你叫智囊,你的眼力是有的。……好吧,咱們就再邀能人。俞賢弟、胡賢弟,江北江南的武林名家,近處可以邀請的還有誰?”十二金錢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皺眉互盼道:“近處可以說都請到了。可是直到現在,能來的全來了;不能來的,再催怕也趕不來。”胡孟剛道:“我想奎金牛金文穆也是成名的人物了,手底下很是不弱;那霍氏雙傑在濟南也久負盛名,武功很不含糊。俞大哥,你看他三位怎樣,可以獨當一面吧?”俞劍平看着姜羽衝道:“姜五哥你說怎樣?”
姜羽沖默然不答,低頭很想了一會,才說:“可也是!就再邀人,要等着邀齊了才動手,也真怕誤了事。那麼,先就現有的人派出幾撥去。續有請到的,好在都是在這裏聚齊,隨到再隨着分配出去,也倒可以。”紀晉光道:“好!咱們是急不如快,今天晚上定規了,明天就全數出發。”
姜羽衝微笑道:“全出發,那可有點來不及。小弟的意思,明天先派八卦掌賈冠南的大弟子閔成樑、沒影兒魏廉、鐵矛周季龍師傅,跟着九股煙喬茂喬師傅,前去踩探喬師傅被囚的那個荒堡。他們四位可以先到李家集,一路踩探,直到苦水鋪、高良澗一帶。只許暗探,不可明訪。萬一訪不着那個荒堡,就折奔火雲莊,和白彥倫白店主碰頭重訪。如果一舉成功,訪實了賊人囚肉票的所在,那就下心探明賊人的老巢、黨羽和底情。只要大概訪實了,便趕緊留下人潛蹤監視,火速派人返回來送信。咱們就立刻糾合大衆,前去找賊首答話。這一路完全是密緝賊蹤的做法,須防打草驚蛇。另一路,就由白彥倫白店主,率領楚師傅、雲從龍雲壯士和俞仁兄的高足鐵掌黑鷹程嶽,也是四位,徑奔火雲莊,暗察地勢,明訪莊主。如果從子母神梭武勝文口中探出賊情,也要請白店主火速派人回來送信。”
姜羽衝說到這裏,又道:“賊人勢衆,我們每一路人少了,實在無濟於事。我看還得續發請柬,續邀能人。好在我們已經訪得賊人大概的蹤跡,我們可以說,不是請人代訪,乃是請人助拳。我們可以快快再發一批信,就說鏢銀的下落已然訪得,催請他們作速前來,協力討鏢。有了準地方,人們一定肯來捧場的了。”
童冠英道:“這話不錯,發信再普請一下,咱們大家一齊出名。”遂看着已請未到的人名單子道:“可以照單子,每人再發給一封信,催他們都務必趕到。不過這單子上的人物不算齊全,咱們得再想一想。”
胡孟剛道:“鷹遊山的黑砂掌陸錦標,武進的老拳師夜遊神蘇建明,這個單子上都沒列名。黑砂掌陸錦標是在沒發信以前,就由俞大哥邀出來的。他已單人獨馬,自己訪下去了。蘇建明老拳師,是我私下去信邀的,他已經有回信,這兩天大概可到。”紀晉光道:“我想起兩位成名英雄來,一位是遊蜂許少和,一位是九頭獅子殷懷亮。聽說現在江北,這都可以請,他們足可擔當一面。哦,還有揚州的無明和尚,這個人也是有驚人本領的。”胡孟剛忙說:“遊蜂許少和,我跟他只有一面之緣,我們鏢局的宋海鵬宋師傅跟他交情很厚,我們已經在鹽城打發人請他去了。可是,無明和尚乃是峨嵋派的名手,九頭獅子殷懷亮也是成名的英雄,怎的把他二位全忘了?”霹靂手童冠英道:“九頭獅子殷懷亮不用請,我在鎮江見着他了,他不久必來。”
胡孟剛又道:“還有一位,是崇明青松道人,跟小弟交誼很深,卻是路遠點。上次已經去了一封信,現在要請他們幾位,只怕來不及,趕不上了。”姜羽衝道:“請,很可以請。現在請不到,隨後還許用得着。咱們只管多多地邀人。這一回事,我管保不是一舉手,一張嘴,就可以順順當當了結的。一定要鬧得天翻地覆,才能把鏢銀討回來。”
十二金錢俞劍平微喟一聲,心以爲然。當下幾個人把各處的武林名家,交情深、路程近的,又盡力想了一回,開出單子來,託付義成鏢局竇煥如,轉煩書手寫信。就派振通鏢師沈明誼、戴永清、宋海鵬、蔡正、陳振邦,和俞門弟子左夢雲這幾位,以及振通、義成鏢局的夥計,分頭投信。有的只是空函;有的備下禮物;有的派夥計投書;有的由鏢客登門邀請;情形不一樣,全看彼此間的交情。這一批信具名的人更多了,已經在場的鏢頭和武林名家,俱各列名。衆人列名的公信以外,又就私交,合附私信。送信的法子,除了徑投直訪外,也託各地鏢店代爲傳書邀人。這一回聲勢,又比在鹽城大得幾倍。
這幾人祕議了半夜,打算到次日早晨,對衆宣佈。沒想到幾個人議罷離座,正要各自歸寢,那九股煙喬茂已然在外面等着呢。他在院中晃來晃去,神情似很焦灼。
俞劍平、胡孟剛回到屋裏,喬茂也跟着進來了。俞、胡連忙向他客氣道:“喬師傅,喬老弟,天不早了,你還沒歇着麼?”喬茂道:“我,還不困呢。胡二哥!……”胡孟剛自從喬茂犯險歸來,很感激他,當然刮目相待。喬茂這幾日傷是養好了,脾氣又鬧起來,跟戴永清、宋海鵬連吵了好幾架。
前幾天,戴、宋二鏢師當着人故意誇獎他的功勞,誇得過火了,又近乎奚落。喬茂哪裏肯吃這個虧,把一雙醉眼一瞪,說道:“我姓喬的不是小孩子,任什麼不懂!殺人不過頭點地,挖苦我、損我,我都受着。我是振通鏢店大家墊牙縫的奴才,行不行?訪出賊蹤來,沒有訪出賊蹤來,那是胡孟剛跟我姓喬的交情,要是別位,我還犯不着呢!我本來無能,不錯,教賊綁去了,可是我小子事到臨頭,我沒有溜啊!哪位不服氣,何不單人獨騎,也自個訪一訪?”
戴、宋二人一看喬茂眼珠都紅了,簡直要玩命,都一笑住口,不敢再招惹他了。可是偏偏姜羽衝這次派兵點將,又要派他再去摸底。他本想已經訪着賊人大概落腳地點,這就該大家一齊前往,自己跟着大幫,只當個引路的,用不着再犯第二次險難了。姜羽衝等又教他領着三個人重去查勘,喬茂老實說,有點觸頭了。當時喬茂把鼠須一捫,頭上冒汗,兩眼就露出爲難的神氣,可是戴、宋兩人正自拿眼瞪着他,衝他暗笑,他也不好意思對姜羽衝說出別的話來。不過暗地裏自己盤算主意。
這時胡孟剛議定出來,喬茂趕緊湊過去,跟着一同進了臥室。九股煙喬茂這才低頭對胡孟剛說道:“胡二哥,咱們這訪鏢的事,就算定局了麼?剛纔你們幾位還有什麼別的祕密打算沒有?”
胡孟剛說道:“大致就是那樣,剛纔我們是斟酌誰行誰不行,倒沒有別的什麼打算。趕明天早晨,就煩老弟再辛苦一次,這回非得你引路不行,你可以領閔成樑、魏廉、周季龍,由此地徑奔李家集,撲到苦水鋪,把賊人囚你的地方探實,你就趕緊回來報信。千萬別跟他們朝相,更不要動手。這全靠老弟你這一趟了。”
九股煙喬茂把眼翻了翻,看見屋外戴永清、宋海鵬也進來了。他本不願當着人,說出私話,無奈明早就要出發,今晚再不說,便沒有說的機會了。
喬茂先咳了一聲,這才說道:“胡二哥,我可不是脫滑。你是知道我的,這一回差點廢了命,誰教咱哥們不錯來着呢。這可不是我姓喬的誇功,別看他們七嘴八舌地說我訪得不落實。可是我們好幾撥人,直訪了一個多月,還沒有訪出這麼一個不落實的消息來呢。這好比摸着一點影子,挨着一點邊,到底有了下手的地方了。無奈我的能耐就這麼一點,我可是都擠出來了。我敢說一點沒藏私,還幾乎把命賣了。現在教我再去趟一趟,我也知道該有這麼一着。可有一節,我教賊人捉了去,把我矇頭蓋臉地監禁起來,一直囚了二十多天。我是認不得人家,人家可認得我。我這回逃出來,請想放虎歸山,賊人焉有不害怕、不防備的道理?賊人一準說,姓喬的回去勾兵去了。”
俞劍平點頭道:“這卻是不假。”戴永清看着宋海鵬,微微一笑。宋海鵬說道:“放虎歸山,這話還真不含糊。喬師傅一溜煙走了,賊人準嚇酥了。”
喬茂霍地一轉,衝着兩個一齜牙,就要大吵。胡孟剛連忙攔住道:“算了吧,少說兩句吧!你們又好逗,逗急了又真惱,何必呢?……老喬,你說怎麼樣呢?”
喬茂恨恨地說:“我這回九死一生,還不夠人家墊牙的呢!說閒話,算得了什麼?我也夠不上老虎,老虎躺在牀上裝着玩呢。有這工夫窮嚼,怎麼那時候不把賊人扣下,幹麼也跟我一樣?”胡孟剛說道:“得了得了,瞧我吧!咱們還是說正經的。”
九股煙喬茂又哼了兩聲,這才接着說道:“胡二哥,我就衝着你。別人哪,少挑刺!……胡二哥、俞老鏢頭,你二位請想,我這一走,賊人一準驚了。”胡孟剛說道:“那是一準的,怎樣呢?”
喬茂說道:“您想,咱們這裏是訪着賊蹤,往四下裏安卡子,防備賊人逃走。賊人們一見我逃出來,他們也必定四下裏埋伏卡子,防備咱們尋來。我這次二回頭再去趟道,我不認得賊,賊可認得我;就好比賊在暗處,我去了,這會有好處麼?”
胡孟剛聽了,說道:“這可是真的。”眼看着俞劍平要主意。俞劍平卻眼看着喬茂說道:“喬師傅,你的意思是打算不去麼?”
戴、宋躺在牀上,兩個人齊聲重咳。九股煙喬茂回頭瞪了一眼,忸怩地說道:“我怎能不去呢?不過我總得把話說明了。”胡孟剛把大指一挑說道:“喬老弟,咱哥倆心裏有就是了。你這回賣命似地保護我,我不是什麼不懂。……”
喬茂說:“胡二哥,你別錯會意思。”說到這裏,接不下去了。怔了一怔,方纔吞吞吐吐地說:“我吃振通鏢局的飯,把命賣給振通,那是該當。不過是賊在暗處,我這次再往苦水鋪、李家集去,賊人這工夫一定不知撒出來多少人呢!他們一看見我,要明目張膽地跟我們動手。我就是死,也死在明處,也還算值得。二哥您想,我要是半路上教賊暗暗殺害了,我死了不算事,可是那鏢還是耽誤了訪不着,我這一條命,可算白饒了!胡二哥,我可是衝着你,你說我這回去得麼?你一定教我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得算着。不過,你得估量估量!”
十二金錢俞劍平聽出來喬茂是害怕,不敢再去了。他的話東一句,西一句,雖然不靠邊,可是賊人認識他,他不認識賊,這倒有一半對。
俞劍平心中盤算,正要設法激勸;只見胡孟剛臉色一變,用很沉重的語調說道:“喬老弟,你儘管放心,我看這絕不要緊。反正這一回去的不止你一個,還有閔成樑、周季龍、魏廉跟着你呢。那紫旋風閔成樑,雖然年紀不過三十六七,可是他的武功已然盡得他師父八卦掌賈冠南的奧妙。鐵矛周季龍你是曉得的,他是雙義鏢店的臺柱子,他師哥趙化龍都不如他。沒影兒魏廉,我跟他不熟,可是俞大哥說過,他輕功絕頂,縱躍如飛,你還看不出來麼?他探訪賊蹤,定有把握。他本是綠林出身,賊人的詭計瞞不過他。況且老弟你也不是初邁門檻的人,你也是老江湖了,誰能暗算得着你?你難道怕半路上遇見打劫你的賊人不成?你還怕住賊店,上了當不成?你放心大膽地去。這回並不是請你明訪,乃請你暗趟,也不要你直探賊巢,不過教你摸準地方。摸準了,你就趕緊返回來送信,別的事你全別管。你不挨近賊巢,賊人決不會明目張膽地跑出老遠來,再把你擄回去。就算光天化日之下,真敢亂來,你還有三個夥伴呢。就算他們人多,你們小心一點,你們還有腿會走,有嘴會嚷呢!你放心!大白天價,賊人不會硬綁票。夜晚計算你,你又是行家。喬老弟,你別作難我了,眼下事事都安排好了。就看你這一手了,你可別打退堂鼓。你要是還較勁……這屋裏沒外人,我可就給你跪下了。本來打算得好好的,又變卦了,你、你、你真個地還擠兌我麼?”
鐵牌手胡孟剛雙目怒蹙,面帶焦煩。那九股煙喬茂辭又辭不掉,去又真不敢,他臉上的神氣更是難看。不由把脖頸一縮,把頭一扭,口中喃喃地說:“胡鏢頭,你別下跪,我給你先磕一個頭吧。這是怎麼說的,咱們不是商量麼?我捨死忘生地跑回來,我又是淨爲找彆扭麼!”
十二金錢俞劍平一看兩人又要鬧僵,連忙勸解道:“胡二弟,你失言了。人家喬師傅決不是過慮,咱們總得想個萬無一失的法子,人家自然踊躍前往。盡發急不行,倒耽誤事。喬師傅,這臺戲全靠你挑簾唱開場呢。你有什麼高見,怎麼去才穩當,儘管請說出來,咱們大家斟酌。”
喬茂說道:“誰說我不去,我說不去了麼?我說的是我這一去,準教賊給毀了,我賣命總得賣得值。……”
俞劍平把手一拍說道:“着啊!喬師傅這話太對了!喬師傅這一趟去,倒是越加小心越妥當。要知道咱們是尋鏢,不是拼命,我說對不對,喬師傅?”再回顧胡孟剛說道:“二弟你別把喬師傅看錯了,人家跟你乃是患難弟兄。喬師傅是一準去,不過……要盤算一個十拿九穩的法子,免得打草驚蛇。”
胡孟剛緩聲說:“喬老弟,我心裏着急,你別介意,我當你不願去呢。你不去,我可是抓瞎啦。喂,你說怎麼去才穩當?”
俞劍平輕輕幾句話,扣定了喬茂不好再推卻。喬茂遲遲地說道:“拿穩的法子……剛纔你們說,分四路啦,分八路啦,若教我看,滿用不着。我說,咱們這些人宜合不宜分,給他個一擊而上。你們全跟着我,先奔李家集摸一摸,摸不着,再奔苦水鋪。賊人的垛子窯,反正不出這高良澗一帶,不過方圓百十里地,還用分那些撥幹什麼?就是咱們這一堆,直撲上去,一下子準摸着了,咱們就按江湖道的規矩。這可就該你們二位老英雄出頭,遞名帖,拜山討鏢。給了鏢,萬事皆休;不給,咱們就跟賊人招呼起來。把他們的窩挑了,贓還起不出來麼?這多幹脆!還擺什麼八卦陣做什麼?左不過百十來個賊,又不是捉拿楚霸王,十里埋伏,八路兜抄,用得着這麼大舉動麼?”
俞劍平捻鬚含笑說道:“喬師傅,你的功夫、閱歷、眼力勁,我是很佩服,辦這事非你不可。不過六路下卡之計已定,不好再改。我也知道你的顧慮,是怕遭暗算,可是喬師傅,你何不改了裝去?你臉上抹了顏色,身上換了衣服,打扮一個鄉下人,不就行了?或者裝一個算卦賣野藥的,再把口音改一改。閔、周、魏三位也改了裝,暗暗地跟着你。着啊,你們四個人一塊去。但在白天訪下去的時候,你們儘可以分做兩撥,走在路上,誰也別跟誰說話,你們裝不認識。這麼一來,賊人不論多麼能,再也看不破了。喬師傅,我說一句話教你放心,這夥賊人乃是遼東口音,決計是外路來的,決非本地土寇。他們人生地不熟,說不定是潛伏在哪裏,跟當地綠林勾結着。你只管放心大膽地訪下去,你們出發以後,我再教一兩個好手隨後跟着你。你們只要在前途遇見風吹草動的情形不好,你就發暗號,我只一得信,立刻趕了去接應你。”
俞劍平拿好話擠,擠得喬茂不好再說不去的話了,可是他要挾着,還是教大家一同出發。他自然穩當了,不過這法子不行。
俞劍平不好明白地攔駁喬茂,眼望鐵牌手胡孟剛說道:“喬師傅這話非常的對,實在說起來,這分路下卡子的法子,也顯得太迂了。不過……”轉臉來對喬茂道:“喬師傅你剛纔說的很好。你一逃出來,不亞如縱虎歸山,賊人這工夫不知怎樣的騷撓哩。你這一走,不啻是先贏了他們一招。他們一發慌,喬師傅,咱們真得防備他們溜了。你辛辛苦苦訪得賊人的蹤跡,咱們在前邊搜,他們往旁邊溜,末了咱們趕去了,卻撲一個空,豈不是一番苦心,白費事了?”
俞劍平又轉臉對胡孟剛說道:“不過,只教喬師傅一個人去趟道,那也太懸虛。喬師傅斷不是怕事的人,人家乃是小心,怕誤了事,好在有三位跟着喬師傅一路訪,那就穩當多了。喬師傅你要是嫌人少,咱們多派幾個人跟着你,你覺得哪位跟着你順手,你就挑哪一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回本是暗訪,人去多了,更扎眼。況且咱們就是全去,不過才五十六七個人,賊人全夥卻有百十多個。所以,還是少去人好,少去人不顯眼。着哇!少去人對極了。就是你們四位辛苦一趟,頂好頂好!”
當下,俞劍平、胡孟剛百般激勵,九股煙喬茂百般地推辭。到底事情擠在這裏,他不去是不行的,這纔要約了許多話,俞、胡二人都答應了他。他無可奈何,方纔答應。胡孟剛聽了,這才把臉上的怒氣平消下去,又和俞劍平斟酌了一會,方纔睡了。
到了次日,羣雄紛紛出發。沈明誼等仍去分頭送信邀人。綿掌紀晉光、霹靂手童冠英、少林寺靜虛僧和霍氏雙傑等分四路下卡。白彥倫與鐵掌黑鷹程嶽、楚佔熊等奔火雲莊,拜訪子母神梭武勝文。喬茂和紫旋風閔成樑、沒影兒魏廉、鐵矛周季龍等四人就先奔李家集。俞劍平、胡孟剛便和姜羽衝、竇煥如等,暫時在寶應縣義成鏢店,一面候人,一面聽信,準備哪一路有了消息,便馳往接應。人數雖不多,安排得井井有條。
這些人依照計劃出發,俱都踊躍而前,面無難色,只有九股煙喬茂和上刀山一樣。同行的三個人中,他和紫旋風閔成樑不熟,鐵矛周季龍又有點瞧不起他。只有沒影兒魏廉,是俞鏢頭的晚輩,又受俞、胡的密囑,對喬茂倒很客氣。
臨行時,喬茂便請大家一律改裝。閔成樑、周季龍夷然不屑,兩人只將鏢客的服裝換去,穿上便鞋,披上過膝的長衫。喬茂無法,又找到俞、胡二人嘀咕了一陣。俞、胡暗勸數語,閔、週二人這才笑了笑,扮做兩個小買賣人,但兩人體格魁梧,改裝起來也不很象。
九股煙喬茂和沒影兒魏廉,都是身材輕捷的人,商量着扮做扛活小工。二人穿短打,用根木棒挑着小小的鋪蓋卷,內中暗藏兵刃。四人又約好了互打招呼的暗號。這才向衆人告別,雄赳赳地徑奔高良澗、李家集。
跟着白彥倫備好了名帖禮物,便和程嶽、楚佔熊、雲從龍等,穿着長衣服,騎着馬,前去投刺拜訪武勝文。
俞劍平、胡孟剛送走衆人,便和姜羽衝、竇煥如,留在寶應縣城,暫且聽信。預料至多三四天,定有回報。不想就在衆人陸續出發的當天下晚,義成鏢局櫃房上,就遇見了一件怪事。一個鄉下模樣的人,拿着一個小包,先在鏢局門口張望了一會,忽然進了櫃房,說是:“由海州來的,給十二金錢俞三勝俞鏢頭,帶來一包藥。”
那櫃房中人便要往裏讓。這個人說道:“俞鏢頭在裏面沒有?”鏢局櫃房道:“在!”轉身要去請,那人連連搖手道:“這是俞鏢頭的鄉親託買的,大遠地煩我捎來。我的事情很忙,我也不認識姓俞的,你把包兒交給他就完了。”櫃房道:“哦!你等一等,我請去。”那人笑道:“你們這字號還有錯麼?我交給你們轉給他就行了。”竟轉身走出,順大街入小巷,徜徉不見了。
那櫃房先生拿着這小包裹,覺得這也是常事,剛剛邁步往裏走,義成鏢店的總鏢頭竇煥如恰從後面來到櫃房,問:“是什麼事?又有人託寄包裹麼!”櫃房道:“倒不是煩咱們捎帶的,是俞鏢頭的鄉親煩人給俞鏢頭帶來的。”竇煥如驚訝道:“什麼?”急接過小包來,就桌上打開,且解且盤問道:“那個捎包裹的人哩?”櫃房道:“剛走。”竇煥如道:“怎麼個模樣?象哪裏人?”櫃房道:“是個鄉下人,三十多歲,好象是北方人。……”
竇煥如已將包兒打開,裏面竟是一包包的刀傷藥,一共百十多小包。小藥包之外,還有一幅紙,畫着一個劉海灑金錢、金錢落地的畫兒,旁邊畫着一個插翅膀的豹子,作側首旁睨之狀。竇煥如猛然省悟,罵道:“娘賣皮的,搗鬼?送包的人呢?”颼地竄出櫃房,急撲到門口,往外一望,又喝問櫃房:“你快出來,你看是這個人不是?”用手一指街上。街上一個精壯的漢子手拿紙扇,敞胸露臂,披着短衫,剛剛從鏢局門口走過。那櫃房跟出來一看道:“不是這個人。”這個人回頭往鏢局瞥了一眼,停了一停,卻又閒然走去。竇煥如向櫃房叫道:“黃先生,到底哪個是送包的人?你怎麼把他放走了,也不回一聲?”問得櫃房黃先生啞口無言,道:“我尋思着……”
竇煥如忿然說道:“你尋思什麼?往後無論有找誰的,給誰送東西,甚至於攬買賣走鏢的,從今天起,你千萬告訴一聲,別再把人放走了。你不知道,這是個奸細!他就是劫取鹽鏢的探子,特意來向俞鏢頭賣弄一手花活的。真是,你們真誤事!”一頓吵嚷,鬧得後面也知道了。
俞劍平、姜羽衝忙出來詢問,竇煥如道:“俞大哥,你瞧!我們這黃先生多麼糊塗,這是剛收到的!”一指桌上的包裹,百十包刀傷藥漫散在桌上,最刺目的自然是那金錢落地的圖畫。
俞鏢頭說道:“呀,那送信人現在哪裏?”竇煥如道:“我這不是正說着哩!他們竟把人放走了。”姜羽衝伸手拿起那畫來,俞劍平就仔細搜檢那一個個的藥包。姜羽衝忽然笑道:“哈哈!”俞劍平擡頭道:“怎麼樣?”
原來姜羽衝正翻着這張畫的背面,背面卻寫着字:“書寄金錢客,速來寶應湖,鹽課二十萬,憑劍問有無?”
俞劍平嘻嘻地冷笑道:“好賊,他倒先找起我來了!”
姜羽衝看了看俞劍平的神色,勸道:“俞大哥,他們是激將計,大哥不要答理他們。”但是俞劍平非常氣惱。姜羽衝向櫃房問明瞭送包人的年貌,立將鏢局的人派出一多半,去到各處窮搜了一遍。這當然搜不着,姜羽衝卻也曉得,但是不能不這麼做。
光陰迅速,又過了一天。到傍晚,趙化龍老鏢頭忽從海州派專人,送來一封信,是送給俞、胡二人的。拆開一看,首先觸目的,竟也是一幅金錢落地、飛豹旁睨之圖,另外才是兩頁信。信上說,俞、胡二人報告尋獲賊蹤的信,已經接到了,展限的事正在託人辦理。既已覓得賊巢的大概地點,請二人火速設法討鏢。能不用武力更好,因用武力恐怕難免遲誤,仍以情討爲是。又說此幅畫乃胡孟剛的振通鏢局收到的,由蘇先生給趙化龍送去,趙化龍特意派遣急足送來。
至於這幅畫是怎麼收來的,何時接到的,信上草草一說,竟忘提及。俞、胡二人和姜羽衝、竇煥如,讀信的讀信,看圖的看圖。這張圖的背面巧得很,也題着二十個字,是:“書寄金錢客,速來大縱湖;鹽課二十萬,憑拳問有無。”
竇煥如一拍屁股,罵道:“搗鬼!一個樣的把戲,沒出息的賊,沒出息的賊!”胡孟剛道:“一樣的詞,兩處送,這有什麼勁!”
但是姜羽衝道:“怎麼是一個詞?你不看這是兩個地名麼?”胡孟剛道:“唔,這是大縱湖。”俞劍平這時候默然不語,雙眉一挑,面橫殺氣,半晌才道:“這惡賊戲我太甚,咱們走着看!”
但是,事情越逼越緊,俞劍平離家之後,丁雲秀和留下的小徒弟陸嗣清,整日指撥着練掌,倒也平安無事。忽一夜,聽外院“啪達”的一響,丁雲秀霍地竄起來,到院中一看,只見一條人影,箭似地越房逃走。丁雲秀仗劍急追,趕出院外。忽一想,恐中了賊人調虎離山之計,忙又返回來,招呼長工起來,點燈尋照。這纔在外院,倒座屋門門框上,看見插着一支鋼鏢,鏢上掛着一個小小的錦囊。打開錦囊一看,便發現這幅怪畫。丁雲秀不是外行,從此家中戒備起來。又一想恐怕丈夫不知,才又派人給俞劍平送來。
俞劍平拆開家書細看,這幅圖面也題着二十個字:“書寄金錢客,速來洪澤湖;鹽課二十萬,憑鏢問有無。”
幾天中,連接了三張畫,竟邀定三個地點,一、寶應湖,二、大縱湖,三、洪澤湖;卻也湊巧,全在江北地方。胡孟剛竟未看出詞句似同而大異,俞劍平和姜羽衝卻已看出,不但地名是三個,第一憑劍問有無,第二憑拳問有無,第三憑鏢問有無。分明指示着俞劍平三絕技,一劍、雙拳、三錢鏢,劫鏢的賊人都要會會。
俞劍平勃然大怒,立刻與姜羽衝商議,要派人分到寶應湖、大縱湖、洪澤湖三個地方,去尋訪這飛豹爲號的仇敵。姜羽衝道:“但是,賊人如果是藏頭露尾地戲弄你,他並不在邀定的地點等你呢?”
俞劍平道:“我有法子!我此行恰巧把金錢鏢旗帶來一杆,我就打着鏢旗走。賊人是有志氣的,我看他敢不敢動我的金錢鏢旗。而且,他會畫畫兒戲弄我,我就不會掛幌子找尋他?我一定這麼辦!”
俞劍平怒氣衝衝地吩咐手下人,快買一匹白布來。他要在白布上親題文字,指名要會這個藏頭露尾的插翅豹子,他要教人打着這一丈二尺長的白布幌子,幌子上寫着“十二金錢尋訪插翅豹”,就這麼遊遍寶應、大縱、洪澤三湖。他要公然叫陣,看看賊人有沒有膽量來答話。
姜羽衝道:“萬一他不出來答話呢?”胡孟剛緊握雙拳道:“那他就栽個死跟頭,還是怕人家十二金錢……”這個主意,立刻就這樣打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