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七十五章 洪澤湖窮搜豹蹤

  紅鬍子薛兆見她真個動了心,哭成淚人一樣,不由動起憐惜之情。他忙側身安慰道:“你這不是傻了,我不是隻要孩子不要大人,我是連你一塊接。我怕你戀着故鄉不肯走,所以把孩子先抱走。這孩子你親生自養的,也是我親生自養的。我也偌大年紀了,人老思子,我焉能不疼?那孩子跟着爹跟着娘,都是一樣的。在你這裏,不過是窮疼;在我那裏,他就是闊少爺了。我告訴你,我幾次三番打發人來,就爲的是接大人、接孩子,孩子、大人我全都要。你快起來,收拾收拾。我都預備好了,巷外停着車呢。你快跟我走,管保你母子見面。不但你母子見面,在我也是父子相逢,夫妻重圓。咱們三口人,現在就算是大團圓。你不用胡思亂想瞎猜疑了。我現在混得很好,你跟我走,到那裏一看,就知你冤我了。咱們有福要同享,我不能一個人享。那邊現成的新房子、新傢俱,現僱的丫頭老媽子一大羣。你一到家,你就是大奶奶,你還戀着故土做什麼?”

  薛娘子仍然嗚咽道:“你做的事太絕了,我可得信呀!你誑我娘倆,我知道你現在是當強盜,還是耍胳臂當老百姓呢?你們全不是好人!你說得好聽,你們專講究闖江湖,拿刀動槍,爲非作歹。”薛兆笑道:“我拿刀動槍,你可是拿刀動剪子,還不是一樣麼?得了,別哭了。你只一去,包你母子團圓;你要是不去,你想想吧,剩你一個人這裏,我們父子可就享福去了。”

  薛娘子哭道:“不行,你得還我孩子。任憑你怎麼說,我也不跟你去。”說着用手推薛兆道:“你們把我的孩子藏到哪裏去了?你快給我。”薛兆道:“不給!不但孩子不給,連你大人我還要呢。別麻煩了,趁早上車吧。”薛娘子似乎覺得動硬的不行,她就拿出女人的本領來。站起來,哭泣着,往屋中尋找,尋了一圈,似無所得。轉回身來,衝薛兆叫道:“你把我的剪子藏到哪裏去了?快給我。”薛兆早已自笑存之,拿眼睛盯着她,笑道:“你還要剪子扎我麼?對不起,我怕!”

  薛娘子道:“扎你幹什麼?我扎我自己!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的孩子抱走了,你索性要了我的命吧。你不給我剪子,你掏出你的刀子來,給我一下子痛快的。”她把脖頸伸得長長的,遞到紅鬍子薛兆面前。薛兆笑着,反要摸嘴巴,施溫存。薛娘子無計可施,恨了一聲,罵道:“我是命裏該當沒兒子,你把我孩子弄走,看這樣子,一定不還我了,我也不要了。”她面向窗外,對徒弟們說:“我算毀在你們爺們手裏了,你們請吧!只剩下我一個人,你們反正得教我安生了吧。”

  說到這裏,她連孩子也不要了,還是不肯跟薛兆走。她自然是口頭上如此說,她心中作如何打算,紅鬍子薛兆一時也猜不透。可是薛兆在當時離家出走,固然可以棄妻子如敝屣;此刻看見他妻子面目清瘦,孤衾獨守,居然把孩子扶養大了,他心中自甚感動。見他妻連孩子也不要了,他越發不忍。真個的,娘子未動凡心,他倒動了伉儷之情。他遂又向妻子花說柳說,一定勸她跟己同赴洪澤湖碼頭。夫妻倆直折騰了半夜,兩個徒弟在當院聽窗根,太覺不象話,又看出此事非今夜所能解決,兩人一聲不響,溜回去了。

  恰巧此時薛兆之子小鬧(乳名),正在薛兆同幫家中哭鬧。二徒回去,同幫老大笑得拍掌打跌地問:“你們老師跟你師母怎麼樣了?那薰香裏,教我給摻了些鼻菸,估量着大生效力了吧?”二徒笑道:“好麼,師叔!你老這一招真損,我們師父的臉都教師母抓了。現在我們師母還是不肯跟老師回去,你老有什麼好的主意沒有?”

  這同幫老大一指鼻樑道:“有何難哉?就憑我這兩片嘴,準保把她一個老孃們說上轎。上回有一個寡婦,不肯改嫁,我老人家一陣哄勸……”說着大笑起來,道:“何況這又不是勸你師孃改嫁別人,還是嫁你師父,我就不信勸不走她。”同幫老大是個半瓢子,立刻要看笑話,自告奮勇,穿長衫,要一直找了去做說客。命大家慰哄着那正在哭鬧的小薛,並逗他說:“小侄兒,別哭了,我去接你娘去。回頭準把你娘和你爹爹一塊接來。好小子,你乖乖地等着吧!”

  同幫老大笑嘻嘻地命二徒引路,一直尋了下去。不一時,來到薛娘子家門口。同幫老大用手一推街門,沒有推開,眼珠一轉,問那兩個徒弟道:“你們哥倆臨走時,關門沒有?”二徒會心一笑道:“哪可怎能倒上閂?”兩人溜出來時,不過將門扇倒帶,門扇原是虛掩着,這工夫可是推不開了。裏面早已加閂緊扃。老大對二徒越發嘻嘻哈哈地調笑道:“好了,你師孃跟師父這工夫一準團圓了。”

  說着,同幫老大掄起拳頭,蓬蓬哄哄一陣砸門。半晌,才聽紅鬍子薛兆含嗔帶笑地跑出來,且行且罵道:“你們這兩個東西抽什麼風?教四鄰聽見,什麼樣子?”同幫老大在門外一晃腦袋,立刻接聲道:“老哥別罵!是小弟我,給大哥道喜來了。”跟着嘩啦的一聲,薛兆從里門開了門閂。同幫老大登登地往裏跑,拉着薛兆的手說:“大哥,我得見見這位會咬人的大嫂子。……喂,大嫂!您老好!你老才睡麼?”

  薛兆果然是掩襟倒履出來的,隨着同幫老大往屋裏走,笑罵二徒道:“甚麼咬人不咬人的,你這兩個東西,加枝添葉,你們倒會改你師父了。”隨着大聲叫了一聲道:“我說喂,來了朋友了。”這分明是通暗號,越發招得同幫老大笑聲不住,直往裏面闖。四個人上了臺階,屋中燈光明亮,薛娘子慌慌張張由牀下地,把被褥一掀。同幫老大先盯了薛娘子一眼,隨後打躬作揖問好:“大嫂子,我給你老稟安了。大嫂子今天破鏡重圓,大喜事價,我得賀賀。可是的,大喜事價,大嫂怎麼還哭得兩眼通紅?我們大哥欺負你老了吧?不要緊,他要欺負大嫂,我教小巴狗咬他!”

  儘管老大大肆惡謔,薛娘子消瘦的兩腮微起紅雲,反倒拿出主婦的譜來,讓坐問姓。薛兆看着太太的神氣,惟恐她再翻臉,忙衝老大遞眼色。同幫老大毫不介意,仍然賊眉鼠眼,端詳人家兩口子的神氣,又驗看牀帳,簡直一臉的淘氣。薛兆笑着極力用話打岔。薛娘子退坐在一邊。老大對二徒說:“怎麼樣,用不着我勸不是。你們倆怕師孃、師父拼了命,立逼我來說和,我說用不着,你們還不信。”二徒站在旁邊,忙道:“師叔說笑話。弟子擔當不起。”

  老大道:“什麼擔當不起,我難道不是你二人催來的麼?”他硬給二徒安上責任了。他爲人很詭,一見薛娘子一聲不響,似乎不對勁,便改口道:“大哥,大嫂,你們二位商量好了沒有?打算在哪天動身呢?”薛兆道:“這裏也得略微收拾收拾,打算後天動身。明天就請老弟費心,給看一乘轎、一艘船。”薛娘子還是一聲不言語。

  同幫老大故意引逗道:“好吧,那是一句話,明天準給大哥大嫂預備好就是。可是有一樣,今天怎麼辦?大哥大嫂只顧敘舊,你可不知道我那小侄子,您那小寶寶,這工夫在我家裏可就鬧翻天了。依我看,大嫂不用在這裏上轎,索性到我舍下去吧。你那令郎,這時候只是要找娘。”

  薛兆忙揮手禁他勿語,薛娘子果然忍不住出了聲:“不行!那小孩子長這麼大,沒有離開過我。你教他們給我送回來吧。”薛兆好容易才把娘子對付好,瞪了老大一眼,恨他多口。薛娘子重得丈夫,暫忘兒子,如今又盯住要兒子。老大自悔失言,忙打圓盤,薛兆剛纔說門口停着車,乃是哄娘子的話,此時老大忙叫來一輛,折中辦理,把薛氏夫妻全接到他家,薛娘子這纔不鬧了。於是連日收拾,夫妻雙雙同到洪澤湖碼頭。紅鬍子薛兆的同幫朋友和地面上有勢力的人,知道他們破鏡重圓,給他大爲慶賀,也和新婚差不多,送禮物、送戲,熱鬧了三天。

  薛娘子總疑心薛兆乾的不是正業,此日一看,方纔安心,前嫌既釋,好好過起日子來。小薛也延師學武修文,儼然是要子繼父業。在紅鬍子重圓破鏡之後不久,洪澤湖突起了奪碼頭的械鬥,又到了英雄用武之時。

  鐵舵幫的下江首領趙七鬆,受人祕約,率衆來拜訪薛二爺。跟着遞過約單,明討好處。紅鬍子薛兆闖江湖,看出趙七鬆不大易與,就說場面話,自己年老,早想退休:“既有好朋友來訪,足見看得起我。來吧,老弟,我這攤子,你就索性接了去吧!”趙七鬆是個精悍的矮子,粗如石墩,猛如莽牛。卻也識得場面話,忙道:“小弟不敢,小弟實是仰望威名,請二師傅當面指教。”

  薛兆見脫不開,就又再進說辭。說來說去,漸漸揭開真面目,趙七鬆要看真章,薛兆又退了一步,索性說四六對分,趙七鬆不幹。薛兆又說出二五對分,趙七鬆說不行。竟提出倒四六來,他要橫插一腿,坐享六成。薛兆哈哈一笑,說道:“好吧!朋友攏道吧,小弟擎着。”

  登時械鬥開始。紅鬍子薛兆身爲四方大長,身先士卒,早把性命看成兒戲。雙方死鬥兩場,勝負難分,不能了事。趙七鬆就提出惡毒的決鬥方法來,要攏油鍋、架刀山,問問薛二爺幹不幹?薛兆立刻答應:“小弟早想着還是這麼辦,直截了當!”

  兩邊的人忙着預備。把熱油鍋燒得鼎沸,把兩串錢用鐵絲穿了,投入油鍋;兩邊對比着,派人探油鍋撈錢。探鍋的人手只一下去,立刻灼焦,這人就殘廢了。趙七鬆手下頗有狠小子,薛兆的徒弟連有七個人舒爪探沸,敵方也有七個人奉陪。看的人慘不忍睹,當事人面色慘白,還在那裏大笑充好漢。連毀了十四隻胳臂,探油鍋仍不能取勝,中證人攔住雙方。趙七鬆依然不退。

  紅鬍子薛兆黃焦焦的鬍鬚立刻一炸,說:“好朋友!夠味,還是咱們哥倆來吧。”他要親自下場了。手下人預備刀山。紅鬍子薛兆打量對方。這趙七鬆象個油簍似的肥而矮,便揣想他的武功,該屬何派。想好,命人架好了刀山圈,自己將黃髮辮一盤,長衫一甩,小衣服也脫了,緊一緊褲帶。赤膊向趙七鬆一拱手道:“七爺,小弟有僭了。”“嗖”地從刀圈中鑽過,身上沒傷,舉止輕捷;回頭來便打量趙七鬆:“七爺,怎麼樣?”趙七鬆哈哈笑道:“這一招可不易,小弟胡亂試一下。”也脫了衣服,一挺身,鑽刀圈跳出去,身上也沒一點傷。

  薛兆一看,忙又改換笨功夫,擺出石鎖、石墩。這趙七鬆居然也能舞弄兩下。薛兆急急地又換軟功夫,軟功夫也沒有壓倒趙七鬆。趙七鬆這傢伙居然點到哪裏,做到哪裏。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薛兆一切齒,拿出末後一着來。喊徒弟搬來長方木板,板上釘着鐵釘,密如麻林,釘短刃尖。把這釘板鋪在地上,另一頭放一張小桌,桌上一桶水,兩把刀,擺弄好了。趙七鬆愕然不解。

  薛兆看了趙七鬆一眼,心沉住了氣;走過來,抱拳說道:“七爺,小弟先僭了。”走過去,吸一口氣,赤身往釘板上一躺,就地十八滾;脊揹着釘,兩手護兩腹,只一翻滾渾身登時被釘子扎得千創百孔,滾身跳起來,孔破處滋滋地往外冒血球。薛兆哈哈大笑,跑過去,到水桶邊,親將一桶水提起,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後抄起單刀,嗖嗖地砍了一趟六合刀。然後“當”的一下,把刀摜在地上,叫道:“朋友,請!”

  趙七鬆吃了一驚,這一招從來沒見過。受了傷,不能喝這些冷水;喝了水,不能帶傷耍刀;可是人家點出道來,不能不走。回顧同夥,看神氣沒有一人敢接碴。趙七鬆把辮子一盤,突然狂笑起來說道:“衆位,在下可沒見過這一手;我既然來了,也得捨命陪君子。好不好,別見笑!”遂也往釘板上一栽,翻了一個滾,登時也渾身千創百孔,往外冒血。也走到水桶邊,提起一喝,登時攢眉,原來是半桶辣椒水。一狠心,也喝了半桶,也提刀一耍,勉強砍了半趟刀,停招笑道:“這刀法在下不行,改日再會。”竟率領同夥,匆匆退去。

  紅鬍子的部下,見首領獲勝,對方不辭就走,登時喝道:“朋友,沒有這麼走的,站住!”齊亮出家夥,要扣留趙七鬆,薛兆連忙喝住。徒弟們和弟兄們察看薛兆的神氣,已然不好,立刻不追究對方,忙辦善後。將薛兆扶上暖轎,飛送回家,連同別的受傷人,趕緊的延醫診治。已死的人們具棺成殮,厚恤遺族。

  薛兆很快地養好了傷。這場慘烈無比的決鬥,偏偏教薛娘子趕上,連炸七個人的事已然鬨動當時。薛娘子初來享受這碗飯,只覺得闊綽舒服,享用過於世家,倒也安之若素了。不承望她的丈夫還是沒脫本行,還是玩這一套。長袍馬褂穿得整齊,打起架來,還是光膀子,豁個兒拼命。薛娘子打心眼裏嫌惡,等到伺候病人傷痊,她就說:“這碗飯我吃不消化!”她就要走。薛兆不教她走,她索性提明:“我沒有大造化,天生守寡的命。你一定教我來享受,你就依我兩條道。”薛兆忙說:“好辦,不是才兩條道麼?什麼道?”薛娘子立刻說出來,第一勸丈夫立刻洗手;第二,不準把這衣鉢傳給兒子,教兒子專上學讀書,不再練武。

  薛兆想了想,這也很有理,遂又敷衍了半年,暗中物色替人。恰有第四個徒弟近日連擋風雨,口才和膽量都有,心路也快,就是對人稍差。第三徒頗有人緣,可是辦事兒總遲一步。挑來挑去,薛兆把事業漸漸交與這兩個人分掌。過了兩三年,很覺妥當,薛兆這才聲明退休。在洪澤湖南岸鐵板橋地方,收買了兩處民宅,重加修建,做了自己的別墅。地方上羨慕他有財有勢有人力,懼怕他半強梁半慷慨,全都尊敬他一聲“薛二爺”!薛兆儼然成了地方上的紳士,輕易不再動刀把子了。

  薛娘子到了這時,方纔安心。至於碼頭上的買賣,經這垂二十年的經營,有兩處船幫、三處腳行,歸薛幫統轄。水旱兩路本是打通一氣的,沒人來奪碼頭就照常營業,和尋常商人無異。另外還有幾處賭局、兩家戲館、一家飯鋪和兩家大店、一家堆棧,也都有薛兆的股份,人股、財股不等,彷彿地面上象這類營業,沒有薛二爺的胳膊架着,就站不穩當。薛二爺官私兩面全有朋友,內中有本幫上一輩給拉攏的,也有薛兆自己連絡的。

  今日的薛兆可以說一帆風順,聲勢大張,在洪澤湖南岸,夠得上稱霸一方;和北岸的顧昭年,把洪澤湖水旱的出產,幾乎全包攬在二人手中。兩個人起初也曾爭奪過。後經好友和解,二人反倒互相關照着,成了莫逆之交。薛兆在鐵板橋退居兩年多,風平浪靜。他也快六十歲了。

  這些事都是舊話。現在,十二金錢俞劍平率鏢行羣雄,追逐飛豹子袁振武和子母神梭武勝文,由北三河直趕到洪澤湖東岔,被凌雲燕半路劃舟來援。又焚舟斷路,忽水忽陸,曲折奔竄,到底沒把飛豹子追上。

  俞劍平見天色已晚,這洪澤湖方圓足夠七百多裏,一望無涯,孤舟難尋,只得領大家宿店。自己與鐵牌手胡孟剛、霹靂手童冠英、智囊姜羽衝策馬備禮來訪紅鬍子薛兆。要倚靠薛兆在此地人傑地靈,替他們設法搜尋豹蹤。

  俞劍平一行先找到碼頭上泰成棧內,跟棧中人打聽了一回,方知薛兆業已退休,他的家離碼頭還有十一二里地。若一徑找了去,如今天色已晚,按江湖道的規矩說,固然不相干;若按住戶人家講,遠客夜臨,似乎失禮。泰成棧的掌櫃說道:“俞大爺不用爲難,現有薛二太爺的四弟子倪天運倪四爺,就在隔壁。目下幫裏的事全由倪四爺、鮑三爺主持,你老若是有事,跟這兩位談也是一樣。薛二太爺打由前年,就不很問事了。”掌櫃的且說且站起來,俞劍平等只得跟着去。他們到隔壁一看,原來是一家大賭局。門開處,一股熱氣撲鼻。六月天氣,許多赤膊的人圍着賭案,大呼小叫地豪賭。那位倪四爺是個矮而瘦的漢子,約有四十來歲,正在櫃房和兩個閒人談話,拿扇子往桌上啪啪地打,且打且罵,好象正議論什麼事。那兩個閒人只說好話:“這不怪他,四爺別生氣。”倪天運罵道:“說什麼也不行!你告訴他去,趁早把原贓吐出來,彼此面子好看。怎麼一點面子也沒有,自己人倒跟自己人過不去!”正嚷得熱鬧,擡頭看見泰成棧掌櫃。眼光一掃,看見了俞、胡、童、姜諸人。這倪四爺立刻住口,重用眼光一打量,回手抓起小褂,往身上一披,說道:“嚇!吳掌櫃,不忙麼?這幾位是……”

  吳掌櫃忙道:“四爺,這四位是來拜訪老當家的。這一位就是江寧府鏢局總鏢頭俞……”還沒說完,倪天運立刻大聲道:“喝!四位達官爺,我一瞧就瞧出來了。在下倪天運,家師薛兆,您這是從哪裏來?咱們裏邊坐!”吳掌櫃把四張名帖遞到倪天運手內,倪天運頭一張便看見俞劍平的片子,一疊聲叫道:“您原來是俞老鏢頭,我可失眼了。您大概是胡老鏢頭,您大概……”他居然把俞、胡、童、姜全猜對了。他手忙腳亂地一路張羅,把四位鏢客請到內櫃房,又請四位寬衣,自己又將長衫披上;又命小夥計打熱毛巾、斟茶。禮貌很熱烈,熱烈之中似乎透出做作來。這就是倪天運做人稍差的地方,由謙虛流入虛聲假氣了。

  霹靂手童冠英有些看不慣說道:“倪爺請不要招待,我和令師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們此來,有一點小事要麻煩他。”倪天運道:“哦,是是!我知道您是家師的老朋友。你有事情,晚輩應當效勞。家師現時不在這裏,你有話吩咐小侄也一樣。”童冠英正色道:“對不住,我們專誠來拜訪令師,還有些別的話要跟他祕商。”十二金錢俞劍平和智囊姜羽衝聽童冠英的話太嫌刺耳,急忙打岔,把來意略表了一表;又委婉周旋了一場。

  這倪天運早知師父跟這四人的交情,遂衝着俞劍平說道:“俞老前輩、胡老前輩!上次您二位發的信,小侄這邊也見到了。我們也囑過同幫,遇事留意,可惜沒訪出一點頭緒。現在既然把飛豹子追到洪澤湖裏來,這很好辦。小侄立刻吩咐他們細細趟。這洪澤湖一向由我們敝幫和北岸的顧昭年四爺兩邊平分佔據着。從來無風無浪,只有上年,有個叫什麼水耗子的,打算在這裏拔衝,教我們給趕走了。近來簡直說,水旱線上的朋友,還沒有好意思來打擾的。我想這飛豹子也無非鬥敗被追,迷無可逃,臨時竄到這邊罷了,恐怕在附近未必準有伏樁。”

  智囊姜羽衝道:“那個凌雲燕,你老兄可知他在近處有黨羽沒有?”倪天運笑道:“不怕諸位見笑,凌雲燕這個名字很生,從前我就沒聽說過。你老既想打聽,你老等着,我這就教他們來。”

  倪天運走到外面,似去叫人。童冠英很不痛快,對俞、胡說:“咱們還是找他師父。”說話時,倪天運同着三師兄葉天樞進來。這葉天樞倒很懇切,以前輩之禮對待俞、胡。俞、胡俱說要面見薛兆。葉天樞道:“家師退休已經兩年多,可是渴念老友。您四位來了,他老一定歡迎。你四位不嫌勞累,小侄可以陪您走一趟。家師的私宅離此處足夠十一二里地呢。”俞、胡想了想,還是面見薛兆;遂煩葉天樞陪伴,策馬一直奔鐵板橋而來。到了薛宅,時已夜半。六七匹馬在門口一鬧,未容葉天樞叩門,薛宅司閽便已聽見,忙即開門。由葉天樞引領,把四位鏢客讓入客廳。

  紅鬍子薛兆想不到俞、胡二人會半夜來訪,他在自己靜堂中早已睡下了。司閽持帖進入,薛兆一看,說道:“噯呀,這老哥倆上次失鏢,託我代找過,又怎麼會今天得閒,跑到這裏來?莫非鏢銀還沒有下落?”立刻披衣起來,幸喜薛娘子沒有知道。薛兆連衣鈕都沒有扣好,便奔出來。此時葉天樞正在客廳陪着俞、胡等人。俞、胡、童、姜等看見薛兆居然有這大勢派,客廳內擺設得很闊綽。胡孟剛頭一個心生感慨。人家也是耍胳臂的,自己也是,人家究會功成身退,坐享尊榮。正自想着,聽紅鬍子薛兆在院中大聲道:“四位老哥,有什麼邀會,湊到一塊了?”一挑簾走進來。

  智囊姜羽衝跟薛兆是初會,細一打量,是薛兆披衣倒履而來。果然不愧叫紅鬍子,頦下生着很濃的一把黃髯,眉棱高聳,氣勢雄偉。雖逾五十歲,一點不露老態,只看表面,十分粗豪,哪知他跟他妻還有那麼一段覆水姻緣。

  薛兆很懇切地,與鏢行四友握手寒暄。看到桌上堆的禮物,就叫到:“好麼,這是誰出的主意,還拿我當外人?買這些東西做什麼?”一面說話,一面遜座。吩咐把客廳中的燈燭全點着了,照得內外通明,這時管事的先生已知主人有遠客到,忙起來張羅打洗臉水、泡茶,拿出許多芭蕉扇遞給來客。一霎時,客廳中忽忽扇扇,全是扇子搖晃了。

  薛兆容來客洗完臉,立逼着寬衣服,脫光膀子。他說道:“天氣熱,大哥,索性涼爽涼爽吧。”命小廝給客人打扇,又叫人到後面取果盤,備宵夜。他自己張羅着,信手將俞、胡送來的禮物蒲包打開,見有水果,笑道:“好好,天正熱,咱們吃!”

  紅鬍子薛兆另有一種作風,顯得豪放不羈。管事先生命人開了車門,把客人的馬牽到馬號。悄悄問鏢行趟子手,從哪裏來的?還往別處去不?正問着,薛兆把來客安住了,立刻來到外面,對管事先生說:“現在什麼時候了?”答道:“子正三刻。”薛兆道:“客人遠來,住店不方便。蔡先生,你教他們快快把西書房騰出來,再騰幾份鋪板。俞鏢頭帶來的人,就煩你招呼吧。”囑罷,回到客廳對俞、胡二友說道:“外頭叫菜不行了,小地方,太偏僻!我教他們在家裏的廚房好歹弄點吃食,四位老哥別笑話。”薛兆殷殷地張羅。俞、童二友素知他的爲人,倒也不理會。智囊姜羽衝暗暗點頭,莫怪他能成事,的確有與衆不同之處。

  鐵牌手胡孟剛首先發話道:“薛老兄臺,你不要客氣,彼此都是熟人。現在我們深夜前來打擾,正有一點急事奉求。”薛兆道:“噢,是什麼急事?”胡孟剛道:“唉!還有別的事麼?左不過尋鏢,我們現在把劫鏢的點子追到洪澤湖裏頭來了。這沒有別的,老大哥得幫我們一把。”又道:“薛大哥你猜怎麼着?這個劫鏢的就是飛豹子!”

  薛兆驚訝道:“你們沒有把鏢尋回麼?這不都快兩個月了。飛豹子又是何如人也?沒聽說過啊!”胡孟剛心急搶話,他的話別人又驟聽不懂。

  童冠英忙插言道:“薛大哥隱居自得,大概外面的情形一點也不曉得。這位飛豹子姓袁叫袁振武,原來是俞大哥當年的師兄。是他爭長妒能,退出師門,銜恨三十年,現在纔出頭搗亂。由打半月內,我們湊了許多人,方纔訪出飛豹子的形跡來由。跟他講定,在北三河比拳賭鏢。被我們連贏數陣,飛豹子眼看要認輸。不意橫插一槓子,比得正熱鬧的時候,官兵忽來剿匪。飛豹子藉端撒賴,甩手一跑,一直跑入洪澤湖。還有火雲莊的子母神梭武勝文,也跟豹黨結成一氣;又有一個青年女裝的飛賊,叫做什麼凌雲燕的,也勾結在一處。現在他們三個人一夥,越發的如虎生翼,出沒難以捉摸了。我們一直追他們,他們忽水忽旱,亂躲亂竄。薛大哥請想,你們這洪澤湖方圍足夠七百里,地方太大了,又是水旱夾雜,實在不易根尋。我們縱然根尋,也怕吃虧上當。我們就想到老兄身上,老兄久霸洪澤湖,可說是人傑地靈,手底下又有許多朋友。此地當真有匪人出沒,你老兄一定不能容他。他們果真在此地潛安祕窟,老兄也必事先有所耳聞。我們專誠來訪,想煩煩老兄,代爲相尋,也是一舉手之勞。現在,我們把前後經過細情全盤奉告。我再冒問一聲,這個飛豹子,大概薛仁兄不一定認識他。這個武勝文和凌雲燕,你老兄可跟他熟識麼?”

  薛兆聽罷愕然,搔首說道:“武勝文這個人,我倒見過。這個凌雲燕,還是上年,我彷彿聽誰說過。怎麼着劫鏢的人會是俞大爺的師兄了,你不是老大麼?”又道:“你們老哥四個遠道來找我,一定事情緊急。我自從退休,外面的消息很沉寂。連你們在北三河大舉決鬥,我也是直到昨天才聽人說起。我這裏正要派人邀你們幾位。”俞、胡聞言也覺愕然,想不到今天決鬥,人家晚天就知道了。如此看來,紅鬍子的聲勢確乎不小,求他幫忙,必不失望。胡孟剛立刻面露喜色。薛兆接着說道:“他們既然竄到洪澤湖,不管他是借道,還是潛藏,或是另有投托,我全不問。這就是咱們自己的事,我幫個小忙。等我想想……”

  薛兆尋思了一回,僕人已將夜餚擺上。薛兆道:“我們先吃。”衆人只感煩渴,倒不覺餓,但有冰鎮的水果、好酒,就隨意用來解熱,且吃且談。薛兆早將主意打好,說道:“這洪澤湖方圓七百里,就屬我和顧四爺分管。……”胡孟剛心急,忍不住說:“薛二哥,我的話可太冒失,你要有法子,還是急不如快,今晚就辦。他們可是一蹭就又溜了。”俞劍平笑道:“薛二哥,我們胡賢弟窘極了,你別見笑。他的家眷還在州衙押着呢。”

  薛兆忙道:“一定就辦。只要飛豹子、武勝文和什麼凌雲燕,跟北岸的顧昭年沒有干涉,我小弟一定幫忙,把他們三人的下落全挖出來,那時再請諸位看着辦。”胡孟剛大喜道:“我先謝謝!”俞劍平、姜羽衝卻不由皺了眉。薛兆先問明飛豹子一行人的相貌年齡,立刻站起來,說道:“我立刻吩咐他們,教他們大搜一下。”

  紅鬍子薛兆到隔壁吩咐徒弟,和葉天樞低議片刻,葉天樞立刻騎馬翻回碼頭,大召同幫,祕密傳命。限在明天午後,要得到初報。

  這裏,紅鬍子竟把四位鏢客款留在家,他也不回宅內,特在書房聯榻夜話,各敘舊情。這書房很大,原有高榻,更支板牀,五個老頭兒聚在一處。黑鷹程嶽與趟子手另由賬房先生邀到外面客廳安榻。姜羽衝看這個書房,居然擺着二十四史、十三經、三通考,好些大部頭的經史,都用檀櫃錦篋裝着,可是書本嶄新,書架積塵,彷彿沒人動過。另有幾部《水滸傳》《三國演義》《隋唐全傳》堆在書架上,頗有手澤,想見書房主人是看過的。

  霹靂手童冠英和薛兆較熟,信手把二十四史的木匣打開。上面真是絹面絲訂的精本,下面剩了空匣,內中有寶盒、牙牌,還有一把匕首。童冠英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薛兆也笑道:“我是個俗物,我連斗大的字只認識三升。你別看我這裏擺着玩藝,那跟帽桶、香爐是一樣,擺着好看罷了。我新近得了一部什麼唐伯虎的《水火圖》,有人說不是唐伯虎,是仇十洲。管他百虎、十洲的呢!只是那些精光的人物太不象樣子,唸書的人一口一個子雲詩曰,一肚子男男女女。教我太太看見了,給燒了。人家說值好幾百兩銀子呢!”

  薛兆還想附庸風雅,俞、胡一心要找鏢銀。童冠英說道:“老兄,我問問你。你怎麼會發這麼大財?我知道我們俞仁兄苦創了二三十年,至多隻趁三萬、兩萬。你怎麼只十七八年工夫,會鋪展這一大片片?我說,你都做了多少損陰喪德的事?”

  薛兆大笑道:“損陰喪德不會發財;就是發了財,來的容易,丟的也模糊。不瞞四位仁兄,我小弟發財的祕訣,就是不怕死,拿着死的心腸來活。結果,越作死,越不會死;越貪生,反倒難免傾生。我小弟實對四位說,我老早就看破紅塵。多活兩年,又有什麼趣味?少活兩年,倒是少受兩年奔波勞碌。我這麼想,事事全看開了。無論創事業,交朋友,我都願意吃虧,不肯多佔便宜。我可不是傻,吃傻虧的人都是糊塗蟲,一準倒運;人家不想傾他,也要傾他了;那就因爲他傻,他不知好歹。我小弟不然,我吃虧吃在明處。我從來不藏奸,不耍滑頭,我把人家的事當自己的事一樣看。辦壞了,我也不後悔;辦成了,我也不太高興。對朋友有真心,也有假意;看事做事,從來不耍花招,不肯欺騙人,所以人家也不肯欺騙我。人家騙我,我也看得出來,想得開。老兄,你要問我怎麼發財,我就是這樣辦,一點兒高招也沒有。”

  童冠英點頭道:“我明白了!我們俞仁兄一生吃虧的地方就是對友太熱,看事太認真。我們薛仁兄就不然了,想不到你會這麼達觀。”姜羽衝道:“薛兄可說是視不勝猶勝,視成猶敗,視死如生,足見高明!”

  俞劍平微笑着說:“薛二哥還有這麼曠達的高見,竟不象江湖人物,可比隱逸一流了。”

  可是人們口頭上的話,未必就是實情,薛兆的話很高,人品不見得準高。老實說,薛兆的成就,多一半還是撞運氣。此外,便是他有人緣,敢死,有狠勁。和飛豹子袁振武很有些地方相象;並且他在地方上所做的事業,也介在良民與強暴之間,可說是不清不濁的人物。飛豹子在遼東長白山,也是爲富一方的大豪,也會一樣地招賭分贓。

  薛兆捫着黃鬚,自述以往得意之事。末後,又歸到飛豹子劫鏢的話上,薛兆大包大攬,願代尋鏢。可是有一樣,俞劍平早已聽出口風,薛兆和北岸的顧昭年平分春色,割據洪澤的水旱運賑,兩人對兵不鬥。萬一飛豹子一流,竟投到顧昭年那邊去,紅鬍子薛兆就不便出頭了。

  到了次日,紅鬍子薛兆陪着四位鏢客,迴轉碼頭聽信。內宅出來人,問老爺子上哪裏去?薛兆說:“這不是來了遠客麼?陪他們進鎮,吃吃玩玩去。”薛娘子監視得緊,薛兆隱瞞得更嚴。當天上午,鐵錨幫的幫友,紛紛傳來祕信:昨天有人確見有大批短打的人,駕着大小四隻船,似乎過路模樣,斜穿洪澤湖往西而去。揣摹時候,恐還沒有渡過洪澤湖西岸,因爲橫斷這湖,總得一天半的工夫。

  薛兆聽罷點頭,說道:“好麼,真有人跑到我的眼皮底下來了。”跟着又有人報說:北岸的顧昭年幫內,昨天確有生客來訪,人數不多,也沒認清面目。又說當天夜間,便見顧昭年把自用的船開出兩艘,全是空載,已經迎投東而去,不曉得要做什麼?

  紅鬍子薛兆愕然,對徒弟說:“這些情形,我們不必詳告鏢行,我們先探探底細。”遂遣一個能言善辯的幫友,拿着薛兆的名帖,前往拜訪顧昭年。仍命人駕快艇,往東西兩岸搜索下去,把飛豹子、武勝文的面貌一一詳告衆人。衆人領命,急馳而去。胡孟剛要請派鏢客做眼線。薛兆笑道:“那倒用不着。”反倒要把店裏的鏢客全接到櫃上來,預備大擺盛宴,好好款待。又把俞夫人丁雲秀接來,由女徒陪宴,並且說:“只要飛豹子沒走,你就交給小弟辦好了。”

  俞、胡不放心,遜謝道:“人太多,太叨擾了。”仍遣鏢客從旱路向外踏訪,並給鄰近鏢行同業送信,煩他們代爲留神,只將水路囑咐了薛兆。

  大家加緊地忙,就在這一天,火雲莊的臥底鏢客,急匆匆逐步追來,給俞劍平、胡孟剛來送信。這剿辦火雲莊的官兵,竟是淮海鎮總兵派來的,還會同着淮安府標兵和海州的捕快。領兵官是一位遊擊將軍,得有大府檄調。不知從哪裏探出來消息,得悉上月在范公堤,劫奪二十萬鹽帑的巨匪,現已竄入寶應湖、洪澤湖一帶。大府特此密下札諭,檄調鎮標,會合水師營,前來剿匪、緝賊。這水陸兵捕居然探出飛豹子的綽號來,並且已經勘知大盜飛豹子刻下潛藏在火雲莊附近。鎮標、府標兩邊共派出二百多名兵丁,在當時可算是大舉,並不算拿賊,儼然是清鄉剿匪的派頭了。

  官軍一開到寶應縣,便力守機密,大兵屯在僻處,並不進城。寶應縣官在事先也奉到密諭,辦理糧臺,府縣得力的捕快改裝祕勘,竟隱隱綽綽勘出飛豹子現時大概隱藏在火雲莊子母神梭武勝文家中。據探確有數十個長工,不時有生客來投,顯見不是良民的舉動。捕快密報委員,委員密報官兵,立刻悄悄進兵。這子母神梭本與地面很有聯絡,也算是地面紳士,可是劫鏢大盜竟在他家,縣官已爲他擔着失察大盜的重罪。密札一到,已嚇得縣官親自傳集捕快,嚴加告誡怕他們泄底,特地嚴告:“劫鏢的飛豹子在不在,我不管;要是跑了武勝文,我可是要你們的命。你們就是私自賄放走的。”

  於是,官兵與捕快驟然掩到火雲莊。這帶兵的遊擊將軍很是個幹員,他把標兵藏在僻鄉,只在夜間進兵;又命一部分兵改裝成小販、佃農,在附近勾稽賊蹤。鏢行這時跟豹黨正在暗鬥,偏偏這一來,鏢行把改裝的官兵當作了豹黨,豹黨也把官兵當作了鏢行,兩下錯疑,官兵越發得手。就在豹黨與鏢行決鬥的日子,官兵已然開到附近。忽見有大批的人在火雲莊出沒,這位遊擊將軍說道:“不好,賊人大概得了風聲了!”原定乘夜掩襲進莊,如今來不及了。遊擊將軍親自率領本標與府標兵同時進發,把火雲莊遠遠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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