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錢鏢第四十四章 論賊情座客滋疑竇 討盜窟羣俠爭先鞭

  沒影兒魏廉到了集賢棧,具說前情。俞劍平、胡孟剛向孟、屠稱謝,復給周、魏道勞。俞劍平咳了一聲,對衆人道:“閔賢弟少年英銳,能折不能彎。劫鏢的豹子不過乘勞幸勝。我們莫說沒怎麼輸給他,就真輸了招,也不能算丟臉,他們無非倚仗人多罷了。閔賢弟那裏,我想還得圓回一場纔好,咱們好歹給他順過這口氣來。”

  雖然這麼說,卻已探知賊勢梟強,不可輕侮。胡孟剛乃對姜羽衝道:“姜五哥,賊人的綽號承孟、屠二兄探明,賊人的巢穴又承周、魏、閔三位訪實。我們來到此處,該怎麼動手呢?現在就去怎麼樣?”智囊姜羽衝環顧衆人,低頭沉吟了片刻,擡起頭來,對俞、胡二鏢頭說道:“孟、屠二位訪得賊人的綽號,這實是奇功一件。可是這飛豹子到底是誰,我們不可不先琢磨一下。這有魏師傅幾位犯難蹈險,趟進賊巢,已略知賊情虛實,到底賊人有多少黨羽?是怎麼來頭?這還得……”

  十二金錢俞劍平插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座諸位,有誰知道飛豹子的爲人和他的真名姓?他在哪條線上闖過?衆位有曉得的沒有?”松江三傑道:“怎麼俞大哥竟連仇人的底細還不知道麼?”

  俞劍平搖頭不語,眼望衆人問計求答。卻是飛豹子究竟是誰,在座衆人紛紛猜測,還是說不上來。姜羽衝捫須說道:“那人既然是遼東口音,也許是新從關外竄進來的。諸位也有在關外混過的,請細想想,有叫飛豹子的綠林沒有?”

  武進老拳師蘇建明在三十幾歲時到過盛京,金弓聶秉常早年也在營口一帶走過鏢。可是在關東胡匪幫中,從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飛豹子。胡孟剛忿然扼腕道:“這可怪透了!這東西難道從石縫裏迸出來的不成?”奎金牛金文穆道:“胡二爺別忙。”站起來,把院中廂房的鏢客全叫了迸來,挨個細問了一遍。但一提及“飛豹子”三字,還是沒人曉得。

  胡孟剛急得搔頭道:“管他是誰,反正我們訪出他的垛子窯是在古堡,我們就齊下太行山,按江湖道,登門投帖,找他討鏢;討鏢不給,咱們就跟他一決雌雄。衆位哥們,現在一個半月了,我胡孟剛真受不住了。……前天趙化龍趙大哥還寄來一封信,說是騾夫都回來了。州衙傳訊過他們,他們也說賊人大概是在江北。州衙和鹽公所一個勁地催,不肯再展限了,這這這怎麼好?……”一面說着,頭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實在急得夠勁了。

  俞劍平雙目灼灼,捫須勸道:“二弟不要着急,咱們已經來到這裏,馬上就動手。你等一等,咱們先聽一聽姜五爺的主意。”一面向姜羽衝道:“我也想到古堡看一看去,實在沒有工夫去了,我們以速爲妙。諸位以爲怎麼樣?”

  衆人紛然道:“對!去啊!咱們這就走!”姜羽衝笑了笑,慢條斯理說出他的主意道:“咱們總得先安排一下。”說完便派人到街上備一份禮物,買一幅紅帖。然後對俞、胡二人說:“我想着要派四位年輕機警的朋友,先奔古堡,帶禮物,備名帖,先禮後兵,求見這個飛豹子。”胡孟剛道:“對!我和俞大哥具名。拿帖來,咱們就寫。”

  姜羽衝道:“依我看,你們二位這回可以不必具名。因爲胡二哥是失鏢的事主,俞大哥是劫鏢的對頭。我打算由蘇建明蘇老前輩、金文穆金三哥和小弟,我們三個人出頭具名。”胡孟剛道:“那是怎麼講呢?”蘇建明拍掌道:“對!”又加了一句道:“松江三傑也得列名,只是幹鏢局的可以靠後。”

  俞劍平捫須凝想,面向胡孟剛說道:“姜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先禮後兵,先偏鋒,後正攻,先請說和人出頭,後出正對頭。由他們幾位具名,只算作武林中尋常的慕名訪友。劫鏢的就是專跟咱們過意不去,他也不會遍得罪江南所有的武林高手,我猜他不至於翻臉動蠻。只要飛豹子肯接帖見面,那麼悶葫蘆先就揭破一半。可以跟他打開窗子說亮話了。這比你我具名好,而且也算給飛豹子留面子,法子實在很高。……不過,我只怕他帖不接,禮不收,衝着投帖人裝糊塗,不肯見面,那就白費事了。我們這一去,總要立見真章纔好。姜五哥,你看是不是?他若不見,我們該怎麼辦?現在也該盤算好了,省得臨時再忙。”

  姜羽衝把大拇指一挑,微微含笑,欲言又止。馬氏雙雄接聲道:“俞大哥、姜大哥,你聽我說。這飛豹子要是個知名的英雄,咱們依禮拜山,他自然要見咱們;藏頭匿尾,閉門不納,豈不栽跟頭?依我兄弟揣想,只怕這東西是個胡攪蠻纏的傢伙,你得提防他搗蛋。我敢打包票,這小子一準要擋駕。他說啦:‘達官爺把禮拿回去,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到那時咱們翻不翻臉呢?”

  胡孟剛把扇子往桌上一拍道:“着啊!他給你擺肉頭陣,咱們可得想法子跟他硬頂牛!”馬氏雙雄跟着提高了調門,向大衆道:“我怕的就是這話。不過他擺肉陣還罷了,還得防備這小子恃強耍橫,說話故意找碴,官打送禮的。比如說,他要是把咱們派去投帖的人硬扣下呢?再不然,戲弄一頓呢?這都是說不定的事。……姜五爺,我看就派四位空手去,未免懸點,總得暗帶兵刃,一個說翻,就抄兵刃,打忘八蛋!這四位送禮的,我看不用煩別位去,我哥倆替俞大哥、胡二哥先闖這頭一陣。”

  馬贊源、馬贊潮義形於色地站起來,眼光一尋,走到聶秉常、歐聯奎兩位鏢師面前道:“聶二哥、歐賢弟,咱們四個去好不好?”又對衆人說:“我們聶二哥當年上過雁蕩山,跟山腳下的倪老開鑽刀槍架,討過鏢銀,有閱歷,有穩勁,決不至露怯?我說對不對?聶二哥打頭,我哥倆跟歐賢弟幫腔。”聶秉常欣然得意,捫着小鬍子,笑道:“三位別給我貼金了,咱們先問問軍師。”

  二馬一告奮勇,一夥子青年拳師頓時你也搶前,我也爭先,都向智囊姜羽衝挑大指,討將令。三間正房擠住許多人亂亂哄哄,越發熱鬧起來。

  忽然間,黃元禮鏢頭轉臉對師叔朱大椿道:“老叔,這飛豹子好大膽!他居然敢動二十萬官帑!敢拔金銀鏢旗,這自然是見過陣仗,成名的綠林。怎麼他的來歷沒一人知道呢?‘飛豹子’三字,也許不是真萬兒吧?”說時一眼看到座隅趙忠敏、於錦兩位青年。當俞、胡、姜向大家追問飛豹子的來歷時,這兩人低頭喁喁私語,不知講什麼?

  衆人討令,這兩人獨默默落後,一聲不響,此刻依然並肩悄語。再看別人,都盯着姜羽衝的嘴;只有信陽蛇焰箭嶽俊超正搖着扇子,一聲不響,用冷眼盯着於、趙二人。

  黃元禮覺得古怪,一轉眼,再看軍師姜羽衝竟也留神了,正微微含笑,暫不答這些自告奮勇的人,也正睜着一雙細目,有意無意,瞟着於錦、趙忠敏。黃元禮心中一動,把師叔朱大椿推了一把,朱大椿也注意了。但是於錦和趙忠敏忽然擡頭,看見好幾對眼睛在他兩人身上轉,兩人立刻住聲,站起來,向姜羽衝自告奮勇,也要到古堡去一趟。

  姜羽衝把別人攔住,立刻賠笑對於、趙說道:“你二位去,最合適不過,咱們回頭覈計覈計。只是二位去時,頂好不帶兵刃,空着手去投帖纔好。……”

  於、趙二人道:“那個自然。”衆人眼光不覺全集在於、趙二人身上了。

  老英雄多不以於、趙前去爲然,馬氏雙雄更連連搖頭道:“我這話可不該說,於、趙二位賢弟的功夫是頂硬的,可是沒有拜過山,討過鏢。我說句賣老的話吧,這一去不亞如黃天霸上連環套。討鏢拜山,不只用膽,也要用智,而且還得留神賊人的暗算,又得防備他硬打胡來。我不該攔二位的高興,軍師爺,你估量估量,若教二位去,還是教他帶着兵刃,出了錯也好護身。……”

  松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谷紹光道:“暗帶兵刃,也不過兩個人,賊人若真翻臉,還是寡不敵衆。”說着站起來,向俞、胡、姜三人說道:“小弟初到,未得效勞。俞大哥、胡大哥、姜五哥,你們三位酌量着,他們二位可以明去,我們哥三個願意暗中奉陪一行。”

  鐵牌手走來走去道:“是啊,是啊!這個飛豹子氣衝極了,太不通情理!把我們鏢行看成一文不值。武戲文唱,只怕不對路!古堡又是賊窩子,我看咱們要去,還要人越多越好。我管保他們不會以禮相待,我們莫如大家齊往前闖。反正我是認識他們的,我們喬師傅也認得他。我們全跟了去,只要對了盤,豹子準在那裏,咱們打東西。反正有我們俞大哥,十二金錢百戰百勝,打遍天下,先教這豹崽子嚐嚐……”

  十二金錢把頭一點,笑道:“胡二弟,坐下說話。姜五爺,你別不言語,我們都聽你的。”

  智囊姜羽衝容得這幾位老英雄發過了威,方纔說道:“我的話還沒講完呢……現在,我把想的法子說出來,我們大家斟酌,可行則行,別誤了大事。”馬氏雙雄、松江三傑一齊舉手道:“五爺說,五爺說。智囊的妙計,我們久仰,有好招快往外拿,你別聽我們瞎嚷,要說出個主意什麼的,總得看你的,我們到底怎樣去纔對?五爺只管講吧!”

  姜羽衝這才痰嗽一聲,徐徐說出六個步驟。

  第一步,要派九股煙喬茂、沒影兒魏廉,在前頭引路,把投帖送禮的青年鏢客引至古堡面前,便閃過一邊。喬、魏二人只可改裝前導,指點路途,不可教賊人看出通同一氣。

  第二步,請葉良棟、時光庭、阮佩韋、左夢雲四位青年,穿長衫,騎駿馬,前往觀禮投帖。派遣至此,於錦、趙忠敏忙道:“姜老前輩,不是教我倆去麼?”姜羽衝笑着看了兩人一眼道:“二位別忙,自然要奉煩二位的。”——當下吩咐葉、時、阮、左四人,以禮前往賊巢。到了門前,指名求見飛豹子。

  姜羽衝道:“我可要高攀了,四位就冒稱是我和金師傅的徒弟,此次是陪師父路過此地,現住在苦水鋪店中。‘因是護送官眷,家師不能離身,久聞飛豹子的大名,特遣我等前來拜見。現在家師薄備水酒,擬請飛豹子老英雄到客店一敘。如果老英雄無暇,我們回去送信,便請家師移樽請教,也可以的。’這樣說了,你們再看豹子手下人的意思,藉此可以猜知飛豹子本人是否現在古堡?”

  時光庭道:“我們要是見飛豹子本人呢,該怎麼辦?”姜羽衝搖頭道:“他不會見你們吧?……”沉了一沉道:“話也不防先預備着,當真見着他,你們就客客氣氣,以武林前輩待他。要肅然起敬,投帖而止,閒話少說。也不可面含敵意,不可東張西望,他若盤問你們什麼,你們四位把話編好了,別弄得七言八語,說砸了詞。”葉良棟道:“他肯見我們,是這樣了。萬一他拒而不見呢?”姜羽衝道:“哼!他不見的成數倒居多。他若只留帖,拒而不見,你們就立刻回來。萬一他連帖也不留,簡直不承認有這麼一個飛豹子,那時你們須要處處留神,怕暗中有人跟綴你們,也許暗算你們。你們可以在堡內門前,略略踩探一下,便可抽身回來報信,千萬不可亂來硬闖。倘若賊人監視嚴,踩探不便,你們索性攜帶禮物轉回,不可勉強伸頭探腦,招出是非來。你們四位要想明白了,這是初步一探,不可慪氣,誤了大事。”

  姜羽衝說罷,很不放心地盯住了四個青年,四青年互相顧盼微笑。姜羽衝仍恐他四人恃勇冒昧,又再三諄囑了幾句,直到四個人答應了決不多事方罷。然後又向信陽蛇焰箭嶽俊超舉手道:“嶽四爺,你的火箭,身邊帶着沒有?”嶽俊超道:“有。”姜羽衝問:“有幾支,可夠四支麼?”嶽俊超道:“我一向帶着整匣,一共九支,五爺要用麼?”姜羽衝道:“我倒不用,我恐賊人一見投帖的到來,必定猜出來意,那時他也許翻臉動手。我們的人落了單,陷入重地,怕要吃虧。我想借四爺的火箭,給他們每位一支,做爲呼援的信號。”

  姜羽衝又轉臉對時光庭、阮佩韋、葉良棟、左夢雲道:“你們四位如看出賊人情形不穩,或唆衆包圍你們,或往重地引誘你們,你們欲進不可,欲退不能,到那時千萬別怕丟臉,徑可抽身,往外闖的爲是。因你四人既是投帖拜山,斷不能私攜兵刃,赤手空拳,鬧翻了,你們定要吃大虧。就是你們不怕,豈不誤了俞大爺、胡二爺的事?你四位務必以事爲重,不要爭閒氣;如果到了真不得已的時候,賊人變顏動手,你們就趕緊把嶽四爺的火箭放出來,我們在外面的人便可馳往應援。可是你們別放空了,可也別放遲了,要緊,要緊!”

  嶽俊超將四支火箭掏出來,遞給姜羽衝,姜羽衝交給四人。可是嶽俊超聽說要火箭,不是爲射人傷敵,主要是做信號用的,這四支便不甚得用。忙又開箭匣,另取三支,換給三人。這三支是專做信號用的,發出來一溜火光,飛到天空中便發炸音。但只做了三支,還短一支,只可用那傷人的火箭代替了。……嶽俊超年紀較輕,輩分卻高,他和俞、胡、姜等俱是平輩,弟兄相稱。他是赤火狐羅林最小的愛徒,師門相傳,有這種特製的火器。於是第二撥的人便如此派定。

  第三步,姜羽衝請馬氏雙雄馬贊源、馬贊潮,以古堡爲中心,斜奔左側。再請松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谷紹光,以古堡爲中心,斜奔右側。俱各長衫騎馬,潛藏兵刃。沿堡梭巡,暗衛四個投帖的人。賊人應真蠻不講理,動手捉人,就請這五位英雄馳馬前往援救。馬氏雙雄和夏建侯等慨然答應了。

  第四步,姜羽衝邀着奎金牛金文穆,長袍馬褂,作爲拜客的人,緩緩行來,逗留在後面。如果投帖得入,送禮得收,敵人不肯來店,要邀姜、金入堡面談,姜、金便可應時前往會見。見了面,就以江湖道的義氣,掃聽鏢銀之事。姜羽衝先開談,金文穆在側幫腔。所有應對的說詞,等一會兩人再仔細琢磨。姜、金兩人不帶兵刃,只騎着馬,跟馬的馬伕當然不用趟子手,不用鏢局夥計,就從年輕鏢客中選拔二人,喬裝改扮,不妨揹着刀。——第四撥人也算派定了。

  第五步,正要點配人選,蘇建明老拳師捫着白鬚笑道:“軍師爺下令不公!”姜羽衝道:“怎麼辦呢?……哦,是了。我剛纔本想請老前輩具名拜山……不過我又想到這一次拜山,多半撲空,也是動脣舌的事,用不着空勞動老手。老前輩和三位令高足武功超絕,還有別的吃緊的事要借重哩。”蘇建明笑道:“軍師爺總是有理的。”說得姜羽衝也笑了。

  當下忙請十二金錢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老武師蘇建明,率所有武師,三人爲羣,四人爲夥,一齊地散漫開,各帶兵刃,暗暗跟綴,徑趨古堡。如果前鋒鏢客與賊交戰,俞、胡二鏢頭便可以公然上前搭話。

  第六步,特請飛狐孟震洋、武勝鏢頭路明、石筱堂等幾位擅長輕功,身手矯健的青年壯士,綴在最後。一經賊人與鏢客動了手,“你們幾位便可繞走他道,由沒影兒魏廉、鐵矛周、九股煙三人做嚮導,乘虛入探賊巢,查看鏢銀所在之處”。然後又留下朱大椿、黃元禮等兩三位鏢師,仍在集賢棧住着,以守後路。

  姜羽衝把全盤計劃井井有條地說出來,在場武師譁然讚道:“好極了!是這樣着,先禮後兵,有文有武。賊人們軟來硬來,咱們全有辦法。”鬨然站起來,各整衣冠,齊抄兵刃,就要往外走。只是這一番派兵點將,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仍把於錦、趙忠敏兩人漏下了,一無職守。

  單臂朱大椿和黃元禮叔侄,四隻眼睛注視於、趙二人,看看他倆怎麼個態度。於、趙二人擠在屋隅,不由臉色改變,低低私語,分開衆人,復又上來討令;卻避開智囊姜羽衝,單衝着俞劍平發話道:“俞老鏢頭,在下奉我們大師兄之命,前來助訪鏢銀。若論技能,在下後學晚進,實不敢擔當一面;可是跟着大衆跑跑腿、充充數,也許不致落在人後。俞老鏢頭這一回是教我們留守店房呢?還是跟隨哪一路英雄濫竽充數?”

  僅僅這三間上房,擠滿了三四十人,誰被派,誰沒被派,實際上也很混淆。除了本人,別人真分析不清。但於、趙二人不然,智囊姜羽衝首先就提二人。現在別人都有了責任,倒把二人忘下了。少年氣盛,臉上頓時掛不住。

  十二金錢俞劍平站起來,說道:“於賢弟,你二位的岳家散手和萬勝刀法,我們實在佩服。這回尋鏢自然要借重的,姜五爺是忘了。我說姜五哥,你看請他們二位加入哪一路呢?”智囊姜羽衝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忘。於賢弟、趙賢弟,咱們先把他們這些位打發走了,我和俞鏢頭、胡鏢頭,還有很要緊的事,要特意向二位討教呢。”於錦愕然,趙忠敏紅了臉,吃吃地說道:“在下少年無知,技不驚人,見識又淺……”

  姜羽衝忙說:“不然,不然!有志不在年高。我久聞二位浪跡江湖,經多見廣,尤其熟悉北方武林道的情形,這一次找鏢,真得煩二位大賣力氣哩……”這些武師正忙着要走,忽見智囊姜羽衝輕言悄語,單單盯上於、趙二人,不覺人人聳異。張着嘴、側着臉,要聽一個下回分解再走,個個臉上帶出奇異的神情。只有朱大椿叔侄和嶽俊超點頭微笑,默有會心。

  姜羽衝往四面一看,許多眼珠子都盯於、趙,於、趙越發侷促不寧起來。本想設詞細問二人,若能究出飛豹子的真姓名來,此去投帖,便好指名呼姓,教敵人先吃一驚。無奈此時二人顯存顧忌,越當着人,怕越問不出來。姜羽衝眼轉一轉,頓時把話收回,先催大衆速走,次向守店房的朱大椿、黃元禮囑咐了幾句話,然後轉身邀着俞劍平、胡孟剛、金文穆、蘇建明,並拉着於、趙二人,一同出了店房。

  第一撥嚮導,九股煙喬茂和沒影兒魏廉,喬裝改扮,當先出發。明知古堡賊窟大不好惹,這一回九股煙吃了鎮心丸。出離苦水鋪,回頭一望,武功矮健的武師三五成羣,分路跟在後面。九股煙把腰板一直,洋洋得意。青紗帳外,竹林邊頭,前夕曾被羣賊趕逐,埋首潛藏,今天可不怕了。雄糾糾,氣昂昂,拔步急走,比沒影兒走得更快。

  第二撥投帖的,便是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騎着四匹馬,跟着一個趟子手,帶着禮物。

  那第三撥人,左右兩翼是用武的援兵,便是馬氏雙雄和松江三傑,也策馬豁剌剌地搶先而上。

  中路第四撥,是智囊姜羽沖和金文穆。

  第五撥準備攻敵的正兵,是俞、胡和一夥武師。

  第六撥劫襲賊巢的別隊,是孟震洋等。姜羽衝催他們先行一步。姜羽衝自和奎金牛金文穆,偕着於錦、趙忠敏二人,邀着第五撥的領袖俞劍平、胡孟剛、老拳師蘇建明三人,稍稍落後。行經青紗帳,四顧無人,智囊姜羽衝徐徐開言,試探着用種種鉤距之法,向於、趙二人問話。於、趙二人只是鉗口不吐一字。

  俞劍平見姜羽衝套問不出來,又知於錦爲人精細,忙挨近了趙忠敏,拍着肩膀,想用感情打動他,藹然說道:“二位賢弟,這個劫奪鹽鏢的主兒,專跟在下這杆金錢鏢旗過不去,猜想他定是北方僻處一個隱名的綠林。賢弟,我們必須訪出他的真姓名來,纔好指名向他討鏢。不用說別的,目下投帖拜訪人家,就只能稱呼外號,不能叫出姓來,這就丟人。怎麼丟鏢一個多月,連劫鏢的萬兒還不知道?我們江南鏢行,也太顯得無能了,大家都跟着丟臉,我更難看。其實這個飛豹子的來歷也並非難訪,若容騰出工夫來,往北方細摸,也一定摸得着,只是目下來不及罷了。我想趙賢弟久走北方,也許有個耳聞。如果知道這飛豹子的一點根底,就請說出來,咱們揣摹。就是二位認不準,說不定,也沒什麼要緊。只要提出一點影子來,咱們大家還可以抽線頭,往深處根究。這件事關切着胡鏢頭的身家性命,又關切着咱們江南武林的臉面和在下半生的虛名。二位賢弟不管是幫我,還是幫胡鏢頭,務必費心指示一條明路。我也不說感情的話了,我們心照不宣。”

  話風擠得夠緊,態度更是懇切。但是趙忠敏眼望於錦,仍說不曉得。姜羽沖沖着俞劍平笑了笑,向二人舉手道:“二位多幫忙吧!現在不曉得沒要緊,以後還請二位多留神。如果訪出飛豹子的窩底來,趕快告訴我們。”這一句話是個臺階,於、趙二人點了點頭。智囊姜羽衝便對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說道:“我要先行一步了。”三位老英雄齊道:“姜五爺、金三爺請吧!”

  姜、金一招手,把馬叫來。金文穆飛身上馬,姜羽衝扶鞍回頭,含笑對於、趙道:“二位老弟手底下最硬朗,就請跟着俞、胡、蘇三位老英雄,合在一夥吧,等到攻賊奪鏢的時候,還請二位賣賣力氣。”無形中把於、趙二人交給三老武師看上了。臨上馬,他向俞、胡、蘇三老暗暗地遞過眼色,俞、蘇默然會意,胡孟剛沒有留神,正眼望前途想心思。

  六撥人或步行、或騎馬、或先發、或後隨,陸續往古堡來。頭一撥九股煙、沒影兒,一路疾駛,將近古堡,立刻隱身在青紗帳內,對着投帖的四青年,潛向堡內一指。心想這麼一鬧騰,賊人必有防備,哪知竟與前日一樣,絲毫不帶戒備之形。

  投帖的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四個青年,帶一個下手,策馬前進。古堡的形勢,早經喬茂、魏廉說過,此時一看,朽木橋儼然在目,堡門木柵大開,裏裏外外不象森嚴的盜窟,只象荒涼的廢塹。四個人雖然少年膽大,身上寸鐵不帶,倒也不無戒心。看了又看,捫了捫身上所帶嶽俊超贈的火箭,就喝了一聲:“走!”四個青年,五匹馬,一直撲奔堡門。九股煙、沒影兒提心吊膽,伏在青紗帳中窺望,暗帶銅笛,以便聞驚吹起,招呼援兵。那第三撥人的馬氏雙雄、松江三傑,早拍馬豁剌剌地分從古堡兩旁衝上來,繞轉去,在相距不遠處,埋伏下來。卻有一事古怪,九股煙、沒影兒都已覺出。以前勘察賊巢,每每遇見賊人的偵騎,今天偏偏沒有。堡上恍忽只望見兩三個人;堡門前木橋邊,也只一兩個人。九股煙對沒影兒說道:“魏爺,看明白沒有?點子別是溜了吧?”沒影兒不答,只凝神往堡內細看,九股煙不覺得又動了他那股勁,冷笑道:“我說,我走後,你們都蹲在姓屠的家裏了,可是的,你們也到堡前來過一趟沒有?”沒影兒魏廉側着臉看了喬茂一眼,一聲不響,擡起腿來,就往旁邊走。喬茂得了理,又跟了過來,板着臉道:“魏爺,說真格的,堡裏到底還有賊人沒有?你們始終盯着他們,你一定知道的嘍!”他還是嘴裏不肯饒人。

  那第四撥人姜羽衝、奎金牛金文穆,騎馬越過鬼門關,便即打住,擇一片荒林,翻身下馬,佇立聽音。那第五撥人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率領一大羣武師,分別藏入青紗帳內,竹林邊頭。第六撥人飛狐孟震洋、鐵布衫屠炳烈和路明、石筱堂等,各把身上的長衫甩掉,把兵刃合在手內,靜等賊人傾巢出戰,便讓過賊人大隊,乘虛進襲古堡。

  於是,所有到場的羣雄分散在堡前、堡後、堡左、堡右,側目注視着古堡,仰望着天空,只等着火箭一現,呼哨一響,吶喊聲起,便羣起進攻,與這飛豹子劫鏢賊黨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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