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拉這樣迫切地想見蘇查麗妲,她偏偏不在家,這使他的思想起了變化。蘇查麗妲之所以會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他覺得這是因為他和他們來往得過於親密,不知不覺間陷了進去。他在得意之中越出了常規;因為忽略了禁令,因而違反了祖國的習慣。每個人如果都越出常規,不但會有意無意地傷害自己,而且會喪失自己對別人行善的力量。由於和別人交往,我們有許多情感變得這樣強烈,把我們的信仰和智慧都掩蓋了。
戈拉不僅在和一個梵教家庭的姑娘們親密來往之後,發現了這個真理,就是和一般人來往,他也感到陷進了漩渦,迷失了方向。因為他總是產生一種憐憫之心,使他經常認為某一件事不好,某一件事不對,應該改變。不過這種憐憫之情只能使他判斷善惡的能力受到歪曲,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們越是用憐憫之心去看待事物,就越會完全喪失自己把真理作為一個整體與永恆的東西來觀察的能力──我們用憐憫之情掩蓋了本來應該是清楚的事實,就像煙掩蓋了火一樣。
「因此,」戈拉對自己說,「在我們的國家裡,那些需要為大眾謀福利的人,總是孤獨地站在一邊的,這已經成為規律。和人民親密來往的國王能夠保護他的老百姓,這種想法真是一種無稽之談。國王統治臣民所需要的那種智慧會因為和他們來往而受到損傷。因為這個緣故,臣民才自動在國王的周圍加上一個光環,使他和大家保持一段距離。他們知道,要是國王變成他們的夥伴,那麼他成為國王的條件也就不復存在了。」
婆羅門也應該保持這種高高在上、超然獨立的態度。有的婆羅門甘心和普通人纏在一起,在生意的泥坑裡爬來爬去,由於貪財,把頭伸進首陀羅【註:印度四大種姓中最低的種姓。】的絞索,死在絞刑架上。戈拉對這樣的婆羅門十分鄙視,把他看成行屍走肉──認為他還不如首陀囉,因為首陀羅至少忠於他們自己的種姓,而這種婆羅門並不珍惜婆羅門的地位,所以是有罪的。因為有這樣的婆羅門,印度現在才處於這樣一個屈辱的時期。
今天,戈拉已經準備好虔誠地皈依使人得到新生的婆羅門的教義了。他對自己說,他絕不能受到玷汙。「我和別人地位不同,」他說,「對我來說,友誼並不是必不可少的。一般人覺得和女人來往是一件甜蜜有趣的事,我可不屬於那一夥。對我來說,應該完全避免和庸俗的群眾過於親密。正如大地仰望天空、祈求甘露一樣,他們也在仰望著婆羅門──要是我和他們過於接近,那麼誰能賜給他們新生呢?」
在這以前,戈拉從來沒有十分虔誠地拜過神,可是現在他苦惱到很難控制自己的地步,他的工作顯得很空虛,他的生活一半浸透了淚水,因此,他便開始試試拜神會有什麼結果。他紋絲不動地坐在偶像的前面,努力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它身上,但總不能產生一點點真正的信仰。他可以用道理來解釋神,但因為沒有華麗的修辭來作比喻,他又抓不住整個概念。然而華麗的修辭並不能使心靈充滿信仰,禮拜也不能靠奧妙的解釋去完成。真的,戈拉發現他的心充滿了喜悅而且被虔誠的精神所感動的時候,是在他和別人爭論而不是在廟裡用心拜神的時候。可是,戈拉仍然沒有放手──每天他都要去拜神,按照古聖梵典規定的儀式去做。他向自己解釋說:「一個人雖然沒有力量用情感去團結芸芸眾生,他至少可以通過習慣和教規跟大家團結在一起。」他走進無論哪一個村子,都要到村廟去默禱。他對自己說,這是他應該到的地方──一邊是神,一邊是拜神的人,在他們當中,婆羅門作為橋梁,把他們聯結在一起。逐漸地,他又明白了虔誠的感情並不是婆羅門必不可少的。虔誠是普通人所具備的一種特殊的品質。把信仰者和他的信仰連接起來的是知識的橋梁。橋梁一方面把兩者連接起來,一方面在兩者之間畫下一條界線。如果信仰者和他的神之間沒有隔著一道真正的智慧的鴻溝,那麼,一切都會被歪曲了。因此,婆羅門不應該讚賞因虔誠而引起的混亂──他們應該離開眾人,坐在智慧的頂峰上,用苦行來使信仰的玄義保持純潔和不被玷汙,以供芸芸眾生欣賞。正如婆羅門在塵世得不到休息一樣,在拜神的時候,他們也得不到虔誠的樂趣。這是婆羅門的光榮。在塵世間,婆羅門要克制自己,服從教規。在宗教實踐上,要靠知識。因為戈拉一度被感情征服,於是他對他那顆叛逆的心判了流放罪。可是誰把犯人押去流放呢?執行任務的士兵到哪兒去找呢?