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六十章 憚強敵伉儷籌善策 揭真面仇讎針鋒對

  趁着亂勁,時、李二人忙把阮佩韋調出來。阮佩韋剛纔的話很衝,此時果然垂頭喪氣地說道:“我看走了眼,白挨一刀子,丟人了!”時、李二人同聲勸他,把他拖出正房。

  卻當阮佩韋往外走時,於錦早已瞥見,嘻嘻地冷笑了一聲,張口欲誚罵,環顧衆人,忽又忍下去,臉上不由帶出驕傲之態來。趙忠敏見衆人已然釋疑,也要發話,被於錦攔住了。兩個人握手示意,各裝出沒事人的樣子來,置身局外,往屋隅一躲,一言不發,靜看俞劍平作何舉措。

  在場羣雄紛紛究詰飛豹子袁承烈的來頭。奎金牛金文穆自言自語道:“飛豹子不是綠林,這傢伙是幹什麼的呢!跟俞爺怎麼個碴呢?……我說俞大哥,這飛豹子袁承烈既跟你結仇,你一定認識他了?”

  馬氏雙雄也湊過來對俞劍平道:“關外有金場、牧場,還有人蔘場。這姓袁的又叫快馬袁,什九是幹牧場的。我說俞大哥,你不是沒到過遼東麼?你跟他一個幹牧場的,怎麼結的樑子呢?”又回顧胡孟剛道:“喂,胡二哥,你和當年幹牧場的人有過節沒有?”

  衆人都這麼問,十二金錢俞劍平不遑置答,眼光看到外屋,見阮佩韋隨着李尚桐、時光庭出去了。他便突然站起來走到於錦、趙忠敏面前,深深一揖,滿臉懇切,手指着心口,慨然說道:“二位賢弟,你很看得起我俞劍平,我心上感激,我也不必說了。我和二位交情還淺,我和令師兄是換命的弟兄。二位信中的意思,我已經聽明白了。二位是幫我來訪鏢的,可是現在又突然發覺劫鏢的袁承烈也是朋友,你二位就爲難了……”

  剛剛說到這裏,松江三傑再忍耐不住,就突然大聲發話道:“於、趙二位是好朋友,咱們誰都很佩服的。剛纔這個碴,咱們說破就算完,咱們誰也別提了,我們說正格的。我說於三弟,你二位是幫忙爲好來的,你二位還不願意把鏢尋訪着麼?我請問請問二位,到底飛豹子袁承烈這小子是幹什麼的?是怎麼個出身?請二位趕快說出來,咱們大家聽一聽,好找他去,衝他討鏢。”

  此言一出,頓時有數人附和,同聲說道:“着啊,於、趙二位既跟飛豹子姓袁的認識,就請你二位費心,把這傢伙的來頭、巢穴、黨羽,一一說出來。你就是給咱們鏢行幫大忙了,一下子把豹子弄住,那就是你二位頭一件大功。”

  鐵牌手胡孟剛哈哈大笑,很得意地說道:“這可好了!我們大夥費了一個多月的工夫,也沒把豹子的準根掏着。二位賢弟竟能知道他的實底,這太好了。衝着俞大哥和我的面子,你二位就費心說說吧。就算二位跟飛豹子認識,也不要緊。我們不過是打聽打聽他的身世、來歷,我們還是按江湖道,依禮拜山,向他討鏢。決不會把二位抖露出,教二位落了不是。”

  衆人七言八語,於錦、趙忠敏一聲不響,環視衆人。猛然站起來,仰面大笑。笑罷,於錦將麪皮一繃,用很冷峭的口吻,向衆人說道:“對不住!衆位的意思,是拿我們當賣底的人了?”衆人忙道:“豈有此理,二位不用提了,二位絕不是賣底的。”

  於錦大笑道:“諸位起初疑心我賣鏢行的底,現在又拿話擠我賣飛豹子的底;我弟兄不知哪根骨頭下賤,竟教人這麼小看!”歐聯奎忙道:“二位錯想了!我們看信,已知二位和飛豹子認識,決不能教你賣友,我們只求你把飛豹子的出身說一說。”

  於錦怒極,將手一插腰,正色厲聲道:“我明白!衆位是教我弟兄說實話。對不住,我兩人的意思全寫在信上了,難爲蘇老師唸了這半晌,諸位還沒有聽明白!我弟兄教人家瞧不起,拿我們當奸細,弄得寫一封私信,也教人給抄搶了去。我弟兄如今的嫌疑還沒有摘落清楚,我們呢,還在這裏待罪,怎麼諸位又說起別的話了?對不住,我弟兄的機密全都寫在信上了。諸位要想詢問這封信以外的話,哼哼,不管哪一位,不管怎麼說,恕我弟兄沒臉再講。就拿刀子宰了我們,我們也不能多說半句!”說着,轉對俞劍平道:“俞老鏢頭,我弟兄靜聽你老人家的發落!”衆人一聽於、趙二人猶存芥蒂,忙紛紛勸解。於、趙越忍不住瞪眼大嚷起來。

  十二金錢急急地將胡孟剛推了一下,向於、趙二人重複一揖到地,慨然說道:“二位賢弟,再不要說了!這些位朋友都是給我幫忙的一番盛意,恨不得把飛豹子的實底早早根究出來,好搭救我們胡二弟的家眷。他們可就忘了二位爲難了。二位的苦衷,我俞劍平最爲明白。我剛纔不是說麼,二位本來是幫我的忙的,助訪鏢銀來的;可是現在忽然發覺這劫鏢的袁某人也是你二位的朋友,二位這才做了難。覺得幫誰也不對,不幫誰也不對,不幫誰也不好。二位這才揹着人商量,打算潔身引退,事先要寫一封信問你那大師兄。二位這辦法實在很對,就是我俞劍平設身處地,我也要這樣辦的……二位不用着急。我俞劍平斷不肯強人所難,教好朋友兩面受擠……”

  俞劍平轉顧衆人道:“諸位快不要問了。憑衆位怎麼問,他二位實在不能回答。他二位跟俞某是朋友,跟飛豹子也是朋友,那封信上已然說得明明白白,都是朋友,幫誰也使不得。我說於賢弟,可是這個意思吧?總而言之,既然有這等情節,我們應該拋開於、趙二位這封信,我們大家另想辦法,根究飛豹子的蹤跡,我們不應該從於、趙二位口中,打聽飛豹子半點的消息,至於這封信……”

  俞劍平叫着於、趙二人的名字道:“二位賢弟,這信我依然奉還二位。二位只管發出去,且看令師兄如何答覆便了。我們這裏,照樣還是先回寶應縣,再轉奔火雲莊,到子母神梭武勝文武莊主那裏登門投帖,請他給我們引見飛豹子,我們定期會面,索討鏢銀……”

  俞劍平又向衆人笑道:“再說,賤內大遠地從海州尋來。我講句笑話吧,她也許訪着一點線索,特意邀着朋友,給我送信來了。我們訪求飛豹子並不爲難,何必定要擠於、趙二位呢?我說對不對,胡二弟?”

  說罷,俞劍平站起來,把殘信索到手中,仍交於錦。他一面勸阻衆人,不要呶呶,催大家各歸各屋,趕早安歇,明早好一齊上路;一面命人上房,把智囊姜羽衝換回。略將奪信還信之事,告訴姜羽衝。又抽空邀着老拳師夜遊神蘇建明和鐵牌手胡孟剛,偕同去找阮佩韋、李尚桐、時光庭三人,把三人安慰一番,親手給阮佩韋裹好傷,說了許多密話,是教三人不要灰心的意思。然後,十二金錢俞劍平回來,由姜羽衝陪伴着,重新極力安慰於、趙二人;但只說了許多好話,並不打聽飛豹子的來歷。

  趙忠敏性直,於錦心細。兩人你望我,我望你,雖深感俞鏢頭的推誠相待,仍有點餘怒未息,同時疑誣頓雪,又很得意。俞劍平接着勸道:“算了吧!你二位和阮佩韋不熟,他一向如此冒失的。我們大丈夫做事,丟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的苦心已得大家信諒,我盼望二位明天再不要提起了。二位想想看,阮佩韋這時候該多麼後悔?二位爲我擔點嫌疑,任勞任怨,我俞劍平心裏有數。”

  智囊姜羽衝此時坐在俞劍平身旁,就跟着幫腔,往外引逗於、趙的話。姜羽衝先因衆人只顧內訌,忘了外患,他就急急登房,暫代瞭敵。等到亂過去,他這才跳下房來,忙找到蘇建明、阮佩韋,先把信中原委問明,想了想,這纔來到上房,故作不知,當着於、趙的面,向俞劍平探問:“剛纔是怎的亂了這一大陣?”俞劍平又把剛纔之事說了一遍。

  姜羽衝順着口氣,把阮佩韋抱怨一頓:“交朋友不該這麼多疑!”跟着向俞劍平道:“這個飛豹子原來姓袁,叫袁承烈,不是綠林,是遼東開什麼場子的,又叫快馬袁,這定是開牧場子的了。俞大哥,你從前可跟這樣一個人物打過交道?有過樑子麼?”說時,眼角掃着於、趙。

  俞劍平綽須微笑道:“這個,先不用管他,我現在記不得了。好在內人快來了,我想她必不是空來。我的意思還是回寶應縣,聽聽內人怎麼說,隨後再往火雲莊去。”

  姜羽衝欣然說道:“這個我知道,我聽說俞大嫂還邀來一位肖武官,是俞大哥的師弟,當然探出飛豹子的實底來了。大嫂一到,定有捷音。我想飛豹子這一回再沒處藏躲了。”複用戲謔的口吻說道:“俞大嫂乃是女中丈夫,不愧爲俞大哥的賢內助。當年你賢伉儷聯劍創業,爭雄武林。凡是俞大哥的事,俞大嫂一定纖悉皆知。並且女人家心細,俞大哥忘了,俞大嫂一定記得。這個飛豹子的來歷,我敢說俞大嫂一定曉得。”

  俞劍平笑道:“我最健忘,賤內比我年歲小,的確比我有記性。”姜羽衝道:“那更好了。”俞劍平道:“所以我說,不必再在此耽誤,我們速回寶應縣,實爲上着……”姜羽衝做出踊躍的樣子來喝彩道:“對!”好象一到寶應,一見俞夫人丁雲秀,這飛豹子一準不能遁形潛蹤了。俞劍平這樣說話,姜羽衝已經明白。這意思就是說:“鉤稽飛豹子的底細,我們另有辦法。朋友不肯告訴我,我無須乎教朋友做難。”

  趙忠敏聽了,不甚理會,於錦卻覺察出來了。人家越是不肯問,就是越形容自己跟飛豹子交情近,當下默然。趙忠敏只看於錦的形色,於錦既不言語,他也就裝啞巴了。

  跟着,姜羽沖和俞劍平又提到回寶應縣,訪火雲莊的步驟。因又問到俞劍平當年創業,得罪過什麼人。飛豹子三字反倒軼出口邊,全不談了。可是仍不冷落於、趙二人,俞、姜二老照樣的一句半句向於、趙談談問問。於錦尋思了一回,忍不住了,朗然說道:“剛纔那封信,俞老鏢頭只聽見唸誦,還沒有看。這封信已經扯碎,我也不打算髮出去了。”俞劍平道:“可以另寫好了,再發出去。”

  於錦道:“那也不必,俞老鏢頭,由這封信總可以看出,我弟兄絕沒有泄漏我們鏢行的機密。我們鏢行本有行規,我弟兄就不管行規,也得看在我們大師兄跟俞老鏢頭的交情上。前兩天我弟兄無端被人當奸細看,心中實在不好受。……”姜羽衝忙道:“好在是非大明,已經揭過去了。”

  於錦道:“誤會是揭過去了,但是我們和這飛豹子究竟是怎樣個來往,俞老鏢頭不肯問,我卻不能不表一聲。老實說,我們只是欠人家的情,沒跟人家共過事。”話到口邊,姜羽衝趁這個機會,淡淡地問道:“這個人不是開牧場的麼?你二位怎會欠他的情呢?”

  於錦翻着眼睛,掃了姜羽衝一眼,面對俞劍平道:“俞老鏢頭,我們跟飛豹子的交道,本來不該說。我弟兄奉大師兄錢正凱的派遣,前來助訪鏢銀,事先實不知這劫鏢的就是飛豹子袁某,臨到鬼門關一場鬥技,方纔斷定是熟人。這個袁某的確不是綠林,是在遼東開牧場子的。我們跟他並無淵源,只在六七年前,我們鏢局押着一票鏢出關,因爲押鏢的鏢客在店中說了狂話,行在半道上,竟出了岔錯。我們的鏢被馬達子麥金源抄去了。大師兄錢正凱帶着我,出關訪鏢,誤打誤撞,又和破斧山的瑞寶成因一言不和,動起武來。我們人少勢孤,被人家包圍。我們大師兄展開絕技,與瑞寶成苦鬥,眼看不得了。適逢其會,這個飛豹子押着馬羣,從瑞寶成的線地上經過。他和瑞寶成素有認識,當那時他是路過破斧山,聽說山下困住了關內的鏢客,他就騎一匹劣馬,由破斧山的二當家陪着,前來觀戰。”

  於錦接着說道:“這時我們大師兄和我,還有兩位朋友,已經危急萬分,被人家圍在兩處,各不能相顧。可是我們大師兄視死如歸,絲毫不怯,依然苦戰不休。這個快馬袁想是存着‘惺惺惜惺惺’的心思,手拿一根大鐵鍋煙袋,竟策馬突圍,撲到戰場,把瑞寶成勸住。問明原委,知是誤會,對我們兩家說:‘同是武林一脈,不打不成相識。’極力給我們排解。瑞寶成很敬畏這個快馬袁,當下頗留情面,不但把我們放了,還邀上山寨,當朋友款待。我們大師兄十分感激,在宴間與瑞寶成、快馬袁,極力結識。到這時快馬袁方纔說,他並非山寨的主人,他也是過客,特來順路拜山的。他好象很佩服我們大師兄的膽氣和武技,拿着我們當朋友看。問我們大師兄是哪裏人,開什麼鏢局?因何事出關?錢大師兄據實相告,這快馬袁大笑,自說也是關內人……”

  說到此,姜羽衝不覺回問道:“哦,他也是關里人,是哪一省呢?”於錦眼珠一轉笑道:“這個我可是忘了。”俞劍平向姜羽衝點了點頭,笑道:“恐怕是直隸人。”於錦道:“也許是的。”俞劍平道:“以後如何呢?”

  於錦道:“以後麼?錢大師兄就將失鏢尋鏢之事如實說出來。這快馬袁十分慷慨,對瑞寶成道:‘這位錢朋友的武功乃是武當北派正宗,和瑞爺門戶很近,你們二位很可以交交。不過人家到遼東來,人地生疏,全靠朋友照應。他這不是訪鏢來的麼?瑞爺看在武林分上,何不幫個小忙,替他查找查找?’那瑞寶成就大聲說道:‘錢鏢頭的鏢,我倒曉得落在誰手裏了,不過錢鏢頭這位趟子手說話太難聽,所以我剛纔不能不和錢鏢頭比劃比劃。其實錢鏢頭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轉臉又對我大師兄說道:‘老實告訴你,你的鏢落在麥金源手裏了。’我那大師兄立刻起身道謝,就要找麥金源去討。快馬袁和端寶成一齊勸阻道:‘麥老四爲人古怪,只怕情討不易。’這快馬袁拿出自己的名帖來,又勸瑞寶成也拿一份名帖。由他二位出頭,備下禮物,派破斧山的一個小嘍羅,面見麥金源,以禮討鏢。居然只費了十幾天的工夫,把原鏢取回。”

  於錦接着說道:“我們大師兄因此欠下了快馬袁的情,至今已經六七年,始終未得一報。那時候,小弟本也在場,知道此人本非綠林,乃是牧場場主。他這人生得豹頭環眼,手裏拿着一根大鐵鍋煙袋,說話氣度非常豪爽。我們乍來時,雖聽說劫鏢的人,生得豹頭環眼,手使鐵菸袋打穴,我們也是心中一動。但因不知劫鏢人的姓名,而快馬袁又非綠林,我們也就沒有聯想到是他。這一次在苦水鋪,得知劫鏢的人外號叫做飛豹子,我們這才知道一準是他了……”

  姜羽衝道:“那也不見得吧!他一個開牧場的,無緣無故,跑到江南劫鏢,做這犯法的事,又是何意呢?”

  於錦又看了姜羽衝一眼道:“他爲什麼劫鏢,我可不知道,我只曉得快馬袁又叫飛豹子罷了。”俞劍平道:“快馬袁真叫飛豹子麼?”

  於錦道:“一點不錯!原因他在牧場,有這快馬袁的外號,乃是……”說至此一頓,卻又接口道:“我索性說了吧。他的岳父叫快馬韓,這是繼承他岳父的外號。後來他和遼東三熊因奪金場,比武爭霸,仗他一人之力,把遼東三熊全都打敗,並且把三人收爲門徒。人家遂贈了這麼一個外號,叫做‘飛豹子單掌敗三熊’。現在這裏劫鏢的主兒生得豹頭環眼,正和快馬袁的相貌一樣,論年紀也是五六十歲,使的兵刃又是鐵菸袋杆,並且外號又都叫飛豹子,這十成十準是他了。飛豹子快馬袁素日在關外寒邊圍子,開着牧場。我們卻不曉得他究因何故,跑到關內劫鏢?但是他既指名要會俞老鏢頭,猜想他或者跟俞老鏢頭從前有過過節兒,我們可就不曉得了。俞老鏢頭,我已將真情實底說出來了,你老跟我們錢大師兄是患難弟兄,又是同行。現在這劫鏢的飛豹子就是快馬袁承烈,快馬袁又對我們鏢局有恩……我們先不知他是快馬袁還則罷了;既知道他就是快馬袁,請你老替我弟兄想想,我們能怎樣辦呢?所以我們弟兄迫不得已,纔想告退。又恐怕我們大師兄也許另有兩全之策,我們這才偷偷寫信,要請問請問他。我們決沒有當奸細的心思,我們只怕對不住兩方面的交情罷了,誰知道反爲這個,遭大家白眼呢?”

  於錦侃侃而談,一口氣講罷,目視姜羽衝,仰面一笑道:“我要說,不用誘供,我可以不打自招。不過要象阮佩韋那麼拿我不當人,硬擠我吐實,我可就頭可斷,嘴不能輸。或者哪一位拿我當傻子,總想繞着彎子來套問我,我也偏不上當,教他趁不了願。我就是天生這種混賬脾氣!幸而俞老鏢頭大仁大義,拿我們當朋友,沒拿我們當小孩子,我只得實說了。說是說了,我可就對得住俞老鏢頭,又對不住飛豹子了。我實不該給人家泄底,我現在只有和我們趙四弟趕快潔身引退。”說至此戛然而住。

  話鋒衝着姜羽衝攻擊上來。姜羽衝老練之至,臉上連動都不動,反倒哈哈大笑道:“好!還是於賢弟痛快,於賢弟真是快人快語,我佩服之至!於賢弟是怕兩面得罪人,其實你不會跟你們令師兄出頭,給說和說和麼?……真個的,快馬袁的家鄉在哪裏?”

  於錦搖頭道:“對不住,這個我說不出來。至於說和,只怕我兄弟沒有那麼大臉面!”俞劍平心知於、趙猶含不悅,便向姜羽衝示意,拋開正文,只說閒話。左夢雲從外面進來,趨近俞劍平,似要耳語。俞劍平道:“有話大聲說,不要這樣了。”左夢雲囁嚅道:“阮佩韋和時、李二位……”

  俞劍平道:“哦,他三位錯疑了好朋友,心上不得勁,待我過去勸勸他。”向於、趙道:“天已不早,二位歇歇吧。”急站起來去見阮佩韋。

  阮佩韋很懊喪地坐在另室,衆人知他沒趣,就勸說道:“阮大哥,多虧你冒險挨這一刀,咱們才得探出飛豹子的真姓名來。又知他是遼東開牧場的,這實在是奇功一件。”

  蘇建明捫須笑道:“別看我剛纔那麼說,若沒阮賢弟出頭做惡人,於、趙的信我們真沒法子索看。阮賢弟這一回任勞任怨,給俞、胡幫忙不小。”這麼勸着,阮佩韋稍微心寬,面向時光庭、李尚桐,嘆了口氣道:“我真渾!我這一來,算是得罪錢正凱哥們了……”

  衆人忙道:“那不要緊,等到事後,俞鏢頭自然會想法子給你們兩家和解。”不想九股煙喬茂蹭過來,忽然說出幾句冷話,向歐聯奎道:“交朋友全靠有眼珠子,瞎目瞪眼的人總得吃虧,饒吃虧還得罪人。人家於錦是我們鏢局本行,有行規管着,人家怎會給賊做底線?拿人當賊,不是作賤人麼?依我看,咱們得擺酒席,好好地登門給人家道歉。”

  阮佩韋勃然變色,時光庭、李尚桐尤怒,站起來道:“對對對!我們三個人全是瞎眼的渾蛋,得罪人了!”李尚桐口齒最厲害,冷笑道:“阮大哥,咱們衝着喬鏢頭,咱們也別在這裏裝渾蛋了!”蘇建明老頭子很不高興,道:“喬師傅這是怎麼說話!”周季龍把喬茂推出去,大家又重勸阮佩韋等三人。

  俞劍平跟着左夢雲急急進來,向阮佩韋道:“阮賢弟,虧你這一來,我們得知許多線索。你一心爲我,得罪了人,還受了傷。還有時、李二位,你們哥三個全是爲友燒身……你三位別聽閒話,我俞劍平自有道理。”

  俞劍平兩面安慰,費了許多話,纔將事情揭過去。隨後把老一輩的英雄都邀過來,一同揣摸這快馬袁的爲人。俞劍平想不起袁承烈這個名字,更猜不出因何與己結仇,馬氏雙雄熟知北方武林人物,也不曉得這個人的根底派別。

  蘇建明、童冠英等本是江南的武林,和遼東牧場簡直如風馬牛。大家你問我,我問你,亂猜一陣,誰也猜不出來。末後幾個老英雄都說:“這個人什九必是俞鏢頭的仇人轉煩出來的。或者這個人現時開牧場,從前也是綠林。俞劍平當年創業時與他有過樑子,也未可知。”姜羽衝道:“不必瞎猜了,還是回寶應縣,訪火雲莊。”

  於是大家略略歇息,轉眼天亮了。十二金錢俞劍平即請夜遊神蘇建明率一半人,留在苦水鋪一帶設卡;其餘的人都隨俞劍平、胡孟剛、姜羽衝回去,吳玉明徑由苦水鋪回東路卡子。童冠英堅欲跟俞劍平赴火雲莊,至於南路卡子,他要轉煩別人替他去。但赴火雲莊是攻,看卡子是守,別人也不願退後。鬧了半晌,姜羽衝道:“好在上南路卡子去也得通過寶應縣城,咱們到城裏再定規吧。”童冠英方纔不說什麼了。

  俞劍平、胡孟剛、童冠英和兩三個受傷的人騎馬先行。其餘青年有的僱牲口,有的坐太平車子,一同出離苦水鋪。俞劍平這幾個人都騎的是自備的好馬,由早晨動身,傍晚便進了寶應縣城。

  此時義成鏢局的總鏢頭竇煥如,已與青松道人到火雲莊去了。現在鏢局的只有沈明誼、無明和尚和義成鏢局的幾位鏢客。俞劍平、胡孟剛先對無明和尚說了些客氣話,跟着向鏢局中人打聽近日情形。

  義成鏢客說是郝穎先去了之後,一舉一動,被敵監視,很不容易着手。竇煥如與青松道人等昨日纔去,還沒有回信。跟着吃完晚飯,喝茶休息,把受傷的夏靖侯、葉良棟幾個人留在鏢局,請醫療治。俞劍平就要馬不揭鞍,連夜馳赴火雲莊。童冠英道:“俞大嫂不是後天就來麼?你怎麼不等一等?”姜羽衝道:“我們的人熬了好幾夜,得歇一晚上。還有他們坐車的人,現在還沒到,我們應該候一候他們。”

  俞劍平心中焦灼,迫不及待。胡孟剛掛念獄中被扣的家眷,覺得既已訪知飛豹子身世,就該立赴火雲莊。如能抵面一斗,立討鏢銀更好;不然的話,便應設法到遼東,搜他的根子去。

  俞劍平對衆人說道:“依小弟之見,我打算和胡二弟,再請幾位,現時就動身。別位可以明早走。我和胡二弟趕到火雲莊,恰在夜半,我們就索性乘夜入莊踩探一下。等到白天,咱們的人也到齊了,再登門投帖,拜訪那個武勝文。姜五爺,你說這麼辦,好不好?至於這飛豹子,既知他在遼東開牧場,有名有姓,自然不難究問。我此刻就寫信,請這裏的師傅們給發出去,託北京、保定的同行,轉煩遼東同業代訪。”

  沈明誼皺眉道:“由江南發信到遼東,往來還不得一個多月?還不如由我們海州鏢局,託海船送到煙臺,轉往營口。山海關的景明鏢行,不是跟馬氏雙雄共過事麼?”俞劍平道:“這也可以,我們不妨雙管齊下。”胡孟剛道:“好!咱們就立刻辦起來!”十二金錢俞劍平便索筆墨,親自修書。胡孟剛也要寫信,姜羽衝道:“胡二哥,你念我寫吧。”

  無明和尚在旁插話道:“這個快馬袁原來是一個開牧場的,他不遠千里,跑到這裏劫鏢,劫的又是鹽鏢!他不惜身罹重罪,做這等大案,猜想他和俞、胡二位必有極深難解的仇隙……”九股煙道:“那還用說?”胡孟剛急急瞪他一眼道:“你又……”

  俞劍平一面寫信,一面答道:“是的,是的。這飛豹子一定是跟我過不去,無奈我和胡二哥實在琢磨不出來。”旁顧童冠英道:“這飛豹子的姓名,我們昨天才探出來,明師父剛到,還不曉得,童師傅費心替我說說吧。”

  童冠英就移座挨近無明和尚,把昨晚於、趙之事,對無明和尚說了。這無明和尚生得瘦臉長眉,好象個得道高僧,骨子裏卻是武技超絕、做事狠辣的拳家。他的外家功夫名震一時。他此來乃是過路,被竇煥如挽留住,請他照看鏢局。他因聽說靜虛和尚正助俞、胡訪鏢,他也要和俞劍平結納結納,故此留下了。靜虛和尚跟他乃是兩個宗派,童冠英卻和他很熟,兩人當下說得很熱鬧,可是一句出家人的話也沒有,完全說的是江湖勾當。

  不大工夫,俞劍平把信寫好,投筆站起來道:“這時剛起更,胡二弟,走吧!”跟着姜羽衝也寫好了信,各信都由俞、胡、姜、馬等人共同列名,交給義成鏢局的人,煩他發出去。

  外面人已將鞍馬備好,點着燈籠,兵刃、暗器也都檢點了。俞劍平拉着胡孟剛,對無明和尚說:“明師父,火雲莊的子母神梭武勝文和這劫鏢的飛豹子袁承烈,一定素有認識,交情很深。現時飛豹子或者就在火雲莊。……”

  童冠英道:“這些話我都對明師父說了。俞大哥的意思,是要邀明師傅一同去,是不是?我已跟他說好了,他說我去他就去,我自然是去。姜五爺,你快派人守卡子吧,我們一僧一俗,今晚陪俞大哥到火雲莊去一趟。剛纔聽沈明誼師傅說,郝穎先他們就住在火雲莊藥王廟。明師父去了,更方便。別耽誤了,誰去誰留,快點安排,咱們立刻出發吧。”姜羽衝對胡、俞說:“就是這樣,請松江三傑夏靖侯二哥留守寶應縣,就便養傷。請夏建侯大哥、谷紹光三哥,暫守東路卡子。俞大嫂來到時,這裏已經備好了公館,再請留守的人趕快送信來。”松江三傑本不願意留守,俞劍平一再拜託道:“三位已經很受累了,守卡子也是要緊的事。”又道:“賤內若到,可以問問她有什麼事,就教她趕快轉赴火雲莊,不必在這裏耽誤了。”

  胡孟剛道:“我們走吧!”把腰帶一緊,頭一個站起來。蛇焰箭嶽俊超道:“俞大哥,對不住,我得明天走。我的蛇焰箭全用完了,還得趕緊買辦硫黃火藥,動手現做。”姜羽衝道:“嶽四爺明、後天走,全可以。”又將俞門弟子左夢雲留下,好招呼他的師孃俞夫人丁雲秀。

  十二金錢俞劍平、胡孟剛、智囊姜羽衝、霹靂手童冠英及其弟子郭壽彭、無明和尚,連馬氏雙雄馬贊源、馬贊潮,沒影兒魏廉、九股煙喬茂,共十個人,帶一個領路的趟子手,連夜出離寶應縣,由趟子手挑燈先行,把馬鞭力打,如箭似地飛馳而去。

  這時二更剛過,晴空無雲,天色黑暗。衆人銜枚急走,只聽得蹄聲得得,衝破寂靜的曠野。一口氣走出六十多裏,距火雲莊還有二十里地。前面正有一座小市鎮,應該進鎮打尖歇馬。胡孟剛說:“我們只飲飲牲口,還是往前趕。”姜羽衝道:“就是趕到,恐怕也快天亮了。”

  俞劍平道:“趕着看。聽說火雲莊沒有店,在這裏歇歇馬也好。”遂由趟子手上前覓店砸門,把牲口喂飲了。天氣熱,大家開了房間,忙着洗臉,擦汗,吃茶。這些人都是老行家,在店房內,一句話也不說。卻是砸門聲,馬蹄聲,仍驚動了住店的客人。

  從別的房間,走出一個客人,到廁所解溲。俞劍平推門往外瞥了一眼,那人打着呵欠,走回己室。俞劍平便走出來,到馬棚看了看。隨後付了店錢,大家扳鞍上馬。

  再往前走,距火雲莊還有二三裏,大家把馬放慢。一鉤新月從薄雲透出微光,已經是下半夜了,姜羽衝招呼路上多加小心。俞劍平把兵刃抽出來,一馬當先,搶到最前面,緊護着嚮導走。

  九股煙喬茂夾在當中走,惟恐受了暗算。忽然一陣風過處,背後又有蹄聲。無明和尚的馬不好,落在後面,恰好聽見,忙招呼大衆留神,諸人駐馬傾聽,果然有馬蹄奔馳之聲,好象這匹馬越走越近,忽然又轉了彎,往岔道上走遠了。

  胡孟剛大瞪眼道:“難道這又是飛豹子的黨羽?”姜羽衝道:“不要理他!我們還是往前走。”俞劍平微哼了一聲,心下恍然。無明和尚道:“要是賊黨,做什麼不追過去看看?”俞、胡二鏢頭齊道:“追就上當,他們要誘咱們走瞎道。”

  大家策馬又往前行。趟子手舉鞭指着前面道:“到了。”衆人在馬上一望,黑忽忽一大片濃影,住戶至少也有一二百家,那藥王廟就在莊內靠東南隅。俞、胡、姜、馬一行翻身下馬,趟子手道:“我們怎樣進莊?”

  俞劍平道:“這時刻多早晚了?”趟子手道:“有四更天了吧。”俞劍平道:“人先進莊,馬稍留後。”將馬拴在莊外樹林內,留人看馬。本想多留兩三人,九股菸害怕不肯幹,沒影兒爭功也不肯幹,只可單留下童門弟子郭壽彭一人,其餘的人一齊進莊。

  俞劍平當先,無明和尚押後,急繞莊巡視一遍,一見可疑之處,便由趟子手引導,躡足潛行,徑往東南隅走去。不想在莊外繞看無人,剛剛進內,便聽見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從人家房上飛竄過去。九股煙喬茂叫了一聲:“有人!”

  幾位老英雄把兵刃握在掌中,身子全都沒動。沒影兒魏廉一聲不響,往臨街宅牆上一躍,登高急尋,那人影已隱匿不見。魏廉還想搜尋,被俞劍平輕輕喚住,催他下來,說道:“天已快亮,不便動手了,咱們快找郝穎先郝師傅去爲要。”

  十二金錢俞劍平暗自詫異。這地方是火雲莊,不是古堡,這武勝文不管他真面目如何,在表面上總算是當地紳士,他不該在本鄉本土做出綠林舉動。就是飛豹子胡鬧,武勝文也該加以阻止,怎麼這裏竟有夜行人出現?俞、胡、姜等全都這麼涉想,不肯貿然動武,可是爲防意外,俞劍平和童冠英便左右護着趟子手往莊裏走。

  轉眼來到藥王廟附近,俞劍平命趟子手上前叫門。童冠英叫着無明和尚,要趕奔廟後,從後面跳牆進去。無明和尚笑道:“我不去!那一來,我真成了跳牆和尚了。”沒影兒魏廉道:“童老師,我陪你去。”馬氏雙雄道:“咱們一同去。”四人立刻離開前邊,繞奔廟後去了。

  餘衆貼牆根藏在黑影裏,由俞劍平陪着趟子手,來到藥王廟山門口,登上石階,輕輕彈指扣門,裏面無人應聲。九股煙喬茂此時忽然勇敢起來,掄拳“啪啪”一陣狂打。姜羽衝忙奔過來,將他攔住道:“手輕點,別驚動四鄰!”

  九股煙道:“怕什麼?夜半叫門,不犯法呀!”胡孟剛低聲道:“你這人說話總是另一個味道,咱們不是……”一句話未了,半空“唰”的一聲,一道寒光打來。胡孟剛、姜羽衝往旁一竄,俞劍平就一俯腰,山門上“錚”地響了一下,一支暗器(袖箭鋼鏢之類)釘在門上了。嚇得九股煙喬茂失聲一喊,拼命竄開。

  衆人急尋暗器來路。暗地裏早又唰的一聲,接着發出一支暗器,衝俞劍平打來。俞劍平一側身,伸手把鏢抄住,翻手還打出去。跟着把趟子手一提,提到牆根。發暗器的地方在側面房上,距廟很遠,暗器打得很有力。俞劍平還鏢打到,那人影一晃,沉下房脊,隱隱聽見一聲冷笑。胡孟剛大怒,喝道:“什麼人?”

  無明和尚怒吼一聲,把戒刀一亮道:“什麼人膽敢擾亂佛門善地?”那人影從牆根黑影中竄出來,飛身上房。俞劍平、姜羽衝、胡孟剛也忙搜索過去。頭一個衝過去的是無明和尚。

  那人影在房上伏腰飛跑,轉眼間跳落平地。無明和尚追過去,往前一撲,掄刀就砍。那人狂笑道:“朋友又來了?這回你可得不了便宜!”抖手又打出一鏢,無明和尚急閃。那人撥頭又跑,轉過一條小巷,忽然站住,口打胡哨,從暗處竄出兩個人,把無明和尚打圈圍住。無明和尚昂然不懼,用他那揚州土話,厲聲喝道:“好個劫鏢賊,你就來吧!”頓時對上手,刀鋒乍交,敵人忽叫道:“咦,這是個出家人?”無明和尚邊罵道:“出家人也要開殺戒!”邊刀光揮霍,力抗三敵。

  俞劍平等跟蹤尋到。月色微明,俞劍平略瞥戰況,心頭一轉,急忙喊道:“前面可有郝師傅麼?”敵人倏然一退,內中一人應聲道:“我是程嶽,來的可是師父麼?”

  兩方面竟是自己人,頓時住手。俞、胡、姜三人湊近一看,原來是程嶽、戴永清和白彥倫三個人。兩邊的人聚在一處,俞劍平道:“白賢弟辛苦,你們三人埋伏在這裏做什麼?可是飛豹子來了麼?那個武勝文就公然拿出綠林手腕,對付咱們人麼?”白彥倫環顧衆人道:“說不得,這武勝文刁滑極了!我們教他擺佈得一點也動彈不得。大哥,我們進廟去吧!不然的話,他又會支使出鄉團來搗亂了。”

  大家在外面不便多談,忙踐階而上,來到山門口。胡孟剛道:“廟裏還有人麼?怎麼總叫不開?”白彥倫道:“硬叫門,自然叫不開,我們有暗號。”戴永清道:“待我來。”取出飛蝗石子,用一塊白布包上,這白布上面有記號,抖手打入廟內。回頭對俞、胡、姜道:“你瞧,回頭就有人開門。”

  石子投入一響,廟中竟無人開門。白彥倫道:“唔,難道都睡了不成?”俞、姜二人低聲:“不對!白賢弟,我們有幾個人從後面跳牆進去了,別是他們鬧起誤會來了吧!”白彥倫道:“都是誰?”胡孟剛道:“是霹靂手童冠英和馬氏兄弟、沒影兒魏廉。”白彥倫道:“不好,咱們快進去看看。”

  黑鷹程嶽道:“我去。”才躍上牆頭,那山門已然豁剌地開了。後面當真也險些動了手,童冠英剛剛躍上後山門的牆,背後便飛來了一石子。魏廉忙叫道:“我是鏢行!”楚佔熊方從隱身處出來。

  白彥倫、楚佔熊等引俞、胡、姜、童一行人,進了藥王廟的一所跨院。這廟殿宇很多,有兩個僧人和一個火居道人住着。前前後後,空房子極多,隨便可住,就是失修太甚。因火雲莊沒有店,借民房不便,義成鏢局竇煥如託人給住持僧許多香資,把三間禪房借妥,郝穎先等先後兩撥人都住在這裏。

  大家齊進禪房。點着了燈,未遑就座,先由楚佔熊陪着魏廉,把莊外的郭壽彭和那十一匹馬,先引進廟來,拴在空廡內。黑鷹程嶽道:“我們外面還得安放人,白店主請在這裏說話,我去房上瞭望。”白彥倫道:“就在廟裏吧。”程嶽點頭出去,躍上大殿。

  姜羽衝道:“你們戒備得這麼嚴密麼?”白彥倫道:“唉!這武勝文真真不是好貨!我們這些天,教他們打着鄉團的幌子,監視得一步也施展不開。”

  九股煙喬茂咧嘴道:“好,倒是我們探窺人家,還是教人家窺探我們呢?”胡孟剛怫然道:“喬爺,這些話少說一句,行不行?你怎麼跟誰都是這樣?”白彥倫倒笑了,說道:“九股煙喬爺的口齒,我早就聞名的。”

  俞劍平道:“郝師傅怎麼沒見?竇煥如鏢頭、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他們由前天動身,難道全沒到麼?”白彥倫道:“他們昨天到的。……”

  胡孟剛最爲心急,搶着說道:“豹子在這裏沒有?我告訴你,我們訪出他的根底來了。他姓袁,叫袁承烈,又叫快馬袁,是遼東開牧場子的。你們這裏究竟怎麼樣?竇鏢頭他們幾位全上哪裏去了?請你趕快說一說,我們還打算此刻就到武勝文莊內去一趟哩!”

  白彥倫忙將經過的情形扼要地說了一遍。原來白彥倫等第一撥人,和郝穎先等第二撥人,先後到武勝文家裏投帖拜見,沒得結果。劫鏢之事,武勝文先說一概不知。可是他又道:“俞鏢頭名氣太大了,有人要領教領教他。也許得罪了人,有人要較量較量他。我倒也聽見一點影子。”跟着又明白說道:“我這裏倒真有一位朋友,羨慕俞鏢頭的拳、劍、鏢三絕技,要想見識見識。”

  白彥倫、郝穎先等一聽這話,忙追問他這位朋友的姓名,武勝文卻又不肯指明。他對郝穎先附耳低聲道:“此人乃是綠林,說出來不便。我可以把這人的相貌說給郝爺聽,就煩你轉告俞鏢頭。這人的相貌正是豹頭環眼,年近六旬。”分明影射着飛豹子。

  武勝文又說:“還有一位年輕的武林,也要見見俞鏢頭。”郝穎先忙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說:“既有這兩位朋友,郝某不才,倒要見見。”武勝文忽又把話推開道:“郝師傅要想會會敝友,現在他一老一少全在芒碭山。郝師傅不嫌辛苦,可以到芒碭山找他去,我可以派人陪了去。”芒碭山離此地甚遠,郝穎先恐去了撲空,不肯上當。拿很刻薄的話擠兌武勝文,堅請武勝文把那人邀來。武勝文笑道:“那得過些日子。”

  總而言之,行家遇行家,拿空話探實情,是一點也探不出來。末後只可動真的了。郝穎先和白彥倫、黑鷹程嶽,幾個人一商量,打算夜探火雲莊。但是白彥倫和黑鷹程嶽前已探過。這火雲莊內外戒備森嚴,你這裏沒動,人家那裏已經派人看上了。打更的,巡夜的,全不是尋常百姓,武功都很好。他們有時拿出鄉團的面孔,來阻擋鏢行;有時拿出綠林的手法,來搜探鏢客。白彥倫初到的當夜,住處便教人家搜了一回,幸被看破急趕,那人跳牆跑了。武勝文家出來進去的人很多,白彥倫等總想探一探飛豹子究竟在那裏沒有?可是挨不進門去。

  有一次,黑鷹程嶽瞥見兩個美貌女子,騎驢來到武家門口,下驢時,看出她們穿着鐵尖鞋。次日便見這兩個女子,結伴前來逛廟。這藥王廟不到廟期,一無可逛。兩個女子卻到處遊觀,連鏢客的寓所也進去了。正趕上程嶽回來,六目相對,互盯了幾眼。其中那個體態輕盈的女子笑了笑,對女伴說:“咱們走吧。”程嶽急進屋檢查,一物不短,卻多了一支袖箭。再綴出來時,那女子不進武宅,反走到武家鄰舍去了。

  郝穎先和黑鷹程嶽、白彥倫、楚佔熊等,又分做兩撥,由白天起,故意溜出火雲莊,假裝回縣,藏在青紗帳中,耗到半夜,突然奔回去。哪知剛到火雲莊口,不知怎的,人家早得了信,竟燈籠火把的,出來多人。那武勝文騎着馬,把郝穎先、白彥倫的名字叫出來,對他手下人說:“這是熟人,你們怎麼拿熟人當匪警呢?”給明着揭破了。

  如此設計多次,總未得手。郝穎先、白彥倫都覺得武勝文明明可疑,卻訪不着一點實跡,自己面子上太難堪,因此含嗔不肯空回。等到最後,經他們加意窺查,竟窺出子母神梭武勝文家必有地道通着外面,外面也另有巢穴。曾經一次、兩次,望見大撥的人在武宅鄰近,忽隱忽現地出沒。白、郝等因此越發地流連不歸了。卻幸兩家對兵互窺,彼此逗弄。武勝文還保持着紳士的面目,只防備鏢客窺探,並沒有認真動武,雙方纔沒激出事來。白彥倫把數日來的情形,對俞、胡、姜、童諸人說了,又說:“現在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竇煥如,這幾位已到,由郝穎先師傅引領,到西北隅搜探武家的地道和別處的巢穴去了。他們說好,要盡一夜之力搜一搜,大概也快回來了。”

  衆人聽罷,都不信武勝文竟有這麼大勢派。胡孟剛尤爲忿怒,恨不得報官抄他。只可惜礙着武林規矩,又沒有抓着他的把柄。胡孟剛道:“若真抓住把柄,武勝文就是窩藏要犯,這個罪怕他吃不起!”

  俞劍平打算到武家附近看看,又覺着時候太晚了。童冠英躍然說道:“我們只在門前宅後繞一繞,還不行麼?”戴永清、白彥倫齊說:“不行!他會支使鄉團出來跟着我們,聽說他還是這裏鄉團的什麼頭兒呢!”衆人都想去到武宅看看。白彥倫攔不住,終於先派幾個人,前往試了一試。果然碰見巡夜的人,頂回來了。俞劍平道:“算了吧,白趕了一夜,我們還是跟他明着來。”遂將禪房略加收拾,支起幾個鋪。大家安歇了,可是全睡不熟,便躺着商量辦法。

  轉瞬天亮,郝穎先、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連同巡視莊外的竇煥如,一同回來。俞劍平等一躍而起,相迎問訊。九頭獅子殷懷亮道:“郝師傅真可以,這一回居然把武勝文私設的地道探出來。就憑這個,咱們很可以稟官告發他。”衆人一聽,齊聲說道:“妙極,妙極!武勝文刁滑萬分,我們這一下子,豈不是抓住他的把柄了?”

  童冠英向郝、殷三人道:“你們諸位還不知道哩,飛豹子的姓名、來歷,現在也掏着了。”姜羽衝道:“諸位請坐!現在一切都有頭緒了,俞大哥、胡二哥可以好好地歇一會兒。我們吃完早飯,就一齊見武勝文去。”胡孟剛眉飛色舞說道:“我們找他要飛豹子的行蹤。他如不說,便拿地道的話點破他,揭開了明底。我真急了,我是什麼面子都不顧了。”

  姜羽衝忙道:“不可如此。俞大哥、胡二哥,你二位可以客客氣氣跟他講面子。至於威脅的話,不妨由別人代說。”童冠英道:“誰陪着去說呢?這個可是得罪人、做惡臉的事。”馬氏雙雄笑道:“這可沒法子,只可由軍師爺出場了。軍師的口才是好的,說話最有力量。”姜羽衝皺眉道:“非我不行麼?”衆人笑道:“非你不行!”

  大家越說越高興,可是全忘了問這地道長短如何,怎樣探出來的。還是慣說破話的九股煙喬茂,忽然發話道:“這地道倒是犯法,倘若人家把它堵死呢?”郝穎先微笑道:“只怕他現堵來不及,這地道有一里多長呢!”

  在場羣雄到底公推姜羽衝、郝穎先、白彥倫、童冠英四個人,陪同俞、胡二位鏢頭前往登門拜望武勝文。另跟着黑鷹程嶽、沒影兒魏廉,假裝投帖的鏢行夥計。

  戴永清笑道:“喬爺總得跟去,全靠他認人哩。”九股煙很不情願道:“這上桌面的事,可沒有我。”胡孟剛道:“不錯,喬老弟總得去。”童冠英說:“我們何不請青松道長、無明方丈一同去?一僧一道去了,也顯着我們俞大哥、胡二哥交遊廣闊。”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一齊推辭道:“我們出家人排難解紛,是可以出面的。出頭尋人生事,恐怕不便。”

  姜羽衝道:“我倒想起一策,二位很可以同去,反正由我做壞人,說狠話就是了。我們去的人最好能代表我們江南武林各派。無形中警告他:得罪俞、胡,便是得罪我們江南整個武林。”大家遂又轉勸一僧一道,青松、無明只得首肯。跟着又勸俞、胡、姜三位:“趕快歇歇吧,省得到場說話沒精神。”

  當時議定,大家又躺下,可就忘了在外面安人了。那邊武勝文在本鄉是人傑地靈,早就得着了信息。鏢行的祕密,他竟知道了多半。歇到辰牌,胡孟剛跳起來道:“這可夠時候了,我們去吧。”白彥倫道:“一清早堵被窩拜客,似乎差點。”胡孟剛道:“不早了,鄉下人起得早。”竇煥如道:“總該吃過早飯。”胡孟剛唉了一聲道:“把我急死了!”楚佔熊等全笑了。姜羽衝道:“胡二哥沉不住氣。你臉色不正,帶出熬夜的相來了。”

  胡孟剛心中有事,實在不能成眠。十二金錢俞劍平到底與衆不同,他居然說睡就睡,又很靈醒。歇了一刻,聞聲睜眼,坐了起來,看看天色道:“我們怎麼吃早飯?這裏未必有飯館吧?”白彥倫道:“這可沒有,我們就煩廟裏的火居道人代做。”胡孟剛道:“趕緊做飯,吃完就走。”

  於是又耗到吃早飯的時候。大家好歹就算吃飽。俞劍平、胡孟剛、郝穎先、白彥倫、童冠英、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九頭獅子殷懷亮、姜羽衝一共九人,都穿上長衣服,袍套靴帽,打扮齊楚。由程嶽、喬茂、魏廉三人持帖,拿了預先備好的禮物,齊奔武勝文的家宅。

  走進巷口,便見兩個閒人遛來遛去,武勝文家門口還站着一個長工模樣的人。一見鏢行羣雄來到巷口,那兩個閒人抽身便走,向武家門口的長工打一手勢,那長工立刻翻身進宅。羣雄相顧,微微一笑。看這武宅,坐落巷南,是所高大房子,幾乎壓了半條巷,起脊門樓,高牆聳立,內似築有更道,與鄰舍的竹籬柴扉矯然獨異。

  衆人便要驅馬直抵門首,俞劍平擺手說道:“不可。”就在巷外下馬。武勝文交遊雖廣,象這些騎馬客人也不常見,頓時引來好多看熱鬧的。

  俞劍平、姜羽衝等昂然入巷,由魏廉、喬茂看馬,程嶽投帖。武宅門房出來一個長工,賠笑說道:“你老找哪一位?”程嶽道:“我們是江南俞劍平、胡孟剛幾位鏢頭,專誠拜訪貴宅主。”遂把名帖遞過去。長工接名帖一看,並列着九個人名,又看看禮單,笑道:“對不住,敝莊主現時沒在家。請你稍候,我進去言語一聲。”程嶽忙道:“俞、胡諸位久聞武莊主大名,這次是打由海州專程來的,務求一見。”長工道:“是,是!我知道,請您稍候一會。”說完把禮單、名帖都拿進去,好半晌不出來。

  俞、胡、姜站在階前,餘衆在對門牆根立等。從宅內走出來一個人,又從巷東口進來一個人。良久,那長工纔出來,滿臉賠笑道:“剛纔我們管事的說了,諸位都是遠來的生朋友,偏巧莊主出門了,有失迎候,很對不起。不知諸位住在哪裏,請留下地名,容莊主回來,一定趕緊答拜。禮單請先拿回去,敝管事不敢作主。等莊主回來,你再當面送……”這長工言語便捷,面澤齒皓,顯見不是鄉下人。

  程嶽冷笑道:“噢,武莊主沒在家,未免太不湊巧了。這一次俞、胡二位鏢頭是專誠求見,不見佛面,不能輕回。我們久仰武莊主武功驚人,交遊很廣,斷不會不賞臉。請仔細看看這名單,列名的這幾位都是親到的,人數不多,可都是江南各宗各派的武林知名之士,素常散居各處,如今聚在一起,就是專爲向武莊主領教……是有事情才肯來的。請你費心再回稟一聲。武莊主如在近處,不妨請他回來。我們在這裏稍候一會。”程嶽說這話聲音很大,爲的是要師父聽見。

  俞劍平、姜羽衝微然一笑,往前挪了一步,登上臺階。忽從裏面走出一個長衫人,年在中旬,精神滿面,用沉重的聲調說道:“長福,什麼事?客人還沒有走麼?”程嶽張目道:“足下是哪一位?我們是從遠地專誠來拜訪武莊主的。”長工忙道:“這是我們管事先生……先生,剛纔我把莊主不在家的話說了。這位說,客人全是武林名家,各處聚來的,一定要看看莊主。不見佛面,不肯空回……可是這話麼?”程嶽正色道:“一點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管事先生走過來,向程嶽舉手笑道:“俞鏢頭是親到的麼?那可勞動了。敝東確纔出門,不過今天一準回來。”且說且看道:“哪一位是俞鏢頭、胡鏢頭?”

  俞劍平打量此人,拱手答道:“就是敝人姓俞,足下貴姓?武莊主究竟何時可以賜見?”那人答道:“原來是俞鏢頭,久仰,久仰!在下姓賀。俞鏢頭乃是江南第一流有名武師,今天光臨荒莊,真是幸會,只可惜敝東出去了。哦,怎麼還有別位武林名士,越發地不敢當了。那麼辦,我替敝東暫且擋駕,你老先請回。敝東昨天看朋友去了,原說今天回來。回頭我就派人請他去,我一定把諸位這番賞光盛意,告知敝東,敝東一定要答拜的。”滔滔不絕,堅詞擋駕,卻又力保今天回拜。這人又索過名帖,點名問訊衆人。

  姜羽衝發話道:“我們這幾個人已經具名在帖上了,請無須乎逐個動問。請你轉告貴東,我們先回去,過午再來,倒不勞他答拜。”胡孟剛大聲說道:“我們遠道而來,定要見一見!”

  俞、姜退下臺階,管事人還說客氣話。衆人早已走出來,出巷上馬,徑回藥王廟。卻有程嶽、魏廉留在巷外把着。這一次拜訪,武勝文竟拒而不見。

  馬氏雙雄問道:“這是怎的?”姜羽衝道:“他們許是驟聞俞大哥親到,有點驚疑,也許怕我們報官捉他。”童冠英道:“對!他們鬧得太不象話,可是避不見面,行麼?”

  俞劍平也覺這一次拒不見面,出乎意外。胡孟剛更是有氣,拍案發恨道:“不行,這不行!我看他一定不跟我們見面了,我們得跟他動真的!”

  正說處,外面有腳步聲。跟着聽見一個響亮的喉嚨叫道:“俞鏢頭在這院住麼?”戴永清忙迎出來道:“你是哪位,要找誰?”

  俞劍平、童冠英探頭望見,道:“哦,原來是武莊主家的管事賀先生。”還同着一個黑臉漢子、一個瘦子,共是三人。前面由藥王廟的火居道人引路,從大殿轉到禪房來。

  俞劍平等迎出禪房。這賀管事三人遠遠地作揖道:“俞鏢頭、胡鏢頭,沒有累着啊!”讓進屋來,未容遜座,便遞上武勝文的一紙名帖,手中還捏着一大把紅柬,道:“俞鏢頭、胡鏢頭、郝鏢頭、白鏢頭,諸位請了!剛纔諸位走後,在下立刻打發人給敝東送信。敝東一聽,後悔得了不得。敝東乃是鄉下人,素日最好交朋友,諸位都是武林名人,貴客遠臨,敝東很覺榮耀,恨不得和諸位立刻見面。無奈敝東今天出門實在有事羈身,不能恭迎,所以忙着打發我來安駕。敝東一準過午回宅,申牌時候設個小酌,恭請諸位賞光,到敝宅聚聚。敝東理應回拜,不能親來,因恐諸位怪罪,所以順便教小弟轉達一聲。鄉下地方沒有可吃的東西,只不過是一杯水酒……”

  他環顧衆人道:“屆時務請諸位英雄賞臉,通通全去。敝東本打算教聽差長福來請,又怕他笨嘴笨舌,末後還是由小弟來了,真是簡慢得了不得,諸位千萬原諒。哦,我還忘了一句話,敝東自慚卑微,不足以待高賢。另外還邀了幾位陪客,也都是武林同道,是諸位很願意見面的。”說到這裏一頓,眼盯看衆人。

  衆人俱都聳然一動,互相顧盼。胡孟剛失聲道:“哦,還有陪客,是我們願見的?”姜羽衝忙拿眼光暗攔他,大聲說道:“貴東也太客氣了。怎麼還有別位武林朋友,都是誰呢?”賀管事道:“談不到客氣,敝東還覺着抱歉呢。”把下半句問話,竟拋去不答。

  姜羽衝不肯放鬆,又緊追一句道:“陪客都是哪幾位?說出來我也許認識。”賀管家笑道:“敝東交遊很廣,我也說不上來。”說着把紅帖散給衆人道:“俞、胡、姜諸位鏢頭,還有白彥倫白爺、郝穎先郝爺,都到敝宅去過,我是認得的。這位是青松道人,這位是無明方丈。這是請帖,請你哂收……還有別位,恕我眼拙認不清。哪一位是童冠英童老英雄?哪一位是殷懷亮殷老英雄?……”他的意思要把帖遞到每人手內,就此認清面目。沒影兒魏廉搶過來,把帖接到手內道:“你交給我吧,請坐下吃茶。”

  鏢行羣雄想不到,子母神梭武勝文會來這一手,竟挑明簾,發請帖,邀請赴宴。胡孟剛瞪着眼,看看俞劍平,看看姜羽衝,不曉得敵人之宴,應否踐約。別位鏢客也很納悶,剛纔登門拒見,現時設宴相邀,猜不透武勝文弄何把戲。(哪知人家起初乃是留出空來,集衆一議。現下設宴相召,又是謀定而行。)

  當此時,鏢客都看着俞劍平和姜羽衝,這一番或赴宴,或謝絕,要言下立決,當着人沒有商量餘地。俞劍平說道:“賀先生,謝你費心!不知申牌時候,貴東能到麼?”賀管事道:“敝東乃是主人,一定要到的。”

  俞劍平脫然說道:“好!請帖我本不敢領,但既承貴東錯愛,自當趨候。只要杯茗共談,就很好了,賜酒卻不敢領。我們是生客,焉有乍會面就叨擾之理。不過座上還有別位武林,我俞劍平又該替貴東當知客的了。”遂在請柬上,打了一個“知”字,仰面道:“我準時踐約,請貴東務必準時到場……”

  轉瞬到了申牌。俞劍平、姜羽衝檢點赴宴的人數。預備入座的只有八個人,除俞、胡、姜而外,霹靂手童冠英、漢陽郝穎先、無明和尚、青松道人和竇煥如鏢頭。隨行的是童門弟子郭壽彭、俞門弟子黑鷹程嶽。其餘的人由九頭獅子殷懷亮、馬氏雙雄率領,暗帶兵刃,做爲外援。俞劍平道:“赴宴的人太多了。”衆人說:“不可不小心。”

  八個人打點要走,忽又有人來到藥王廟。那個賀管事陪着一個四十多歲的紫面紳士,騎馬來請。見了俞、胡,說道:“宴已擺好,請諸位賞光。”俞劍平笑道:“武莊主太客氣,還用人催請?”竟慨然允行,一齊上馬。來到巷口,離武宅尚遠,忽然轉了彎。俞劍平道:“怎麼不在武宅麼?”紫面紳士賠笑道:“武莊主說,窄房淺屋,難以招待高賢,他是臨時借的屋。好在離這裏不遠,也在巷內。”童冠英和姜羽衝互看了一眼,也不言語,心中都想:“武勝文到底有些顧慮呀!”

  引到另一處宅子,比武宅較小,倒很整潔。紫面紳士下馬,早有僕役模樣的人過來照應,俞劍平也都下了坐騎。二門內闖然出來一個金剛般的大漢,穿一身華服,大聲說:“俞鏢頭請來了麼?”舉目一看,賀管事道:“這就是俞鏢頭、胡鏢頭……”那大漢笑道:“幸會,幸會!我就是武勝文,久仰,久仰!請裏面坐。”跟武勝文出來的,高高矮矮,還有六七個人,一看便知不是鄉農。

  鏢行羣雄細看這院子,小小四合院,旁通跨院,似有一塊廣場。正房三間全部通開,已擺好了席座,俞劍平看了看東西廂房,心中明白,這裏大概是個學房兼練武場,一定也是武勝文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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